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九日,當許驚鴻一行尚在往北地而去的路途中時,早他一段時日就已經接到朝廷指令的王衝已經率五百輕騎趕到了幽州城下了。從西南而到北疆,其路程將近萬里之遙,但王衝還是在短短的十多日裡趕到了,這是因爲他們五百人幾乎沒有在任何的驛站中休息,就是睡也是在馬背上完成。
也正因爲此,他們本來從西南帶來的每日三匹駿馬已經全部倒下了,如今胯下所乘的也是在百多裡外的驛站裡新換上的,這馬現在也已經有些疲憊了。已年過六旬的王衝其實也是渾身痠疼,可爲了不負朝廷之託,他還是緊咬着牙關挺了過來。
如此不分晝夜地急趕,終於讓他們能在短短的時日裡來到了目的地。當看到依然飄揚在幽州城上的宋國旗幟後,衆人疲憊的臉上才露出了寬慰的笑容。至少他們沒有來遲,這幽州城依然是屬於大宋的。
看了看身旁追隨一路的長子王俊卿以及五百斥候營精銳後,王衝才吐出一口氣道:“咱們進城,以後就要與胡人在這裡進行艱難的鬥爭了,你們有信心麼?”
“有!”五百人齊刷刷地答應了一句,目光變得極其堅韌,他們相信以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在大帥的帶領下將來犯的胡人殺退,保住幽州城百姓的。
而當他們來到距離幽州城不過兩三裡的郊外時,不少人都露出了驚詫之色。在他們的預想中,如今的幽州城外一定有着大量的胡人包圍,即便是對方防備最稀疏的所在,也得需要一番衝殺血戰後才能來到城邊。可眼前的情景卻與他們的想法大相徑庭,至少在幽州城的南邊,不見任何一個胡人。
“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是胡人久攻幽州不下而退兵了麼?”不少人滿心的疑惑。
但王衝卻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太過糾纏,手一揮,就帶了衆人直往城門處而去。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城頭之上,在他們接近時便有一個戒備的聲音響了起來。隨着這一聲呼叫,十多名弓手已經從城牆上探下了身來,他們的手中便是已經拉滿了的弓,上面搭上的利箭更是在陽光下散發着寒氣。
王衝見了這架勢,眉頭便是一皺。而隨着他一起的其中一名將士便大聲說道:“我們乃是奉朝廷之命前來支援幽州的,這位便是北疆新任的主帥王衝王老將軍了,你們還不快快開門迎我們進去?”
“王將軍來了?”城上的守將顯然也早知道了朝廷的安排,一聽這話精神便是一振。但隨即,他又不無警覺地道:“口說無憑,如今是非常時期,可有憑證麼?”
“去,把老夫的印信傳上去讓他們看看。”王衝對身邊的一個親衛點了點頭道。
那人便撥馬上前,來到城下後叫道:“你們放籃子下來,我把大帥的印信交你們驗看。”
城上的弓手並沒有縮回去,但一隻竹籃還是被人從上面吊了下來。那人便將印信放入其中,又讓城上守軍拉了上去。半晌之後,城頭的那些弓手才一一撤走,剛纔那守將很是欣喜地道:“果然是王大帥到了。大帥恕罪,實在是守城有責,末將才會如此要求的。快開城請王大帥進來。”
一聲令下,那足有五丈高,三丈寬的城門才緩慢地開啓了一條通道,卻已經足夠讓兩輛馬車通過了。而後,又是一陣轟隆之聲,那掩在門前的吊橋也放了下來,如此幽州城纔算是爲王衝等敞開了大門。
王衝當先而行,其他人馬則追隨左右,迅速進入了幽州城,當他們從幽深的城門洞子裡走出來時,那邊已經有數十名將士等待着了。一個四旬左右,看上去象讀書人更多過將士的人便迎了過來,抱拳行禮道:“末將蔣舟見過王大帥。”聽聲音正是剛纔在城上與王衝他們對答的守將了。
“你是這南門的守備官麼?”王衝上下打量了對方一會後問道。
“正是末將,剛纔因爲不知大帥身份所以怠慢了,望大帥見諒。”見王衝的臉上沒有半點笑影,蔣舟的心裡不禁打了個突,只當對方是在怪自己沒有出城相迎呢。
“無妨,老夫也不是那講究虛禮的人。”在張了張嘴後,王衝還是把某些話嚥了回去,笑了下後道:“還請蔣守備派幾個人引我們去都督府吧。”
“是,末將已經讓人趕去都督府報信了,想必大帥到那時,那邊的將軍們都已經知道了。大權,你陪大帥他們去一下吧。”他最後的話卻是對身邊的一個壯漢所說。
在那大權的指引之下,大家迅速從城門處轉到了通往城中都督府的街道之上。這幽州也算是一座大城了,其街道比之西南那些城池要寬闊上了許多,而如今王衝等身在其中就更能感受到這一點。因爲在他們向前趕路的街道之上只看到了三兩個百姓匆匆走過,他們雖然很好奇這些騎士的來歷,但也沒有駐足一觀的意思。
