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北方當大風雪出現時,便體現出了它那殘酷的一面。狂風呼嘯中,即便是官道之上向前行走也是非常困難的,尤其是當你頂着風前進時,尤其的吃力。象這樣的惡劣天氣裡,是不會有人行走在外的,但今天卻有一行人艱難地在官道之上挪動着,他們自然便是往幽州而去的許驚鴻一行人等了。
在一腳深一腳淺地在雪地裡行了有一個多時辰後,這些在西南山林之中能做到來去如風的精銳之士也感到了深深的疲憊,有人便衝許驚鴻叫道:“隊正,咱們還是歇息一下吧,這天都快黑了,而我們離幽州城可還有上百里的路程呢。”縱然此人已經全力喊叫了,但在這撲面而過的風聲掩蓋下,他的聲音依然有些斷斷續續的。
不過許驚鴻還是清楚地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了一聲:“是我沒有考慮到天氣的惡劣啊。本以爲百多里路程我們只要加緊趕上一程,就能在今天趕到幽州,卻沒想到遇到了這樣的鬼天氣,倒是讓大家在野外受苦了。”之前他們曾路過一處驛站,但因爲許驚鴻的意思,他們便只是在其中換了匹馬而已,這下才後悔了。
“咱們誰都不曾經歷過這樣的環境,便是出了錯也是大家的責任。”王烈海呵呵笑道:“而且我認爲這樣的天氣我們趕去幽州卻也不是壞事,至少連胡人也不會想到我們會在這時候趕去,殺進城去時便少些阻力了。”
許驚鴻點了點頭,認可了對方的說法。直到此時,他們都還以爲幽州城是被胡人給徹底圍困了起來,還計劃着怎麼從胡人的包圍圈裡殺進城去呢。而後,許驚鴻又道:“不過今天我們必須要找一個避風的所在了,不然在這風雪裡咱們想過一夜可太辛苦了。”
“可這荒郊野外的,距離幽州城又這麼遠,我們去哪找一個地方落腳呢?”老狗不無擔憂地道:“這一路行來都不見什麼廟宇,而這裡又是一馬平川的平原,沒有山林就沒有洞穴可以安生哪。”這下,其他人也都露出了爲難之色,顯然大家都沒轍了。
這時,自從離開西南就不怎麼多話,似乎已經淡出許驚鴻這個團體核心的田大虎突然開口道:“這個不必擔心,我若記得沒錯的話,此去向西三五里就有一處村莊。只要我們再加把勁,自然就能安生地過上一晚了。”
“如此最好了,老熊我雖然皮糙肉厚,但也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大風雪啊,都快被凍成冰坨子了。”熊庚歡喜地叫了一聲,這話卻引來了其他的一陣轟笑:“你老熊在咱們中間可是塊頭最大的,若你都被凍成了冰,還有咱們的活路麼?”
在大家的笑鬧中,在惡劣的風雪天氣似乎也沒有之前那麼難以忍受了,大家拉着馬的腳步也變得更加輕快了。許驚鴻見到這一幕,心頭便是一暖,這些兄弟和他已經成了一個整體,只要大家在一起,想必無論是什麼樣的艱難險阻,多麼強大的敵人都將被他們一一戰勝,這是多好的袍澤兄弟哪!
說話間,便由田大虎當先引路,帶着大家向西偏了一偏,而後朝着他記憶裡的那處村落趕去。當天色開始發黑時,當先引路的幾個人便發出了一聲歡呼,卻是已經看到了那座村落了。在茫茫一片的雪原之中,一處村落還是相當顯眼的。
許驚鴻也總算是鬆了口氣,若四再下去找不到村莊的話,大家可就真得在露天過夜了。如果是平常時候也就罷了,可這冰天雪地裡露營他們就只能做那愛斯基摩人在雪地裡掏那雪窩子了。幸好,這最壞的一幕沒有發生。
正當大家想加快腳步下到村子裡去時,毛順突然叫道:“大家等等,情況有些不對勁!”
