“你醒啦?”
岑戈一睜眼,熟悉的畫面再次映入眼簾——趙蘇漾扎着亂糟糟的丸子頭,蜷着腿坐在對面椅子上,元氣滿滿向他打招呼,她手邊的筆記本電腦上顯示着寫了一半的稿子。
再看窗外,天還沒全亮。
當探員忙,當一個碼字員加探員更加忙。
“看來昨晚你還不夠累。”岑戈起身,趙蘇漾色.咪.咪盯着他的上身看,終於“嗷”地一聲拋下稿子撲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趙蘇漾一邊大叫着“遲到了遲到了”一邊換衣服,拿了盒牛奶就要匆匆忙忙出門,卻被岑戈一把拉了回來。
“我送你。”
“千萬不能!”她認真地搖搖頭,“咱們現在是‘地下情’,只能在晚上偷偷約會一下,白天是不能被人看見的。”
這話說的太無情,活像一個佔了人便宜第二天就死不承認的女流.氓。
岑戈無語地望着她。
儘管不情願,趙蘇漾還是被岑戈塞進了副駕駛,她一邊嘆氣,叮囑他提前一個路口把她放下,一邊拿出小鏡子和眉筆,趁着紅燈就趕緊畫上幾筆。只能說,在車上化妝還真不容易。
岑戈看了一眼她身邊那盒遲遲沒有拆的牛奶,再次對女人即使不吃早飯也要擠出時間描眉畫目又有了幾分深刻地理解。
其實,她素顏也挺漂亮的,尤其是披散着一頭溼發從浴室裡走出來時。
“妝已ok了,可以咪西了。”趙蘇漾怪腔怪調地冒出一句,把小鏡子收好,終於開始喝牛奶,“芳思路口停一下。”
岑戈在距離偵查局兩站路的芳思路口讓趙蘇漾下車,目送她匆匆溜進麪包房買了個早點竄上公交,才繼續朝局裡駛去。從停車場進入電梯時恰好遇見了司法機關前來核證簽字的公訴人小齊和小邱,原來,董佳益及其同夥故意致人死亡、販賣器官案的終審結果下來了,董佳益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其他幾名同夥也分別被判死刑、死緩及有期徒刑等等,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這是個大案,牽連的人太多。”小齊感慨地說,“法庭上我們光是闡述指控意見和質證就弄得口乾舌燥頭暈眼花。”
進了辦公室,小邱攤開幾份文件,“岑隊,麻煩你們案子的主辦和幾名協辦請在這幾份送達書後面這兒籤個字。另外,庭審記錄一會兒小齊拷貝給你們以供後續歸檔。”
岑戈和言青、商鴻朗等人陸續簽完字,小齊和小邱客套地謝過就離開了。商鴻朗忙着歸檔,然後傳給岑戈做最後的確認,“我之前聽說董佳益一審時要求判自己死刑立即執行,沒想到最後判了個死緩,八成他的自首行爲和不義之財的慈善用處給他帶來了一線生機,畢竟他沒有親自動手殺人。而且,他那麼有錢,請的律師估計也超強,力挽狂瀾的。”
言青語氣中帶着些嘲諷,“說真的,誰不怕死?有活下去的機會,董佳益幹嘛不抓住?多少殺人犯法庭上又是懺悔又是痛哭的,就是拼演技,希望自己的‘悔過’行爲能讓合議庭網開一面。再說了,他那是自首嗎?我們正準備去抓他,他自己就來了。只能說他比較幸運,哼!”
岑戈粗粗瀏覽了一遍庭審記錄,忽然像是發現什麼似的,目光匯聚在其中幾段上,微蹙着眉頭。
“不同意併案?”趙蘇漾看着總局下發的決定,愕然道reads;。
付經綸一副釋然的樣子,“死者性別不同,又缺乏強有力的證據證明他死於系列案罪犯之手。僅因爲懷疑他被施以‘人彘’刑就要求併案,確實有點草率。”
江湖威板着臉說,“如果死者有男有女,說明兇手針對的根本就不是女性,我們的推論就得重新來。”
趙蘇漾有點失望,悶悶不樂地撐着下巴。
“我們還是繼續排查吧。”龐公平笑呵呵地說。
趙蘇漾偏就有那麼一絲倔強勁,獨自加班又登陸案管系統好一陣搜索。對自己感興趣的事總勤奮地刨根問底,這也就是岑戈喜歡她之處。
“咚咚。”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人敲響,趙蘇漾下意識覺得是岑戈,剛想抱怨幾句就見付經綸站在那兒。
“還沒走?”他擡起手腕看看錶,挑眉道:“晚飯點兒都過了。”
“付教授不也沒走?”
