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光大亮之後,趙哲才從一連串的噩夢之中醒來,夢裡的他被無數看不清長相的怪物和人追殺着,讓他衣溼重衫。而在他醒來之後好一陣,人都有些恍惚,直到發現自己身在寢宮之中,忠心耿耿的黃越也一直侍侯在側,才讓他的心稍稍安定。
“陛下醒了!”身邊的內正自照看着皇帝呢,現在見他醒來,連忙道了一聲。隨即,有太醫就湊了過來,先爲皇帝把了把脈,纔開口道:“陛下只是連日來操勞多思,纔會出現如此暈厥之症的。只要陛下清心少思,龍體就能恢復。”
其實這話連太醫自己都不信,因爲他已經知道如今京城的局勢到了怎樣一個惡劣時刻了,想必在得知消息後,皇帝的情況只會更糟。但身爲太醫的他,卻還是得這樣說話,然後才恭身而退,把這裡留給了皇帝最親信的黃越。
皇帝在讓太醫把脈的時候,已經看到黃越在旁滿臉的憂慮了,便在隨後問道:“黃越,情況怎麼樣了?”他看得出來,如今天色已不早,顯然自己是睡了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陛下……”黃越本是不想說的,他也不希望看到皇帝的情況更加的不妙。
“說!”但皇帝卻不領這個情,當即用更加嚴厲的聲音說道,同時目光也不那麼溫和了。
“是!”黃越在嚥下口唾沫之後才道:“如今京中的局勢已經很亂了,從今天早晨開始,不知是什麼人把糧食被毀的消息傳了出去,從而導致了許多百姓心慌之下出現在街頭。他們還強行打進了一些糧鋪之中,將其中所餘無幾的糧食都給搶奪一空了。”
皇帝的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他想到過情況會不樂觀,卻也沒想到竟會演變成如此模樣:“這樣說來,如今的局勢和半年前,那些逆臣的遭遇差不多了。”這讓他想到了由自己一手導演的那一出大戲,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麼快,轉眼之間就回到了自己身上。
“大概差不多吧……”黃越猶豫着說道:“百姓們顯然因爲前番的情況,已經對糧荒很是敏感了,所以今日這個消息一經傳出,他們就立刻動了起來。”
皇帝握了握拳,而後才道:“朕昨日不是已經下了嚴令,不準那些知情的官員把這個消息泄露出去麼?那些亂民是怎麼得到的情報?”
“這個老奴也想不明白。”雖然心裡已經有了猜測,可黃越還是沒有把話說出來,因爲他看得出來皇帝的情況很是不好,說不定這一下就會讓他更嚴重的。隨後,他才猜想着道:“想必是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在借這次的事情謀取利益吧。”
皇帝沉默了一下,纔是深深一嘆:“看來朕還是無法讓羣臣盡皆臣服哪,不然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但朕不明白的是,在我大梁城裡現在有巡城營和京營兩支人馬守衛,那些亂民怎麼還能鬧出如此動靜出來?”
黃越心裡發苦,他最怕的就是皇帝問這個問題了。但既然已經問到這裡了,他就只有如實作答:“京營也不敢對那些只拿着農具和棍棒的百姓太過分,而且在人數上,他們也不佔上風。至於巡城營……”在頓了下,觀察了下皇帝的表情,發現他還算平靜後,才繼續道:“這些人馬多半就是京城人氏,而此次的糧荒也關係着他們的家人,所以他們中的多數也加入到了亂民的陣營之中!”
“什麼!”皇帝的臉色轉眼間有白了幾分:“朕用來維持京城穩定的巡城營居然……居然也和那些亂民攪到一起了?”
黃越默然不語,他知道此事必然會刺激到皇帝,但事實就是事實,他還不敢對皇帝說謊。皇帝呼哧地喘了好一陣子,才喃喃地道:“難道我大宋的江山,祖宗傳下來的基業要因此而喪在朕的手裡了麼?”說到這裡,顯然是情緒激動下使其一口氣難以喘勻,他便大聲地咳嗽了起來。
這下可把黃越和身邊的其他內侍給嚇壞了,他們當即上前,又是扶皇帝坐起,又是拍背,爲他順氣。好半天后,皇帝的咳嗽纔算止住,可面色就更差了,都有灰敗之意了。
“陛下……陛下您一定要平心靜氣地對待如今的情況,現在我大宋可不能沒有您哪!”黃越幾乎是用哀求的聲音對皇帝說道。
皇帝雖然止住了咳嗽,可氣息依然很是急促,一時說不出話來。直過了好半天后,情況纔算是好了一點,用沙啞的聲音道:“你放心,朕還死不了!朕耗費了那麼多的心力,用了這麼多年的時間,才把皇位重新奪回手裡,怎麼也不會在它還沒有得到鞏固的時候就閉眼的。就算遇到再多的困難,朕也能克服過去,朕要讓那些懷有異心的亂臣賊子們看看,朕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黃越見皇帝說了這番話後,臉上現出了不正常的潮紅,便更加擔心了,想要勸說他先躺下休息。可皇帝的話卻沒有完呢,他盯着黃越:“現在情況如此嚴峻,朕一個人是不可能解決所有問題了。你讓人把呂相等朝中三公九卿都召進宮來吧,朕要和他們商議一下該如何處理眼下的這個難題!”