“嗯?”衆人聽了這話腳步便是一停,都有些不解地看向了他,對這個衆人中間於斥候一道最是精深的兄弟,他們還是有着很大的信任的。
毛順的眉毛此時已經擰了起來:“隊正,這村落怎麼不見半點燈火,也不見一點炊煙哪?這實在太過怪異了吧?”
他這一說,許驚鴻他們也察覺到了前面村子的蹊蹺,剛纔光顧着高興了,還真沒有在意這點呢。此時算時辰的也就黃昏前後,正是大家忙着燒煮晚飯的時候,便是因爲這裡貧窮沒有燈火,這炊煙也總是少不了的。但現在整個村子卻如四周的平原一般不見半絲煙氣,這實在太不符合常理了。
“難道是這村子裡的人因爲這場戰鬥而集體逃難去了?”有人提出了一個假設,這似乎是最符合如今情況的推斷了。但許驚鴻卻不以爲然,漢人最是安土重遷,不是萬不得以是不會想到搬家的,更別提這麼大一個村落幾百口人一起搬遷了。何況,這裡可還在宋軍的控制範圍哪,離着幽州都還有百來里路程呢,胡人怎麼可能有如此威脅讓舉村之民都逃走呢?
在思索了一下後,許驚鴻迅速做出了決定:“在這裡待着也不是辦法,這樣吧,就由我和毛順下去查看一下,你們就在這裡等着。如果那邊沒什麼情況,大家再在村子裡過上一夜吧?”雖然是一個問句,可在說完後,他就給了毛順一個手勢,然後兩人就迅速向村子奔了過去,而沒有再理會其他兄弟。
其他人也早就養成了許驚鴻說一不二的習慣,當即就在雪裡的找了個背風的所在隱藏了起來。至少在確認安全之前,他們是不會把自己暴露出來的,這也是斥候的作戰方式。
因爲前奔的速度很快,又是迎着風跑的,那寒風颳在臉上就象刀砍一般。但許驚鴻對此卻是連眉頭都不曾皺上一下,他們心裡的不安在接近村落後更加的重了,因爲他不曾聽到一聲狗吠。
此時他們距離村子的入口已經不過十來丈了,以一般犬隻的嗅覺和聽覺來說,應該已經發覺了有人接近,而後便會高聲吠叫示警,可直到現在都不聞一聲,就好象整座村子完全是一處空村一樣。
有了這樣的不安情緒,許驚鴻便迅速把腰畔的百勝刀拿在了手上,那杆乾龍槍則被他放在了馬背之上並沒有帶來,而且步戰還是短兵器更是趁手。另一邊的毛順也已擎刀在手,做足了準備,如果有人想偷襲他們的話,顯然是不可能得逞的。
兩人一前一後迅速突入了村口,依然是一片寧靜,就好象這裡也是外面的雪原一般。兩人的眼睛迅速從四周掃過,也沒有任何一點有人藏匿的痕跡,這才稍稍鬆了口氣,但身子依然繃得很緊,這裡實在靜得太不成樣了,與眼前的環境很不搭調。
進入村子後,他們才發現這村子裡的一切都擺放得很有規律,完全是一副有人的樣子。那個磨盤上雖然已經積滿了雪,但依然可以看出它纔剛剛被人用過不久。一些農具也很是整齊地靠在土牆邊上,看着就象有人隨時要拿起它們幹活一般。
兩人眉頭緊鎖,然後一起把目光對準了那些柴門半閉的民居之上,現在要揭曉答案就只有進這些民居里看個究竟了。兩人緩慢地來到離他們最近的一間房子跟前,這是一所不過十來丈方圓的小院落,正對着院門的便是一間用木頭搭建而成的房舍,房門關閉着,不見有一點人氣的樣子。
兩人悄然移動到了房門之前,在許驚鴻一個示意後,毛順就立刻衝了上去,揚腿便踹在了門上。那木門雖然結實,卻也禁不起毛順這一腿,在一聲喀啦後,便朝內開去。而後,站在門前,隨時作着戒備的兩人就愣在當場了。
他們實在沒有想到,自己等把門踹開後會看到這樣一幕駭人的場景,這給他們的衝擊力是極其巨大的。只見在幽暗的房間裡面,橫豎倒着五具屍體,在他們的身下,已經乾涸了的鮮血流滿了整個房間。這些看裝扮是村中百姓的死者都是被人砍下了腦袋而死的,在屍體邊上便掉落着他們的首級,一個個眼睛睜得很大,滿臉的驚恐和憤恨。
