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佗爲關公療毒,用刀刮骨,奚奚有聲。帳上帳下見者,皆掩面失色。關公飲酒食肉,與馬良交談弈棋,仿若全無痛苦。須臾,血流盈盆。關公鎮定自如,指着棋盤對馬良笑曰:將死。馬良見狀伏地大哭:公侯,疼就喊出來吧!咱下的是圍棋……”
不知道講了多久,奚術塵終於看到莊千落的呼吸平穩下來,這才停了聲音,從她的臉上輕輕拿下毛巾。
那雙他熟悉的,總是泛着慧黠的眸子,此刻完全被紅腫包裹,淚痕未乾的睫毛上還掛着晶瑩。
他給她講了一晚上的笑話,如今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而她卻爲千城覆哭了整整一晚,連毛巾都可以擰出水來。
奚術塵的心底此刻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或許應該說,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莊千落那邊算是安靜的度過一晚,除了奚術塵說了一整晚的笑話,以至於第二天嗓子啞的說不出來以外,基本沒鬧出任何事。
然而千城覆那邊,那就沒有那麼平靜了。
宋老爺的書房裡,早就被請過來的千城覆,坐在椅子上悠閒的品茶,淡然鎮定的模樣,似乎絲毫都不清楚,宋老爺已經氣得狂跳的眉角就是因爲他。
“逆子!你就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宋老爺自己氣鼓鼓的半天,實在憋不住才吼出這樣一句話。
千城覆是連眼皮都沒擡一下,該喝茶喝茶,彷彿根本就沒聽着。
“汀蘭嫁給你不到十個月,如今已經有九個月的身孕,你怎麼忍心爲了一個認識不到半年的女人,就要趕她回孃家?”
“你知不知道,你失蹤的這半年裡,你娘因爲思念你,病的連牀都不起來。這整個偌大的後宅,都是汀蘭一個孕婦支撐起來的?”
“她上爲你孝順父母,下爲你懷着身孕,論樣貌是彩石郡出了名的美人,論琴棋書畫哪一種不是樣樣過人?再說城南的童家更是世代商賈,與咱家門當戶對。”
“這樣一個萬里挑一的媳婦,你告訴我,她到底哪裡比不上一個村姑?你到底是哪一點,對她不滿意?你居然爲了一個村姑,連假孕這種事都做得出來?我這張老臉,當真是讓你丟盡了!”
聽他一頓爆吼,千城覆總算有了一點反應。
他慢慢的擡起頭,冷漠高貴的看着暴跳如雷的宋老爺,淡定無比的回答道:“誰說她是假孕?就算從前沒有,以後也會有我的孩子,我只是提前公佈這個消息罷了。”
“你、你這逆子,怎能如此執迷不悟?你告訴我,到底汀蘭哪裡不好?讓你如此嫌棄到,寧願要一個村姑,也不想要她們母子?”宋老爺聞言更是氣到舌頭都哆嗦。
千城覆冷冷一哼,乾脆開門見山的問道:“你當真確定,我就是你兒子?是童汀蘭的丈夫?”
“你這說得叫什麼鬼話?如果你不是,我們老老少少爲何要這般遷就你?你以爲你是王孫公子嗎?還值得我們這樣上杆子貼上你?”千城覆的這個問題,早已經問過無數次,宋老爺從最開始的暴怒,到現在回答起來已經是順口無比。
然而,千城覆就是不相信!
“我若知道爲什麼,就不會老實坐在這裡聽你廢話。”千城覆仍舊還是一貫的冷漠,說着說着就連看宋老爺一眼都覺得多餘。
宋老爺被氣得次數多了,這會兒平靜下來需要的時間也短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跌坐在椅子上,扶着劇痛無比的額角,半妥協的勸道: “遠喬,爹知道你什麼都記不起來,所以纔會這樣對待家人,爹也不是想怪你,只是想勸勸你,凡事還要給自己留有餘地。別等以後恢復記憶追悔莫及啊!”