“大權,這是怎麼回事?幽州城可是有數萬戶百姓的,怎的如今卻如此的空曠,就象是一座空城一般?”王衝行了好一陣也只見到了這麼幾個人,不禁奇怪地詢問道。
“大帥,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將軍們下了令,城中百姓如無必要不得出門,爲的就是防止有那奸細諜報混在尋常百姓之中,給城外的胡人送出城裡的佈防消息去。另外,還有一些人早在胡人對我幽州城發起進攻前就從南門離開了。所以如今看來這幽州城才顯得格外的冷清。”大權是個實在在,當即把自己所知的因緣說了出來。
王衝聽了這話,本就有些皺着的眉頭就更深了。不過他知道對着這麼個小卒是說不了什麼的,便只是衝其一點頭,就繼續專心趕路了。
如此大半個時辰後,衆人才來到了佔地極廣,且氣魄不凡的幽州都督府。此時,在府前空曠的廣場之上,已經有數十名文武官員等在那裡了。一見王衝等到來,他們就幾步上前迎來:“來的可是王衝王大帥麼?您可算是來了,可把咱們給盼得望眼欲穿了!”代大家說話的是個五旬開外,氣度不凡的文官,卻是幽州巡撫耿和。
王衝與之也曾在京城裡照過面,就一邊下馬,一邊笑着回道:“耿大人實在太客氣了,老夫不過是臨時被朝廷任爲北地的統帥,實在當不得大家如此厚愛啊。”
“大帥這話太過謙了,您在我大宋軍中的地位那可是首屈一指的,單是前次將蠻人殺得俯首稱臣,就已足夠讓我等晚輩欽佩萬分了。”一個赤紅臉膛的漢子也隨即走了出來說道。他看着不到四十,但身上所透出的沉穩還是很讓人矚目的。
“這位是?”王衝看着那人問耿和,這裡他認得的也就這個巡撫大人了。
耿和笑着對王衝道:“這位將軍乃是北地有名的勇將杜千軍,他曾有過百騎突入敵人五千大營而安然而返的戰績,實在是我北地軍中勇將第一人。對了,他乃是我北軍之中的都督。”
聽話聽音,王衝很容易就從對方連續所說的兩個勇字上聽出了他對這個杜千軍的評價了,只是一莽夫爾。但對此他也沒有做任何的表示,只是和這個顯然如今在城中地位與耿和差不多的將軍見了禮。而後,他又和不少其他的文武官員一一相見,雖然一時記不得這麼多人的名字和模樣,但王衝應付得還是相當得體的,讓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來。
直到將人都介紹全了,耿和才如夢方醒地拍着自己的腦門道:“看我這記性,居然把大帥留在門前說了這許多,實在是太失禮了。大帥快請進府,裡面已經爲大帥準備下接風的酒席了。還有,各位將士也可去都督府前的軍營裡休息,那裡也一樣準備好了酒菜。”
對於這樣周到的安排,若是尋常時候自然是很不錯的,王衝只會領情。但今日他來幽州可不是爲了見幾個人,吃吃喝喝的,而是有更要緊的事情需要做,所以在面對這樣的安排時,他忍不住擺手了:“耿大人,如今局勢可容不得咱們再把酒言歡,敘說當年之情了吧?”
“哦?大帥的意思是……”耿和一愣,沒想到自己的安排反而讓這新上任的大帥感到了不快,心裡也不是滋味。
“如今最要緊的還是保我幽州城的安全,所以老夫想先去各城牆處看一看。不知如今胡人在哪裡啊。”王衝沒有顧及對方的想法,迅速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原來只當大帥遠來疲憊,需要好生養養精神,這才備下的酒菜。大帥如此一心爲公,實在讓下官等敬佩不已,既然如此,大帥就請去西、北二城一觀吧。”耿和迅速調整了自己的心態笑着說道,然後又給自己身邊的一個官員打了個眼色。
那人立刻道:“下官周羣,乃是幽州的知府,就讓下官帶大帥去那兩處一看究竟吧。”
“我也陪大帥去那兩邊看看。”杜千軍的粗嗓門也響了起來:“在軍事上,還是咱們武將知道得清楚,大帥要問什麼也方便些。”
“如此甚好,就由二位陪同大帥前往吧。”耿和看了一眼杜千軍,隨後才點頭道。
就這樣,王衝在十多名親兵的陪同下,由杜千軍他們引着往西、北兩邊的城牆而去。至於其他的人馬,則被他勒令去軍營裡歇息了,他們一路奔走已經都太疲憊了,去城頭實在不用太多人相隨。
杜、週二人在前帶着路,王衝便與他們拉開了些距離。這時,王俊卿才輕聲對父親道:“大帥,我看這城中的文武之間果然有着不小的隔閡啊。那巡撫耿和與這杜千軍之間更是有着某種矛盾,想在大帥面前爭一長短哪。”
“這一點我也看出來了,文武不和這是必然的,卻不知他們間到了什麼地步。若是因此造成城防出了問題,就實在太不該了。”王衝點頭應道:“且讓我們看了那邊的情形之後再作判斷吧。現在我們新來,還不瞭解當中的玄妙哪。”
