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匆匆,歸時悠悠。
這大概就是熾羽島大會的完美寫照。
大會開始前,兩國參會人員是沿着摺疊通道瞬息而至,大會結束後,卻是搭乘船隻悠悠駛離。
因爲摺疊通道無法維持長期開啓,錯過時間節點就難以重開,所以迴歸時也只能坐船。
秦國的船通體漆黑,長逾百米,在漆黑的海面上行駛時宛如藏身陰影的暗獸。
然而熾羽島外無處不在的天雷地火,卻讓這頭暗獸的每一分猙獰都顯露無疑。
甲板上高高揚起風帆,帆面上繪製着眼花繚亂的魔能符印,彷彿是一面面厚重的有型之盾,將四面擁擠來的勁風、席捲的雷火統統隔絕在外。
桅杆頂端有一枚金色的金屬圓球,圓球底座分出6根手指粗的金屬纜繩,如同蜘蛛的腳一般,一路延伸到船舷兩側,勾入埋在裝甲層裡的魔能導路之中。
6條導路最終匯聚到船首,那裡有一隻金屬澆築的鋒利尖角,在黑船航行時宛如匕首一般劈開海浪。
從天而降的落雷,被桅杆上的金屬圓球採集,再分化到6條導路中,經過裝甲層的過濾,最終匯聚到撞角上,將一切阻擋在船前的障礙物粉碎殆盡。
船舷則遍佈尖刺,抵開海中的烈焰,彷彿列陣森嚴的步兵方針在抵禦野獸侵蝕。
百米多長的大船,本質上是一具全副武裝的戰爭機器,然而也只有這樣的兇器才能承載着一衆秦人,安然度過熾羽島外的險惡環境,並一路順利迴歸秦國。
左青穗站在船頭,看着與自己反向而行,不斷遠去直到消失在海平面下的另一艘大船的帆影,不由惆悵起來。
“要我把他抓回來嗎?”
突然在身後響起的聲音,讓小姑娘驚得原地飛昇,險些跌下船去。
好在是被一隻異常有力的手半空抓住了兜帽,宛如拎土豆一般拽了回來。
“站不穩就別站這麼危險的地方,這裡可沒有供你傾倒的小白的懷抱哦。”
左青穗恨不得把頭埋進胸腔裡:“白叔,你就別……開玩笑了。”
白無涯放下少女,說道:“沒開玩笑,只要你開口,我這就乘風破浪把那小子抓回來……雖然他在虛界收穫不少,但現在還不是我對手,未來一兩年內我都還有壓制他的能力,時候長了就不好說了。所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哦。”
左青穗似懂非懂:“我,我不知道白叔你在說什麼!”
白無涯作爲身經百斬的老練選手,哪裡看不出小姑娘言不由衷,悠然笑道:“我作爲長輩,可以明確地說,是支持你的。”
“什麼支持我……”
“兒媳人選啊。”白無涯坦率道,“看來看去,還是最中意你。”
左青穗只感覺臉頰彷彿熔岩一樣沸騰起來:“白叔你又在胡說!”
一邊說,少女一邊想要狼狽而逃。
白無涯卻知道,真讓她就這麼跑了,小丫頭回到船艙怕是要後悔許久甚至是永久。年輕人總是會因爲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羞恥心、道德感、腦進水而做出令他們悔恨終身的決定。
所以作爲長者,理應肩負起敲醒他們的職責。
“清月也好藍瀾也罷,都太強勢了,個人主張太多,不是白驍的良配。那小子倒不是癡傻,但從小跟着我,只學會了我一身正氣,耿直到了骨子裡,若是跟那兩個丫頭結婚,一定不會得到幸福!”
左青穗聽得特別彆扭:“白叔,你這觀點,是不是有點大男子主義?”
白無涯哈哈笑道:“我作爲男人最大的本錢就是該大的地方特別的大……誒你別急着走啊!”
身經百斬的油膩中年好不容易拉住了面紅耳赤的魔道少女。
“說真的,別浪費時間了,聖元人的船已經走遠了,再不攔着,我也追不上了。你還想和他長相廝守的話,最好早下決斷。”
左青穗搖搖頭:“白驍師兄去聖元是有要事在身,不能阻攔他。”
“或者我把你丟到他們船上也可以!”
