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一片祥和之景,有藍天白雲,有芳草落英,遠有高山瀑布傾瀉而下,近有小屋炊煙裊裊而升,還有,一襲月白色長衫的她。
闌珊回眸一笑,英馳愣在那裡,睜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剛往前踏出一步,頃刻間四周場景變得混沌,似乎有大片血海翻成漩渦欲將她捲入其中,他迅速飛身往前,卻沒能及時抓住她伸向自己的手。
“闌珊!”英馳驚叫着恍然從牀上坐起,牽動胸前的傷口陣陣刺痛,他平息着凌亂的氣息,擡頭見闌珊正獨立窗前回望着自己,四周唯有點點白燭光搖曳出一片光亮。
闌珊走到他牀前,似乎在懷疑他剛剛夢中所喚的名字是否是自己,想詢問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對上他複雜的目光,審視不出他半分心事。她心底頓生疑問,不知道他此刻對她究竟是怎樣的情緒。
二人對視了半晌終是英馳開口打破了沉默,“記起從前了嗎?”
闌珊點頭,轉身看着窗外的黑暗,語氣變得輕鬆道,“一直覺得這裡的夜空少了一樣東西。”她又回頭看着他道,“你知道是什麼嗎?”
英馳看了一眼窗外,“月?”
闌珊再次點頭,語氣略帶欣喜道,“無月,便不會有逆月……”
英馳一愣,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他提高聲音道,“無月,便無關風月,恰如你我。”
闌珊只覺得心中驀地一涼,他的話宛如一陣冷風吹散了她的幻想,她忍不住問道,“是嗎?”
英馳起身對上她疑問的眸子道,“不是嗎?”
“是嗎?”
“不是嗎?”
闌珊面色一怔,她逼上前問道,語氣憤憤然,“既然已經情斷義絕,你爲何還來救我!既然救我,爲何這樣對我!難道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不,是你該原諒我纔是。”英馳正了正神色道,“神英山莊的事情我已經查清,一切皆是趙高陰謀。而我娶你在先,負你在後,聚散匆匆,緣分豈非人定。如今你已是幽冥月妃,而我,也將與紅袖公主擇日完婚。所以……”
“紅袖公主?”闌珊還是不肯相信,她拿出雪月雙生問道,“你說過,花分彼此,雙生通靈,還有你說的‘浮生相悅,此情不滅。’難道你要出爾反爾?”
“我已逆月在先,又何懼出爾反爾?”他目光看着那一紫一藍的小花道,“得此花者便可滄海桑田,情緣不滅,如此看來,更適合你們。”
他的話宛如尖刀般抵在闌珊心頭,她聲音依舊,卻夾雜了一絲故作的平靜,“來救我就是爲了告訴這些?”
“那夜是我把你逼迫至此,前來救你算作補償。”英馳微微一笑,“待回到凡界,再幫你尋回身體,你我剛好互不相欠。”
闌珊看着他的笑,突然發現他一點也看不透,或許是自己從來都沒有看透過,她心生一陣怒意,強忍住難過,猛然上前抓起他的衣襟吼道,“你明知道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爲何還要如此待我?”
被她剛好牽扯到胸前傷口,英馳微微蹙眉,卻故作輕鬆道,“誰人不想功名利祿,誰人不愛紅袖添香?”見她仍不放手,他加重了語氣,“你貴爲幽冥月妃,理當自重。”
自重?闌珊一時間愣在那裡,只覺得眼前的身影慢慢變得模糊,淚水似乎要奪眶而出。
此時,歲寒推門而入,幽冥燼和星魂先後進來,看到此番情景,幽冥燼立刻上前拉開闌珊的手,“決兒,他有傷在身需要靜養。”說完他看了看不知所措的闌珊,拉起她出了門。
歲寒微微欠身道,“不擾二位。”
剛一出門,闌珊只覺得眼淚決堤而下,幽冥燼看着她瘦小的肩膀微微顫動,忍不住將她抱在懷中。
那懷抱並不溫暖,但卻如磐石般牢靠,讓她飄零的心找到了一絲支撐,似乎在那裡可以不用掩飾任何情緒,在那裡可以放下自己所有的戒備,這些日子以來,月魄術的反噬之傷,神英山莊的斷情斷念,魂魄三分的蝕心之痛,忘川湖底的劇毒煎熬……沒人體會一分一毫,更沒人能明白她的漂泊無依,所謂的海誓山盟,所謂的情緣不滅,到頭來卻抵不過一個功名利祿?
