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三川郡守府門前,騎士隊伍護送着兩輛馬車一前一後朝西奔去,兩邊有甲士護衛,馬車浩蕩向前,帶起一路煙塵,前面一輛車中正坐着扶蘇和闌珊。
沿途週轉,車身顛婆,闌珊不時的打開車簾回望,“他們兩個共乘一輛馬車,也不知會不會打起來?”
“放心,無且精通醫術,所謂醫者父母心,他會照顧好英馳。”
“是嗎?”闌珊回想着崇魔拂仙島的場景,“你知道嗎?他喜歡硃砂。”
扶蘇點頭,“我有所察覺,他總是和小荷行蹤相伴。其實,小荷若真能接受他,倒也是一樁美事。”
“可惜,硃砂未必願意。她心中的陰霾,唯有殺戮和犧牲帶來的發泄纔可祛除……”
扶蘇心頭一緊,嘆道:“小荷命途坎坷,身爲兄長,亦不曾好好照顧她,只願她能有個好歸宿。”他話鋒一轉,“小荷在崇魔拂仙島上過得可好?那裡適合做她的歸宿嗎?”
闌珊剛要回答,卻猛然想到扶蘇最終的歸宿,她盯着那雙儒雅的眸子,“那裡四季如春,與世隔絕,山水如畫,恍如仙境。若是有可能,公子可願意擯棄塵世繁華,在那裡歸隱?”
看着她神色凝重,扶蘇心中疑惑,“你似乎話中有話。”
“哪裡哪裡……”闌珊故作輕鬆一笑,“公子乃是大秦長公子,論德望,論學識,皆位於諸公子之首。將來更是接掌大秦帝位之人,怎麼會屈身居於一個荒島?”
扶蘇心念一動,神色嚴厲,“闌珊,不可妄言!這話若是被他人聽了去,我們皆有試圖謀朝篡位之心了。”
“闌珊失言,公子莫怪。”
扶蘇語氣稍緩,“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他望着馬車外的一片綠地,“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只要百姓安居樂業,誰主沉浮,又有何不同?”
闌珊一愣,記得在聖風谷之時,風皇也有類似的言辭:‘只要重振風族大勢,誰掌皇權,又有什麼要緊?’,她感嘆道,“如果你能接掌帝位,一定是個體恤百姓的仁君。”
扶蘇目光變得悠遠,“父皇以武力打下的江山,並一度推行以武治天下。就拿廢除分封而言,朝廷一直紛爭不斷,而我與父皇諸多意見不和,如今正逢上內憂外患,我卻不能替他分憂解難……”
“公子如何看待分封呢?”
“夏商周三朝皆是遵行古法,實行分封。但由於西周整治不當,致使諸侯分裂割據,列國相互抗爭的局面。如今,父皇好不容易統一六國,自然會作爲前車之鑑。但朝中仍有羣臣贊同分封制,他們意在鞏固江山社稷,以保長久治安。在我看來,分封有利有弊,如今天下已啓用郡縣制,但中央集權若是不下放,只會讓權力高度集中而引起專制。此番下去,一旦起了戰火,百姓便會遭受塗炭踐踏。古人云,民如水,君如舟。唯有水流通暢,舟才能暢行,纔可承載我大秦基業運行萬年……”扶蘇止住話題,“以上乃是我的拙見,讓你見笑。”
闌珊搖頭,讚歎道,“此番言辭,足見公子治國謀略。公子終歸是贏氏血脈,談話中透出的雄圖偉略已是讓我等折服。公子寬厚愛民,正是天下人所共求的明君之道……
”
“明君之道?”扶蘇一怔,“不知你有什麼高見。”
“高見沒有,只有拙見。我曾聽人提過,朝代變遷,興亡交替,周而復始……”闌珊反問道,“公子要聽嗎?”
扶蘇點頭,“洗耳恭聽。”
“朝代變遷乃是定勢,歷朝歷代先祖皆是篳路藍縷,披荊斬棘,才創下的山河社稷。可是,一旦爲君者昏庸無道,驕奢淫逸,爲臣者貪贓枉法,明哲保身。賦稅徭役繁重,陷百姓於水火,如此這般,惹得民怨載道,自然會有人揭竿而起,一呼百應,隨後一番抗衡之下,自會有新的朝代來代替它……”闌珊幾乎是暗示着大秦的命運,她仔細的等待他的反應。
扶蘇蹙眉,“你今日所言,字字暗藏玄機,是有什麼事情要說嗎?”
闌珊笑了笑,此番情況還是不要提前透露他的命運吧,“我大字不識一個,沒什麼暗藏玄機。只是想問公子,若是大秦命運如斯,公子會如何抉擇?”
扶蘇思忖片刻,“傾我所有,捍衛江山。”
闌珊不免擔憂道,“看來,公子是不願放下這山河社稷……”
“我並非貪慕榮華之人,只是在其位,謀其政。就像你當初身在月城,有護城使命一樣。”扶蘇嘆道,“若是社稷平穩,我倒是真想去見見你所謂的‘山水如畫,恍如仙境’。”扶蘇看着她,目光流露出一絲期待。
闌珊收回目光,想着扶蘇將來要遭受的一切,心中暗思,若是日後真的有此劫難,我定要幫你歸隱崇魔拂仙島。
扶蘇追問道,“你呢?可願隨我一起歸隱?”