“不要!”左青穗連忙後退。
白無涯還想再追,卻感到前方一陣銳利如刀的勁風襲來。
“適可而止吧你這老流氓!”
原詩義正詞嚴地守在了左青穗的身前,與白無涯對峙起來。
雖然從實力上說,這位半步宗師當然不可能是白無涯的對手,但是爲了保護青澀而秀麗的少女,原詩視死如歸。
“想要玷污左青穗的清白,除非從我的屍體上邁過去!”
白無涯頓時感到一陣牙磣,眼前這個女子,雖然身上有着很多吸引人的亮點,但作爲妨礙者的時候,是真的礙眼到了極點。
“我對這種貧乏的小丫頭沒興趣。”
“一時的貧乏反而意味着無限的可能性,我纔不會聽信你這種變態的說辭!”
白無涯哪裡能忍受這種污名化:“話說清楚,我這人做事堂堂正正,喜歡的體位也是面對面的那種,哪裡變態了!?”
“正常人可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談論喜歡的體位。”
“那是因爲他們的本錢不夠雄厚!所以沒法昂首挺胸地宣告自己的喜好!而我就不一樣了……”
“沒人對你的髒東西感興趣,省省吧……而且你確定要在這裡大肆宣揚你的個人喜好麼?有些言論或許會傳到雪山上哦。”
白無涯頓時心神一凜:“你想說什麼!?”
原詩一邊在背後悄然揮手,示意左青穗趕緊跑,一邊留在原地拖延白無涯。
“我想說的很簡單,你在這邊應該並不能隨心所欲吧?有人在牢牢盯着你……不用撒謊,我看過元翼少爺寫的探索報告,你在火焰王庭裡的話實在太多了。“
白無涯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你說的那個‘她’,究竟是誰?”
白無涯居高臨下地審視起了原詩,而後彷彿突然發現了寶藏的掘金者,興致盎然地彎下腰湊近臉:“我才注意到,你身上有不同尋常的味道。”
原詩的臉色因羞恥與憤怒而漲的通紅:“死變態啊你!?”
“不,我是說她的味道。”
原詩的惱怒戛然而止。
女子面色逐漸凝重起來:“她?這麼說我的記憶並非錯覺?那麼,請看在我身上還殘留着一絲氣息的份上,給我好好講講她的故事吧。”
白無涯笑了笑:“你也想太美了吧?就憑几個月不洗澡就想獲悉世界級的秘密?”
原詩的惱怒死灰復燃:“你這蠻子才幾個月不洗澡!不要故意裝糊塗,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之前被人設計陷害,迷失在雪山絕境之中,得人救命才活着回到秦國。那救命之人故意隱瞞了自己的身份,但我至今都還記得那充盈天地的蔚藍色……是她救了我,對不對?”
白無涯本想否認,但看着原詩那已經完全篤定的眼神,卻覺得自己無論說什麼,都只會堅定她的懷疑。
於是白無涯乾脆坦言道:“她不想見你,你省省吧。”
“我想見她,省不得。”原詩何曾是聽勸的人?常年與朱儁燊的對峙,早培養出她面對強者也絲毫不畏縮的作死精神。
白無涯卻不可能真讓原詩去死,看着女子一臉強硬的模樣,反而頭疼。
“她脾氣可一向不算好。”
原詩說道:“我的命都是她救的,她想拿回去也由得她好了,但我絕不接受稀裡糊塗的結局。”
“唉,我最見不得女人在我面前擺出視死如歸的表情了。”白無涯無奈地耷拉下肩膀,就連胯下狼頭都有些無精打采。
“這麼想死,回去以後就跟我一起到聖山上走一圈吧,我可以帶你上去。”
原詩好奇道:“聖山不是禁地嗎?”