“你現在還年輕,可爹跟你娘,已經年過花甲,是土沒半截的人,還能陪你多久?爹拼死拼活一輩子,攢下這些家業,不就是爲了讓你好好生活下去嗎?”
“你如今這樣拋妻棄子,就爲了那麼個野女人,你叫爹怎麼放心把家業交給你?怎麼放心我倆眼一閉之後的事情呢?唉!我就算是死,都不能瞑目啊!”
宋老爺的話語重心長,又帶着濃濃的哀傷,估計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免爲他這份慈父之心所感動。
“她不是野女人!她是我愛的女人,是我這輩子都要守護的女人。任何人,都別想侮辱她!”千城覆卻根本不吃他這套,雙眉擰緊瞪着宋老爺更正。
“好好好!她不是野女人,你喜歡她,我就不說她不好。雖然咱們宋家,沒有妻子能生育可以納妾的說法。可是因爲你現在失憶,爹也不想過多苛求你。”
“既然你喜歡她,那就納她爲妾吧!汀蘭大度懂事,之前也爲你求過這個情,爹也就不計較這些,隨了你的心意就是,反正咱們宋家家大業大,多養一個人也不算什麼事兒!”宋老爺似乎終於妥協,這會兒也不計較什麼,只是好脾氣的哄着千城覆。
千城覆長長的睫毛垂下,掩蓋住眸子內的心事,沉默了一下,終是服軟輕聲道:“我也沒想趕汀蘭回孃家,是她自己一時生氣所言。”
這話也就是說,他已經接受了童汀蘭。
宋老爺聞言心裡一喜,立時來了精神在椅子上坐好,連忙附言繼續道:“你們夫妻從前恩愛,當時不知道羨煞多少人。如今你可以什麼都不記得,她卻是忍受不了你的眼裡有別的女人的。兒啊!雖然她嘴上大度,允了你納妾,可你這……根本就是在往她心裡扎刺呀!”
“她現在身懷有孕本就脾氣無常,想來也是說得氣話,一會兒你過去哄哄她,應該也就沒事兒了。小兩口本來就應該是,牀頭打架牀尾和的,你就別認真了!作爲男子漢,和妻子偶爾低下頭,也不算沒面子!”
想了想,又補充道:“昨天慶喜宴的帖子,我已經發下去,後天就是正日子,想來從明天開始,就會有親朋陸續上門。如果你們夫妻還是鬧着不和,那可就不是家事,而是讓外人也笑話了。所以,你一定要在天亮前就哄好她,切不可再鬧小孩子脾氣,明白了嗎?”
千城覆被長睫遮擋的眸子,瞬間一亮,之後微微頷首,難得安靜沒有反駁的道:“我知道了。”
之後當真站起身,開門就朝童汀蘭住的院子走去。
宋老爺跟着走出來,看着千城覆的背影消失,精明的眸子裡閃過明顯的得意和開心。
此時天色已經三更有餘,童汀蘭的院子裡卻鬧騰得厲害,屋內又是瓷器碎裂的聲音,又是嗚嗚不停哭泣的響聲,乍一聽哪裡像什麼大家閨秀?分明就是個沒教養的醋罈子怨婦。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哪個女人在懷孕之後,被老公如此無情的對待,只怕也不會正常多少,所以童汀蘭此刻的反應,一點不和身份都沒有,反倒真切的說明,她是多麼在乎這個丈夫。
千城覆站在門口,聽着裡面不停的折騰,足足等了十幾分鍾才進去。
結果剛推開門,迎面就飛來一個茶杯。
他身形利落的躲開,那茶杯就碎在門口的地上。
屋子裡,只有童汀蘭一個人,她似乎也沒想到,天黑後從來不進她屋子的千城覆會突然到來。
這會兒見自己丟的茶杯,差點砸到丈夫,立時連哭都忘記,就挺着大肚子站在一堆碎片中間,愣愣的看着面無表情的千城覆,連眼睛裡的淚水都忘記擦。
“東西不滿意,讓下人換了就好,何必要親自動手,若是傷了胎氣怎麼辦?”一改平常的冷漠,千城覆今天居然主動開口和童汀蘭說話。
這還是第一次,千城覆主動和童汀蘭說話。
童汀蘭好半天都沒清楚,這到底是不是夢境,也就只能傻傻的看着千城覆那張絕世俊顏,淚水猶如氾濫的小河一般,順着光滑的臉頰不停滾落。
千城覆若有似無的一嘆,之後邁步繞過碎片走到她身邊,與她面對面低頭看着她,然後出其不意的,居然伸手就抓向她因爲孕期而高聳的胸部。
童汀蘭原本還在怔愣,這會兒突然就一個哆嗦,就在千城覆的手即將碰到她的時候,她本能的向後退了兩步,拉開和他的距離。
千城覆似乎是微微有些不解,看着後退的童汀蘭,一改平日的冷漠,倒是很溫柔的問道:“爹剛纔還說,小兩口是牀頭吵架牀尾和,我這不就過來勸你了嗎?你又何苦躲着我?夫人!”
