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安司後院地牢之中,在最靠近裡面的三間牢房裡便關押着三名刺客。其中位於中間位置的正是那個矮胖身材之人,他叫龐鼎天。現在他就半靠在冰涼的石牆之上,閉着眼,似乎正在睡覺,但事實上他的心情卻絕對沒有表面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龐鼎天以往是個獨腳大盜,最擅長的就是從富貴人家中偷盜各樣財物。因爲有着這一身的絕學,所以他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但是一身武藝的他在半年前因爲與幾個朋友的一通吹噓而來了大梁,想在這權貴遍地的所在偷出幾件珍寶來讓自己的名聲更顯。
不想,這次卻是遇到了對手,在得手了兩次後,進入到葉家府邸中進行偷盜之時被人發覺,從而和葉家的護院高手戰了一場,結果當然是一敗塗地,被活捉了。但奇怪的卻是葉家之主葉名揚在知道了他的名字後,並沒有取他小命,或是將他送官,而是好言勸說,讓他成爲葉家的暗中力量。
葉家開出的條件也是極高的,不但可以對他所犯的錯誤既往不咎外,還可以給他一年上萬兩的銀子作爲酬謝。另外,還答應在風頭過去後,給他在軍中找個出身,這樣一直無法出現在陽光下的獨腳大盜龐鼎天就能走上正途了。
對這樣好的待遇,龐鼎天自然沒有辦法拒絕了,而且身在他人之手,也容不得他說不。所以從半年前開始,他龐鼎天就成了葉家在暗地裡的一個打手,已經幾次爲葉家剷除了威脅。而同樣地,他也獲得了葉家給他的許多好處,這樣的日子對他來說也算不錯了。
這次對國安司的行爲,龐鼎天自然也是有信心完成的,不過是潛入大牢裡殺幾個沒有武藝的人而已,比起以往的兇險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可現實卻讓他失望了,國安司的實力遠不是葉家和他所想的那麼易於對付,還沒動手呢,他們就淪爲了階下囚。而更讓龐鼎天心驚的則是對方竟還有置自己於死地的想法。
他不過是個盜賊而已,實在不想爲了幾萬兩銀子就把自己的性命都給搭進去。可同時,龐鼎天也知道葉家可不是隨意能夠出賣的,不然等待他的下場也很是悽慘。而且同來的那兩人如此強硬的態度,也讓他不敢隨意開這個口,畢竟人要臉,樹要皮哪。
就這樣,龐鼎天被投進了這陰森的大牢之中,等待着最後時刻的到來。可時間越是往後移動,他就越是畏懼和不甘,他實在不想就這樣死了,可是能有什麼辦法呢?出賣葉家,其下場也是一樣的,那還不如強忍着呢。
正當龐鼎天左右爲難,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時,寂靜的甬道里傳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他在這裡住了兩日,對這腳步聲已經很是熟悉了,正是送飯的來了。厚重的鐵柵欄被人打開了一個小口子,然後幾隻粗瓷碗就被人遞了進來:“今天是你們的最後一晚了,怎麼樣,肯說了麼?”送飯之人冷冷地問道。
龐鼎天張了下嘴,最終沒有接話,他最後還是決定不招,至少這樣還算是對得起葉家之前爲自己所做的一切了。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他如此安慰着自己。
門外那人見他不吭聲,便知道了他的態度,便一聲冷哼:“既然如此,這一頓就是你的最後一餐了,慢用吧。”說着又把一隻酒壺遞了進來,顯然是斷頭酒了。
龐鼎天是個好酒之人,自從被擒後,一直不曾喝酒,肚子裡的酒蟲早就忍耐不住了。雖然知道這酒是今生的最後一壺,他也立刻拿了起來,打開蓋子,一股撲鼻的酒香就出來了,他深吸了口氣:“好酒!”
即便有防備着對方會在酒裡下藥,但對此時已經自度必死的龐鼎天來說也算不得什麼了,將死之人還會怕什麼毒酒麼?所以他就着那幾樣還算不錯的菜,就把滿滿的一壺酒都給灌了下去。
酒足飯飽之後,龐鼎天摸了摸肚子,就只等待着時辰到來了。但不知怎麼的,他在等了一會後,直感到眼皮一陣的沉重,而後他便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才從那陣黑甜中回過神來。在鬧明白自己的處境後,龐鼎天發出了一陣苦笑,莫非是自己太累了,居然只是喝了這麼點酒都會醉過去。他並沒有懷疑有人在這些酒菜之中動了什麼手腳,因爲對方完全沒有必要做這些了。
“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我還有多少時辰可以活呢?”龐鼎天在頭腦清醒過來後,忍不住又想到了即將到來的結果,心下還是有些發苦。
似乎是爲了給龐鼎天一個答案,就在這個時候,幾個輕快的腳步聲在甬道里響了起來。這與送飯時那人的腳步聲截然不同,來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了,龐鼎天的心猛地揪了起來。雖然之前已經打定了主意一死而已,但真到了這個時候,還真有些後悔了。
因爲龐鼎天的牢房位於中間,所以這些人必須先把他前面那個被關者提出來,纔會來提他。果然,那幾人很快就停在了距離他的牢房不過丈許的位置,然後就傳來了一陣叮噹之聲,卻是在開那鐵門了。
“嘎吱——”鐵門被人打開,然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響了起來:“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肯招供麼?”