“……是,老奴待會就讓人去宣幾位大人進宮來。”雖然不希望皇帝再耗費心力,但慌越最終還是依了皇帝的意思行事。
“另外,這個消息散佈出去的人也一定要查出來,不能就讓他逍遙下去。你也給許驚鴻下一道旨意吧,只要他們國安司能把這件事情查出來了,那這次糧食的事情朕可以寬大處理!”皇帝隨後又另下了一道旨意。
“陛下……”黃越張口想要勸說,但隨後卻又變作了點頭:“老奴這就去辦,陛下還是趕緊睡一會,養養精神吧。”
吩咐下兩件重要之事後,皇帝的心神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地躺下,再度昏睡了過去。黃越走出寢宮時,神色很是複雜,他對許驚鴻已經有了很大的懷疑,但他卻知道皇帝對這個的人的信任有加,若是貿然說出,只怕會打擊到皇帝的心情,進而影響到他的身體。所以最終他還是忍住了沒有說出自己的這個猜測。
而即便是心有懷疑,黃越還是完全照皇帝的意思行事了,不但給呂中和等朝中重臣下了旨意,也給許驚鴻也下了一道。這也正是黃越能得趙哲如此信任的原委所在了,他向來不會因爲自己的態度而不遵皇帝之意,不敢有絲毫的僭越:“希望是我錯了吧,這個許驚鴻還不至於做出那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其實,京城裡的情況已經比黃越所說的更加嚴重了。許多百姓衝上了街頭,還與想要彈壓他們的京營的人發起了衝突。但京營的人卻也不敢真個對那些或赤手空拳,或只拿着農具和棍棒的百姓下殺手,因爲這樣會引起更大的動亂。所以如今的情況就是京營的幾萬人馬根本擋不下這些不斷涌現的百姓亂民,從而使得京城各條道路都混亂不堪,交通完全癱瘓了。
同時,一些往日裡就品性不好的人也算是抓住了這個由頭,開始不斷帶着人去衝擊店鋪和私人的宅子。先是糧食鋪子被他們攻破,但這其中只有些許糧食,這自然不能讓他們滿意了,隨後在這些人的帶領下,他們就開始對其他的店鋪發起了進攻。
好在因爲這段時日以來京城的局勢都有些緊張,所以一些明白的人已經把值錢的商品都藏到了他處,這才讓這些店鋪的損失沒有太大。但這些店鋪的鋪面還是徹底完了,被這些暴躁的亂民給砸了個稀巴爛。
然後,這些亂民就把目標對準了一百的百姓宅子,尤其是京中比較富有的人家。不少這樣有一定錢財的人家就遭了殃,不光錢物都搶奪一空,人也被打傷,甚至有一些還被活活打死,或是因擁擠踩踏而亡。
這一日,對整個大梁城來說,就只有一個字能夠形容了,那就是亂。而能夠在這樣的亂局裡保持平靜的,就只有幾處朝廷的衙門,以及官家的府邸了。顯然這些亂民也知道攻擊衙門和官員會是一個什麼情況,所以沒有來觸碰這根紅線。
但這已經足夠讓朝廷爲難了,尤其是想要壓制這種亂局的人,必然從宮裡出來要往四處送聖旨的宮人,就經歷了好一番的搏殺,才從一隊隊的亂民包圍裡殺出,然後把聖旨送到了一處處的衙門和府邸之中,交到了幾位大人物的手裡。
其實這些大人早知道外面的情況了,畢竟他們不象皇帝身處完全孤立的皇宮之中,甚至在各自的宅子裡都能聽到外面的亂民之聲。現在皇帝讓他們進宮商議,就讓不少人犯起了難,他們實在沒有勇氣來闖這樣的亂局啊,可聖意難違,他們只有多帶護衛,然後乘着最尋常的馬車往皇宮趕去了。
同時,在國安司衙門裡,情況卻又與其他地方不同。正如黃越所猜測的那樣,這次的事情全都是由許驚鴻一手策劃的。本來他還是打算不親自出手的,畢竟這種散佈消息的事情,很容易被人追查出來,而糧食被燒這樣的大事,終究是掩蓋不住的,大可以等上兩日,然後情況也會變成這樣了。
可昨天夜裡所發生的事情,卻讓許驚鴻最終下了這個冒險的決定。因爲,黃越突然的出現,讓他驚覺對方顯然是知道了些什麼。而無論對方是知道了自己有不臣之心,還是對糧食一事有了懷疑,對許驚鴻來說都是極其危險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對方本是來找他們的臥底田大虎的,但許驚鴻顯然是不敢冒這個險的。因爲一旦自己判斷出錯的話,就會是必死之局。既然如此,那就索性拼一把吧。所以就在昨天夜間,許驚鴻就派出了手下親信之人,把這個消息散播了出去。
而今天天一亮,全城百姓就都知道了這個驚人的消息。本就已經在擔驚受怕的百姓自然慌了,然後有一些人的挑唆和提醒,百姓們就糊里糊塗地上了街,最終演變成了如今的一場暴(河蟹)亂。
正因爲這事本就是許驚鴻一手所策劃的,所以他們自然不會對外面所發生的亂象而感到驚慌失措了。唯一的擔心,便是朝廷會怎麼應對眼下的局面,所以此時在許驚鴻的身邊,大家都在商議着這件事情。
“隊正,現在的局面只怕就是朝廷全力彈壓都未必能成了,畢竟百姓的聲勢已經起來。”熊庚很是興奮地道:“當初那些世家是怎麼完蛋的,不就是因爲這一下麼?現在換了趙哲,情況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不同吧?”
