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術塵追出去的時候,就看到莊千落一個人站在門口,望着皚皚白雪發呆,他心頭立時一驚。
莊千落卻比他更先開口道:“你是不是說過,這世界沒幾個人比你輕功更好。”
“嗯。”奚術塵微微一猶豫,卻還是做出了肯定。
莊千落一雙慧黠的眸子,望着只有她一個人走進來時的兩排腳印,眸色微微一暗,之後就一言不發的將整個山神廟都仔細查看一圈。
果然!整個殘破的山神廟,只有她一個人來時的腳印。
奚術塵就默默的跟在她身後,望着她蹙眉深思的表情,心跳越來越快。
“呵呵!踏雪無痕!這輕功,真是了不起。”她脣角的諷笑很深,頭也不回的一句話乍聽沒頭沒腦,可是仔細想一想,卻又很快就可以讓人察覺出不對勁。
奚術塵提着燈籠的手一晃,咬着脣角蹙眉追問:“你懷疑我?”
莊千落只是沉默,好一會兒才輕輕啓脣,毫無情緒的回答:“我只是在縮小壞人的範圍。區區一個金竹鎮,或許真的是藏龍臥虎吧!”
她沒安撫他,只能證明他所言確實是真的。
她懷疑他!
從她只看到自己的腳印開始,就在懷疑他。
奚術塵握着燈籠杆的五指緊緊的攥着,已經泛着青白之色的骨節明顯突出,似在隱忍也似在發泄。
※※※
一處密不透風似乎與世隔絕的地下宮殿裡,自燈火跳躍的迴廊處走過來一個陰柔霸氣的男子,只有那滿身刺骨的寒氣,證明他是從外界過來的。
黑衣守衛見人立刻跪下無聲行禮,男子則是一拂袖子匆匆而過。
即便男子腳下根本沒有聲音,裡面首領打扮的人,仍舊還是清楚他的到來,疾步迎出來後,恭敬的行禮:“嗒哈尼萌!”
男子微微一蹙眉,拂袖讓他起來,冷聲更正:“這裡是晗海國,你來的日子也不短了,該改的稱呼就都改了吧!”
“是!主子。”首領站起身來,就跟着男子沒停的腳步一路向裡走。
“他還是不肯說?”男子在囚房的監視口看了一眼,有些心事重重的問。
首領無奈的點點頭:“還沒有。”
心底卻在想,不能用刑,不能辱罵,不能斷其水糧,每天跟大爺一樣養着對方,對方若是肯招供那就稀奇了!
男子再度向裡面看了一眼,確定那個被鋼鐵鐐銬緊緊固定住四肢,被灌下藥正睡得酣暢淋漓的千城覆,確實沒有一絲可以逃離的可能,這才滿意的轉過頭。
“他要說你便記下來,他若不想說,你也不需要逼迫他。我就是要養着他,養得白白胖胖到全無一絲被囚、禁的痕跡。到時候,我就不相信她,還會那樣相信他!”
男子的眼底劃過一抹狠戾,開口的聲音卻是不陰不陽,令人渾身發寒。
※※※
第二天一早,莊千落就向奚術塵告辭去了。
此時的奚術塵,正妖嬈優雅的坐在椅子上,左手握着竹簡,右手捏着一杯香茗在花廳裡品嚐。
聽她道明來意,眼底毫無一絲意外,只是用那冰藍色的眼眸斜睨了她一下,便又看向竹簡,嬌滴滴的聲音輕聲問:“千城覆至今下落不明,你真的有心思回去造紙?”
莊千落此時的頭髮又隨意的梳成,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髮髻,臉上和發間沒有任何裝飾,就連昨天還拖地一米長的羅裙,也被她手動的撕去成了殘破不堪,不礙事走路的模樣。
“紙張一天不上市,就會多一天狀況百出的可能,所以這事兒不能再拖了!”莊千落主意已定,回答更是乾淨利落。
“那好,我現在就讓心寬駕車送你回去。”奚術塵連看都沒再看莊千落一眼,語調平靜的彷彿他們倆就是個陌生人。
“多謝。”莊千落道謝,之後轉身就離開。
心寬是小廝不是車伕,雖然奚術塵讓他送莊千落回去,他卻不是坐在車轅上駕車,而是和莊千落坐在車廂裡的。
自打他坐進來開始,就一直滿臉欲言又止的模樣,莊千落卻根本不給他機會,一直看着窗外飛逝而過的雪景,似乎根本就沒看到他快要憋死一般。
突然,路面狠狠一顛簸,莊千落的身子猛地一晃,心寬下意識的撫過去,也正好打開了話匣子:“莊姑娘,你沒事兒吧?”
莊千落搖搖頭,將手臂從他的手裡抽回來。
“你真的沒事兒?可是爲什麼昨天晚上,你和主子回來,兩個人的臉色都那麼不好呢?”有了奚術塵的存在,心寬纔拿她當主子。
這會兒眼看着莊千落和奚術塵的關係鬧僵,他對她的謹慎自然也少了幾分。
最重要的則是,他伺候奚術塵時間太久了,對他的脾氣秉性摸得太清楚。
所以他肯定,這個被自家主子突然示好又突然冷落的女子,絕對不會那麼單純的只是因爲生意。
甭管是爲了伺候好主子,還是爲了將來給自己留下餘地,總之這個閒事,他是管定了。
莊千落想了想,試探性的反問:“昨天你一直都和奚術塵在一起?那你們是什麼時候分開的?”