這五具屍體,從首級來看,是兩個成年男子,一個老人,還有兩個則是孩子。當看清楚這裡的情況後,許驚鴻和毛順兩人的面色就變得極其難看了,他們見過許多的死亡,更殺過許多人,但是看到無辜的百姓死得這麼悽慘卻還是第一次。
“這……這是怎麼回事?”好半天后,毛順才顫抖着問了這麼一句,而許驚鴻卻不發一言,沒作理會,而是如旋風般衝出了房間,往旁邊的一處房子而去。他已經感受到了強烈的不安,這村落如此安靜,如死村一般,只怕真是出了什麼災難了。
這個院落中的另一處房子顯然是臥室之類的所在,裡面的陳設便表明了一切。而這原本應該很是溫馨的臥室,此時也被鮮血所浸染了,兩個布衣女子被人殺死在這裡,她們身上的衣裳也被人脫去了。顯然她們在死之前曾遭到過蹂躪,她們的臉上除了恐懼之外,更多的是痛苦!
許驚鴻的眼睛在這一刻便已經徹底紅了,他再次從這房子衝出,然後衝出院落,衝向旁邊的一處院落。而那裡的情形,也與前一所院落裡的場景一般無二,一樣的悽慘場面,一樣的全被殺死,屍體倒滿了整個房子。
毛順的臉色也已經變得鐵青,當他又查看了兩處也是一樣後,終於冷靜了下來。他看了一眼尚在一個個院落裡來回跑動的許驚鴻後,便奔出了村子,去招呼外面的兄弟進村了。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是無法勸許驚鴻不查下去的,畢竟或許還有活口也說不定,但他也知道爲了安全起見衆兄弟還是聚在一起比較好。
半晌後,衆人也進了村子。雖然他們已經從毛順口裡得知了這裡的慘狀,可在親眼見到滿村的百姓都被人殺死後,他們還是憤怒了:“這是什麼人乾的?若是讓我找到了他們,一定要把他們剁成肉泥!”
直到這個時候,許驚鴻才從最後一個院落裡走了出來。與之前進去時的快速不同,這次他的動作很是緩慢,就象腳上綁着千斤的鐵塊一般。
“隊正……”衆人叫了一聲,卻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了,他們的心裡也充滿了憤怒,自然無法再安慰比他們更加憤怒的許驚鴻了。
對於殺人,許驚鴻一向是不怎麼當回事的,自從在礦場殺人自保後,死在他手上的人也無數了。但他一向有個準則,對無辜者絕對不會出手,而現在他眼前的這些死者卻都是最最無辜的百姓。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只是想過自己的生活而已,卻被不知來歷的人給殺了,這對許驚鴻造成的衝擊的是極其巨大的。
好在,經歷了那麼多事情的許驚鴻對自己心態的調整還是非常迅速的。在沉默了半晌,發現兄弟們都不安地看着自己後,他便把心裡的憤怒給暫時壓抑了下來:“大家放心,我不會因此就亂了分寸的。”深吸了一口氣後,他又繼續道:“我看過了,這些死者都是被人用利器砍殺而死的,而從行兇者的手段來看,不但殘忍,而且個個都是很熟悉殺人的人。”在那樣的情況下,許驚鴻還沒有徹底喪失判斷,看出了其中的一些端倪。
“隊正,如果你的推斷是正確的,那依你之見,這些兇手會是什麼來路呢?是官兵,土匪,還是胡人呢?”王烈海順着他的意思問道。
“官兵應該不可能。”許驚鴻立刻否則了其中之一:“現在北方的官兵都在各要緊處把守,以防胡人的突襲,所以他們不可能出來。而且,我大宋軍隊的軍紀還沒有敗壞到這種地步,以屠殺百姓爲樂!”
