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一大早,京畿府衙門的角門就打了開來,之前被拿下的李家一干人等便魚貫而出。在那角門之外,有不少的百姓已等在了那裡,就象是迎接英雄般地看着他們。這些百姓都是在崔家的有意散播消息下,知道的此事,此時便趕來確認其事了。
李家一衆看到這架勢,也有些興奮,他們之前也只當這下要糟,可沒想到峰迴路轉,只關了一天,連苦頭都沒怎麼吃呢,就被釋放了,自然很得意了。幾人一面向前走着,胸膛也挺了起來,還真將自己當作了英雄。
就當兩撥人要靠在一起,歡呼雀躍的時候,另一邊的道路之上,突然衝過來了幾條迅捷的身影。無論是李家的人,還是來看他們的百姓,都沒有防備有人會如此莽撞地衝來,自然都是一怔,而後有人便驚叫了起來:“不好,他們……”
話音未落,那幾個衝過來的人已經亮出了暗藏在身上的兵器,寒光閃爍之後,李家那幾個全無防備的人便被砍殺在了血泊之中。所有人都驚呆了,完全不知道該做點什麼,這讓幾個當衆行兇之人得以從容遁去,迅速消失在了另一個街角處。
好一陣後,衆圍觀的百姓才一齊發出聲聲慘叫,有人上前查看李家衆人的情況,但只一看就知道這幾人已經沒救了,也有人立刻奔到衙門前,向官府報案。只是沒有人敢追着兇手的腳步前去,畢竟那幾人殺人如此麻利,一看就不是他們這些人能應付得來的。
陸秉清得知這個消息後也是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什麼人敢如此大膽,在京畿府門前就行兇殺人哪?而當他走到外面時,就聽到了聲聲憤怒的喝叫:“……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一定是崔家拉不開面子,所以纔派了殺手來殺人的……我們絕對要討回這個公道!”
聽有人這麼煽動着周圍百姓,陸秉清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他隱約感覺到了這其中必然有着什麼陰謀,但卻拿不準到底對付的是什麼人。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在清咳一聲後,陸秉清才正聲問身邊的百姓道。立刻,就有人七嘴八舌地將剛纔發生的一幕說了出來,而後更有人大聲道:“陸大人,你一定要給死者討回公道拿,一定是崔家的人所爲,我們……”
“這一點本官無須你來提醒!既然出了這樣的案子,身爲京畿府尹,本官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陸秉清正色道:“不過,這裡終究是兇案現場,你們這麼多人圍在此處,實在與事不利,就都散了吧!”
百姓們在愣了愣後,還是聽話地散去。今天所發生的事情着實讓他們感到後怕,若是對方的目標還有自己等人,只怕倒在地上的就多了。直到這個時候,大家才感覺到世家的可怕,人家可是有錢有勢的,殺人都不用自己動手。但同時,也有人因爲害怕而生出了一定要將崔家滅掉的想法,不然只怕到時候自己等得罪他們的事情會被人記住,最終也死得不明不白。懷着各樣的心情,百姓們迅速散開,各自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去了。
而消息一旦爲崔家所知,崔日勳的臉色就大變了模樣,他盯着自己的幾個子侄,寒聲問道:“說,這事是你們中的哪個做下的?別告訴我此事與你們無干!”對於自己家裡的人,他還是有些瞭解的,認爲必是他們忍不下氣,纔會做出如此莽撞之事來。
“爹,這事我們實在不知道啊……”崔家長子崔浩立刻否認道:“這次的事情鬧得這麼大,百姓們都要圍我們的府邸了,我們便是再有氣也只有暫且忍耐,而不敢壞事的。而且,之前您也給咱們下了嚴令的,幾日來都不曾出過大門,又怎麼可能派出人去殺他們呢?”