“所以你能不能下來,我就不保證了。”
——
白無涯與原詩的對話,自然也落到了同船其他人的耳朵裡,兩人顯然都沒隱瞞的打算。
然而此時卻沒人有餘暇在乎這兩人說了什麼。
大部分人都聚在船中最大的一個艙室中,圍坐在一起,沉默地審視着面前的報告書。
由清月和元翼撰寫的兩份報告,被複印幾份後襬在會議桌前,供所有人自由閱覽。而每一個看過內容的人,都不由陷入沉思。
內容實在太勁爆了。
哪怕是被判定敗北的聖元團隊,探索成果都堪稱匪夷所思:白無涯在火焰王庭掘出了火焰王的骸骨,並宣稱雷王與火焰王本爲一人。
清月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她不但宣稱雷王與火焰王是一人,甚至認定他有天外血統!
準確地說,清月在報告中假設上古百家之力乃至人類文明起源都與天外邪魔相關……這種言論已經不只是石破天驚,簡直是膽大包天了。
“事實上,當時在審覈這份報告的時候,7名組員有3人明確表示無法對這份報告給出評判。雖然清月的報告非常工整,做出論斷必有堅實證據,做出假設也會給出合理的闡述,但結論畢竟駭人聽聞。”
朱儁燊的解釋並沒能讓艙室內的氣氛有所緩解。
坐在他身旁的銀髮女子哂笑道:“廢話就免了吧,這份報告你認可了?”
朱儁燊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事實上清月很多前期研究,是在我的指導下進行的,她的學術觀點我也一直很瞭解,這一次……”
“你說是就可以了。”嬴若櫻不耐煩地打斷道,“所以說,你也認爲人類文明起源於天外邪魔?”
“不排除這種可能。”
嬴若櫻嗤笑了起來:“有意思,原來兩千五百年前人類皈依魔道,只是一種傳統的沿襲罷了。”
說話間,有人忍不住反駁道:“此事恐怕不該這麼草率就下結論,畢竟這顛覆了所有人的常識,是否應該再謹慎求證一下?”
說話的人來自白夜城,是皇家學院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他實力平平,卻勝在年紀夠大經歷夠多性格夠溫和,在場的宗師、大師,多是他的後輩,年輕時候得過他的關照,所以此時也不便直斥其非。
朱儁燊耐心解釋道:“事實上在人類文明起源這樣的問題上,目前我們的所謂常識就是我們對自己的起源還一無所知。最早的人類文明遺蹟是在東大陸北部的七月山腳,城市遺址已有一萬兩千年的歷史。再早些,我們還能找到大約兩萬年前的人類骸骨,其身體機構與今日的我們並無什麼區別。但除此之外,我們卻找不到更早的線索,人類究竟由何而來?原生生物演化?造物主的創作?亦或是從天外世界偶爾穿梭而來?無論哪一種猜想都缺乏實證,而從實證角度看,我們人類的確像是突然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老前輩被這一連串的說明給說得有些懵:“是,是這樣嗎?我怎麼記得我小時候就學過,人類是日月精華所凝?”
朱儁燊聞言一笑:“天地造物論啊,那只是童話故事罷了,因爲我們始終沒有一個可靠的人類起源論,但人類對於自身起源又總是充滿好奇,所以爲了解答這個問題,帝國決定乾脆編寫一兩套大衆易於接受的理論暫時敷衍過去。聖元目前也是這麼做的,算是兩國之間的一個默契。”
老前輩更是驚詫:“居然是這樣嗎?所以我們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
朱儁燊又寬慰道:“人從何處來,往何處去,本來就是世上最難回答的兩個問題……而現在,我們至少對前一個問題有了一點線索,從這個就角度看,清月的報告的確比聖元團隊的報告更有價值,哪怕從實證角度,火焰王的遺骸明顯更勝一籌。”
“原來如此。”老前輩似懂非懂,卻還是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們繼續討論吧,我不打岔了。”
然而事實上就算沒有這位憨厚耿直的老前輩打岔,其他人也不知該繼續討論什麼。
清月的報告就像是天上的星星,看起來很美,卻遙不可及。
直到有人醞釀許久後提出了一個現實些的問題:“所以我們是不是不該把清月和白驍他們放去聖元?”
這個問題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附和。
“報告是清月所寫,其中詳情只有她最瞭解,我們就算要就報告內容開研討會,也不該少了她的參與。”
“而且能寫出這份報告,清月在相關領域的學術造詣至少當得起這個領域的權威二字。這樣的人才,輕易放到聖元大陸,是不是有些太冒險了?”