童汀蘭聞言臉色一紅,想來任誰面對一個絕世美男,突然對自己柔情似射也是無法抵擋的。
“官人,爲妻現在這身子,當真抵不住你的恩澤。所以、所以爲了咱們兩個都不難受,還是請官人暫時委屈一下,再忍兩個月吧!”童汀蘭說得有理有據,羞澀難當。
“摸一下怕什麼?反正我們是夫妻。”千城覆卻不依不饒,大步一邁就抵得上童汀蘭兩步,所以是直接到了她的面前,邊說邊重複剛纔的動作。
童汀蘭再度向後退了一步,可是似乎又覺得千城覆說的有理,以至於她沒有再繼續後退,而是臉色羞紅的閉上眼睛,挺高自己的胸部,大有任由千城覆予取予求的意思。
千城覆擡起的手頓住了,清冷高貴的眸子裡,透着一絲疑惑和更多的複雜,真是沒想到,童汀蘭居然真的就給自己摸了。
“官人爲何動作停了?是覺得爲妻……爲妻伺候的不好?想起莊姑娘了?”童汀蘭的語氣了充滿了壓抑不住的嫉妒和醋意,以至於她本就因孕期格外高聳的胸部,上下起伏如海浪,女人味十足當真養眼的很。
千城覆用力一掃袖子,把自己頗爲尷尬的雙手放下,之後恢復冷漠瞥了童汀蘭一眼,問道:“夫人,不生氣了?”
童汀蘭苦澀的勾了勾脣角,可能是因爲哭過發泄夠了,這會兒明顯理智許多,恢復冷靜優雅的回答:“剛纔是爲妻一時激動,所以纔會說氣話的。我童汀蘭嫁入你宋家雖然不到一年,卻早已經是你們宋家的人,肚子裡還懷着你們宋家的骨肉,我又能往哪裡走?只有好好孝順公婆,伺候官人,這纔是後半生唯一的出路,就算是死,我也要做宋家的鬼!”
“很好!這樣就夠了。宋老爺讓我通知你,明天宋家就會有親朋到來,讓你好好休息,別到時候無精打采的,平添了晦氣和他人口舌。”
千城覆當真是說翻臉就翻臉,這會兒十足冷硬的態度如昔,說完轉身就走毫無留戀。
童汀蘭也習慣了他的冷漠,若不是骨子裡還有一抹驕傲在,只怕早就離開了。
這會兒見他走了,全身也放鬆下來,拿出手帕擦了擦額角的汗水。
這男人,永遠都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冷漠感覺,也或許就是因爲這樣,才能激起她全部征服的**。
她就不相信,她搞不定他!