心寬不解的望着她,倒是沒猶豫的回答:“直到主子接到不知何處飛來的信件爲止,奴才都是一直在主子身邊的。”
真的是這樣嗎?
還是說,心寬也聯合了奚術塵一起撒謊?
莊千落的心好亂,就更加堅定趕緊回去造紙上市的決心。
心寬見她又不說話了,無奈的嘆口氣:“莊姑娘,我家主子難得對哪個女子如此上心,你是真的不該傷他的心的!”
“我不傷他的心?你是準備支持你家主子,去當別人婚姻的小三嗎?”莊千落終於將憋了一晚上的話吐出來,說出來之後果然舒服了不是一星半點。
奚術塵一直在幫她,她都知道。
他對她好,她更是知道。
可是就因爲她都知道,所以她纔會那樣對奚術塵。
其實說是懷疑奚術塵,不如說她是想趁此機會,和奚術塵徹底一刀兩斷,絕了他那份不該有的念頭。
心寬倒是不知道小三是什麼,可是隻要微微一分析,就可以大概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莊姑娘,你和千公子一直都是有名無實的不是嗎?那奴才就斗膽說一句,既然還有選擇的機會,爲什麼姑娘不選一個更好的?”
“我家主子要纔有才,要錢有錢,要貌有貌,難道真的就不足以和千公子一較高下嗎?最重要的是,奴才我伺候主子十幾年,當真還沒見他對哪個姑娘這樣體貼,噓寒問暖無微不至過。”
“這樣專一又不計門當戶對的男人,就算放眼整個晗海國,想來也找不出幾個。奴才就不明白了,難道莊姑娘是鐵石心腸?就真的可以這樣視而不見?甚至是存心傷害嗎?”
莊千落聞言一愣,蹙眉問道:“連你都看出來了?”
那奚術塵豈不是更早就發現了嗎?
可他……還是順着她安排的路線,與她保持距離,放她離開了。
心寬無力一嘆:“莊姑娘,這世上不是隻有你一個人聰明的,好不好?”
這話哪裡是誇她聰明?
明明是在說她笨嘛!
莊千落咬了咬脣角,腦海裡不受控制的想到了那張雌雄莫辨妖媚的俊顏,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就算是嗔怒時,依舊嬌滴可人動人心魄。
可是再漂亮的外表,都不如一顆玲瓏聰慧知進退的心。
心寬見她不出聲了,便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道:“主子也真是傻,調動手裡所有的關係不說,本來身體就不好,爲了幫你找到千公子,更是不眠不休的往外跑。”
“要知道,主子身有痼疾,最要不得的就是吹冷風。這哪裡是在幫人?分明是在坑自己嘛!奴才照顧姑娘五天,回去再伺候主子寬衣的時候,發現主子又瘦了整整一大圈。”
“唉!本就藥石無醫的病,再不好好愛惜身體,將來可怎麼得了?真不知道主子到底怎麼想的,這世上未行婚配的好女子有那麼多,他卻偏偏要自己走上最崎嶇的一條,這不是送自己去不歸路嗎?”
心寬的埋怨,莊千落自然是能理解的,可是無論他怎麼說,她都不準備出聲打斷。
既然打算做個絕情人,那麼就一定要絕情到底。
回到莊家的時候,杜風良已經去了東紅園開工,杜霽景也去上學了,家裡只有莊母和杜月美兩個人,此時正在繡着什麼東西。
家裡氣氛安寧祥和,看來奚術塵的信兒送的極好,全無一人懷疑她們倆七天未歸是出了事。
“娘,月美,我回來了!”莊千落掛上恬淡的笑臉,邁步進屋語氣輕鬆的打招呼。
莊母和杜月美手上的活兒一頓,擡頭看她皆是一愣。
這才幾天沒看見啊!
莊千落居然胖了兩圈,不僅臉圓圓的氣色好的白裡透紅,就連這身子骨都強了許多。
雖然……那身衣服有點怪!
莊母也沒多想,只是碎碎叨叨的關心道:“這麼冷的天還往外跑,有沒有凍壞啊?快上炕暖和暖和!”
她剛坐到炕沿上,莊母就追問:“姑爺呢?城裡的活兒還沒忙完?就你一個人回來的?”
莊千落點點頭,順着這話說下去:“娘,我也是擔心你和弟妹,這纔回來看看。一會兒我還要走,那邊的事兒很急,忙完了咱手裡就有錢了,到時候送霽景去城裡讀書,咱們一家也能過個肥年。所以家裡的事兒,還要您操心,要月美多多照顧了!”
莊母聞言白了她一下,哼道:“這才進城幾天啊?說話就這樣不實誠了?跟娘和妹妹還說什麼操心和照顧?你這樣客氣,是準備和我們劃清界限嗎?”
莊母說完忍不住笑了,就連杜月美都掩脣靦腆的輕笑。
莊千落原本還無比沉重的心,瞬間就消散在家人的笑顏之中。
爲了這個家能繼續這樣安寧下去,她一定要努力!
交代完之後,莊千落就匆匆出門,轉身就去找艾大爺,然後又是趕了許久的驢車,天黑不久總算趕到北坡村。
和秋棗姑與盧叔客套了幾句,莊千落就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侄女這次來,是想請盧叔和秋棗姑幫個忙的!侄女手裡有一批貨,必須找可靠老實不多言的人去做。至於吃住可能都要在廠房那邊,月錢是每個月二兩銀子。”
盧叔和秋棗姑聞言,眼睛都瞪大一倍,彼此看了一眼之後,秋棗姑蹙眉反問:
“千落啊!不是姑想嘮叨你,實在是你這月錢太高了!你到底有什麼活需要人幹啊?要幹多久?反正農閒了,不如姑和你弟弟去幫你幹吧!自家人管吃住就行,還要什麼月錢?”
