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門進入許家侯府,看着這其中熟悉的一草一木,許驚鴻的心裡很難不生出諸多的感慨來。以前的自己,在這裡時不過是個打罵由人,做着最卑微的事情,卻吃着最差的飯菜,甚至連性命都不屬於自己的小家奴。而如今的自己,卻已經可以用一種俯視的眼光來看待這眼前的一切了,這或許就是風水輪流轉吧?
他的臉上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讓領着他往內而去的許萬真看了不由得心裡忐忑。這個年輕人所展現出來的氣勢實在太強了,讓他這個這些日子才掌握了一定家族權力的人難以承受。想着眼前這個少年幾年前還是家裡的奴僕,自己更是不會拿正眼看待的,這落差也讓許萬真開始感嘆世事之多變來。
突然,許驚鴻的腳步便是一頓,隨即看向了另一端小道之上所站之人。而當許萬真生出感覺,隨之看去時,正看到了家裡地位要高過自己不少的許世傑正用複雜的眼光看着自己身側的許驚鴻。
對於這個當初總是與一衆子弟欺負自己,甚至還牽連到母親也受侮辱的兒時對手,許驚鴻還是記得很清楚的。雖然經過這些年的經歷,許驚鴻的心胸不可能再如以往般的狹窄,不可能因爲當年的恩怨而當場發作,可他看向許世傑的目光裡依然帶着敵意。
同樣,當看到許驚鴻如此大模大樣地進入家裡,許世傑心裡也充滿了仇恨。就是這個人,害得自己的三哥最終成了殘廢,也正是他,害得母親最終……雖然此事上許萬友是極力遮掩的,可終究沒有辦法真個瞞過幾個兒子。正因爲雙方可以說都有殺母之仇,所以兩人的目光交會時,就有了絲絲的火光迸現出來。
“許都司,請這邊走!”許萬真在等了一下,發現兩者都沒有退讓之意後,就知道不能再讓他們如此對視下去了,不然非出事不可,所以急忙招呼了一聲。
許驚鴻這才把心中的憤怒重新壓了回去,他此來不是報仇的,而是有更大的事情需要和許家的人談,能不惹事還是不惹吧。所以在吸了口氣後,他就轉開了目光,然後跟着許萬真重新往前而去。
許世傑直到這個時候,纔鬆下勁來,而後感到一陣的恍惚。剛纔與許驚鴻的對視,竟讓他耗費了太多了心力,直到好一陣後,才能讓心跳恢復,但背上已經佈滿了汗水。“他竟變得如此厲害了,光是用眼,就能給我如此大的壓迫……”想到這裡,許世傑心裡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他知道只靠自己一個人,怕是不可能與許驚鴻鬥了。可看家裡人對他的態度,他又覺得想借家族力量來報復許驚鴻都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進入正堂,許驚鴻便看到了許萬友以及其他一些許家的重要人物都在其列,這也足以看出許家對他此次前來的重視了。對此,他還是相當滿意的,臉上也浮現了一絲笑容:“許尚書,本都司今日突然造訪,沒有給各位帶來什麼不便吧?”
“沒有沒有……”許萬友連忙搖頭。即便之前是做了準備的,可在如今許驚鴻強大的氣場之下,他這個事實上的父親竟是一點長輩的態度都端不起來。而連他都是如此,其他人自然更不用說了,所有人都不把許驚鴻看成當初的那個他,而是看成真正在朝廷裡有着不小分量的國安司都司。
“如此最好了。我自小就在侯府長大,若是因此而讓各位感到不便,那就太失禮了。”許驚鴻呵呵笑道,居然自動地把過往的事情提了出來。這讓其他人都有些尷尬,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纔好,包括許萬友在內,都一一訕笑起來。
這時有下人已經捧了上好的龍井香茶上來,趁着這工夫,大家的尷尬情緒才稍好一些。但其中最感到心神難定的,還是許萬友,作爲許驚鴻生父和如今許家之主的他,居然一時找不到什麼能打破這尷尬局面的話頭來了。他只是不斷地拿餘光掃着後院的方向,希望父親能趕緊過來,只有他才能和許驚鴻心平氣和地聊上一聊。
許驚鴻也明白堂上衆人的尷尬情緒,便也沒有說什麼可能會刺激到他們話,而是挑了些朝堂裡的逸事來緩和緊張的局面。本來他剛纔說那句話是想在氣勢上徹底把這些人給壓住的,可沒想到這已經是畫蛇添足的一招,光是他以前和現在的身份便足夠讓這些人坐立不安了。
在稍微緩和了一下局面,看着寒暄和圈子也夠了,許驚鴻便在端起茶杯喝了口香茶潤喉後想要直奔主題。可在他開口之前,一個青年已經先於他說話了:“許都司突然來我許家,應該不是隻爲了說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或是來我們面前逞威風的吧?你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不然恕我們還有他事,不能在此久待。”