莊千落昏昏沉沉的睡到中午纔起來,還是因爲外面不停傳來的腳步聲,和下人們喜悅的交談聲被吵醒。
她雖然哭了很久,不過好在有奚術塵給她敷上的冰毛巾,這會兒把已經乾透的毛巾從眼睛上拿下來,除了覺得光線有些刺眼外,就再也沒有一點不適。
起身之後,她就喊丫鬟進來給她倒水洗臉。
誰想到剛剛洗簌完,就聽到有敲門聲。
“請進!”莊千落把木梳放下,應聲回頭。
門外的人聽到聲音,這纔開門進來,然而卻是一個,莊千落怎麼也想不到的人。
紅色本來就是膨脹色,稍稍胖一點的人都不敢穿,因爲會顯得格外臃腫。
可是沒想到,今天童汀蘭居然就真的穿了這麼一身,鮮紅如嫁衣的衣服走了進來,以至於顯得她九個月的肚子,大的彷彿都要從她身上掉下去一般。
她依舊是由兩個丫鬟扶着,可是隨着她們三個人進屋的腳步,居然還有兩個丫鬟端着托盤走了進來。
“妹妹,姐姐我是來給你送衣服的。”童汀蘭一臉喜慶的進門,和昨天晚上那個哭着要回孃家的女子判若兩人。
隨着她的聲音一落,兩個丫鬟就端着托盤走到莊千落的面前。
托盤一落在桌子上,莊千落就看清楚,裡面放着一整套華美的羅裙,從內、衣到裘衣應有盡有,卻都是清一色的水粉。
這是……
童汀蘭這是迫不及待的同意她進門,所以把小妾的衣服都準備好了?
這邊莊千落還沒來得及發飆,童汀蘭卻是一臉笑意的走了過來,塗了蔻丹長長的指甲,從她的發頂順着髮辮而下,明明是很溫柔的撫摸,卻讓莊千落莫名其妙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妹妹,明天是府內的慶喜宴,請了所有宋家的親朋。當然,還有許多我孃家那邊的親朋,也都想來給官人道喜。宋府難得如此熱鬧,姐姐我也希望妹妹能出席,一同熱鬧一番。”
“畢竟以後的日子,除了我腹中孩兒的滿月酒,想來也就只有爹和孃的古稀大壽,可那要等很久呢!機會難得,若是錯怪了,妹妹一定會覺得可惜的!”
童汀蘭這是明着來和她挑釁的吧!
不僅自己穿了一身只有正妻能穿的紅,送了一身只有小妾纔會穿的水粉,現在居然口口聲聲告訴她,就算她嫁給千城覆,也不會有儀式!
畢竟大戶人家,小妾就是半主半僕的身份,別說介紹給親朋認識,就連接進門,都是用花嬌擡着從小門進來,連個像樣的拜天地儀式都沒有。
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嬸兒都不能忍了!
莊千落氣得眉角都在抽,臉色卻在努力保持平靜,她一把拉起童汀蘭豔紅的袖子,似是很喜歡那顏色一般,眼底卻掩飾不住嘲諷和鄙夷,本來是想好好刺她幾句的。
可是當她眼角的餘光,看到童汀蘭因爲紅衣又大了一圈的肚子,終是沒忍心再刺激她。
“這顏色紅得真正,讓人一看就覺得喜歡呢!奈何同樣好看的東西,有些人的目的是想要得到,有些人也不過只是好奇看看罷了。宋夫人,你的好意,千落心領了!可是還請你把這衣服拿回去,你們宋家的門檻高,我莊千落一個小小村姑,當真高攀不起,請回吧!”她終是沒恨得下心,對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說太多的話。
最捨不得的,她都已經讓給了童汀蘭,到底還有什麼氣,是她不能夠嚥下的?
所以她只是用話點明,昨天晚上童汀蘭哭着跑走後,沒有聽到的自己的選擇,也是告訴童汀蘭,不用在再她身上浪費心思,還是好好養胎要緊。
言罷,她就放開童汀蘭的衣服,利落的轉身坐回到椅子上,連看都不再看童汀蘭一眼。
童汀蘭今天來,自然是存了幾分試探之心,如今見莊千落是這個態度,原本應該很高興的,奈何莊千落就這樣簡單的放手,她又如何能相信?