“是啊家主,此事應該與這些小輩們無關!”崔日勳的親信鮑鯨也是一臉難明地道:“而且這事看上去實在不是想幫我們的人所爲。現在明擺着必須要息事寧人才對咱們有利,哪有在火上澆油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其中有着什麼陰謀?爲的就是將咱們徹底逼得無路可走了?”崔日勳這下臉色就更爲難看了,因爲這可比是自己下面的人不懂事生出事端更加嚴重,因爲後者還是可以補救的,而一旦是有人算計自家,就有些防不勝防了。
“只怕是的……”沉默了一下後,鮑鯨點頭道:“他們算準了時間,在人前動手,就是嫌咱們的罪名無法落實哪。而更厲害的,則是現在幾乎所有人都會認定此事是咱們的人所爲,我們連分辯的機會都不會有了。”
崔日勳重重地靠在了椅子之上,閉起了雙眼:“這究竟是什麼人做的?什麼人與我崔家如此大仇,竟要用這種手段置我於死地?”
“能請得起這樣高手,於人前殺人後從容離開的,其家底必然也不淺,應該就是京中有一定權勢的人物了。而敢算計我們崔家,事後又能得到好處的,則更少了。家主只要朝着這個方向去推測,應該很快就能找到目標的。”
“這麼算來,只有許、呂、葉、楚、吳五家纔有動機和能力做這事了!”崔日勳沒有多作考慮,就給出了自己的推斷:“那究竟會是哪家呢?”
“這個還真不好說了。”鮑鯨苦笑了一聲:“表面上看,許、楚、呂三家與咱們更遠,機會大些,可葉家的陰狠,上次在方家一事上也體現了出來,誰也不敢保證他們這次不會故技重施,借這次的事件讓我們崔家成爲方家第二。”這時,崔日勳的堂弟,崔日建也插了一句。顯然,他對之前方家的遭遇還是心有餘悸的,此事最後雖然不能指定是葉家所爲,可大家還是很容易就接受了這麼個事實,這事葉家無法改變的。
“還有吳家,那也不是省油的燈!”崔日勳的另一個兄弟崔日晃也道:“現在朝局如此多變,實在是不能相信任何人了。”
崔日勳沉默了,半晌後才道:“現在的確無法查出此事的主謀了,也不是查這個的時候。現在我只想做一件事情,便是趕緊把事情平息了,不然我們的處境將很是不妙!”想到方家最後的悽慘下場,他忍不住就打了個突。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抓到兇手,從而洗清我們的嫌疑了。但這些人處心積慮地算計我們,自然不會讓咱們如願。那就只有立刻上書朝廷,讓朝廷給我們一個公道說法,再以此來使百姓不致對我們下手了!”鮑鯨斟酌地說道:“此事必須要趕緊辦,一旦讓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發動,我們就太被動了!”
“好,我這就去找葉名揚,看他能不能幫我們這次!”崔日勳當即站起了身來道。今天畢竟纔是大年初二,朝廷不可能因爲他一句話就開衙做事的,這必須要有葉家這樣分量極重的世家來起個頭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葉名揚也知道了發生在京畿府內的事情,當時他正在閒適地泡着茶,聽完弟弟名遠的敘述之後,便把小小的紫砂壺擱了下來,皺眉道:“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情?到底是哪個與崔家有仇的人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怎麼,大哥不認爲這是崔家自己所爲麼?”