先是一陣沉默,就當龐鼎天以爲前邊那人會一直沉默,直到被帶出時,一個似曾熟悉的聲音嘶啞地道:“如果我說出一切,你們能保證我不受人懷疑麼?”
“是薛暮堯……他怎會如此說?”聽出這聲音主人的龐鼎天立刻就有些震驚了,他們三人之中,就以薛暮堯和葉家的關係最深了,他如何會背叛呢?
“你若是肯如實交代一切的,我們國安司自然會爲你想出應對之法的。”那剛纔詢問的人當即回答道,他的聲音裡略帶着一絲驚喜。
“我說出一切,你們肯放我?”薛暮堯又加問了一句,看來他已經很有些意動了。
“自然,我們都司大人最重的便是信譽了,只要你肯合作,我們一定滿足你的所有要求。當然,前提是你所說的都要是實情,不然……”
“要我如實交代也不是不行,不過我還有另外一個要求……”薛暮堯遲疑了一下後道:“此事我不希望其他兩人知道,他們畢竟和我共事一場……”
“他們馬上就要下去見閻王了,此事自然不可能被他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現在你可以先說出你的身份和來歷了麼?”
“不,現在還不能說。除非你們先除了那兩人……”薛暮堯卻推辭道。
“好,待我們除了他們後再來問你,若你依然不肯說,到時候就有你受的!”那人說着便從牢房裡退了出去,然後腳步聲再向着龐鼎天所在的牢房這邊而來。
此時,龐鼎天的心裡已經被怒火完全佔滿了:“好你個薛暮堯,真是個卑鄙小人。之前還裝着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要我們堅持不吐露一切,卻是爲了自保而作出的假象。現在更是爲了自身的安全和名聲把我們兩人往死裡逼,真是無恥之極!既然你如此不仁,那就別怪我也不義了,大家大不了一拍兩散!”
當龐鼎天剛打定了這個主意的時候,他這牢房的鐵門也被人從外面打開了,一個精幹的漢子帶了幾個衙役大步走了進來。他們也沒有再問龐鼎天任何話,那爲首之人手一揮,其他幾個就逼上前來,麻利地將龐鼎天的身子按在了牆上,然後一把鋼刀已經來到了他的小腹處。
冰涼的感覺從刀上傳來,讓龐鼎天的寒毛都樹了起來,對死亡的恐懼已經壓住了一切。他立刻掙扎着叫道:“你們不要殺我,我什麼都願意招供……”
“是麼?可惜晚了,已經有人給了我們同樣的承諾,我們必須殺了你!”爲首之人說着,已經給持刀者做了一個手勢,那刀已經揚了起來。
“我可以先把自己的身份和其他兩人的身份告訴你們……我叫龐鼎天,前面那人叫薛暮堯,還有一個叫張泊……”眼見自己就要被一刀刺死,龐鼎天再也忍不住了,大聲道:“我比他可有誠意多了,他什麼都不肯說!”
“停!”爲首之人手一舉,制止了那拿刀人最後的一下,然後笑着看向了龐鼎天:“哦?你真叫這個名字,他們兩人的身份也真是如此?”
“千真萬確!我們幾個雖然在官府這裡沒什麼名氣,可江湖裡知道我們的還是不少的,我龐鼎天的模樣又有些特殊,絕對騙不了人。”
爲首者看了看他矮胖的身材,點頭相信了他的話:“不錯,我也曾聽說過有個叫矮腳肥鼠的獨行大盜名叫龐鼎天,就是你了?”
“不錯,正是在下了。現在你們可以相信我的誠意了吧?”見對方還知道自己在江湖裡的混名,龐鼎天更是安心了:“你們……是不是先將我放下來再說?”
“把他放下來,我要細細地問一問他。”爲首者點頭示意,那幾個衙役便把人給放回到了地面之上。在讓對方坐下後,爲首者才繼續道:“你們的身份說實話我們還真不是太感興趣。橫豎不過是些江湖中人,對我們國安司也構不成任何威脅。我們真正想知道的,是你們是由誰派遣來的?目的又是什麼?”