莊千落感激的握住秋棗姑的手,溫聲回答:“秋棗姑,這活兒如果想幹,可能要幹幾十年,我總不好,把你和弟弟都扣下吧?到時候盧叔不跟我急纔怪!”
秋棗姑‘撲哧’一笑,用另一隻手拍了拍莊千落的頭頂,開玩笑道:“沒想到,我侄女這麼厲害啊!都要學地主家包工去了!”
莊千落嘿嘿一笑,復爾認真的道:“我真的不是開玩笑的。盧叔,還請你儘快幫我找人,要最可靠的人,最好馬上就能跟我走的。”
“這麼急?”盧叔驚訝的看着她。
莊千落點頭:“嗯。那邊着急催貨,確實急的不行。最少要五十人,老少無妨,但不要女人。半年之內,包括過年都不能回家,工錢我每個月會按時送到各家去。”
一般的女人都是長舌婦,尤其是這裡的農村。
所以就算人數不夠,莊千落也不要女人。
“那好吧!秋棗,你定個名單,我馬上就去喊人。”盧叔還是這樣依賴秋棗姑,這種定名單的大事,自然是要她來決定。
秋棗姑定好名單之後,掰着手指算人數,可是查來查去也只有四十九個人。
想了想,秋棗姑轉頭問莊千落:“要不,讓大虎也跟你去吧!這孩子過年就弱冠,也是可以出力的。讓他給你這個姐姐幫忙,也不要月錢,你管吃住就好。”
莊千落在盧家住了好幾天,自然是知道盧大虎的,那孩子一看就知道是塌實肯幹的好幫手,便毫不猶豫的回答:“弟弟去幫我,我自然無比放心!就怕盧叔和秋棗姑捨不得,所以纔沒敢提的!”
秋棗姑抿脣爽朗一笑,又拍了一下她的頭算懲罰。
這個時代沒有大客也沒有公交,只能走崎嶇的山路前進,他們幾乎是天亮許久纔到了東紅園的門口。
此時東紅園的大門緊閉,兩個守衛卻精神的站在門口把手。
“總監造,您這是……”守衛上前行禮,之後卻是納悶的詢問。
莊千落早就想好了對策,一臉嚴肅的回答:“這是做包裝零活的小工們。開門吧!”
“是。”宋大人的命令,東紅園的一切都是莊千落說的算,守衛只是例行詢問,之後便放他們一行人進去。
早在她來東紅園的第一天,其實就已經對東紅園的佈局做了修改,特意在後院處留下一排廠房和空地,就是爲了批量造紙。
現在的她無權無勢,想要生產這種秘密的東西,就一定要在有人庇護之所,東紅園的守衛森嚴,絕對是不二之選。
她帶着人才走了一半,東宮珏就帶人迎了出來。
“總監造大人!”東宮珏規矩的行禮。
“嗯。這是我帶進來,製作包裝的人,將來就入住在後院,不會發生泄密問題的。”算是出於尊重,莊千落纔會對東宮珏解釋到這裡。
其實不止她已經對工人們說過不許四下亂走亂看,就連已經兵轉工的那些人,也被要求過,只能在自己的崗位工作,不許四處亂砍亂問,以確保不泄密。
東宮珏微微斂眉看了一眼,有老有少隨意得像是集市買菜的隊伍,卻是沒多說什麼,只是擡手比了一個請之後,就跟着莊千落一起像後院走去。
他早就納悶,莊千落留着後院那麼大塊空地是想幹什麼,如今見她終於要動手,自然是要跟去看一看的。
誰知道,莊千落讓那些小工進去後,卻是轉身吩咐他:“通知宋大人,派人上山砍松柏之類的樹木送進來,越快越好!”
方便麪對於東宮珏來說,都是一種腦洞大開無法理解的東西。
如今聽到莊千落要把松柏運進東紅園來,就更加腦洞大開的琢磨到底是什麼用,可是想了想,卻有些噁心,面色有些發白的追問:
“總監造,您要松柏不會是想……把樹油放到麪餅裡吧!如果是那樣……生火倒是不錯,能吃嗎?”
“呃……”莊千落剛要轉身,聽到這句話瞬間無語凝咽。
額滴個神吶!
到底是誰腦洞大開?
她忙了一天一夜,這會兒精神有些不好,無心調侃他。
打發周圍的人都離開,只是簡潔的回答:“之前咱們發出去的方便麪,都是用布包裹的,這樣方便麪易受潮變質,冬天給將士們吃還行。可是若到夏天,估計還不等發到將士手裡,就已經壞掉了!”
“我準備用松柏製作方便麪的包裝,這樣不僅可以爲方便麪保鮮存放更久,還可以方便將士們攜帶,一舉兩得!”
“明白了,下官這就去辦!”東宮珏聞言喜上眉梢。
他原本還以爲,這個一天打魚好幾天曬網的總監造大人,是打算把東紅園的工作都丟給杜風良呢!
纔拿到第一份銀子,就出去瀟灑不回來好好工作,一點上進心都沒有。
原來是他錯怪了她,她不僅一直惦記着東紅園的工作,更是琢磨出這樣一個好辦法!
看來,他升官發財的機會很大啊!