許驚鴻一怔,沒想到這裡竟有人敢如此不給自己面子,便忍不住上下打量起了眼前這個青年來。只是幾眼,他就猜出了對方的身份,雖然自己與之沒有見過幾次,但他依然可以從其長相里看出這人乃是許萬友所生的長子或是次子的這個事實。
而似乎是爲了印證他的判斷,立刻地,許萬友就略帶着一絲怒意地呵斥一聲:“世英,不得無禮……”果然,他就是許家的大少爺,許世英了。
對於這個人,許驚鴻是談不上什麼感情的。因爲在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和許世英之間也沒有什麼交集,因爲對方早已經過了欺負他的年齡,後來更被安排到了地方上當官,更是沒有工夫來爲難他了。所以即便現在被對方這麼頂撞,許驚鴻也不見絲毫的生氣,而是笑了笑道:“許公子說的是,我的確該直接說明來意。不過……”說着便是一頓。
“不過什麼?”這問話卻並非來自堂上衆人,而是出自一個剛剛出現在客堂之外的老者之口——許正年還是趕來了。
此時的許正年比起前段日子更見憔悴,他本來還能透出幾絲精光的雙眼也有些渾濁之意了。顯然,老侯爺已經走到了生命的最後關頭,而他能支撐着走來,顯然也是因爲對許家這些後人們的不放心了。
衆人見到許正年出現,都紛紛站起了身來,就連許驚鴻也沒有例外。他可以不認許家的其他所有人,但對這個祖父,還是真心欽佩的。
在葛維奇的攙扶下,許正年緩慢地來到堂上主位之前,再慢慢坐下之後,他才笑着對衆人道:“大家都坐吧。”而後,他才把目光落到了許驚鴻身上:“驚鴻,說說你還在顧慮什麼吧?”
“我以爲我要說的事情實在太過嚴重,所以還是少幾個人知道的好。祖父,不知你肯否讓一些不夠身份的人暫且迴避呢?”許驚鴻說這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掃了許世英一眼。
許世英臉上頓時生出了一股怒氣來,他可是許家年輕一代裡最有出息,地位也最高的人了,可這許驚鴻居然把自己列爲無關之人,這讓他如何能接受?可許正年卻顯然贊同許驚鴻的看法,他沉吟了一下,便點名道:“萬友,萬真,你們兩人隨老夫留下,其他人都暫時出去吧。”
“爺爺……”許世英一聽就想要反駁了,可在祖父那強大的壓力之下,他後面的話還是沒能說出口,只是恨恨地盯了許驚鴻一眼後,便轉身出了客堂。其他人見連大少爺都不夠資格留下來聽事,自然也都很有自知之明地起身告辭了。
至此,這堂上就只剩下了他們四人。而許驚鴻更通過自己過人的六識很是欣慰地發現這些人都沒有逗留在堂外透聽,而是遠遠走了。
“好了,現在你有什麼機密之事,但說無妨了吧?”許萬友也很沒好氣地說道。雖然他能夠留下聽事,可看着自己在家裡的親信之人都被趕出去,他還是很有意見的。
許驚鴻只是淡然一笑,沒有計較他的失禮,而後才說道:“我所想說的,是關係着許家今後的存亡一事!不知幾位可有感覺,如今許家在朝廷裡已經日趨的邊緣化了?”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想想與我們齊名的其他五家的下場如何,我們能一直留在朝堂裡,就已是邀天之幸了。”許正年苦笑了一聲道。隨後,他又仔細地看向許驚鴻:“莫非你有什麼辦法改變眼前的一切麼?”
“不錯,我的確有這樣的辦法。不過……”許驚鴻一頓,在吊起可他們胃口後,才繼續道:“我的這個辦法卻很是冒險,幾位只怕不怎麼敢接受啊。”
“說來聽聽,看我們許家有沒有膽子敢接!”許萬友哼了一聲道。
許驚鴻沒有理會他,而是把目光落到了許正年的身上,他知道即便身體已經如此憔悴不堪,也不怎麼管事了,可許正年在許家的威信還是不會有太大改變的。只要許正年點頭,一切就不會有任何變化了。
許正年看着這個自己最看重的孫子在說那話時眼中所透出的幾分果決,便已經隱隱地猜出了他要說什麼了。但他還是說道:“哦?你想到了什麼法子能讓我許家能重新找回過去的榮光哪?若真的可行,便是冒點險也是值得的。”
見他這麼一說,許驚鴻心裡自然是有底了。便在略一沉吟後,壓低聲音道:“那就是由我們來指定一個新的皇位繼承者!”
這話雖然被許驚鴻刻意壓低了聲音,可聽在其他三人耳裡,還是有雷震在耳的感覺。三人的臉色都是一變,然後一齊看向許驚鴻,見他說得鄭重,他們終於可以肯定他這話是出於本心,而絕非隨口一手了。
“指定新的皇位繼承者……你的意思是當今陛下已經……”心頭一顫,許萬友沒有把最後的話給說出來。
“他已經時日不長了。所以你我也該爲今後做打算了。”
“可朝中已有太子……”許萬友的反應和之前的呂中和的話是如出一轍的。而許驚鴻的應對也是一般:“若是太子真那麼牢靠,這歷史也沒有如此多的宮闈爭鬥了。其實皇位和其他權勢都是一樣的道理,都是有實力的人才能爭到它!”