童汀蘭走到她旁邊的椅子上,避開大肚子只用一小半臀部坐着,然後揮揮手示意丫鬟們都下去,這纔對她繼續說道:“妹妹,你剛剛到彩石郡,應該還不知道宋家到底都是什麼背景吧?反正姐姐我今天也沒事兒,就對你講一講好了。”
“咱們彩石郡宋家,祖輩都是以商養官,殷實富貴積德行善的大戶,如今算下來應該有十幾輩了。祖上一共出過五個狀元,七個榜眼,九個探花,十五個進士,三十六個秀才。”
“奈何到了公公這一輩兒,家中子嗣凋零,只剩下爹和大伯,而兩家加起來,也就只有堂兄和遠喬這兩個孩子。唉!古人云,多子多孫多福氣,可是如今的宋家……可就都指着他們兩個了!”
莊千落一臉興致缺缺的模樣,根本毫不關心童汀蘭的話,奈何只有早說完,她這個客人才可以早點趕人走,這才無奈的接話:“宋夫人到底想說什麼?”
童汀蘭好像這纔在不知名的悲痛中清醒過來,繼續說道:“堂兄雖然名義上和公公家關係還在,可是當年那份以商養官的兄弟之情,卻早就沒有了。”
“所以到了遠喬這一代,即便堂兄早已爲官多年,公公仍舊選擇送遠喬去京城最好的書院讀書,爲的就是能繼續光耀門楣。遠喬去讀書,經商的擔子,就只能由公公挑起,可是公公老來得子,遠喬雖然才二十歲,公公卻已經年過花甲。”
“就算公公的身體再好,又能繼續爲遠喬挑這個擔子多久?所以,支持遠喬爲官之事,未來就只能落在我這個妻子上。好在,我童家雖然比不上宋家富貴,卻也是商賈世家。妹妹,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不是姐姐不想給你個平妻之位,非要欺負你,而是如果我那樣做了,我孃家的人也不會同意,遠喬就會失去今後的支柱!姐姐知道你和遠喬的感情好,可是就算是爲了遠喬,姐姐我也不能允了你做平妻,你能理解我嗎?”
士農工商!
在古代社會裡,商人是最不被人瞧得起的,所以雖然經商之人都有一定的傲人資本,卻被人冠上滿身銅臭氣,是最不被人待見的職業。
而身處官場,想要往上爬,就必須有足夠的金錢支柱,這也就是爲什麼會產生,最原始也最簡單的以商養官的道理。
大家互相支持互相彌補,這才能被人從最根本看得起。
莊千落在看到粉衣之時那點氣,就隨着童汀蘭的解釋消失無蹤。
或許她可以說,這個女人從來都沒瞧得起自己過,更是拿一身小妾才穿的衣服來羞辱她的。
但是她對宋遠喬的這份維護和愛,卻是讓莊千落爲之感動。
雖然她明白,這或許只是藉口。
但是童汀蘭的這個藉口,找的她當真無力反駁。
所以,她恢復了心平氣和,看着優雅美豔的童汀蘭,輕輕頷首認真的回答: “宋夫人,我和他,本就是一場陰差陽錯,如今他已經找到家人,我這個半路殺出來的人,自然要識趣的迴歸原路。我是真的,沒想過和你爭什麼,所以也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拿納妾一事來侮辱我。”
“我現在留下來,是陪奚公子參加明天的慶喜宴,身份只是一個陪同的客人。最近這幾天,承蒙貴府的照顧,千落打心底感激,只是日後不會再有來往,也就免去回禮這種客套話。”
“我知道,今日來訪客人增多,宋夫人一定還有很多事要忙。那麼就請您自便,無需再在千落身上多費心思照看。慢走!”
童汀蘭這才肯相信莊千落,之後又說了幾句客套話,這才帶着丫鬟離開,臨走的時候,當真讓丫鬟進來把那套粉衣拿走了。
丫鬟進出門的工夫,莊千落纔看見奚術塵居然站在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反正這丫的輕功無敵,她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聽到他的腳步聲。
所以,她也沒惱,只是望着他那張雌雄莫辨的臉,挑眉問道:“都聽見了?”