說着話間,衆人很快就抵達了西城的城牆之下。王衝他們從階梯上登上城頭,便看到了城外連綿數裡都是一個個如蘑菇般的小帳篷。這就是胡人特有的行營了,他們每個騎士都隨身帶了帳篷等物,一旦到了駐地,就會很快扎出這麼多且密集的帳篷來了。
此時,從城上往下看去,胡人都在自己的營地裡來回走動着,似乎完全沒有在他國領地之上的緊張,看着倒象是在自己的草原上過着日子一般。
“杜將軍……”王衝看到這場景,就再也無法忍耐了,招呼着杜千軍道。
“大帥有什麼吩咐?”杜千軍立刻上前,恭敬地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王衝指着城下很是悠閒的胡人道。
“這……不就是胡人在城下駐紮着麼?”杜千軍有些摸不着頭腦地回道。
“本帥是問你,何以胡人竟會如此的悠閒在我城下數裡之外駐紮着?我大宋軍隊就不曾突然襲擊過他們麼?”王衝的語氣已經很有些不善了,因爲他實在無法忍受這樣的情況出現在自己所率領的軍隊之中。
“這……”杜千軍頓時就有些語塞了。他也是個知兵的,雖然耿和介紹他時只提其勇,可事實上能做到都督高位的將領又有哪個是有勇無謀的呢?他很清楚這樣對胡人來說的好處,但這事上他卻無能爲力,如今王衝質問自己,他也不知該怎麼說纔好了。
“大帥有所不知,實在是因爲胡人勢大,我們若是貿然出兵,只會徒增死傷,所以纔沒有出城擊敵的。”這時,反倒是周羣來爲自己的對頭打圓場了。
王衝聽了解釋也不置可否,沒有再問其他,只是眼中的憂慮又加深了不少。在看了西城上面的防禦後,王衝的心情才平復了一些。還好,這裡的守禦可要比南城要強得多了,不但每三步就有一名持各種兵器的軍士隨時戒備着,而且各種守城的器械也都放在了它們該在的所在。從這一點上來看,至少從防禦上來說,城中守軍還是合格的。
隨後,王衝又趕去了北城,那裡的情況顯然比西城還要危險一些。因爲城外的胡人數量更多,而且不時地有幾個胡人縱馬來到護城河邊,射上幾支零星的箭矢,讓城上的守軍手忙腳亂一番,然後又大笑着退了回去。
看到這一幕,王衝的心更加沉重了,這種完全的被動挨打的架勢,換了誰見到了都會很不滿意,何況他在西南剛剛把蠻人殺得稱臣呢?可在經過一番仔細觀察和推斷後,王衝已經可以看出如今城中的氣氛很是不對,文武對立不說,一些將領之間的關係似乎也有着問題,這應該就是宋軍一直被動的根源所在了。
帶着滿腔的疑惑和不滿,王衝回到了城中的都督府,這次便直接從大門走了進去,而沒有再等耿和來接自己了。
耿和聽報還是再次迎了出來:“大帥,這酒菜早已經備下,您看是不是……”
“不急,不急。”王衝看看已經徹底暗下來的天色,卻還是擺手道:“老夫還想先去看看彭兄,不知他的傷怎麼樣了。”
耿和聽他這麼說也是連連點頭:“王帥說的是,倒是下官疏忽了。好在彭帥便在這府中,就由下官引你前去吧。請——”說着伸手一引。
王衝略一點頭,便隨他往東邊的跨院走了過去,那裡便是原大宋北疆邊軍大帥的彭子鳴所住之處了。雖然他現在因爲有傷在身被奪去了官職,但這些下屬卻也不敢怠慢了他。
進入他所在的臥室,王衝便嗅到了極重的藥味,他嘆了口氣,纔來到了躺着彭子鳴的牀前。看了看牀上那個已經大變了模樣的老朋友,王衝的心就更是一陣疼痛。原來身體強健,看着就似一隻黑熊的彭子鳴已經變得很是衰弱,尤其是他的一頭花白的頭髮更昭示着他的年齡已經不小了。
即便王衝到了跟前,昏睡的彭子鳴也沒有任何的反應,若非他的胸膛依然在有規律的起伏,只怕都要被人當成一具屍體了。
“我彭兄是怎麼受的傷,他傷在了何處?”王衝在端詳了眼前的老友半晌後,才問道。
“彭帥本是去邊關巡視的,不想那時正好胡人來犯。大帥身邊所帶之人不足,所以被敵人所傷,他的傷是在左邊胸口,被一支狼牙箭貫穿了。若不是大帥有神靈保佑,只怕……”耿和作了簡單的介紹。
王衝微點了點頭,又嘆了聲後道:“那軍醫是怎麼說的?”
“傷得太重,要看彭帥自己的意志力來挺過這一關了。如果能挺過去還好說,不然的話……”
王衝傷感出了跨院,這纔去堂上與衆官員吃了接風的宴席,但因爲他的興致實在不高,所以這接風宴還是很快就結束了。
待到大家散去後,王俊卿纔來到王衝跟前,皺着眉道:“大帥,今天我發現了不少的蹊蹺之處,這幽州上下似乎都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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