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驚鴻四人在那名叫天香樓中用飯的時候,方家大宅之中,方家父子幾個也已經知道了他進城的消息了。聽完那些下人的稟報之後,方子遙的臉就猛地沉了下來:“廖鬍子那些人是怎麼辦事的,竟沒能順利把人除掉嗎?”
下面去傳命令的方元心裡有些害怕,這時候急忙道:“許是那些人察覺到了什麼,刻意避開了吧。畢竟從西邊來靈州除了官道外,可還有其他路徑哪。”
“哼,他們有百多人,卻連二十多個人都堵不下來嗎,真是一羣廢物。往日裡還說什麼自己有多厲害,真遇到問題了,卻只會讓我們失望!”方幕旦的話就更不客氣了。
方元見幾位爺真生了氣,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只有在那垂手立着。直到他發現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之後,方子遙纔開口道:“你再去跟廖鬍子他們見一面,讓他們在那批人離開我們靈州後務必把人幹掉,否則就不用再在我靈州的地面上混了!”
“是,是!小的這就再去一趟平馬屯,跟他們說說。”見幾個主子已經沒了其他的話要吩咐了,方元連忙退出了堂去。
堂上只剩下父子幾個之後,方子遙才微微皺起了眉道:“現在他們幾個進了我靈州城,倒還真是個麻煩了。”
“父親這是在擔心着什麼?”方幕旦有些不以爲然地道:“到了我們的地盤裡,要剷除他們不是更容易了嗎,怎麼還會麻煩呢?”
“除去他們自然不難,我顧慮的是除掉他們後引起的連帶反應。我們方家在這靈州自然無人敢招惹,可對朝廷來說,我們卻什麼都不是了,即便有老家的人護着也一樣。所以我纔會想着在他們進城之前就剷除了他們,卻沒想到竟讓他們避了過去,更還進了靈州,如此一來事情對我們就有些不利了。”方子遙眯着眼說道。
“父親的意思可是怕有人會在他們出事之後懷疑到我們身上來嗎?”方幕平已經體會出了其中的意思,問道。
“不錯,這靈州是我們方家的地頭,這是朝中許多人都知道的。若是他們來了這裡,而後與我們有了什麼摩擦,離開後便遭到滅口,只怕我們就說不清了。而一旦真有人要拿此事做什麼文章的話,對我們也必然很是不利!”
“那父親的應對之法是?”兩個兒子都明白了箇中關鍵,急忙問道。
“很簡單,就是不要招惹他們。叫我們下面的人這兩天都規矩着點,不要去招惹許驚鴻他們,這樣他們就是出了事情,沒有實質的證據也就猜不到我們頭上來了。”方子遙給出了自己的策略。
“好,那孩兒這就去打這個招呼,絕對不讓那些下人們壞了我們的大事。”方幕平立刻起身就往外而去。方子遙這才放鬆下來,但他卻不知道,有些人和事,不是你想不招惹就能成的,因爲對方會來招惹你!
城中天香樓酒館之中,老闆正在述說着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或許是因爲這件事情憋在心裡太久了,已經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又或是老闆看出了什麼,所以在面對許驚鴻他們的疑問後,他便詳盡地說了起來。
“我這天香樓在靈州本是首屈一指的大酒樓,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販夫走卒,都喜歡在我的酒樓裡用些酒菜。這每日裡的進項,雖然算不得日進斗金,可卻也算不錯了。但正因爲我酒樓的生意太好了,纔會被其他眼紅之人給盯上。
“盯上我酒樓生意的是方家一個外管事,叫作方文的。開始時,他直接來跟我說要我的酒樓,我自然是不肯了。見軟的不成,他就來硬的了,每日他都帶了一些人來鬧,想着把我的生意給攪黃之後,便接手過去。當時我也是一時氣盛,就是不肯相讓,結果……他們在幾次之後便用了更卑鄙的手段了,讓在我樓裡用飯的客人中了毒,還死了好幾個。
“如此一來,我這個做老闆的便被衙門給逮了起來,最後以賠償出一大筆的錢財纔算了事。而經過那次之後,我那天香樓的生意便一落千丈了,而方文並沒有放過了我,依舊每日來鬧,甚至幾次更是傷了我的夥計。這樣一來,這天香樓實在是開不下去了,我只得帶着這塊招牌來到了這裡,開了這家小酒館。這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老闆說到動情處,眼睛也有些紅了。
“真是豈有此理,這靈州還沒有王法了嗎?”王烈海勃然怒道:“老闆你就沒有在他們鬧事的時候去官衙裡告上一告。”
“官衙?告狀?”老闆苦笑着搖起了頭來:“你們是外鄉人所以不知道啊,這靈州城,方家比官府可要大多了,哪個官衙肯受我們的狀啊?我還算明白這一點,最終放棄了那酒樓,所以還能有一個立足之地,那些想和方家硬爭到底的人,下場可就慘太多了。”說着,老闆又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這又是怎麼回事?老闆能說與我們聽聽嗎?”許驚鴻目光閃爍:“我進城後發現許多鋪面都是關着的,那些百姓又行色匆匆,這又是爲的什麼?”