“說來她到底爲什麼一定要去聖元?這樣子搞得好像熾羽島大會是我們輸了一樣……”
針對現實的問題,會場內的聲音頓時嘈雜起來。
朱儁燊默然不語,靜待人們暢所欲言到有些口乾舌燥之時,才接管了話題。
“清月等人東行,正是爲了尋找進一步的答案。東大陸是人類文明起源之地,上古遺蹟保留最多,想要真正揭開謎底就繞不開這一趟。至於風險問題,我當然也是考慮過的,但我想各位也不是第一天認識白驍,以他的實力,安全問題大部分時候都不是問題,何況目睹過白無涯踏海而行的無限英姿,聖元帝國恐怕也沒膽量對他們出手。此外,此事周議長與我也有承諾,他們三人在聖元大陸的安全由他擔保。”
聽到周赦的名號,現場一些人面色稍定。無論兩國立場如何,天下第一人的公信力仍是毋庸置疑。
“當然,最重要的是……”朱儁燊自嘲地說道,“說到底是他們去意已絕,而我已經攔不住他們了。”
這個問題若是深入開來講,涉及的微妙與尷尬就太多了,會場內的人非常識趣地選擇繞開。
朱儁燊又說道:“關於此次熾羽島大會的結果,我們的勝利是毋庸置疑的,周議長也承諾會在我們選定的時間,對我們開放他所承諾過的記憶。不過這就需要我們儘快拿出章程,在限定的時間裡將收益最大化,對此,我倒是有個初步方案,還請各位指正。”
衆人一邊拿過大宗師分發下來的方案資料,一邊視線立刻聚焦到了長公主身上。
這會議室內,宗師級的高手能隨手就數出一掌之數,但要說有誰有資格指正天下第二人,那也只有嬴若櫻了。
然而人們卻驚訝地發現長公主對這個話題似乎不感興趣,她的注意力甚至完全沒有聚焦到會場內,目光透過會議室的側窗,看向了一望無際的大海。
這算什麼?
品行高潔,不屑作利益之爭?
不對吧,南疆軍團的軍團長什麼時候貪圖過這種虛名?爲了軍隊預算把親王大臣打得鼻血橫流的事情就發生在幾年前啊!
然而人們心中有再多疑惑,也不敢當面找嬴若櫻詢問,只能強忍着百爪撓心的滋味,繼續推進會議議程。
畢竟比起嬴若櫻一人的異狀,還是會議桌上的資料更緊要些。
另一邊,嬴若櫻早已神遊天外……來到了甲板上。
——
剛剛與原詩達成共識的白無涯,正準備找機會和幾位船上的年輕女子熱切交流,就被嬴若櫻擋住了。
白無涯立刻表態:“我這可不算出軌!還什麼都沒做呢!”
“只是什麼都沒做,你敢說什麼都沒想?而且,先不提嬴雪的復活已經近在咫尺……你和那條青龍又算什麼!?也是什麼都沒做的關係嗎?”
白無涯面色一變:“什麼青龍,我不知道!”
“好,我這就去聖山上把你剛剛的話以百倍音量放給當事人聽,白無涯說他不知道什麼青龍!”
“我靠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下這種死手吧!?”
“滾,誰和你是一家人!?”嬴若櫻三言兩語間就感到怒氣沸騰。
但是關乎正事,她必須強壓住怒火。
“你真打算讓白驍那小子去復活嬴雪嗎?”
聽到這個問題,白無涯最後一分遊刃有餘也消失了。
他目光四下掃過,發現自己和嬴若櫻果然是處在一片凋零灰敗的空間中……這些對話,嬴若櫻也不希望其他人聽到,所以便將內外以凋零隔絕。
看來她心底還是維持着冷靜的。
“我當然不希望任何人打擾逝者。”白無涯說道,“嬴雪的死,我早已認真接受下來,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永遠不會更改。除非有一個時空隧道在我面前敞開,讓我可以回到過去改變歷史,否則我不會接受任何自欺欺人的行徑。”
嬴若櫻輕輕點頭,這也是她的態度。
聖元提供的復活方案,本質上並非死而復生,而是打造一個與逝者非常相似的複製品。用較爲惡意的角度來說,的確只是生者的自欺欺人。
“所以你爲什麼要放任白驍?”