心底有了動力,東宮珏的辦事效率就更加提高了。
莊千落剛把造紙的步驟分清楚,也分派人開始學習,那邊東宮珏就帶着人把兩大車,足足上百跟腰粗的樹木送到了後院。
“總監造大人,宋大人說上山砍太慢,所以就把自家準備擴建的木頭給您先送來了。正好都是上等的紅松,木質非常不錯的!”東宮珏邊說,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就在院子裡來回亂轉。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就算已經聽莊千落講解一遍的工人,此刻也摸不清楚她到底想要幹什麼。
用木頭去包裹麪條?
這讓一輩子都不識字,腦筋都不靈光的古人,怎麼去理解?
整個東紅園內外都是宋大人的人,她想做什麼,其實是瞞不過宋大人,所以她就更沒想瞞着吃住都在東紅園的東宮珏。
“這個是需要磨細,然後晾曬的。”她簡單的解釋。
“哦!那還需要下官做點什麼嗎?”東宮珏眼底的好奇卻是不減。
莊千落搖搖頭:“需要的東西,我已經吩咐人去買了。”
這本就是她自己的生意,成本什麼的自然要自己出。
至於這些木頭,她既然佔了東紅園的位置,自然要說到做到,製作出油紙包裝方便麪,所以宋大人這木頭錢掏得也不冤。
見莊千落不再說話,東宮珏也沒好意思繼續追問什麼,畢竟這是莊千落吃飯的手藝,他好奇問問可以,太過直白就讓人厭惡了不是嗎?
這不附和他一貫的儒雅性格,所以在莊千落沒有其他吩咐之後,他就帶着人離開後院。
造紙術經過千城覆的改良,用石灰燒製麻藤的步驟,已經改良爲煮制樹幹纖維,然後合着石灰用磨磨。
莊千落吩咐人去買了五個石磨,之前買的驢子也拉了過來,再加上另外四頭毛驢,這就配了五個人負責磨漿。
十個人劈木頭,五個人燒火負責煮制,十五個人負責晾曬,其他四個人負責打零工兼收紙,而盧大虎則是小領班,監工的同時也做一些零活。
造紙術,莊千落一點秘術都沒留下來。
一是因爲她準備只賣半年的紙張,之後就把造紙術公開。
二是因爲她還有別的事兒,身邊又沒有可靠的人,所以即便是想秘密也不可能。
三是因爲這裡屬於宋大人的園子,即便她想隱瞞,只怕宋大人用不到今天晚上也會知曉。
好在,她是打着方便麪的旗子在做事,想來一時半刻,宋大人還不可能對這種國家機密下手,畢竟這些銀子還不夠買他加官進爵的。
大不了以後的每個月,她都給宋大人送些銀子過去,算是場租子也算是保護費,想來宋大人那麼精明的人,也不至於爲難她。
接下來的十幾天裡,莊千落吃住都在東紅園,除了每日必須保持的四個時辰睡眠外,其他的所有時間,都在後院看着工人造紙。
十一月十五這天,是她和奚術塵約定好交易的日子,一大清早,她就讓盧大虎去查點紙張,扣去要留下來做油紙的一千張之外,居然生產出一萬一千七百張紙。
原本大冬天的,不可能曬出這麼多紙,這功勞還要歸功於東宮珏,是他提出可以改造廠房,前面用來油炸方便麪,後面的暖室給她晾紙的。
甚至於在前面忙第一道工序的士兵沒活時,東宮珏還派人過來幫忙劈木頭做粗活。
他這樣的示好,莊千落心裡自然是有數的。
所以,莊千落也沒想瞞着東宮珏,就連賬本都是交給他來書寫計算的。
吩咐完盧大虎帶人裝車,她就又轉身去了辦公樓。
東宮珏此時正坐在桌前撥弄算盤珠子,認真到根本就沒聽到她進來。
莊千落耐心的等在旁邊,看着他在她第一批製作出來的紙質賬本上寫寫算算,心情就更加的不好。
原本她計劃,第一個用上紙質本子的人,應該是千城覆纔對。
可是如今,那個壞人再也沒有跟她聯繫,也不知道千城覆到底怎麼樣了!
越想越擔心,以至於莊千落的眉頭都打結成一團。
東宮珏寫完最後一筆,意外的看到莊千落就在身邊,一擡頭之間就見她面色憂鬱的望着自己,可是那空洞的眼神裡,卻根本沒有自己的倒影,很顯然她是望着自己在想別人。
“總監造大人!”東宮珏輕聲喚了一句。
莊千落聞聲回過神來,對他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昨晚沒睡好。”
東宮珏禮貌的點點頭,將賬本遞給她:“無妨!總監造大人,下官剛剛算好咱們這邊的賬目,若下官沒有算錯的話,一萬一千七百張紙,淨利潤最少在三百兩紋銀左右。”
三百兩銀子這麼多?
莊千落微微一愣,卻想明白過來,因爲這次的紅松全都沒花錢,不僅省去材料錢,甚至就連運輸費和人工都大大降低了,難怪才十二天就賺了這麼多。
看來,拿到銀子之後,她還要僱傭更多的人幹活才行。
莊千落了然的點點頭,接過賬本道謝之後,對他交代道:“我一會兒去送貨後,會去一趟宋大人家裡,中飯就不用給我留了。”
說完轉身就走,東宮珏卻是快她一步開口:“那個……總監造大人……”
“還有事?”莊千落不解的回頭。
東宮珏宛若白玉的臉上,掛上一抹不自然,遲疑一下才說道:“東紅園的事兒,宋大人早就說過,全權交給總監造大人來辦。所以……下官並沒有上報什麼!”