“若能全身而退,自然希望能恣情山水。”闌珊收斂目光,“我們還是先着手現在吧……”
幾個日夜交替前行,馬車終於進入了咸陽宮,幾人尚未下車,便看見一隊侍衛上前俯首道,“恭迎長公子!”
扶蘇下了馬車問道,“父皇現在何處?”
“回公子,陛下正在玲瓏殿。”爲首的侍衛俯身回道。
“我路上得到書信。聽聞嶺南告捷,今晚本該大擺筵席,父皇此時爲何會在玲瓏殿?”
“回公子,今日宮中大擺酒席,陛下宴請羣臣博士,可是,衆博士又因爲分封之事吵得沸沸揚揚,陛下一怒之下,離席而去……”
扶蘇點頭,轉向闌珊三人,“你們先去太醫館,待我見過父皇,再去看你們。”
看着他的馬車慢慢離去,闌珊三人轉身剛要前行,卻遇到一隊燈火明滅而來,定睛一看,是一隊宮女掌燈而行,而走在最前面的竟是夭灼,她身邊還有硃砂。
見她們攔着道路不肯讓開,夏無且有些無語,“你兄長讓我送人,你卻在這裡阻攔,真是爲難我啊!”
硃砂上前,“他們兩個皆是要犯,縱然就地正法也不爲過。”
夏無且一笑,“華荷公主向來目無法紀,這次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因爲,他們正是我們的攔路者。”
夏無且仔細盯着硃砂,“這麼看來,你已經和她是‘統一戰線’了?”
硃砂鄭重答道,“我們目標一致,自然要達成共識。”
闌珊道,“你就這
麼容易相信她,心甘情願做內應,去摧毀你大秦贏氏的江山嗎?”
“你又忘了,大秦如何待我?大軍壓境之時拿我換救兵,一統天下之時又視我爲恥辱!生我育我之恩,我報過了!只是這生離死別之仇,凌辱毀容之恨,沒齒難忘!”硃砂說着一個迴旋,遊絲軟劍撲朔而出,“今日,我先送你們一程吧!”
英馳憤然拔出玄日,闌珊見狀,立刻想到了時仙的囑咐,她攔住他,“你有傷在身,不宜與人交戰。讓我來吧!”
“好!”夭灼陰陰一笑,“這麼快就殺了你們,我在宮中就太無趣了。這次你若是能勝過硃砂,我便放了你們!”
“好!”闌珊毅然點頭,雖然心裡忐忑不定,但形勢卻容不得她退後,英馳不能與人動武,這個夏無且也定然不會和硃砂動手,自己也只好迎擊而上了。
英馳提醒道,“你不會用劍,也不會與人過招,用碧水寒晶護體,再用月魄術一舉攻下。”
“放心,這次你可要好好見識一下這月魄術了!”
闌珊上前,正迎上硃砂手中劍影撲朔而來,銀光四射之下,以闌珊的眼力,她根本無法覺察劍身走向,只能迅速調用碧水寒晶鑄造結界,阻止劍氣的來襲。
硃砂見狀猛然收劍,提掌運力,瞬時間似乎將那萬千劍氣凝集掌心,隨着她一招過來,碧水寒晶結界被破。硃砂再度出劍,迎擊過去。
闌珊一驚,面對這麼強烈的殺氣,她沒有時間了。身形退後幾步,凝神閉目,手中變換指法,伸出右手迎向天空皓月,心中默唸:天地之靈,月魄之聚,神月洛音,破天攝月!
衆人微微一驚,滿月的光輝隱隱垂落一條光線凝結在闌珊手中,她站在皓月之下,夜風將她的衣袂吹起,月華似乎在她身上度了一層銀輝,倏然而立,身形飄逸如仙。她手中凝結的白色咒印越來越亮,猝然發出。
月白色流光激盪開來,一陣天旋地轉之勢,白色流光輕而易舉攻破漫天殺氣。
夏無且見勢不妙,飛身上前幫助硃砂躲開月魄術的襲擊。
光芒散去,夜空恢復了寧靜。彷彿失去了月光的支持,闌珊只覺得沒有一絲力氣支撐,她無力後退幾步,正被英馳穩住身子。
硃砂冷冷道,“看來,是我輕敵了!再戰!”
“不必。我們有言在先,這次放過他們。”夭灼輕佻的目光掃過他們,“在魔君到來之前,我們慢慢玩!”她慢慢走向硃砂,伸出手,“我帶你去驚鴻小苑療傷,可好?”
夏無且命令道,“不可!跟我回太醫館!”
硃砂正立中間,稍稍遲疑,將手搭上夭灼那纖細的手臂,“我們走。”
看着宮女掌燈的身影緊隨她們之後,夏無且高聲問道,“硃砂,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硃砂心中一愣,卻沒有停步,身形隨着衆人消失於夜色。
見他依舊望着衆人離去的方向,英馳上前道,“你若是覺得爲難,不必與我們站在一處。”
夏無且回過神,無所謂的語氣回道,“算了,這對兄妹都是我的至交。大不了,我還回崇魔拂仙島,免得幫了一個得罪一個!走吧,先送你們去太醫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