“因爲我沒有權力不去放任他。”白無涯沉聲說道,“我心中已經有足夠多的回憶,支撐着我一路走到生命的盡頭,但他沒有。”
嬴若櫻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竟說不出話來。
白無涯又說道:“他從記事起就很在意自己的親生母親,所以所以現在哪怕他追逐的只是幻影,也好過連幻影也沒有。”
嬴若櫻沒好氣道:“他甚至都沒有關於嬴雪的記憶,怎麼會對她這麼執着?”
白無涯說道:“據藍爺分析,一部分是血脈羈絆使然,一部分……也是我的錯,從小就讓他母愛缺失。我雖然也想過找人替補嬴雪,但一方面我心裡過不去,另一方面恐怕尋常女子也難以滿足他的需求,所以一直就耽誤下來。”
嬴若櫻聞言更是窩火:“可沒耽誤你四處招花惹草!”
白無涯說道:“你知道,那也是……她的遺願。”
“她只是讓你在她死後不可悲傷,可沒讓你四處亂搞!”
白無涯說道:“不亂搞,要怎麼排遣心中的傷痛?學你一樣一夜白頭,性情大變麼?”
“你!?”
“你以前明明是個私底下很乖巧的孩子……”
“夠了!”嬴若櫻的怒火終於有些超越臨界點,儼然有無視一切艱難險阻,也要和白無涯分出生死的氣勢。
白無涯聳聳肩,把話題也轉開來:“而且我不覺得白驍那小子能順利復現試驗,就算聖元人爲他準備了全套的設備和素材也不行。和當年比起來,已經有了決定性的不同了。”
嬴若櫻有些驚訝:“你知道?”
“當年試驗時,世上並無嬴雪。而現在,嬴雪卻已經深深刻印在了很多人的腦海中,這種干涉會對試驗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幾乎不可能成功。”
嬴若櫻沉下臉色:“你試過?”
“我說過我不會作這種嘗試……但我至少要了解一切可能性。所以就算你們南方人的魔道論著又囉嗦又難懂,這些年我還是強忍着在啃,所以我可以肯定白驍不可能順利復現試驗。”
嬴若櫻說道:“只是不可能順利,不意味着不可能成功……不過既然你這麼說了,我也就姑且放任他去做徒勞的嘗試,聽清楚了,我只放任他做徒勞嘗試,如果他真的接近成功,我會去阻止他,哪怕和他翻臉也在所不惜!”
“我知道。”白無涯說道,“你沒有義務和我一樣縱容他……但同樣,你們兩個打起來,我也沒資格過去幫你。”
嬴若櫻簡直氣笑了:“幫誰!?”
白無涯認真地說道:“現在的你的確比那小子厲害,但我看那小子遠行時的樣子,恐怕過不了一兩年,就連我都未必是他對手。而且這一次,他們可是三個人一起過去的。說來,不覺得他們很像是當年的咱們嗎?”
“誰跟你是咱們!”
白無涯繼續解釋道:“同樣是一男二女的組合,同樣是兩位少女同時傾心一人,但專情的男人只能迴應其中一人……”
“自作多情的畜生,誰傾心於你了!?”
伴隨最後一句怒吼,甲板上被凋零隔離出來的對話空間轟然破碎,漆黑的大船在海面上一陣搖曳,引起船員們的大呼小叫。
——
“原師弟小心!”
船尾,陸珣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跌落到甲板外的原野的手,將他用力拉了回來。
原野也是心有餘悸:“這船怎麼忽然顛簸起來了?”
想到剛剛瞬息間的險情,原野冷汗不斷。
在熾羽島外跌落大海,可不是溺水那麼簡單……單單是海面上燃燒的詛咒之火,就足以在瞬息間讓他蒸發掉,不,恐怕沒那麼痛快,傳聞落到海面上的生靈會在無邊無際的痛苦中掙扎十天十夜,如同火炬一般熊熊燃燒,將自己的肉身、魂魄、記憶乃至輪迴轉世之類虛無縹緲的部分一道焚盡。
雖然後半部分應該只是嚇唬人的故事,可剛剛在跌出甲板時,原野可是分明看到了自己化爲火炬的模樣。
陸珣非常體貼地爲原野奉上一杯安神茶,同時解釋道:“這條船上有太多不安定的人可能引發剛剛的事故了。”
原野喝着茶,心有餘悸道:“他們難道不知道還沒離開熾羽島海域麼?就算力量有餘也該收斂一下啊!”