“我總是最後一個離開。”付經綸指了一下自己的背,自嘲道:“最近《忍者神龜》電影上映,經常有人以爲我搞cosplay,想跟我合影留念。爲了不引起交通混亂,我還是挑人少的時候行動比較好。”
這種黑色幽默趙蘇漾可笑不出來,然而情商低的她又不知道說什麼既能安慰他又能轉移話題,憋了好久才說:“您的心理真陽光,之前轟動全國的‘四人頭案’兇手僅因爲自己說話有點結巴、想不開,就又是幫人自殺又是碎屍的,真是……”
“我知道這事,兇手叫……孔上前?”付經綸在她對面坐下,忽略他隆起的背部,正面看上去他還真是帥得成熟而明朗,“小詹回來後跟我探討過那人的心理問題,我們一致認爲他屬於有組織能力的偏執狂型變態殺手。可惜,我聽說他一直潛逃在外。他遭遇的那點小挫折在我看來都是小case……”
他聳聳肩,眼中露出些滄桑來,似乎在回憶往事,“聽我母親說,我並不是天生駝背,還是嬰兒的時候,我就被父親重重摔在地上,哭了好幾天,但他們見我沒有外傷,就以爲我只是愛哭鬧。後來我母親發現我的脊柱有問題,纔想起這茬兒。大家都知道我的父母早亡,卻不知他們早亡的原因。我父親患有精神分裂症並酗酒如命,自我懂事開始,他給我留下的記憶就是一直打我和我母親。終於有一天我那逆來順受的母親受不了這樣的生活,自殺了。後來,我父親在某次醉酒後睡在雪地裡,第二天被發現時已經過世了。我因爲身體原因遭到很多人的白眼和嘲笑,父母的死對我來說反而是個解脫,我獨自離開了家鄉,決心將來要出人頭地。我選擇攻讀心理學,當一個心理諮詢師,一方面,這個職業很新興,能爲我帶來可觀的收入,另一方面,我想幫助跟我一樣有過心理創傷或者身體創傷的人,傾聽他們不願說出的故事,藉此醫治他們內心的痛苦。我覺得身體的缺陷和心靈的強大是衝突的,你活在逆境裡,才能鍛煉出一顆比其他一帆風順的人更勇敢的心。”
趙蘇漾贊同地點點頭,感觸頗多,“我的家庭也不怎麼幸福,我爸媽早就離婚了,以前我也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付經綸一愣,“是嗎?可是你看上去很開朗。”
她笑笑:“後來,我頓悟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學習比人家好、思想比人家成熟,在別人還在伸手向父母要錢的時候我就能自己賺錢,我爲自己驕傲……”
門口又傳來一聲輕咳。
這回真的是岑戈,他用一副探究的目光看了看共處一室的兩個人,再望向她時,眼中居然幾分醋意。
趙蘇漾好似被捉姦在牀一樣慌忙站起來,故意大聲問:“岑隊,你恰好路過呀?”
早就知道他倆關係的付經綸一副想大笑的模樣,無所謂地擡擡手,“小岑來了?我見小趙今天似乎不太高興,這案子確實棘手reads;。不知道你有什麼想法?”
趙蘇漾驚訝道:“付教授,這……可以嗎?”
“怎麼不可以?”付經綸反問道,“我是最通達的,黑貓白貓,能抓住耗子就是好貓。我現在是巴不得案子趕緊結了,一方面我有課要上,另一方面我那還有幾篇論文,時間緊得要命。明人不說暗話,小趙的簡報有多少水分我心裡明白。小岑,你很優秀,我願意私下跟你合作,只要你答應我,不參與審訊和抓捕,確保嫌疑人毫髮無傷。”
說罷,他像談交易的商人一樣看着岑戈。
“我以我和我父親的人格向你保證,絕不動嫌疑人一根毫毛。”岑戈字字堅定。
“呃……其實揍兩下解解恨也是可以的,我們就當沒看見。”付經綸戲謔道。
趙蘇漾看向岑戈,打心眼兒裡覺得高興,另外,信心倍增!
既然已經說開了,趙蘇漾就把付經綸當成了“自己人”,“付教授,您真的覺得男公關懸案不該被併案嗎?”
“雖然我的主業不是探員,可我也瞭解幾分門道。你問問小岑,沒有足夠的證據,上頭怎麼可能輕易併案?”付經綸愛莫能助地回答。
“如果死者中出現男性,就說明兇手是個真正意義上的‘無特定目標殺人狂’,無論男女,只要想殺人,他就會動手。如此一來,之前我們對他心理方面的設定、尤其是對女性的複雜感情方面,就需要修改。”工作狀態的岑戈總是站在一個公正的立場上,當趙蘇漾以爲對男公關案的探究可能到此爲止時,他又說:
“兇手多殺一人或者少殺一人並不是此案的關鍵,我們的首要任務是通過現有證據把‘他’從人海中揪出來。”
付經綸點點頭,把初定的排查範圍跟他說了一遍後又問:“你有沒有什麼想補充的?”
“我認爲……”岑戈眼中波瀾不驚,卻蘊含決勝千里的睿氣與膽識,“我們很有必要和長寧第一監獄聯繫一下,再次提審董佳益。”
許是這個陌生的人名突兀出現,付經綸有點回不過神,刻意又問了一遍,然而還是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模樣。與他相比,趙蘇漾雖對這個名字很熟悉,可也一臉茫然。
他們查的案子和販賣器官搞慈善的董佳益有何聯繫?
“兇手該不會是董佳益吧?”趙蘇漾無厘頭地猜測,腦中浮現出網絡上一張圖片,一個五大三粗還有絡腮鬍的男人穿着紅裙子畫着口紅,一臉疑惑地問人家怎麼知道他男扮女裝的。想到這裡,她噗嗤笑了:“他確實符合幾個排查條件,可就他的長相而言,若是扮成女人去搭訕,成功率恐怕不高,還有可能會被當成變態。”
付經綸好奇地問:“這個董佳益是……?”
趙蘇漾把那個案子簡單地說了一遍,付經綸不可思議地搖搖頭,嘆道:“唉!有時壓垮一個人的不是貧窮、落魄,而是富裕和拔高的名聲。小岑,他和此案有什麼關係?”
“連環案有幾個難點,一,兇手殺害對象的選擇;二,搭訕成功後兇手帶着受害人去往哪裡;三,兇案的第一現場。”岑戈停頓了一下,好像在整理思路,“按照她們的失蹤和屍體出現時間推斷,那裡最多同時囚禁了三個人,大部分時段,囚禁着一到兩個女子。”
趙蘇漾靜靜地聽着,心裡疑惑道,岑戈懷疑失蹤女子都被囚禁在董佳益名下的收容所?可是在那次的搜查中,並沒有發現收容所中有隱秘的密室或者能通往另一個地方的密道。難不成收容所裡真上演着“雙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