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西移,高高的眷屬亭上只剩下二人,英馳若有所思的望着蒼茫夜色下的荷塘,碧波盈盈卻帶着幾分孤寂。沉默了良久,紅袖擡頭看着英馳,夜風拂動他薄薄的衣衫,冷漠又略帶憂鬱的側臉在月下是如此迷人,她看了看桌上翻到的杯盞,“你喝醉了。”
英馳轉過頭剛要反駁,卻在對視她雙眸的一瞬間被壓下去,轉成淡淡的語氣道,“是,我喝醉了。”
當真是酒醉吐真言,回想方纔他對闌珊說的話,“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是娶你!”紅袖眸中劃過一絲失落,平靜道:“我送你回賢闕宮吧!”
“不必了!”英馳一口回絕,往前走了兩步又轉身看着她,“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紅袖追上去盯着他身前的淡淡血跡,“你的傷要緊……”
英馳避開她擔心的目光,“我沒事,先送你回去吧!”
“父皇已經把宮外城西巷子的將軍府賜給你,大婚之日我們就要入住宮外了,我還想再去看看賢闕宮。”見他仍是眉頭微皺,紅袖哀求的語氣繼續道,“況且,我有事找……找暮雪姑娘!”
“你找她何事?”
紅袖朱脣輕抿,俏皮道,“女孩兒家的事情,說了你也不明白!走吧!”說着拉着他走了下去。
一回到賢闕宮,紅袖找了下人要來傷藥,便命令隨從宮女候在門口,自己硬推着英馳進了內殿,道,“我幫你吧。”
英馳擡手輕觸到傷口,心下暗思,她既然知道這傷,那到底是何時來的小亭呢?自己一時醉酒竟絲毫沒意識到他們何時逼近,但至少最後一句她定是聽到了,瞬間覺得欠了她什麼,英馳心中稍有慚愧,隨即又安定下來,索性也不掩飾什麼,解了深衣露出傷處,無論她要怎樣鬧,自己認了。
看着血跡已經染透了衣襟,英馳卻是一副蹙眉深思的樣子,紅袖怕他尷尬,便故意佯裝不知情,問道,“這傷像是利器所刺,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來他們沒有聽到太多,英馳心中稍有放鬆,隨意道,“不小心碰到了。”
紅袖心底一嘆,他真是時刻不忘替闌珊掩飾。紅袖不再說話,迅速上好藥,又幫他合好衣襟,靜靜的看着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英馳意識到她一直盯着自己,隨口道,“已入亥時,公主早點回宮安寢吧。”
“亥時?”紅袖淺淺一笑,盯着他問道,“後日的亥時便是洞房花燭夜了,你期待嗎?”
英馳一愣,對上她透着純真的眼眸,一時無言以對。
紅袖眸中閃過一陣黯然,垂下眸子道,“一個女孩子連這話都說得出口,我算是恬不知恥呢?還是厚顏無恥呢?”
聽到‘厚顏’二字,英馳一怔,轉而催促道,“你不是找暮雪有事?她就在……”
紅袖立刻打斷道:“不着急,今晚說好一起月下對飲的,我還沒到,酒就被你們喝光了,作爲補償,我要你陪我喝一杯!”
英馳酒意未散,看着她滿臉期冀,不忍擾她興致,昂然道,“好!”
紅袖雙目放光,滿臉欣喜道,“稍等,我去去就來。”
英馳便一個人坐在屋內,不想芻文趁機推門而入,看着桌上的傷藥問道:“你受傷了?”
英馳隨意回道,“喝醉了,天黑路滑不小心摔了。”
芻文一臉不屑道,“以你的身手怎會如此?別騙我了,我當時可是在萬花園下面看的一清二楚!你和弟妹到底是怎麼了?”
“哦?你也在?”英馳揉了揉太陽穴,轉而道,“她馬上是王妃了,不是你的弟妹,以後要注意稱呼!”
芻文指着外面,“難不成你真
的要娶那小丫頭?”