“這個……若我實話實說了,你們肯放了我麼?”龐鼎天問道。
“當然。你剛纔也聽到了,前面那個叫薛暮堯的只是說肯合作交代,我們都可以暫且放他一馬,如果你說了實話,我們自然可以讓你離開了。”
“還有,你們不能跟其他人提起此事是我說出去的,我可不想才從你們這裡活下來,就被其他人給盯上了。”龐鼎天有些得寸進尺地道。
“好。”那人微一點頭:“我們會爲你保密的,你趕緊說吧。”
“是……是葉家之主葉名揚讓我們來國安司的,他的目的就是把之前你們所拿下的曹李樑三家之主殺死,至於爲什麼要我們這麼做,就不得而知了。”事情到了這一步,龐鼎天已經沒有了討價還價的餘地,只得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那爲首者聽他說完後,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然後才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好,你現在暫時是安全了,待我們將事情查明白後,自然會放你離開的。”
“那……薛暮堯剛纔給你們的提議呢?”龐鼎天還是有些不安地問了一句。
“既然我們和他的買賣沒成,你自然不會有生命之險了。不過……這得是在你所說的都是真的條件下的,不然,我們國安司有的是辦法叫你生不如死。”在丟給了他這話後,幾人便開門走了出去,當門關上之後,幾人的臉上都浮現出了得意的笑容。
門內,龐鼎天有些頹然地倒在了地上,他覺得這一次比之前與相近的高手打上一整天都要累。不過他並不後悔最終的決定,至少他現在依然還活着,那就還有希望,不是麼?
只可惜,龐鼎天被關在牢房之中,沒法看到一牆之隔的薛暮堯被關押的牢房裡的景況。如果他能看到那裡是怎麼樣的情況的話,只怕就笑不出來了。因爲在牢房之中,薛暮堯正滿面怒容地坐在那裡,眼裡幾欲噴出了火來,但他的嘴裡卻被布條緊緊地勒住了,所以發不出一丁點的聲音來,只有無聲的憤怒在他的身上燃燒着。
既然薛暮堯是被人這樣綁住了嘴的,那麼剛纔跟人對話的自然就不是他了,他自然也沒有爲了保命而出賣葉家和龐鼎天他們了。一切都只是個局而已,爲的就是讓龐鼎天把實話說出來,而剛纔扮演着薛暮堯說話的,則是其中一個衙役,他擅於模仿人的聲音,薛暮堯之前有過一些說話被他聽了後,就能模仿出個七八成象來了。
而龐鼎天因爲這裡的環境,以及心理原因,再加上剛剛醒來頭腦還沒有完全清醒,所以便被他們給算計了。直到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成了唯一一個出賣葉家的人。
爲首的熊庚在薛暮堯的牢房前看到他憤怒的模樣後,就更確信龐鼎天所說的都是實話了,他知道自己已經圓滿地完成了許驚鴻交給自己的任務了,便立刻興沖沖地往外而去,他要將這個答案告訴隊正。
此時,在前面的許驚鴻的心情卻並不好。因爲他剛剛收到一個由楚家之人秘密送來的消息,知道了今天小朝會上所發生的爭論。方家居然還有這麼大的勢力,能對自己造成如此大的威脅。
這還不算,那些朝臣的態度也已經讓許驚鴻知道自己的前路有多難了。他們顯然是打算在把方家拿下的同時,也將自己這個隱患從朝廷裡清除出去了。而皇帝,對這樣的結果自然也是無法改變的,一切似乎已經成了定局。
“我該怎麼做?如果沒了朝廷裡的官職,我想要做些事情可就太難了!還有,那些世家如此算計於我,我該有什麼手段來還擊呢?”許驚鴻有些煩躁地想着。
孫再元在他的旁邊看着,而後嘆道:“主公,你還是太過激進了些。你如此毫無顧忌的行事,勢必會招來太多人的怨恨和忌憚,他們一定不會讓你繼續存在從而造成威脅的。”
“是啊,等我們想明白這一點,將策略改變時,一切已經太遲了些。”許驚鴻說的便是把曹李樑三家移交刑部的舉動了。
聽了他這話,孫再元也是一聲嘆息,自己還是來得有些遲了,許驚鴻與京中世家的矛盾已不可調和,現在想要挽回都不成。
“不過他們想就這樣把我趕出朝廷也沒那麼容易,我總會讓他付出代價的!”許驚鴻在半晌後又發起了狠來了。
“主公準備怎麼做?”孫再元此時也不說其他,想着爲之後謀劃。
“這一點,卻要看老熊能不能成功讓那人說實話了。”許驚鴻說着看了眼外面,卻正好看到了熊庚興沖沖而來:“老熊,有結果了?”
“隊正果然厲害,一下就猜着了。”熊庚嘿嘿一笑,便把自己問出的是葉家安排的人來殺曹李樑三家一事說了出來。
許驚鴻聽了詳情後,眼睛就眯了起來:“葉家的心思很好猜啊,是既想要方家被我們除去,也想讓我國安司出問題哪。真是好個一石二鳥的計策。”
“是啊,葉名揚一直深藏不露,確是個難纏的人。主公打算怎麼回擊?”已經熟悉了許驚鴻行事風格的孫再元問了一句。
“既然他們的人落在了我們手裡,主動權就在我們手裡。這次我不但要他們大大地吃次虧,還要滿朝之人都知道葉家的卑鄙,讓他們也忙活一番。”許驚鴻說着,眼中殺氣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