她能感到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那種歇斯底里的發泄,似乎要將積攢的委屈全部倒出。從莫名穿越到這裡,再到此前經歷的一切,從月城開始到神英山莊,從洛神祠到幽冥界,自己彷彿一隻被人操縱玩弄的人偶。星魂的陰謀利用,英馳的無情背叛,夭灼說的沒錯,千萬不要把希望寄託在一個人身上,只有你才能給自己帶來安全感!一個人寧願強大到讓人嫉妒,也不要懦弱到讓人可憐!似乎過了好長時間,闌珊終於從他懷中擡起頭,聲音略帶哽咽道,“失望到絕望的感覺好痛苦,他不該給我希望……不!是我不該再抱希望。”
幽冥燼見她不再哭泣,替她失去餘留的淚水,“你尚且年幼,如果沒有希望,生亦何歡?”
“可你不是說沒有希望,便無所謂失望?”
幽冥燼稍稍沉思,“一個不抱希望的人所
歷之事必是常人無法想象,你涉世未深,還是不要如此。”
闌珊擡頭道,“燼,冥界輪迴錄中沒有我的記載,想不想知道我的故事?”
幽冥燼看着她沒有說話,擺出一副傾聽的姿態。
“我並不屬於這個時代,而是從千年之後穿越而來。”闌珊見他依舊鎮定自若的樣子,她不由問道,“你不感到驚訝嗎?”
幽冥燼心中暗歎,歲月流轉,曾幾何時,自己那顆浮躁的心早已沉澱下來,如今更是靜如一汪死水,再經不起一絲漣漪,他淡然道,“時空逆轉確有此事,想必你見過時仙吧。”
闌珊點頭,回想着那日時仙的話語,“她告訴我,鎖時歷幻,仙刻定格,兩樣神器已然分離數年,如果能合二爲一,就可以開啓時空鏡水從而瞬間時空逆轉……”她說着卻猛然想到那日初次來到這裡的場景,“這樣說來,我來的時候所見的正是時空鏡水?”
幽冥燼嘆道,“時空鏡水乃屬三界機密之境,我都未能一見,決兒真是機緣不淺啊?”
闌珊心情稍稍輕鬆,“我不叫‘決兒’哦!”
“他們叫你‘闌珊’。”
“那個只是師父給我的月刺定名。”
幽冥燼略微沉思,肯定道,“那一定是‘季言珊’!這是你自己所說,定然不會錯。”
闌珊點頭,好久都沒人這樣叫自己的名字,她微微嘆道,“季節變遷,言之珊珊。”
“名字不錯。”幽冥燼問道,“你的時代與此有何不同?”
“簡直天壤之別,那裡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不過,兩處均是各有千秋……”闌珊想到自己來此之前應該是學校舉行運動會時期將至,況且和他說得多他也未必理解,而且那個顧毅澤……和英馳又是何關係?她不禁問道,“英馳的來歷你可清楚?”
“他乃是仙界戰神七殺星君,遁入輪迴歷劫而來,他身邊的人定然不會有任何善果,你還是早早離開他吧。”
仙界戰神?七殺星君?玄日幻月……一系列複雜的詞彙縈繞在腦海中,她迅速搖了搖頭,反正他與自己也再無任何瓜葛,她定下心道,“先回去再說吧,在這裡還是先做好‘闌珊’吧!”
“還是習慣叫你決兒。”
闌珊一時好奇,“決兒?她該是多麼美麗的女子纔會讓你如此念念不忘?”
“她……”幽冥燼狹長的雙目看着遠處的昏暗,一襲墨色輕袍彷彿與夜色融爲一體,腦海中再次閃現出那一抹飄零的紫衣,他輕嘆一聲,“決兒,用美麗去形容她,太過浮淺了。”
“是嗎?她是誰啊?”