“對!”英馳故作輕鬆一笑,“她纔是你的弟妹,芻兄可記清楚了!”
芻文一副不甘心的樣子,“你明明就是放不下弟妹!依老頭子之見,月城那小子還沒走,咱們可以再合計合計!”
“我放不放的下無所謂,她放下了,這就夠了!”英馳苦澀一笑,“讓紅袖當你弟妹有什麼不好?”
芻文回道,“她比弟妹溫柔了一百倍,但關鍵是你真的喜歡她嗎?”
“當時都說好了,再無牽連,各安天命!”英馳突然想到了什麼,拿出雪月雙生花,道,“這個,也是時候給你了。”
芻文沒有接,轉身道,“這是你和弟妹的定情之花,老夫只是拿來破陣一用,用後自會歸還你們。”
英馳猛地將花拋到空中,“定的什麼情!要它有何用?”
芻文慌忙接住那兩朵雪月雙生,道,“這可是神物,你和弟妹……”
紅袖猛然推門而入,手中還託着酒壺和杯盞,芻文及時住口,‘呵呵’一笑,迅速擡步走向門口,道了一聲,“我就不擾你們喝酒了。”
英馳忽覺眼前一亮,此時的紅袖已經換了裝束,高盤着髮髻,鳳釵點綴,搖曳生姿,一襲曳地描金長裙如火妖嬈,外套繡花紅袍,纖帶束腰,更顯身姿嬌媚,她放下酒物,明眸皓齒對着他盈盈一笑,突然讓英馳想到了枝頭盛開的木芙蓉,他問道,“這……是嫁衣嗎?”
紅袖點點頭,被他盯着有些嬌羞,垂首一笑道,“好看嗎?”
英馳收回目光,依舊是淡淡的語氣,“好看。”
紅袖收住微笑,問道,“和闌珊姑娘相比呢?”
二人本無需比,又何必比?英馳看着她,還是淡淡的語氣重複着那兩個字,“好看。”似乎是在回答這個問題,也似乎不是。
紅袖一時笑得更燦爛了,拿起酒壺便斟滿兩杯,拿起一杯遞給他。
英馳擡手欲接,才發現她遞到眼前的酒杯自己不站起身是夠不到的,索性起身接到杯盞,剛要飲下,卻被紅袖攔下。
她向上擡手,火紅寬大的袖子之下露出雪白的手臂,那手臂持着杯盞慢慢環上他的手臂,“這樣喝纔有趣嘛!”
英馳並沒有反駁,胳膊和她的手臂纏繞着,他勉強將手中的杯盞一飲而下。
紅袖拍手樂道,“這算是我們的交杯酒嗎?”
英馳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提示道,“酒喝過了,公主該回去安寢了。”
“才一杯而已,英將軍這般沒酒量嗎?”紅袖說着已經再次斟滿,自己又一飲而盡,看着英馳道,“我的酒量絕對比你好,今晚把你喝倒了,我再回寢宮!”
英馳稍有驚訝,略帶輕蔑的表情看着面前的女孩,“此話當真?”
“別小瞧我,宮中佳釀頗多,以前都是小薯帶着我偷偷喝。我的酒量想來是無人知曉的!”說到小薯時,紅袖難免有些神傷,“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嗎?”
英馳淺飲了一口,隱約想起自己從房樑之上墜落而下,砸到她的繡牀之上。
紅袖拉住他的手,“我當時情急之下,狠命咬了你一口,一定很疼吧?”
早就忘了這茬事,英馳抽回手道,“早就沒事了。”
“遇到你的那晚似乎是我有生以來最精彩的一夜,先是幫你僞裝送到妙春閣,又和你探討了紅袖紅薯孰輕孰重的問題,接下來又看到你和小薯殺出重圍……我也好希望自己可以和你並肩作戰,可惜我不會武功。”她頓了頓又道,“你是不是永遠不會忘記小薯了?”