奚術塵有些不自在的點點頭,卻沒解釋,邁步進了屋。
莊千落自嘲的笑了笑:“沒想到,我還挺有戰鬥力的,以至於宋夫人這樣怕我,連送衣服的招兒都使出來,就是怕我奪了宋遠喬的正妻之位!”
奚術塵挑挑眉,一臉不屑,卻只是冷哼一聲沒說話。
莊千落滿頭黑線的看向他,嘟了嘟脣角問道:“你這是什麼態度啊?是瞧不起她?還是在哼我啊?怎麼一直都不說話?”
奚術塵豔紅的袍袖一甩,擡起瑩白纖細的手指,指了指門口。
“……你到底是怎麼了?今天怎麼還學起木偶來了,老是用動作表示呢?”莊千落撓了撓額角,不解的看着反常的奚術塵。
奚術塵漂亮的脣角一撇,用那對冰藍色的眸子橫白她一眼,卻是沒有其他的動作。
莊千落正要繼續說什麼,卻聽到門口有腳步聲,然後就有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對他們恭敬的說道:“奚公子,莊姑娘,老爺請二位去花廳用午膳。”
奚術塵對小廝點點頭,然後自然而然的伸出手,牽着莊千落的手就往外走。
莊千落掙扎了兩下,都沒能從他那柔若無骨,卻寒意逼人的手中掙脫。
他們剛從院子門出去,誰知就被逗頭而下的大雪差點擊中。
奚術塵爲她當掉風雪的手臂一放,冰藍色的眼眸就瞪向一旁剷雪的小廝,那抹凌厲的目光,絕對不比千城覆帶給別人的壓迫少。
小廝被他嚇得一個哆嗦,見自己居然差點潑到老爺的貴客,嚇得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連聲求饒道:“奴才一時失手,還請貴客責罰。”
莊千落有些看不下去,他跪在冰雪之上。
趕在奚術塵開口之前,搶先說道:“沒事兒,也沒砸到,你起來去忙吧!”
奚術塵撇了撇嘴角,用鼻子冷哼一下,之後卻是突然放開莊千落的手,然後從自己的身上把那火紅色的狐裘解下來。
之後,他細心溫柔的爲莊千落披上,繫上帶子之後,又把寬寬大大的帽子扣在她頭上,瞬間把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溫暖起來。
莊千落個子不高,披上奚術塵本就拖地的狐裘,更加長得宛若小孩子穿錯了大人的衣服。
奈何,奚術塵就是一門心思要她這樣做,一把抓住她想解帶子的手,瞪着無辜的冰藍色眼睛,對她輕輕搖搖頭。
莊千落無奈的輕嘆一口氣,之後低頭看向被狐裘遮去大半部分,簡陋的衣裙。
她知道他是爲她好!
一會兒要見的人,都是宋府的親朋,想來都不是普通人,若是見了她這身裝扮,就算有奚術塵維護着,只怕也會被人瞧不起。
奚術塵的狐裘火紅如朝霞,不僅柔軟保暖,最可貴的是上面居然沒有一根雜毛。
他本就是個極其奢侈的人,想來能入眼之物經常穿,一定是貴到嚇死人,甚至有些特殊的來歷吧!
奚術塵的意思,莊千落都懂,但她卻仍舊蹙了蹙眉頭,盯着他冰藍色關心的眼眸,問道:“心寬說,你身體不好,最怕的就是冷風。你把狐裘給了我,你自己怎麼辦?”
奚術塵爲她的關心,笑得更加嬌媚,搖搖頭,指了指前面的迴廊。
意思是,花廳離這裡沒有多遠。
“好吧!”莊千落這才放下心。
剛想邁步,她的手就再度被一個冷冰冰的手握住。
他們相攜向花廳走,背後卻有一個高貴清冷的男人,眯眼在看。
花廳裡,宋老爺陪着三、四桌賓客,正開開心心的聊着什麼,餘光見到奚術塵進來,趕忙起身去接應。
之後給大家介紹奚術塵的身份,所以很自然的,奚術塵帶着莊千落,就成了全場最最吸引人的焦點。
甚至連千城覆這個,他們來慶祝的正主到來,都沒引起那麼大的轟動。
好在,宋老爺也分得清主次,待兒子進來之後,又把衆人的目光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遠喬啊!聽說你受傷失憶了,身子骨可有好些呀?”