東宮珏這是看透,她準備去給宋大人送銀子,所以是在告訴她,造紙一事他沒有告訴宋大人?
那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告訴她,直接把銀子交給他,暗暗買通他,欺上瞞下嗎?
東宮珏見莊千落遲遲不說話,溫潤的臉龐有些泛紅,堪堪的撇開眼眸,補充道:
“下官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東紅園一切都在試生產階段,好多事物都不穩定,諸事繁雜根本無需事事都讓宋大人操心。總監造大人這樣着急日夜趕製紙張,想來一定是有急用,所以下官纔想,或許不急於一時。”
剛纔的話是暗示,現在這話可就是明着告訴莊千落。
我知道你現在需要錢,所以賣了一個人情給你,暫時沒去告訴宋大人。
你若有心以後給宋大人送錢即可,暫時可以滿足自身無需上繳。
“謝謝!”莊千落感激的望着東宮珏,真是沒想到自己當初一句任性之語,居然就讓他銘記於心,適時回報。
現在的她,真的是太需要用錢了!
她想送杜霽景去最好的私塾讀書,一個月光是束脩就要上百兩,再加上衣食住和文房四寶,就算去掉紙張,可都需要大筆銀子。
既然去了最好的私塾讀書,她就不想讓杜霽景再節約下去。
那是個富人堆,若杜霽景跟不上同學的節奏,只怕也會落得被人看不起的下場,結果只會是害了他而不是幫他。
爲了穩定這些不能回家的工人的人心,她準備提前給工人發工資,一人二兩五十個人,那就是一百兩。
這樣算下來,多餘的銀子也就剩下幾十兩了。
之前她存的方便麪的銀子,都用來買原料和用具,所剩的不多。
家裡還有娘和月美需要過日子,萬一有個天災生病,她總不能伸手管別人借錢治病吧?
所以東宮珏的這份人情,送的是極好的。
心裡感激他,她更是開始拿他當自己人。
莊千落帶着整整一馬車紙張來交貨的時候,奚術塵正在仙客酒家二樓算賬,見她進來之時,露出一抹安靜的笑容,擡手一指旁邊的椅子,輕聲說道:“坐。”
“你的肩傷怎麼樣了?”他是爲她受傷,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問一問。
“已經結痂,沒什麼大礙。”奚術塵妖嬈一笑,放下手裡的毛筆,卻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橘紅色粉嫩的脣瓣兒,輕輕沾上青花瓷的茶杯,就連細膩的白瓷邊緣,似乎都因爲他的脣瓣兒,而渲染上一層橘紅色的媚光。
莊千落爲自己的想法一驚,堪堪的撇過眼睛,只看地面不敢看他。
聽到他放下茶杯,便急忙說道:“我是來送貨的,一萬一千七百張紙,你下去點一點。”
“這麼快就做好這麼多?”奚術塵也很意外。
“嗯,人手足夠,所以就很快。”莊千落也沒多解釋,站起身把自己的賬本交給奚術塵。
當初講好,無論是生產開銷,還是經營開銷,二人都對半分,最後各自拿淨利潤的,所以她纔會讓東宮珏寫賬本一併帶來。
東宮珏倒也是極其聰明的,就算她沒開口說什麼,他也在賬本上把原料的賬目記清楚了,估計也是因爲猜到,她和奚術塵分成的具體條件,貼心的暗暗又幫她賺了不少。
奚術塵拿起紙質的賬本,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驚歎於紙張,還是對賬目真的感興趣,總之看了許久之後才放下,淺笑認真的道:“咱們的關係,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你說是一萬一千七百張,那必定就是那麼多,所以也沒必要下去看了,我這就給你結算銀子。”
“我這邊可能預知的款項,我也早已經預算好寫出來,這是賬本你拿回去慢慢看。”
說罷,奚術塵遞給她一個竹簡。
莊千落卻是把竹簡推回去,勾脣一笑:“既然是預算,那便沒必要看了。你都相信我,我又有什麼不相信你的?假如你實際運作出了問題,我這邊多拿了銀子,那麼下次結賬的時候,你再拿賬本也不遲!”
“這樣對誰都是公平的。如果賬目你覺得沒問題,那我就下去找帳房領銀子,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嗯,沒問題。”奚術塵也沒挽留,點點頭就繼續低頭準備算自己的帳。
莊千落去一樓找那個再熟悉不過,當初賣水蜻蜓就開始給她結賬的帳房,領了三百兩銀子就往出走。
不是她沒想起來問千城覆的消息,而是自打她離開仙客酒家,奚術塵這邊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奚術塵不是個卑鄙的人,最起碼在莊千落的心裡是這樣,所以既然他不說,那必定是沒有,她也就無需多問。
將東紅園的馬車打發回去,莊千落就一個人上了街。
先去金竹鎮最好的麓山學院給杜霽景報名交束脩,之後就上街開始狂購杜霽景的衣服和上學用品。
走着走着,她就路過了一個賣首飾的小攤。
問了一下價格,莊千落覺得還算公道,於是挑挑選選到最後,她買了一根靈蛇髮簪,一塊知了玉佩,外加一個溜銀的發冠。
靈蛇髮簪是給千城覆的,之所以會選擇蛇,是因爲古代平民百姓不能隨便用象徵皇家的龍,用別的又不附和千城覆的氣質,所以她纔會用靈蛇。
知了寓意高潔和清高,她覺得送給東宮珏最合適不過。
溜銀的發冠則是準備送給杜風良的,因爲太過名貴的東西,杜風良會捨不得戴,他每天晚上來回往返東紅園和莊家也不安全。
她剛剛選好了東西準備走,就聽到旁邊麪攤上,有兩個人一臉八卦的在說着什麼。
甲說:“唉!你聽說了嗎?彩石郡的宋員外郎家,失蹤好幾個月的大公子最近找到了!”