雖然歷史上本朝官兵殺百姓的事情也不少見,可他們一般都是有目的而行的,比如爲了用這些無辜者的首級去換取功勞。但這裡的死者雖然也被人砍下了頭顱,可卻沒有被人帶走,這顯然不可能是官兵爲了虛假的功勞而殺人了。
“至於土匪和胡人,卻不好說了。這村子裡的錢糧都被人洗劫一空,來者的目的顯然也正在此,這也是兩種人的特性。但我以爲,還是胡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在沉吟了一下後,許驚鴻再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這卻是因爲什麼?就因爲他們殺光了滿村百姓嗎?”熊庚問了一句。
“這是一個方面,土匪搶奪財物,一般都會給人留一點,那是爲了今後能再從這裡搶奪,殺人就更是少見了,除非有什麼深仇大恨。不然這村子要是就此完蛋的話,他們就得繼續找尋目標,這是相當麻煩的一件事情。”王烈海幫着許驚鴻給出看法:“至於另一個原因,便是因爲現在的情勢了,氣候的惡劣,胡人在側,他們這些善於見風駛舵的傢伙一定不敢在這種要命的時候出來鬧事。”
許驚鴻贊同地點頭:“這一點我也想到了。只是如果說是胡人所爲,卻也太奇怪了些……胡人不是在幽州麼,怎麼突然來到這裡了?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衆人也有些答不上來了,因爲他們畢竟不是這些兇手肚子裡的蛔蟲,一切靠眼前的線索猜測實在太過困難了。
“不過有一點,我們卻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行兇之人離開這裡應該不久。”老狗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這些死者的屍體纔剛剛發僵,在如此寒冷的季節裡,這樣的變化應該不會超過半天。”
許驚鴻也點頭贊同:“不錯,血液的凝結也可以看出這一點。”
“隊正,那如果咱們追趕的話,是不是可以追上那些禽獸,爲這裡的受害者報仇呢?”衆人頓時摩拳擦掌地想起了這一點。
但許驚鴻他們幾個爲首的卻搖起了頭來:“如果是尋常時候,我們追趕或許真成。可今天如此大雪之下,他們的蹤跡早就被掩蓋了起來,即便我們怎麼追趕都找不到他們的。”
衆人聽了這話,都有些泄氣了,大家都想着爲這村子裡的無辜受害者報仇雪恨,可現實卻是如此殘酷,這天氣反倒幫了那些兇手。
“這賊老天,難道瞎了麼?居然讓這些喪心病狂的傢伙們能夠逃脫!”熊庚恨恨地罵了一句,大家的心情都有些低落。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們先讓這些死難者入土爲安,然後再尋一處過了這一夜吧。至於爲他們報仇的事情,我想總有水落石出那一天的!”王烈海還算是穩重的,替許驚鴻作了吩咐。
衆人當即動手,將那些慘死的人的屍體從各自的院落裡搬出來,然後就在村子的中間地裡挖開一個深坑,將他們都掩埋了進去。因爲實在不知道他們的身份,連村子的名字都不曉得,大家只有先這麼把人掩埋了,待以後再說了。
就在大家忙活完了這一切,打算隨便搞點吃的充飢然後休息時,許驚鴻的眉毛突然一聳,他靈敏的雙耳已經捕捉到了有不少人馬正朝村子而來的踏雪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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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小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