“遠喬,快這兒坐,給表嬸子近距離看看,你氣色怎麼樣!”
“遠喬,怎麼你一個人進來的?汀蘭呢?”
一羣七大姑八大姨圍上去,瞬間把千城覆包圍個密不透氣,七嘴八舌的詢問情況,就似乎千城覆是他們自己的孩子一般。
要問爲什麼原因?
那自然是因爲她們小門小戶,日後需要宋老爺照拂,如今宋大少爺遇險歸來,他們沒幫上忙找人,難不成還幫不上忙假意噓寒問暖嗎?
今天的千城覆,難得一改平日月銀色的清冷,換上了一身喜慶的紅緞長衫,其上繡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暗紋。
喜慶是夠喜慶,可是怎麼看怎麼不正常。
這哪裡還是當初莊千落救上來的千城覆?
根本就像個即將又要成親的新郎官嘛!
莊千落的心裡不是滋味,所以只看了千城覆一眼,就堪堪的撇過頭去,假裝口渴去倒水,誰知道懂事的丫鬟會意過來,也去拿那個茶壺。
莊千落搶了個空,卻是碰到了茶壺滾燙的表面,立時燙的一個哆嗦收回手,輕叫了一聲:“啊!”
奚術塵就坐在她旁邊,自然聽了個真切。
轉過頭時,緊張的拉過她的手。
還別說,他那冷冰冰的手,確實適合燙手的緊急治療,這會兒握着她的手,不僅不是冷得讓人哆嗦,放到舒服的莊千落不想讓他放開。
呃!
莊千落反應過來之後,立時又睜開奚術塵握着的手,臉紅紅的低下頭爲自己的想法羞愧。
真是燙糊塗了!
連這種授受不親都能當成治療,她真是蠢的可以!
她在心底懊惱自己的想法,臉紅的嚇人,可是這羞澀臉紅的低頭,看在外人眼裡,卻又是添了一分別樣的意思。
千城覆身材高大,就算被一羣‘親戚’圍的裡外三層,卻仍舊可以高人一頭,看到自己想看的地方。
這會兒見奚術塵又沒臉沒皮的去握他女人的手,氣得俊朗的眉頭一皺,更是不管一羣人到底都在八婆什麼,推開面前的人就大步的走向莊千落。
留下一堆人尷尬的互相看了看,之後老老實實的回去自己的座位。
然而,就在他邁了沒幾步,還沒到那桌之時,他的面前就是一個挺着肚子的紅影一閃。
“官人,爲妻身子沉,麻煩您扶我過去主桌。”童汀蘭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一手伸向千城覆,那嬌滴滴請求的眼神,軟的就像外頭的雪花晶瑩而又脆弱。
千城覆垂下一直怒瞪奚術塵的眼睛,看了看童汀蘭,居然真的就改變初衷,扶着童汀蘭就向主桌走去。
奚術塵是練武之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是必修之課,其實早在莊千落的院子外,他就已經發現了千城覆。
如今見千城覆就這樣妥協走人,忍不住輕輕勾了勾脣角,之後更是體貼的揮手示意心寬一下。
沒一會兒,心寬就端着裝了冰塊的布口袋上來。
奚術塵握着莊千落燙紅的小手,細心的給她敷着,目光專注的看着她的手,旁若無人的秀着莫名其妙的‘恩愛’。
莊千落試了幾次,都無法從奚術塵的手中掙脫,又不敢擡頭去看千城覆,也只能低着頭任他‘爲所欲爲’。
後來實在是尷尬到不行,她居然擡起頭,對站在後邊的心寬問道:“昨天我怎麼沒見到你?”
