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夜色微涼。望辰亭上,趙嘉一襲明黃輕袍隨風緩動,一旁的蘭衣嫋嫋相隨,水心正立於他身旁,二人舉目遠望,整個月城皆盡收眼底。入夜漸深,遠處的萬家燈火也一盞盞的暗去,留下寥寥幾點燈火與暗夜星光遙相輝映,宛如一場繁華逐漸淡盡。
“東至東海,西涉流沙,南盡北戶,北過大夏。普天之下,已皆爲秦地。”水心轉向他,“嘉,此番對戰,你怕嗎?”
趙嘉搖頭,“昔日周王室曾號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真正付諸實踐卻是秦人,自初時的一個偏僻弱國,到如今的一統天下,秦人驍勇善戰,不懼生死,虎狼之軍,名副其實。”他讚歎之餘,又不禁嘆息道:“但狼子野心坐擁江山,得之卻不安之,縱一己私慾大興土木,徭役賦稅重之又重。置天下百姓於水火,難免不得人心。”
水心一直在旁看着他,腦海中依稀殘存着二十年前那帶着輕狂的俊朗少年,“嘉,你還記得月城來由嗎?”
“記得。當時,你說願助我復國。可是我能力不濟,不敢奢求一國之安,惟願得一城可容六國流離之民,使得天下寒士有一安身之所。”趙嘉轉頭對上她清亮的眼眸,“屆時,恰逢明月高懸,我們立於木槿樹下,夜風清揚,吹落枝頭的木槿花瓣,你當時還說‘清風拂月落花屑’”他微微一笑,滿眼憧憬,彷彿回到了那一刻,“所以,此城命名爲‘月城’,而我亦化名‘月清揚’。”
“清風拂月落花屑……”水心輕聲念道,卻看着他搖搖頭,“月城由來不是因爲這個。”
“哦?”趙嘉蹙起眉頭,“那是何意?”
“因爲……”水心定睛看着他,“第一次見到你,人,如月清朗;衣,臨風清揚。”
趙嘉滿目溫柔的看着她,一臉寵溺的將她攬入懷中,“水心,若非是我,你亦是高高在上的洛水女神,如今,卻被仙界除名,甚至,不容於三界……”他轉向蒼茫夜空,似乎是在問向天地:“趙嘉何德何能,得佳人如斯?”
懷中伊人輕嘆:“你亦爲我放棄復國,甘願執掌這一城,又苦苦守候這麼多年……”
“雖然不能朝夕相處,但你我皆在月城,也算是一直相伴彼此。”
“如果,洛神封印一直不解,你會一直等下去嗎?”
“會。”
水心心中甚是慰藉,“如此便好。”
趙嘉轉而問道,“只是我不明白,當初爲何你再三囑咐絕不能打開洛神封印……”
水心回道:“幻月珠,它本是星魂月魄純陰之精華靈氣,被我用靈力所凝,二十年前因我的靈力被封,幻月珠便分散爲星魂月魄之靈。如今洛神封印打開,幻月珠重新凝聚,若是被仙界之士察覺,怕是要因爲當初的洛神之劫牽連更多的人。”
趙嘉稍稍解惑,“所幸戰期已臨近,待幻月珠封印了亡音,便不會被發現了……”
水心雙目透着憂鬱,“此戰,月城劫數難逃,冰夷已經去了崇魔拂仙島,希望島上能容得下這一城百姓。”
“遷走百姓,這座空城已是無關緊要了。”
水心搖頭,“月城事小,亡音事大。”
趙嘉心中隱隱升起不安,“你要孤身作戰亡音?”
她點頭,轉而安慰他道:“天地靈氣凝聚日月精華,遂成玄日刃與幻月珠。有此神器助陣,再加上闌珊的洛水亡音咒,自然不會有事。”
趙嘉稍有安心,“此戰一了,我們去哪裡呢?”
我們?水心一愣,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繼而笑
道:“當然是洛神祠了!”
“好。”趙嘉幫她裹緊了身上的披風,握住她微涼的手,問道:“夜已深,困嗎?”
水心微微一笑,“都睡了那麼久,自然是毫無睏意。此時此刻,風清月明,有你相伴,經此一戰,不知何時再有此夜……”
此時,一人影緩步邁上臺階,二人定睛一看,正是時仙。
綠衣輕落,面紗飄渺,時仙道:“他們從洛水之濱回來了,聽聞,亡音已成,勢不可擋,若不是藍鮫女巫拼死相助,恐怕他們也難以脫身。”
“藍鮫……”水心輕嘆一聲,“如今,鮫族後裔,只餘莫沉溪和漣漪,此番作戰,定要護得他們周全。”
時仙點頭,“水心,對戰亡音,爲何不讓我與你同去?”
“時仙姐姐和蝶兒要負責遷移百姓,此事重大不能耽誤,我有幻月珠和玄日刃相助,自然不會有事。”
“是嗎?”時仙依舊不放心,想繼續問下去,怎料下面竟傳來打鬥之聲。
三人同時聞聲望去,一抹黑色身影掠空而過,後面便是星魂在緊追不捨。
三人匆匆下了亭子,時仙飛身正攔在星魂身前,“敵軍未至,自己人先打起來?”
黑衣人正是鄒先生,她道,“戰事已近,我不過是將澈公主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他就這般不依不饒。”
星魂冷冷道:“何爲安全之地?”
鄒先生轉身就走,“無可奉告。”
星魂再次飛身攔住她道:“不說清楚別想走!”