“我並不知曉她的名字,只是聽她自稱尹氏傳人,也就是六步妖言陣的守陣之人。”
“六步妖言?”闌珊只覺得耳熟,細細想來,她補充說:“在天之涯的時候倒是聽人提到過此陣數在崇魔拂仙島之上。”
“何人所提?”
“芻文。”
“芻文……”幽冥燼若有所思的重複了一遍,表情稍稍凝重,似乎陷入無限沉思中。
闌珊擡頭看着他問道,“他是個古怪的老頭,難道你們認識?”見他沉思着不說話,她繼續道,“不提這個老頭子,還是說你的決兒吧!”
幽冥燼收回思緒,“三十年前,我去了崇魔拂仙島,無意涉入六步妖言陣,遇到了她。那時,她持劍紫衣飄飄,棄世塵絕,陣術幻化無形,決然斷生。對每個闖陣者均是決絕如斯……”他頓了頓,語氣略帶玩笑,“當時我就想這女子的名字定然是決絕。”
“三十年?”闌珊有些驚訝,“那她現在……豈不是早已容顏不再?”
“非也,即便再過三百年她也會容顏依舊。”
“是嗎?”闌珊不由睜大了眼睛,“這是爲何?”
“原因就在六步妖言陣!”幽冥燼說完心中一嘆,只是這個陣數實在離奇,完全不同於一般陣數,“據說,此陣包攬乾坤之勢,又融合天地萬象,是個毫無破綻的陣數!守陣之人需要代代繼承,找到下一任繼承者之前,守陣之人的生命會一直定格在他接任的那一年,並每過六年重新清空記憶……”
“六、步、妖、言……”闌珊一字一頓的回味着,心中暗暗感嘆它的玄妙,“居然還會有如此神奇的陣數,他日有緣一定要去看看。”
“此陣就在崇魔拂仙島之上,況且那日卿半夏也說了你自會去島上找他。”幽冥燼說着想到了他當時的言語,不由問道,“他果真在你身上種下竹葉青?”
闌珊擡起手掌,猶記得當時硬接住了那來勢洶洶的竹葉,不想會是後患無窮,她搖了搖頭道,“那夜軍營見到的確實是他,他還帶走了那瘋癲發狂的華荷公主,還對她說着什麼無關風月……”提到這裡,闌珊再次回想起當時她和英馳躲在深洞的情景,心中稍稍一暖,畢竟他曾經還是喜歡自己的吧?
“無關風月?”幽冥燼卻突然一笑,“那就更不可能是他了。”
“爲何這樣肯定?”
“
就憑他是卿半夏!”幽冥燼說完臉上依舊掛着自信的笑容,話語透着肯定道,“且不說卿半夏二十多年從未出島,卿半夏不會染指世間任何女子。等你去島上找他解毒之時,他自會徹查此事。”
“好吧……”闌珊也無心多問了,此時此刻滿腦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東西,卻把自己的要務忘記了大概,她收了收神,“當前之際我一無所有,只是一縷魂魄,連個基本的人都不是。還揹負亂七八糟的月魄之靈,真不知道如何才能突破重重枷鎖穿越回去。”
“你方纔所言,只要尋到鎖時仙刻便可開啓時空鏡水,從而時空逆轉。”
“可是,仙刻之鏈尚且遺失在行空虛實界,想要取到談何容易?況且……”闌珊話語略帶憤恨,“世人皆是薄情寡義之徒,我只是一縷魂魄,又有何能耐去改變什麼?”
“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表象,感情更是如此,你不該相信他說了什麼,而是該推測他沒說什麼……”
闌珊苦笑一下,“接二連三的負我傷我,事實俱在,還需要我推測?”
“決兒,宿命有定,你既然身負月魄之靈,自然要承擔護城的使命,而不是執念於此。”
“我沒那麼偉大,這月魄之靈誰喜歡儘管拿去好了,我已心力交瘁,只想回去……你能幫我嗎?”