“這一切自然也都是方家所造的孽了。奪我的天香樓時,方家的人還有所收斂,只能叫巧取,算不上豪奪,所以我至少能保住自身。但在幾年後,情況就不同了,方家那些當家的和惡奴的胃口越來越大,手段也越發的明目張膽了起來。一些能賺到錢的店鋪,都成了他們出手搶奪的目標,許多人更是因此而家破人亡。
“遠了的也就不說,就說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吧。就在端午之前,因爲方家要建一跑馬場,看中了另一大戶劉家祖墳所在的那塊地,他們就硬是讓劉家把先人請出來後讓出地來。劉家自然不肯這麼做,甚至還找門路求到了巡撫大人那裡,可結果呢?結果就是老劉家的兩個兒子突然被人所殺,劉老財因爲一時氣急,一口氣沒上來也……
“事後,劉家剩下的兩個兒子也去了巡撫衙門喊冤,可結果卻被他們以誣告的名義給打了一頓板子……最後,他們只得把那片地送與了方家了事。不是劉家不肯堅持,實在是方家在這靈州的勢力太大了,想鬥都鬥不過啊。”說到最後,老闆又是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濁氣。
許驚鴻等幾個聽了這一番話,更覺憋悶,猛地灌下了一碗酒後,他們才稍稍定了定神。可那老闆的話卻還不曾說完呢:“那方家這些年來已經搶奪了許多人的財產,但他們卻並不善於經營,所以那些產業很快就都敗落了。爲了能攫取更多的利益,這些人只有不斷地搶掠其他人的產業,如此下來,我們靈州做買賣的人越來越少,最終許多的店鋪都關了張。只有那些自給自足的做工爲生的人,還留在這裡。這也正是我靈州如今看來大爲敗落的原因所在了。
“另外,客倌們之前提到的路人行色匆匆一事的原委,其實你們也遇到過了,那就是街道上的奔馬了。方家已經目空一切,他們的家奴更是囂張跋扈到了極點,總是喜歡縱馬在這城中各條道上急馳,因此還撞死過不少人呢。現在大家已經養成了習慣,那些大的街道,是不會隨便走上去的,因爲誰也不敢保證什麼時候後面或是旁邊會跑出方家的馬來。”
聽他說到這裡,許驚鴻的面色就更難看了,他這才知道剛纔自己被那馬險些撞到是怎麼回事了,怪不得那小子如此囂張,差點撞了人還敢出言不遜呢,原來也是方家的奴才。
孫再元也忍不住插了一句:“他們做下如此多的孽,難道整座城裡就真沒有一個敢於對抗一下的嗎?”
“以前是有的,還是我靈州的一個州判。因爲方家的家奴打殺了人命而將人給逮捕入獄。可是第二天,這個黃州判就滿門都慘死了。這天夜裡,他們家就起了大火,一門七口盡都死在了這一場火災之中,至於他們究竟是被燒死,還是被殺後再被火燒的,我們就不得而知了。此事之後,別說是我等小民了,就是官府裡的大老爺們,也不敢再管方家的惡事。”
“多謝老闆您直言相告,我們總算是對這靈州城有個清晰的認識了。”許驚鴻在愣了好半晌後,才沉重地說了一句。而那老闆也發現今天自己說的話也實在太多了,在告了一聲罪後,便又一次踱步到了櫃檯後,繼續算起了自己的帳來。
熊庚和王烈海兩人此時已經是義憤填膺,忍無可忍了,見周圍沒人,便道:“隊正,這方家如此爲非作歹,我們一定不能輕饒了他們!”這次便是王烈海也衝動了起來。
許驚鴻點了點頭,喝了一口酒,又夾了筷子菜咀嚼後道:“我們一直身在軍中,對民間的疾苦所知的確是太少了。而且我以爲,象方家這樣爲惡一的豪門惡霸只怕不在少數。而他們之所以敢這麼做,官府不但不管,還要幫着他們,就因爲他們在朝廷裡着靠山。所以,民間纔會流傳着這麼一句話——寧爲世家狗,莫作寒門人哪。”
說着,許驚鴻又看了看四周,然後才道:“這其中的問題根源,就在如今朝政之上。只可惜我們人微力弱,實在無法改變,所以只有伸手管一管這些不平事了。”
“隊正您吩咐哪,我們怎麼做?”熊庚立刻摩拳擦掌地道。
“不急,飯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步步來。我們這次不但要把方家這個禍患除去,還要保存我們自身,這樣今後才能做更多的事情。現在第一步要做的,便是把孫先生的家人接來,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孫再元聽了心下也是一陣感動,這讓他原來拿定的想要與許驚鴻等迅速分道揚鑣的決定稍稍有了一些動搖。
四人繼續用起了飯來,這天香樓的酒菜滋味還着實不錯,雖然他們因爲老闆的一席話而心情鬱悶,但是卻依然不影響他們的食慾。就在他們將將要吃完飯時,就聽外面傳來了一陣吵嚷之聲,隨即更是發出了拳腳打鬥的聲音。
“嗯?”許驚鴻聽到這聲音便是一呆,聽那老闆話裡的意思,現在靈州城裡只有方家敢惹事端,而且被他們招惹的人更是不敢還擊,怎麼現在卻有人動起手來了呢?而且聽這動靜,其中一個本事還不低啊。
這立刻就引起了他的興趣,許驚鴻取出了一塊碎銀子付了帳後,便招呼三人:“走,過去瞧瞧!”