心寬一愣,臉上有些不自然,卻是規矩的回話:“奴才一直陪在主子身邊。”
只是昨天你進前廳的時候情緒不佳,根本沒看見站在角落的我。
然後主子陪你進房間,我一個做奴才的,怎麼好意思進去打擾?所以就在門口站了一晚上罷了!
剛纔也是一路陪着你們來的,你們一直眼裡只有對方,互動得太專注,根本沒看見跟在後面的他罷了!
莊千落狀似突然醒悟的點點頭,然後繼續東拉西扯道:“心寬,你應該對這裡很熟吧?否則也不能這麼快就找到冰塊拿過來呀!”
心寬清秀的眸子眨巴眨巴,在心底反駁:現在是冬天啊!到處都是冰雪,找個冰塊很難嗎?
可是嘴上卻說:“還好,奴才隨主子來過幾趟宋家,所以和宋家的下人也算相熟。”
“哦!那你能幫我去找點涼的東西吃嗎?涼菜呀!或者凍梨那種水果也成!我好熱。謝謝啦!”本
來這些活兒,莊千落大可以吩咐宋家的丫鬟去做的。
但是這裡圍着這麼多人,莊千落就突然不好意思張嘴,也只好麻煩相熟的心寬,總有一種指使杜風良去幫忙的舒坦感覺。
心寬聞言點點頭,沒動身子卻是轉頭看向奚術塵。
奚術塵瞥了心寬一眼,拉着莊千落的手就是一緊,逼迫她看向自己,之後用力搖搖頭。
冰藍色的眼眸裡,明顯寫着兩個字,不行!
都已經是三九天了,冷得人都受不了,現在還吃什麼涼的食物?凍壞腸胃怎麼辦?
莊千落滿臉的鬱悶,很想告訴奚術塵,在我們那個時代,大冬天也是要坐在家裡吃冰淇淋的。
更何況,他的狐裘真的很保暖,以至於穿着莊母親手所做棉襖,在生了好多碳盆的花廳裡的莊千落,熱得已經滿頭是汗。
脫下奚術塵的狐裘吧!
又怕她坐在奚術塵的身邊,給他丟臉。
現在好不容易想到一個吃東西解熱的辦法,卻被奚術塵一個搖頭就給否了。
她氣得指嘟嘴,轉頭繼續對心寬說道:“別聽你家主子的,我真的很熱,你趕緊去吧!算我求你!”
在心寬的眼裡,自打奚術塵開始追求莊千落,莊千落就已經是他的主子。
如今主子對他用求的,還是當着衆人的面兒,這叫他如何下得了臺?
一張清秀的小臉,白一下紅一下,都趕上調色板了。
奈何沒有奚術塵的命令,他就是不能動呀!
奚術塵聽到莊千落對心寬用求字,有那麼一瞬間也是崩潰的。
一雙冰藍色的眼睛,看了看周圍投來異樣目光的人們,無奈的對天空翻了個白眼。
也不想再爲難心寬,於是只能擺擺手。
心寬好像得了特赦令一般,趕忙轉身就跑。
莊千落這個罪魁禍首卻是一點都沒感覺到什麼不對勁,輕輕一笑單純的道:“好孩子呀!幫別人跑腿都這樣着急,跑得那麼快可別摔倒了!”
莊千落不說還好,一說這話,還沒跑出太遠的心寬,差點腳下一滑就當真摔倒。
莊千落叫他什麼?
好孩子?
莊千落纔不過十五歲,過年才十六歲。
而他今年都十八歲了,過完年就十九歲,是一個早已經弱冠的成年男子。
這到底是什麼稱呼啊?
心寬只能在心底哀嚎,站穩身子之後,卻是更快的跑走了。
他發誓,以後只要能遠離莊千落的時候,他一定要離她遠遠的。
以免這個不走尋常路的女子,哪一天腦袋一抽,非把自己鼻子氣歪了不可!
莊千落看着心寬的背影好笑,那邊奚術塵已經親自倒好一杯熱茶,遞到她面前的時候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動了一下,吸引回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