鄒先生眸中閃過不屑,“如今月城危在旦夕,而月氏國已經日漸穩固,我將她送回月氏一族,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何必與這城池共存亡。你若對她有心,自然可以等到戰事結束去找她。”
月氏國?星魂憤憤問道,“你到底是誰?”
“她是月氏王妃!”
幾人聞聲回望,此時蝶姬和英馳等人已經追趕而至,蝶姬緩了緩氣息繼續道:“十八年前月氏國內亂,前月氏王伊塞羅兵敗被殺,王妃帶着出生不久的公主出逃至中原。那時,恰逢我帶着孩子逃至月城,便將惜兒交給她共同託付給月城。若是沒有猜錯,你便是王妃埃爾莎。”
“埃爾莎是我姐姐。”鄒先生語氣稍稍舒緩,“百年前,月氏人遊牧於河西至敦煌一帶,聲勢逐漸浩大,成爲月氏國,乃是匈奴勁敵。可是,我自幼便厭棄草原遊牧生活,嚮往中原繁華之地,便隻身闖入中原,混跡於齊魯之地。後接到姐姐消息,聽聞月氏有難要我回去接應,可我趕到之時,姐姐已遭暗襲奄奄一息,所幸的是救下了月澈……”
星魂回想着在虛實行空界所見之景,霎時明白過來,“既然如此,你大可護送月澈而去,又何必捲入戰事。”
鄒先生道,“我選擇留下來,只爲對付一個人,也算是補償月城這些年的恩惠。”說着轉身便離去了。
對付一個人?星魂一愣,不禁問道,“那個人是誰?”
“易搏天!”
英馳一怔,看着她袖口上的半邊太極圖式,猛然想到那日在秦宮御劍閣內易搏天的話語,他試着問道:“你姓鄒,難道就是易搏天所說的師姐,鄒容?”
鄒先生立刻止步,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足尖輕點,躍入夜空。
闌珊也更是疑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會兒是月氏國王妃,一會兒是易搏天的師姐,她來頭好複雜啊!”
此時趙嘉上前道,“聽聞易搏天通曉五行佈陣之術,鄒先生若是真是他的師
姐,能助月城自然是好事。況且她既然是澈兒的姨母,自然會爲澈兒考慮周全,爾等不必擔心了。”
水心看着闌珊和英馳皆有傷處,便問道:“傷可有大礙?”
闌珊立刻搖頭,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只得指着漣漪道:“多虧了她母親捨身相助,我們才得以逃脫。”
水心又轉向漣漪,“多謝了。”
漣漪推辭道:“該言謝的是我,當年承蒙洛神收留,母親纔可保住性命。”她頓了頓,繼續道:“此去洛水,碧水寒晶之用已經知曉,若是用來滅秦,母親已是無憾了……”
“如此甚好。”趙嘉看着幾人皆是疲倦之色,便催促道,“明日便要開始遷移百姓,諸位又都有傷在身,快快歇息去吧。”
看着幾人應聲離去,水心朗聲道:“英馳公子留步。”
英馳止步回頭,“仙子有何事?”
水心拉住時仙,這才道,“事關後日之戰,還請公子亭中商議。”
闌珊看了看形勢,知道自己也幫不上忙,便與漣漪一道回去了。
英馳隨城主先登上望辰亭,見水心和時仙二人卻一直在下面私語。
城主便道:“待月城戰事平息,不知公子去往何處?”
“城主叫我‘英馳’即可。”英馳接着道:“戰事結束,我便護送闌珊去崇魔拂仙島,將她體內之毒一併清除。”
“公子待闌珊可真是情真意切,有你這般照顧闌珊,我和水心也不必擔心她了。”
“城主誤會了,我只是她的貼身近衛。逃出秦宮之時,我身受重傷,承蒙她相救。如今,等戰事一過,我便送她去想去之地,自此,再無牽連,各安天命。”
“哦?”趙嘉微微吃驚道:“你不打算和闌珊在一起?”
英馳一怔,眸光微動,“實不相瞞,在下身系七殺宿命,身邊親近之人均無善果,我不想連累任何人,所以,待送走闌珊,便回神英山莊做下一步籌劃。”
“既然身系七殺宿命,何不返回仙界做回戰神七殺。”
英馳看着走上來的時仙二人,一時間不知道她的用意,便道,“還請仙子明示?”
時仙接着道:“上次在這亭中所提到的洛神之劫,你也在場,自然明白戰神七殺來凡界歷劫之事。等此役結束,你可願隨我一同返回仙界,做回你的戰神七殺。”
英馳拱手道,“多謝仙子好意。既然是歷劫輪迴,此生,尚有恩怨未了,在下並無返回仙界之意。”
“戰神或許忘了,在仙界亦有恩怨未了。”水心說着示意性的看了時仙一眼。
英馳微微蹙眉,望向時仙之時,卻發現她竟然面有羞怯之色,並匆匆轉身躲開。英馳更是不解,便問道,“仙子何出此言?”
水心見時仙不說話,只得一聲輕嘆:“恩怨易了,情緣難了……”
英馳稍稍頓悟,看着時仙的背影,拱手道,“那便等在下回了仙界再去了結不遲,如今,當籌劃月城之戰爲上。”
水心無奈回道,“那……時辰不早了,待明日再議吧。”
“既如此,在下先告辭。”說着英馳轉身下臺階,闊步瀟灑離去。
隨着他的離去,時仙亦是身形飄忽而去。
周遭恢復了寂靜,趙嘉問道,“莫非,時仙和英馳有情緣未了?那闌珊呢?”
水心一笑,“那是他們仙界的事情了,與我們無關。”說着她輕靠在他的肩膀,“風清月明,與我共賞一夜星辰可好?”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