乙驚訝的咬着筷子,興沖沖的追問:“這怎麼可能呢?不是說,宋員外郎那個從京都求學十幾年,估計家人都不認識的大公子,在回來的路上遭到山賊襲擊,連屍首都沒找回來嗎?”
莊千落本來都打算走了,可是一聽到這個宋員外郎家的大兒子,遭遇幾乎和千城覆一模一樣,她的雙腳就像生了根一樣無法挪動一步。
在小小的桃園村,金竹鎮是村民眼裡的富貴之家,人人羨慕。
可是到了金竹鎮上,距離金竹鎮兩百里,也就是管轄着金竹鎮的彩石郡,卻是衆人心目中高貴之處,所以談起彩石郡的事兒,金竹鎮人都格外上心。
見乙不相信自己的話,甲的嗓門立刻就高八度,似乎絲毫都不在意,自己在這寒冷天地,吃着十幾文錢的素面,卻在操人家朱門酒肉臭的心有什麼奇怪!
“誰說大公子沒回過家啊?人家媳婦都大着肚子,還有一個月就要生了!你那是什麼時候的消息?根本一點都不準確嘛!”甲梗着脖子冷哼,一臉乙消息閉塞惹人嫌的表情。
“哦?真是這樣的嗎?你不會是在誑我吧?”乙滿臉興趣盎然,伸長脖子等下文。
甲也不賣關子,繼續說道:“聽說宋大少爺早在今年三月份就已經回來了,原本是回家來看看,準備明年統一應試的。誰知道家裡老人着急,就把早就定下的媳是好,還沒兩個月呢!宋少奶奶就懷孕了!”
“今年六月初的時候,宋大少爺陪着宋少奶奶去靈佛寺進香,祈求她們母子平安,歸來的路上遇到了山賊,這才落個自己失蹤,少奶奶昏迷一個月的悲劇。”
“前幾天,一直不肯放棄的宋老爺,終於在山賊手裡把宋大少爺救了回來。聽說啊!救回來的時候,宋少爺也還是昏迷着的呢!這都半年多還昏迷着,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醒過來。”
“嘖嘖嘖!家門不幸啊!那麼大的家業,媳婦又即將生孩子了,到現在還沒醒,真不知道偌大的宋家,那麼多產業和銀子,宋老爺兩眼一閉之後又要怎麼辦!”
乙聽得直流口水,擡手擦了擦,羨慕嫉妒恨的道:“唉!昏迷不醒還回去幹什麼?還不如找我回去呢!我保證把那一家子財產管理好,順帶照顧了那個傳說中美若天仙的宋少奶奶!”
說完之後,還不忘猥瑣的笑起來。
莊千落剛開始聽的時候,還覺得挺感興趣,畢竟能和千城覆聯想起來,她自然不會放過。
可是聽着聽着,她就覺得不對勁。
無奈的搖搖頭暗罵自己想太多,之後就拐彎去買給莊母的輪椅,還要給杜月美買點繡線和胭脂,女孩子嘛!長大了,自然有了愛美之心,能力範圍之內的,她自然要滿足。
她的人剛走,一個白衣男子就出現了,出手闊綽的給剛纔那兩個,說得口沫橫飛的二人一人十兩銀子,之後還不忘,臉色陰沉的警告道:“這事兒若是泄密出去,你們兩個的腦袋也就別想要了!”
之後白衣男子轉身往回走,一改之前凌厲變得卑躬屈膝,對一個紅衣美男稟報:“主子,您交代的事兒已經辦妥了。”
奚術塵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沒說話只是頷首。
心寬跟着奚術塵往回走,半晌後忍不住小聲問:“主子,若是莊姑娘知道了,豈不是會誤解主子嗎?”
奚術塵沒回答沒猶豫繼續向前走,就在心寬以爲他不會回答之時,他卻同樣小聲,仿若自言自語的說道:
“早點有個心裡準備,也好過臨場崩潰。她是個堅強的女子,想來應該不會做出什麼糊塗事吧!”
晚飯之前,莊千落提着大包小包趕到家,杜霽景已經放學了,這會兒和杜月美一起迎了出來,興高采烈的幫她運東西進門。
搗騰了好一會兒,纔算把東西從驢車卸到家裡。
莊千落卻連口水都沒顧上喝,打掃一下粗布衣服上的灰土,她便對杜霽景說:
“明天大姐就送你去鎮裡最好的麓山學院,咱們現在就去和夫子知會一聲。只是有件事,大姐想提前問問你的意見。”
杜霽景一聽要去鎮裡讀書,自然歡喜的不得了,可是又看到莊千落一臉嚴肅,他就不敢表露出興奮,只是用力一點頭然後豎起耳朵聽莊千落要說什麼。
“風良要在東紅園那邊忙,那裡的工作離不開他,大姐實在抽不出信任的人手,所以大姐想讓你一個人去讀書,可以嗎?”莊千落握着杜霽景的肩膀,說得有些底氣不足。
杜霽景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放到現代那是上下學要人接,甚至喝口水都要爸媽喂的小皇帝。
把他一個人送到城裡,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去,說實在話,她也很擔心。
但是她是真的沒辦法啊!