“當然不會。雖然崔日勳在有些事情上比較糊塗,但這事對他們來說的壞處,我想他不是看不到的。”葉名揚拿起一塊白布擦了擦手道:“事情一旦傳開來,他們的嫌疑最大,麻煩便會很快上門,這個新年他們崔家是不得安生了。”
“那大哥你能看出,這其中是什麼人在搗得鬼麼?”葉名遠又問了一聲。
“這個還真不好猜了,現在京中的局面已經比前些日子要複雜得多了。我們剩下的六家,表面上看似沒什麼紛爭,可內地裡已經起了變化。別看現在我們和崔、吳兩家走得近,可他們的真實想法誰也猜不到,難保不是吳家做的手腳。而且,說不定其他人也是這麼猜我們的呢,畢竟崔家一完,好處都是我們這剩下幾家的。”
“這麼看來,我們也幫不了崔家了?”葉名遠不無遺憾地道。
“不,我們還是要幫他一把的,而且這麼一來,我們將會得到他崔家的信任和效忠,今後京中再有什麼變故,我們葉家的力量就更大一些了。”
葉名遠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兄長的意思,點頭道:“不錯,還是大哥你想得遠哪。而且我想崔家現在的處境也只有來向我們葉家求助了,的確是個拉攏他們的好機會。”
“只不過,此事畢竟不簡單,想幫他們徹底擺脫難題,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成的。我們便再等一等吧,等他自己上門來求助,到時我們的好處就更大了。”葉名揚呵呵笑着,又開始拿起茶壺,沏起了茶來。
他們的判斷還是非常正確的,不到半個時辰,滿臉焦急的崔日勳就遞了帖子,向葉名揚求助了。葉名揚很是痛快地將他迎進了自己的書房之中,與他好生地談了一番後,崔日勳才稍有些心安地離開了葉府,而後葉名揚便也坐上馬車趕了出去。
崔日勳的車馬來到離自家府邸兩裡處時,便聽到了傳進車來的嘈雜之聲。他先是一陣煩躁,剛想問外面的隨從出了什麼事情,就聽親信的管家苦聲道:“老爺,大事不好了,我們的府門之前圍了許多的百姓,他們把路都給堵住了!”
“什麼?”崔日勳的臉色突然變得很是難看,他撩起了一絲車簾子向外看去,就正好看到黑壓壓的一大羣百姓正圍在前面,還有人紅着臉,粗着脖子叫嚷着什麼,因爲有一定的距離,聲音又嘈雜,纔沒有聽明白對方叫嚷的是什麼,但也能猜到是聲討自己的話語了。
“老爺,這可如何是好?”車伕也是一臉的驚怕,小聲問道。
“趁他們還沒有發現我們,趕緊離開這裡。”崔日勳也有些膽戰心驚地道,“繞去旁門進府再說,有葉家相助,我們一定不會有事的!”後面的話卻不知是用來安慰下人,還是安慰他自己的了。
“是!”管家答應了一聲,便要帶了人回頭,這時崔日勳突然又道:“等等,你去一下巡城營,讓他們派些人過來,把這些圍堵我崔府的刁民趕走!”他顯然很快又恢復了鎮定,知道此事上自己絕對不能退縮的道理。
“是,小的立刻去巡城營!”管家崔福忙答應了一聲,便先一步去了,而崔日勳的馬車也轉頭往旁邊的小道而去,不一會就進了已經有所準備的側門之中。
“家主……”一見他回來,崔家衆人都象是見到救星般地圍了上來:“您才離開不久,這些刁民就圍住了宅子。要不是我們緊閉大門,又有一衆家丁頂着門戶,只怕……”
“好了,既然你們把事情都辦好了,就不用來煩我了!”崔日勳不耐地擺了擺手,“讓他們守緊了門戶便是!我已經讓崔福去巡城營求救了,很快這些刁民就會散去。而且葉名揚也答應出手相幫,這次的事情奈何不了咱們的!”