陸珣爲原野重新倒滿茶,說道:“這條船上有太多人不懂得收斂二字如何寫了。比如站在我身後的那位,你現在不是應該在會議室開會麼?堂堂新晉宗師,這麼快就被排擠出決策圈了?”
作爲新晉宗師的陸別離,依然穿着招牌式(當然是最近才形成的招牌)的華麗盔甲,頭頂着閃耀的光環,背後展開六對流光溢彩的光翼,彷彿是輻射溢出的發情孔雀。
而對於兒子的敏銳與出言不遜,陸別離非常坦然地說道:“一個小小的會議室裡擠了足足5個宗師,我沒興趣當五分之一。”
“你這萌新也有資格當五分之一?朱儁燊一人至少佔一半,長公主殿下佔一半的一半,剩下三人分四分之一,你的份額應該最少。”
陸別離被兒子當着外人面揭短,悶哼了一聲,向身旁掄起拳頭。
無形的拳風掀起有形的波瀾,蒼茫而漆黑的海面如同被擠壓的海綿,劇烈的堆積、形變,頃刻間就形成了百米高的海嘯,向外翻滾涌動。
翻覆的海水一時鎮壓下了火焰,就連天上的滾滾落雷都爲之戰慄、退避……被人稱爲人間絕境的熾羽島外海域,竟在陸別離的拳壓之下展示出了溫馴的一面!
陸珣冷笑道:“鬥不過真人,就拿不會說話的大自然撒氣?不愧是陸家當代家主啊。”
陸別離對親生兒子這種驚人的撕咬韌性也是習以爲常,在紅山城自家宅邸裡,這樣的對話也不止發生過一次。
隨着陸珣正式入學,結識了白驍,更是彷彿感染了對方身上那種忤逆生父的特質,開始膽敢與陸別離正面對剛了。
不過,這也是好事,若是親生兒子是個面對家主、宗師,就瑟瑟縮縮不敢言的廢物,那他倒要考慮過繼個新的來了。
“這麼有精神,怎麼還是灰溜溜地呆在這條船上?”
陸珣被問得一愣:“難不成你想讓我也跟着白驍師兄一起東遊?”
下一刻,陸珣臉色漲紅:“陸別離你是不是太無聊了?這些年沒碰過女人讓你扭曲了?!”
陸別離冷笑:“跟着聖元人一道離開的一共三人,一男兩女,我又沒具體指明是誰,你倒是默認鎖定了白驍啊!咱們到底是誰扭曲?”
陸別離這句話可謂深得快準狠之精要,一舉擊潰了陸珣的矜持,讓其精神上跪倒在地。
好在現場終歸有個第三人,而且是非常善於打圓場的第三人。
原野從小受其姐原詩薰陶,早已學會了在紛亂如麻的絕境中將氣氛挽回。
他全然無視了之前父子二人對話中的尷尬部分,迅速提取出要害,然後就勢問道:“陸城主是希望陸珣師兄也去聖元留學嗎?嗯,的確是個很好的機會啊,白驍師兄他們一刻都等不及就前往聖元,應該是有什麼非常重要的學術發現吧,這種事可是機不可失哦。”
陸珣怔了一下,才意識到原野說的話……好像不單單是可以用來打圓場,而是實實在在可以解釋陸別離爲什麼要特意來找麻煩。
“你想讓我也去聖元?”