“不錯,到了這一步,朝廷應該是束手無策了。他們雖然還掌握着軍隊,可絕對不敢對百姓下狠手。因爲如此一來,事情就真的徹底無法回頭,亂民就會變爲暴民,最終受到打擊的還會是他們。”老狗也點頭道。
孫再元在旁也大點其頭:“唯一要擔慮的就是朝廷會不會已經懷疑到了主公的身上。一旦他們發現事情無可挽回,想要發泄而派兵對我們國安司不利的話,只怕主公就會有些被動了。”因爲許驚鴻已經下定主意來大做一通了,所以也不讓孫再元藏着,讓他昨天夜裡就從景王府裡逃出來,和自己等留在了一起。畢竟有他在,自己方面也多一個智謀之士。
“是啊,我也在擔心這一層。我現在還是朝廷官員,皇帝要是下旨讓我進宮,然後在那裡埋伏下人馬把我抓了,我究竟該如何應付呢?”許驚鴻也有些不安地說道。
“其實這個時候朝廷壓根已經控制不了局面了,我們何必還當他一回事呢?”熊庚大不以爲然地說道:“難道他們還能派出更多人來攻我國安司麼?即便他們真能派出一些人來,只怕也對我們造成不了太大的威脅。”
“話不是這麼說的。”孫再元搖頭:“現在主公畢竟還是臣子,如果這時候與朝廷對立,天下人會怎麼看他,將來他也不能在天下人面前立足了。有些事情,至少在衆人面前是做不得的,那隻會失去人心。”
“啊?”熊庚不無詫*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呵呵笑道:“俺是個粗人,這方面可就不如孫先生你懂了。那依你之見,我們該如何做準備呢?”
“第一,若是朝廷真宣主公進宮,那主公是絕對不能去的,這是根本的一點。第二,如果朝廷沒有這方面的動作,我們就繼續不動,既不與朝廷爲難,也不幫他們彈壓百姓,而是應該更多的拉攏一些人馬,比如巡城營的人。”
許驚鴻點頭:“這的確是最穩妥的辦法了,但這顯然還不夠啊。”
“是的,這樣我們只能從中獲取一些利益,其他更多的好處是得不到了。”孫再元沉吟了一下後道:“所以接下來一點纔是關鍵,就是尋找外援。”
“外援?我們還能找什麼幫手?”老狗等都有些迷惑了。
“西南和北疆的軍隊!”孫再元的回答讓所有人都爲之一怔。要知道這些人馬都是朝廷最精銳的部隊了,也是一向都忠於皇帝的。現在他居然說要把這些人拉爲外援,這實在是太過奇怪了。
孫再元看出了大家的不解,便很快給出了自己的理由:“其實大家都沒有發現一個事實,那就是無論是世家當政時,還是如今的皇帝奪回大權後,這兩支軍隊都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他們除了守邊,去與外敵作戰外,就沒有了任何的用處,朝廷要用他們了就給點好處,不然就不聞不問。而且還有那些年來所發生的種種不愉快,我想那些邊軍心裡早就對朝廷生出不滿了。
“現在,他們只是在等一個契機,一個能說服自己賭一把的藉口而已。只要主公,這個曾與他們共同和外敵作過生死之戰,又帶着他們取得了連番大捷的人登高一呼,他們那本就有所想法的心就會動了!”
許驚鴻沉默了一下,而後接着道:“而且我還有一個身份,也是能讓他們聽從我的——我是當初我大宋軍中之神,被人害死的風烈空的後人!雖然人事不在,但想必有關他的種種事蹟還是在軍中廣爲傳誦的。只此一點,必然能讓他們爲之心動。”
“不錯,這也是一個有利條件!”孫再元也連忙點頭道。
就在大家感到勝券在握,很快就是改朝換代的時候,一個守在外面的兵卒就在外高聲稟報了起來:“幾位大人,有宮裡的公公來宣讀旨意了。”
裡面衆人聽了這話後都是一怔,本來還有些熱鬧的場面便是一靜,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許驚鴻的身上。他們都不知道,這次來的人是來傳達什麼旨意的,是讓許驚鴻進宮見駕呢,還是其他呢?這將是決定他們接下來行動的關鍵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