英馳一陣默然,點點頭,將手中的酒一飲而下
。
“華荷姐姐說的對,生於帝王之家,事事順遂慣了。”紅袖自嘲的笑了笑,“遇到你那天晚上我纔開始明白世間還有事情求不得……”
英馳低聲問道,“你所謂的‘求不得’,是指小薯的離去吧……”
紅袖沒有回答,心中一陣悽然,幾分酒意讓她不覺然有些暈眩,她清了清嗓音繼續道,“華荷姐姐有一句是不對的,扶蘇哥哥並不是不懂得如何爭取,只是害怕闌珊受委屈……一廂情願愛的太深,便不捨得她受一點委屈,便只能選擇成全……”她定定的看着英馳,“我說的對嗎?”
英馳看着她略帶迷茫的眼神,拿住她端起的酒杯,“別喝了,我送你回去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明天是大婚前一日。”紅袖想奪過酒杯,卻被他強行拿走,她低頭道,“明天我們就見不到了,有話今晚就說完……”
英馳略帶慍怒的語氣道,“好!你說!我聽!”
“放心,我沒醉!”紅袖拿起英馳的杯子,衝他一笑,“我說過,今晚一定要把你喝倒我再離去!”
英馳稍有無奈,手裡拿着原屬於她的酒杯,稍有遲疑喝了下去。
紅袖繼續道,“剛纔說到……對!一廂情願愛的太深,又得不到迴應,便只有成全了……誰讓他是一廂情願呢?就算是丟掉性命也是自找的!”她突然盯着英馳,加重了語氣道,“所以,闌珊根本不需要因爲感動就選擇和扶蘇哥哥在一起,你說對嗎?”
英馳一陣錯愕,她這話難道在暗示我什麼?他默然繼續飲酒,慢慢發現對面的人影變得有些朦朧不清,他隨之又連飲了三大杯,不覺然一陣天旋地轉之感,手中酒杯隨之滾落於地。
“還有,你說夭灼對父皇是真愛嗎?嗯?”一直聽不到回答,紅袖擡頭,卻看到醉倒在酒桌,枕臂而眠的英馳,她小心翼翼起身過去,理了理他額前的碎髮,盯着他溫柔的睡顏看了半晌。
“我別無他求,只想你能記着我……”紅袖會心一笑,彎下身子,輕輕的,淺淺的吻上他炙熱的脣。之後又愣了片刻,才叫宮女進來將英馳安置到牀上。自己則是轉身出了門,迎面碰到了沈暮雪,她笑着問道,“英將軍不勝酒力,你快進去照顧吧!”
沈暮雪打量着一身盛裝打扮的紅袖公主,帶着淡淡酒味,她也沒多問,“有勞公主了。”說着進去看了看,見英馳睡的正酣,便帶着宮女們出來了。
紅袖剛往前沒幾步,竟是見到了那月城的藍衣少年,此刻他正在庭院中雙手抱臂靠着樹身,似乎靜思着什麼,紅袖眼前一亮快步走過去。
星魂見她過來了,轉身就走,卻被她攔下,“星魂公子請留步。”
星魂一愣,第一次有人用這個稱謂稱呼他,他回頭冷冷的目光打量着這個異國公主,等待着下文。
紅袖道,“星魂公子可是留下來等着闌珊姑娘大婚之日?”
“是。”星魂簡單的回答,又是看着她等着下文。
“有些事宜與闌珊姑娘相關,能不能找個說話的地方。”
星魂看着她雖帶着三分醉意,但臉上滿是凝重之色,不由微微蹙眉,淡淡一句,“跟我來。”
紅袖隨着星魂向後院走去,這一切都被英馳看在眼裡,他根本沒醉,只是害怕紅袖繼續喝下去傷身體,也希望她早點離去,這才故意裝醉,沒想到她竟然悄悄獻吻,想到那輕輕的一瞬間,英馳咬住嘴脣,心頭一陣糾結。轉念又想,她找星魂做什麼呢?隔得遠剛纔也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麼,應該沒什麼大事吧。他等了片刻,直到看着衆人擁着紅袖出了院子,這才真真感到睏意橫生,走到牀邊倒頭就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