聽他這麼一說,衆家人才算是放下心來,不過緊張的神情還,畢竟外面圍着的人並沒有散去,不時還能聽到陣陣的叫罵之聲,實在很難讓他們平靜下來。
過了好半天后,外面才傳來了一陣威武雄壯的腳步聲,然後又有聲音傳進宅子:“你們這些人,可知道我大宋律法?竟敢在崔大人的府門之前聚衆鬧事,實在是好大的膽子哪!現在本將給你們一個機會,趕緊散了,就既往不咎,不然,全拿你們回去!”隨着這聲音,就是一陣大喝,卻是兵卒起勢了。
那些百姓頓時就沒了響動,他們畢竟只是手無寸鐵的平民而已,因爲激於義憤纔來包圍崔家,可還不敢與官兵起衝突,最終淪爲叛逆之流。所以在被巡城營的兵士們一陣恐嚇之後,上千人就迅速散了開去,即便有那膽氣壯的,見這情形自也無法繼續留下來了。
直到確信門前圍着的那些百姓都走散之後,崔日勳才命人將大門打開,親自出來相謝:“孟將軍,這次可真是多虧了你啊!”對於這個向來不被他這樣的重臣正視的小小巡城營統領,這次崔日勳是給了大面子了。
孟虎衝只是隨意一笑:“本將不過是盡了本職而已,大人不用太客氣。”隨後,他也不無擔心地道:“只是此事實在已經鬧得有點太大了,這次縱然能將百姓驅散,只怕還會有下次。還望崔大人能早日想出應對之策纔是啊,不然我們巡城營也保不了你們太多次的。”
對於這次的行動,孟虎衝其實也是不怎麼想來的。身爲向與文官沒有什麼瓜葛的武官集團,他與這些權臣本就有嫌隙,何況這麼做來還會使自己陷於不利的境地。但崔家派了管家來,他又不得不給個面子,才趕了來,可有些話還是得說明白的。這樣,再有下次,他就可以找些藉口搪塞過去了。
畢竟保護崔家宅邸可不同於之前保護京畿府衙門,後者怎麼說也是朝廷的顏面,至於崔家,管他們死不死呢?
崔日勳也聽出了對方話裡包含的意思,只是淡然一笑:“話雖這麼說,但孟將軍身爲我京城巡護之主,我們出了事情總是要來求靠一二的。希望你能恪守本職吧。”
“本將怎麼做,無須你來指教!”孟虎衝見對方這麼快就變了臉,也當即黑下了臉來,也不多留,轉身便走了,同時心裡暗下決心,下次再不趟這混水了。
而崔日勳的心裡也很是惱怒,這個身份低下的武人敢這麼和自己說話,實在是太可惱了,若不是現在不宜多生事端,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傢伙的。但隨即,他又有些泄氣,從對方的反應來看,也可以想見如今的局面對自己是有多麼的不利了,他必須儘快把這次的事情擺平,絕不能讓方家的悲劇發生在自家身上!
這時候,葉名揚已經找了好幾個朝中重臣了,因爲他本來聲望就高,所以這一說下,不少人都表了態,將會幫崔家說話。而接下來,他要去找的便是朝中和自己分量相當的呂中和了,只有這個當朝宰相和自己一起發了話,才能幫崔家度過這次的難關。
呂中和很是客氣地將人請了進去,上了茶,寒暄了兩句後,兩人才說到了正題。葉名揚不無擔憂地道:“呂相,想必您也已經知道最近京中不太平了吧,現在崔家也出了這麼檔子事情,同爲朝臣的我們,總得幫他一把吧?”
呂中和沒有太快作出反應,而是拿着茶杯沉吟了起來,半晌才道:“那葉大人你敢保證今日在京畿府外所發生的事情真與他們無關麼?”
“這個……雖然不敢說有十成把握,可我還是可以相信崔大人的。”葉名揚道:“畢竟這麼做只會給他帶來麻煩哪。”
“可百姓們卻不是這麼想的,他們的想法向來很是直接,誰有動機,誰就是兇手了。所以若想讓百姓們信服此事確與崔家無關,怕不是我們說兩句話就能成的吧,這必須要有確鑿的證據,最好是能把真正的兇手抓來。不知葉大人你可有這個能力麼?”
“這個……”葉名揚有些語塞了,想不到呂中和居然如此推脫,實在太不象以前的他了。但轉念一想,可能這事還是他指使的呢,便又有些明白了:“那下官只有派人去查上一查了。呂相放心,只要有人作案,就一定可以查出兇手來的,到時候……”
“如果此事真有個定論,確實與崔家無關,本相自然是會與你們站在一起了!”呂中和沒有絲毫猶豫,當即就表了態!
“好,那呂相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話說到這裡,葉名揚也知道不可能再深入下去,便起身告辭,他身後的呂中和嘴角微一揚:“那本相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