千城覆下落不明,方便麪的工作由杜風良獨自承擔,她是真的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去接替杜風良,也只有由着杜霽景一個人去闖了。
雖然她已經盡力給杜霽景創造了最好的條件,用自己全部的能力滿足物質上的東西,去鼓勵杜霽景。
可是這些物質上的東西,根本不能代替親情和膽識,她是真的很擔心杜霽景。
杜霽景大大的眼睛裡,原有的那點隱藏不住的興奮,隨着莊千落的話一點一點的消失。
可是他沒哭沒鬧,更沒有幾個月前的那份淘氣倔強,只是靜靜的看着努力和他視線對齊的,莊千落的眼睛。
片刻之後,他搖了搖頭,笑了笑:“大姐,我知道你這樣做都是爲了我好。我不會辜負你的!大哥就留下來幫大姐,幫這個家。我會努力勇敢,不哭,不鬧,好好學習的!”
這番話,是一個即將離開家人,到大城市去闖蕩學習的農村孩子,最最樸實的話語。
聽的莊千落心裡酸酸的,一把將杜霽景摟在懷裡。
“傻孩子!大姐又不是不要你了!以後大姐會經常進城去看你的,你只要在那裡乖乖的學習,缺什麼就告訴大姐,咱家現在有錢,大姐什麼都可以買給你,聽明白了嗎?”
杜霽景乖乖的點點頭,擡頭看到妹妹杜月美在偷偷抹眼淚,便對她擠出一抹笑容無聲的安慰。
莊千落剛剛放開杜霽景,卻聽他小聲的說道:“大姐,姐夫好久都沒回家了。我、我可不可以在走之前,見見姐夫?”
心騰地一下痛了!
千城覆現在就是莊千落心裡的一道疤,每每碰觸都因爲擔憂變得疼痛難忍,可是在一個孩子的面前,她什麼真相都不能開口。
莊千落忍着心疼,擡手摸了摸杜霽景的額頭,溫聲勸道:“你姐夫在城裡辦事,最近都不會回來。等過幾天,讓你姐夫去書院看你好不好?”
杜霽景撅了撅脣瓣兒,不是很開心卻很乖巧的點點頭。
沒孃的孩子立事早,這在杜家四個孩子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莊千落也不知道該喜還是憂,只能牽着杜霽景的手去了村裡的夫子家,交代一通之後,帶着杜霽景回來。
然後拿出在城裡買的肉和菜,就開始燒火做飯。
最近這兩個月的飯菜,幾乎都是杜月美一手做的,沒辦法啊!家裡人都太忙,就是想心疼她也顧不上。
好在杜月美雖靦腆,卻是個能幹的小姑娘,家裡家外打理的都很好,就連從前一直由莊千落去倒的,莊母的馬桶現在都是杜月美在倒。
可見她也開始慢慢接受莊家,接受莊母爲自己的親孃,並沒有任何的嫌棄和區別對待。
家裡人的變化,莊千落都是記在心裡的。
把飯菜都弄得差不多了,留杜月美看火,她就推着輪椅進屋。
家裡雖然用上了蠟燭比以前明亮許多,可是莊母老了眼神不太好,這會兒也不能繼續繡東西,正一個人坐在炕上百無聊賴,就看到莊千落推着輪椅進來。
“落兒,這東西貴得要命,你買它做什麼?”莊母先是一愣,之後眼底霧濛濛的數落起她來。
莊千落搖頭淺淺一笑,把輪椅推到炕邊,伸手就去抱莊母。
古代的輪椅是完全木質的,雖然比不上現代的好用,卻也可以幫上不少忙。
她什麼都沒解釋,就是推着莊母在莊家新房子裡走了一圈。
新房子已經蓋好四個多月,莊母每天坐在正屋的窗前看着這個家,卻根本一次都沒進過其他的屋子。
這會兒雖然只是在自己家裡走了一圈,她卻是感動的一個勁拿袖子抹眼淚。
“娘,咱家現在也算有點錢了,不該如此虧待自己。更何況,我、千城覆、風良都經常不在家,你能坐着輪椅動一動,也是給月美減輕負擔啊!”
“等風良回來,讓他明天晚去一會兒東紅園,把家裡的門檻和地都平了,以後你出入也方便一些。”莊千落怕她心疼錢捨不得用輪椅,只能用這種話誑她。
一個人總是呆在家裡,久了必定會生病,更是會自閉,她不希望莊母如此。
莊母聞言心裡這才舒服點,終於不再抹眼淚的手,開始小心翼翼的撫摸着光滑精緻的輪椅。
她不認識木頭,所以她不知道,她身下的這個上等材質,精工細作的輪椅,居然需要二十兩銀子。
晚飯剛端上桌,杜風良就一身風雪的回來了。
好在莊母的手很巧,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把大家的棉衣都做好,暖暖的棉衣抵禦住風雪,再加上一路疾步,這會兒進門的時候,反倒臉色紅撲撲的。
他進門見到莊千落一愣,沒想到天天白天在東紅園能看見,晚上卻不肯回家的人,今天居然比自己還早到了家。
莊千落見他傻乎乎的看着自己,淺淺一笑:“風良,看什麼呢?你不認識我?還是咋了?”
杜風良慢了一拍搖搖頭,之後一邊摘圍脖,一邊笑呵呵的回答:“怎麼會呢?就算不認識誰,我都不可能忘記大姐呀!”