幽冥燼避開她的問題,反問道,“決兒可知道鳳凰浴火重生?”
闌珊隨口道,“不就是鳳凰飛入大火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故事?”
“不全是。”幽冥燼轉身看着遙遠處的幾處亮光道,“傳說鳳凰每五百年,就要揹負着積累於凡界的所有悲苦情仇,投身烈火自焚以換取凡界的祥和。在火中經歷巨大痛苦和歷練,浴火新生,其羽更豐,其音更清,其神更髓,一次一次的蛻變重生,使之成爲輝煌永生的火鳳凰。”他看着闌珊癡迷的表情,繼續道,“而你,飽受愛恨糾葛,經歷魂魄三分,又在忘川河底備受煎熬,再回凡界也可謂之重生。”
“重生?”
“決兒想不想經歷一下?”幽冥燼說完不等她回答,直接將其帶入空中。
闌珊一怔,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分不清方向,身體懸在空中毫無依託之感,只覺的身體似乎在無限制的下墜,耳旁風聲駭人,迎面吹來的狂風幾乎將自己撕裂開來,闌珊心立刻懸了起來,伸手卻抓不住任何東西,大聲疾呼也立刻被呼嘯的風聲所淹沒,她漸漸的放棄了掙扎,漸漸適應了那層黑暗,漸漸的開始陷入回憶,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慢慢的,風聲似乎減退,周圍變得安靜,頓時直感清爽的氣流衝擊着秀髮飛散開來,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二人在夜色中穿梭着,彷彿超脫三界束縛,遊離天地之間,一時間心中所有的煩惱怨念統統不見,心底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滋生,將之前的絕望和不安一一推倒,心中的枷鎖彷彿一層層被打開。闌珊慢慢睜開眼睛,看着他正含笑看着自己,她也不由的會心而笑,飛在風中的感覺竟是如此愜意和輕鬆。她不由再次閉上眼睛,盡情享受這種妙不可言的重生體驗。
隨着身體落地,闌珊再次睜開眼睛,瞬間周圍的光強有些晃眼,與方纔的黑暗形成鮮明對比,數不清的火光照在大殿之上,讓人只覺彷彿置身光明的中心,但卻憑空有幾分寒氣逼人。她好奇的看着周圍,心中暗自驚歎冥界之中居然有這樣的地方,驚歎道,“這裡……好美。”
幽冥燼道,“此處是華光殿,歷經黑暗洗禮,便是光明無限,若你能在黑暗中能堅持到那一刻,便是重生。”
他話音剛落,有一身材頎長,身着黑紅相間長袍的女子上前俯首道,“屬下見過尊上,見過月妃。”
“不必多禮。”幽冥燼說着往前走了幾步,“冥界怕是隻有此處才永遠不受黑夜籠罩。”
那女子臉上稍顯凝重,俯身道,“承蒙尊上關照,誹焰纔可居住此處。”
“燼,此處爲何如此冷?”闌珊問道。
“因爲此處的火光並非凡界熾熱之火,而是冥界極陰極寒之氣凝結而成的光華。所以……”幽冥燼接過誹焰呈上的披風披在闌珊身上,“萬事不可只看表象,黑暗與光明並無與明顯界限,關鍵是你如何對待。人生看似悠長卻短如一瞬,不沉迷過往,不茫然未來,在適當時機做該做的事情,才無悔此生。”
闌珊低頭沉思片刻,只覺得縱然自己要走,也應該把自己惹下的禍亂一一清除,她擡頭自信道,“燼,我明白了。我這就隨他們返回凡間,尋到夭灼,摧毀亡音。”
幽冥燼眼中透着讚許,“決兒明白就好!”
闌珊調皮一笑,“別叫我決兒了!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幫你追到你的決兒!”
幽冥燼跟着爽朗一笑,“好!若你再有心儀的男子,縱然他被你追到魂歸忘川,我也定要將他送還與你!”
“好!曾經我們都是彼此至愛的替身,就此約定,一定幫彼此找到真愛!”闌珊看着幽冥燼,和他這般約定之後,只覺得此刻的他再無一絲冷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