陸別離哼了一聲:“聽你問出這個問題,我反而沒話好說了,你就老老實實坐在這條船上,優哉遊哉回到秦國,繼續當你的優等生好了。”
陸珣對這種陰陽怪氣的臺詞最是反感:“是啊,‘優等生’的身份與我最是契合,畢竟我生在‘優等生之家’嘛。從先祖退位的那一刻,陸家就是秦國最有名的優等生了,表面上與皇族對立,可一千多年來始終守着紅山城的本分,這麼優秀的學子可是歷史上都很少見的了。”
作爲第三方的原野聽到一陣頭疼。
真不愧是親生父子,陰陽怪氣的腔調都非常相似,而且針尖對麥芒,肆無忌憚地揮霍着惡意。
就連他這個圓場專家都有些詞窮了。
所幸陸家父子已經經歷過太多次這樣的爭執,所以在短暫的對噴之後,兩人反而不約而同迴歸了主題。
陸珣說道:“我的確考慮過,但時機不成熟,現在去了也是白費。倒是你,不如趁着難得的機會,把新晉宗師的好處用到極致。現在秦國對你這位宗師還沒有形成任何約束,畢竟沒有幾個人真心認爲你能在短時間內晉級宗師。所以你有宗師的實力,卻沒受到宗師的約束,正是最爲自由奔放的時候。此時不去東大陸,還待何時?”
陸別離嗤笑一聲,暫沒有答話。
原野卻聽得驚心動魄,陸珣在說什麼啊?慫恿陸別離去聖元?陸家人的歷史觀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當年坑殺了四十萬聖元遠征軍的那個人姓什麼啊?你們忘了嗎?
若是陸珣這種少年人,以留學生的身份前往聖元,或許還能得到幾分寬容,但陸別離這種“神功大成”的魔道宗師踏足到聖元的國土上,那就是赤裸裸的挑釁了。
然而片刻之後,卻聽陸別離說道:“難得你能說出一番正確的道理。是啊,現在不去聖元,就太可惜了。”
原野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這位陸家家主。
真要去!?
“如果是先祖陸昊的話就一定會去。”陸別離沉聲說道,“先祖被人尊稱爲西大陸霸主,而我們後人無能,千多年來甚至連先祖留下的基業都沒能維持住……所以,若是我能一掃頹勢,將先祖的霸業拓展到東大陸,後世子孫的恥辱也可以一掃而空了。”
原野感覺自己的下巴都快要脫臼了。
這特麼是人話嗎?!把先祖的霸業拓展到東大陸?我看是想引起國際糾紛,趁勢作亂推翻秦皇室統治吧!?
但陸別離本人顯然是認真的,目光很快就跨越大海,來到無窮遙遠的東方。
片刻後,他忽然開口,打破了尷尬的沉默。
“陸家的霸主之名,並不是因爲先祖陸昊在西大陸建國,統治億萬黎民……而是他敢於在逆境之中奮起,不惜性命地踐行自己的理念。”
“實際上在西大陸的文化圈中,霸主這個詞並不真正用來形容勝利者。相較於霸主,王者、賢君、聖人,這樣的詞無疑才更勝一籌。但就連先祖本人也更樂於接受霸主這個稱號。因爲比起起義的結果,他本人也更享受,更認同起義的過程。”
“可惜後世子孫很少有人能夠再領悟到這一層含義,大多拘泥於王位之爭,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真正該做的是什麼。”
這番話,陸別離並沒有摻雜什麼濃郁的感情,說得輕描淡寫。
然而落在原野這聽衆耳中,卻感到胸中已經掀起波瀾萬丈。
果然,陸家還是那個陸家,至少在陸別離這一點,陸家或許真的可以……
啪。
肩膀上的手,把原野從神遊天外拉了回來。
“醒醒,你信了他的邪,以後回憶錄上就要添上永遠的恥辱一頁。他要真有那種逆天改命視死如歸的心思,何至於在紅山城蟄伏几十年?繼承家業的時候就該統合力量打上白夜城去了。”
“這未免有些極端了……”原野對這種大逆不道之詞還是有些適應不能。
“你若是有空來我家做客,住上幾天,聽他給你直抒胸臆一番,就知道我的形容一點也不極端。”
陸別離對親生兒子的拆臺也不以爲意,最後確認了一遍:“你不去嗎?”
陸珣遲疑了一下,搖搖頭,自嘲道:“我這種優等生還是別去給霸主添亂了。”
“好,那你就老實看家吧,我若是沒回來,你就趕緊找個女人把接班人的問題先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