“貧嘴!趕緊喝點熱水暖暖胃,咱們開飯!”杜風良在冰天雪地裡走了那麼久,就算穿的再厚肚子也會着涼,莊家沒有做湯的習慣,所以只能喝點熱水暖和一下。
吃完飯之後,莊千落領着杜風良就去了廚房裡邊的儲物間,將新買來的東西一一告訴他,一直講到明天要給杜霽景轉學去金竹鎮的事兒。
杜風良一聽這麼快就讓杜霽景走了,而他又明顯不在計劃之內,瞬間臉色就不好起來。
連懷裡抱着的禮物,都瞬間感到燙手一般。
待莊千落說完,他咬着脣角說道:“大姐,霽景才十一歲,他一個人去,你能放心嗎?”
就知道他會這樣想,猶如當初送杜光辰去當兵一樣。
他哥代母職,所有的擔心,她都能理解。
“風良,還有一個多月就過年了,霽景馬上就十二歲,也不算是個孩子了對嗎?在咱村,他都可以下地幹活了!只是去城裡讀書而已,你不要想太多!”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杜風良卻固執的反駁道:“既然還有一個多月,那就一個多月以後再送去吧!反正村裡的束脩費,咱們不是都已經交到明年了嗎?過一陣子姐夫回來,東紅園的活兒就可以交給姐夫……到時候,我就可以陪着霽景!”
“那你打算陪着他一輩子?在金竹鎮陪他讀了私塾,然後去彩石郡陪他遊學,最後陪着他進京趕考,最後在他府邸裡當管家嗎?風良,你也是個獨立的個體,難道你就真的打算把你所有的青春,都用來培育弟妹,給弟妹做奶孃嗎?”
莊千落的話沒有帶任何情緒,卻每一句話都狠得宛若一根針,刺在杜風良的心頭。
他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明明知道莊千落所言都是正確的,心思卻拗不出那個死衚衕,便用一雙大大清澈的眼睛,定定的盯着莊千落沉默的抗議。
莊千落被他盯得有些無奈,輕嘆一口氣:“如果你不放手,霽景永遠都不會長大。風良,給一個人保護,不一定非要時時刻刻守在他的身邊。”
她解開準備已經包好,明天給杜霽景用的包裹,一指裡面各種物件,認真的說道:“這兩套衣服,是最上等的面料,店家說是給城裡老爺穿的,一套十兩銀子。這個木梳三兩銀子,是最上等的香木,城裡那些公子纔會用。這塊墨錠,聽說是專出上等墨的鎮賚所產,一塊就要五兩銀子。這支毛筆……”
杜風良越聽越急,哭着打斷莊千落的話:“大姐!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是爲了霽景好,可我……就是捨不得啊!”
莊千落用力一嘆:“風良,我告訴你這些東西的價格,並不是想讓你愧疚。我只是想說,我和你一樣捨不得霽景吃苦,可是我能用另一種方式去支持他,保護他!”
“你以爲陪在霽景的身邊,就是保護他嗎?其實你錯了!金竹鎮是有錢人居住的地方,能進第一麓山書院的人,絕對都是富家子弟。若是杜霽景一身粗布麻衣進去,他能不被排擠嗎?”
“就算你陪在他身邊,就能改正那些人瞧不起的目光?憑外表看人固然不對,可是世上這種人多了,那就是不對也是對的。所以,你和我都要努力,就算是爲了霽景不被別人瞧不起,我們也要努力去賺錢,你明白嗎?”
杜風良哭得肝腸寸斷,顯然是把莊千落的話聽了進去。
莊千落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轉身去忙其他事,可是這一轉身之後,她就看到習慣性趴在門框,藏着大半個身子在門外,只露出小腦袋的杜霽景,此刻也哭得宛若淚人。
莊千落伸了伸手臂,杜霽景就跑到她懷裡,強忍着的哭聲裡,也不知道是因爲感動更多,還是捨不得家人更多。
總之,在杜霽景臨去金竹鎮讀書的前一夜,家裡又像杜光辰走的時候那樣,哭得人人都是稀里嘩啦的。
第二天一早,莊千落就揹着東西,牽着一步三回頭的杜霽景出了家門。
杜霽景退學的事兒,又在桃園村掀起一陣軒然大波。
有說莊千落越來越像樣子的,居然把杜霽景送去金竹鎮最好的書院讀書的。
有說莊千落那是做樣子,否則幹嘛不讓杜風良跟去陪讀?
杜家的孩子一個一個被送走,誰知道到底都被送到哪裡去了?
指不定莊千落就是想一個個的把杜家的孩子都害死,然後霸佔杜家田地的。
這番話雖然沒評沒據顛倒黑白,可是在那些看莊家越來越有錢,酸溜溜的村民之中卻是最爲盛行的一種說法。
以至於今天早晨莊千落帶杜霽景出門,那些人都在莊千落的背後指指點點不言好話。
莊千落早就習慣了村民的風言風語,這會兒連頭都沒回一個。
來到艾大爺家說明情況,然後就自己坐到驢車上,將包裹放到一旁之後,指着旁邊對杜霽景說道:“上來!”
驢子拉的板車有點高,莊千落上來都費勁,更何況是隻有十一歲的杜霽景呢?
艾大爺有些看不過去,伸手就要去抱杜霽景上車。
杜霽景咕嚕着大眼睛似乎明白了什麼,一推艾大爺的手,倔強的說道:“我自己能上去。對不對?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