此時已是申時和酉時相交的時刻,天已經漸漸的暗了下來,這城中的行人也就更少了,而那些還在外面的人也都加快了回家的步伐。但是現在,卻有不少人遠遠地駐了步,正往天香樓邊上數丈外的一個角落裡張望着。
只見那裡,十多個人和兩個人正在對峙着。那十多人的一方個個都是大漢,有幾個手裡跟是提着棍棒等物,可是在面對着那邊一高一矮兩人時,他們卻被逼得步步後退。不,準確來說,逼得他們退卻的是一個人,一個鐵塔般高大的漢子,而他身後公子模樣的青年則根本沒有動手。
“呼呼!”幾根棍棒再次分數個方向襲向了那條大漢,但他卻根本連閃都沒有閃上一下,依舊大步向前。“喀啦……”幾聲脆響,那幾條足有手臂粗細的棍子在打中那大漢後,就斷作了兩截。而這時候,大漢已經到了其中兩人的跟前,一伸手就把兩人都給提了起來,然後雙臂一較勁,就讓他們撞在了一起。當大漢一鬆手間,那兩人便軟軟地倒在地上了。
這下子,那剩下的幾人就更是害怕了,連連退卻。而那大漢還待再上,卻被他身後的青年喝止了:“鐵柱,別和他們糾纏了,我們要救的人早被其他人給綁了去了。”
“是!”那條大漢一聽公子的話後,便立刻止住了步子,然後迅速退到了其身後,一進一退間,極爲熟練。
見那大漢沒有再上來的意思,那幾個人又壯起了膽子來:“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靈州城裡和我們方家作對,看來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有本事的便把名號留下……”
“萬事都逃不開一個理字,你們當街傷人搶人,居然還敢如此囂張,看我怎麼去官府裡告你們!”那公子卻是正義凜然地道:“我可告訴你們,趕緊把人交出來,不然……”
“不然又如何?現在你敢在這裡說大話,只是因爲沒見識過我們方家的厲害,很快你就會知道了!”那打頭的恨恨地盯了兩人好一陣後,才撂下一句話後走了。
“竟敢這麼跟我家公子說話,別走!”那大漢見他們如此無禮,再次要上前追趕,卻被那公子一把拉住了:“鐵柱,不要追了,我們等下且去衙門裡告他們一狀便可。”
見這兩人竟這麼放了那幾人離開,許驚鴻有些可惜地笑了一下,然後才走了過來:“這位公子請了。”
“你們是……”那公子的話纔剛一出口,站在其身後的大漢就突然一步擋在了他們與自家公子之間,顯然是怕他們和剛纔那幾個是同夥了。
“鐵柱不得無禮!”那公子隨後便呵斥了一聲。那大漢這才退回了他的身後,但是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依然上下打量着許驚鴻四人,顯然是在戒備着什麼了。
對此,許驚鴻並沒有任何生氣的意思,只是笑着道:“貴屬也是一片忠心,公子不必如此。對了,剛纔公子可是想要問我們的身份嗎?我們乃是和你一樣的外鄉人。”
“哦?你是怎麼知道我們兩個是外鄉人的?”那公子頓時就來了興趣。
“我不光知道閣下兩人是外鄉人,還知道你們也一樣纔剛進城呢。”許驚鴻呵呵一笑後纔給出了解釋:“因爲這靈州城裡,沒有人敢和方家作對的,連官府也不敢。而公子你和貴屬卻和他們動起手來了。我想除了新近進城的外鄉人,其他人是不可能這麼做的。”
“原來如此。”那公子恍然點頭道:“我說他們怎麼就敢當街擄人,見我們阻攔甚至還想把我們都給打殺了呢,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個方家,也太目無王法了,還有……”說到最後,那公子突然住了口。
“是啊,在這靈州城,方家已經成了土皇帝,誰都不敢招惹,而他們卻是任意對任何一個人打罵甚至是說殺就殺!公子今天得罪了他們,今後還望能小心一些纔是。”這纔是許驚鴻過來和他們說話原因所在,雖然那大漢本事不差,但也要擔心方家的報復。
“多謝這位兄臺的提點,不過我不信朗朗乾坤還能讓他們無法無天!”那公子淡然道,但卻有一股子傲然之氣。
兩人微一拱手後,便分開了,許驚鴻等人繼續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