這話就有些古時陳勝吳廣起義時所提倡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感覺了。而這話對三人所造成的衝擊也不下於那句名言對天下人的衝擊的。
“話雖然是這麼說的,可太子畢竟是國之儲君,我們要把他替換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知許都司有什麼理由可以說服我們來冒此險呢?”一直不曾開言的許萬真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他雖然說的話不多,但一言卻點中了關鍵。
許驚鴻一笑:“因爲你們已經沒有了退路。如果任由太子,甚至是雍王登上皇位,作爲世家的許家下場必然慘淡。你們不要忘了,他們也是看到過世家對皇權的壓制的,試問當位子到了他們手裡時,他們會不會爲防患於未然而先下手爲強?”
“這個……”三人雖然沒有立刻點頭表示贊同,可看他們的表情,還是有些同意許驚鴻的推斷的。隨後,許正年問道:“既然如此,那你想把景王立爲繼任之人,似乎這結果也是差不多的啊。”許驚鴻會站在景王一邊,對這些人來說已經是個公開的事實了,何況他之前還把雍王和太子擺在了一起呢?
“看似差不多,可其實還是有很大差別的。”許驚鴻也沒有因爲對方看穿自己而有半點的不安,立刻作答:“前兩人,他們經過這些日子的拉攏和運作,已經在朝廷裡有了極深的人脈和根基,所以一旦他們登上了皇位,自然便不用看許家的眼色行事,要除你們甚至成了必要——畢竟幫坐上這個位子的人還是需要一些報償的。
“但把這個人換成了景王就不同了。他要想從兩個哥哥的手裡奪到皇位,就必須倚仗許家這樣的世家來抗衡現在朝廷裡的勢力,這樣即便他坐上了位子,在很長一段時日裡也必須和許家搞好關係,讓許家的地位得到進一步的鞏固。這樣一來,即便後來景王的皇位已穩固,恐怕他想對許家不利也變得很困難了吧?”
許家三人各自想了一下,卻覺得許驚鴻的推斷很是有理。便都點頭道:“不錯,這的確是很關鍵的一點不同。不過,我們許家如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在朝廷裡已經被邊緣化,朝會上都說不上太大的話,試問怎麼可能有能力來讓景王成爲新君呢?”
“這個我自有辦法,只要許家到時肯予配合就成。”許驚鴻沒有把自己的完整策略說出來,而只是賣了個關子:“不過我相信,以祖父和許家一直以來在我大宋軍隊裡的聲望,在必要的時候,許家還是能起到極其關鍵的作用的。”
三人心裡都是一動,都覺得許驚鴻這次所謀不光在此,應該還有更大的圖謀沒有說出來。但他們也知道,這一點許驚鴻是不會說實話的,所以便也沒有再追問什麼。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好一陣後,許萬友和許萬真都把目光投到了許正年的身上,等待着他做最後的決斷。
許正年也在沉思之後睜開眼來,問道:“除了我們許家,你應該還有其他的幫手吧?”
“不錯,呂家已經站在我這邊了。”沒有任何的隱瞞,許驚鴻說道。
“這樣看來,我們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許正年笑了一下:“但我還是有一事不放心,你怎麼能確信短時間裡就會更皇位的更迭呢?”這卻是最要緊的地方了,也是他們最想不明白的所在。
許驚鴻笑了起來:“要是我連這點把握都沒有,就不會花這個力氣來說服你們了。至於我憑什麼如此肯定,在事成前我是不會隨意透露的。”
“那我們只能答應,在皇位空出來後,纔會插手幫你把景王推上去。”許正年正色道。在家族的利益前,即便他再看重許驚鴻,也必須先放一旁了。
許驚鴻點頭:“這個自然,我會讓你們知道我所言非虛的。”在得到確認之後,許驚鴻也沒有再多留片刻,起身告辭離開。
“父親,我總覺得這次許驚鴻要做一件天大的事情,我們要是陷了進去,只怕會有許多的問題哪。”許萬友在猶豫了一番後還是不安地道。
“事到如今,我們已經沒有太多的選擇了。”許正年一聲苦笑:“若能借這次的變故使我們許家再起,總好過就此消亡吧?”
“可我總有些爲他人作嫁的感覺,萬一在此事上許驚鴻得到了極大的好處,到時他會不會……”許萬友不安地道。
“這個應該不會吧……他好歹也流着許家的血,怎麼都不會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來。”許正年說道。但這一次,他的想法卻似乎錯了,很快地,事實就會告訴他真實的殘酷!
@@@@
雖然晚了點,還是要說一下——今天愚人節,萬事當心啊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