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綺雲就像跑了氣兒的皮球,蔫巴巴地擺手讓阿來把梅紅帶走,也聽任她更換了綾雲身邊的兩個丫鬟。
轉眼便是半月,到了是蕭瑜琛沐休的日子,蕭逸大清早就在門口等着,這是文瑾回到蕭家的第二次團聚,她讓廚房做了餃子、包子、鍋貼等山陽一帶的人喜歡的麪食做早飯,又讓準備酸菜魚、老鴨湯等***那邊人喜歡的午餐。
蕭逸已經有了準信,肯定是要去***,現在,皇上似乎還有什麼沒有準備好,他還得等一等。才和兒女團聚,現在又要分離,但被閒置十多年,忽然起復得到重用,讓他既興奮又難捨,很是珍惜眼下和兒女在一起的日子。
芷蘭院的守門婆子,已經換成了林媽媽,文瑾派人傳話,讓那姊妹三個,也來一起吃飯。
蕭綺雲帶着絹雲和綾雲,彆彆扭扭地來到餐廳,低眉順眼地行了禮:“爹爹!”“大姐!”“大哥!”
蕭逸心頭大爽,覺得這個教養嬤嬤有真本事:“過來坐,你們大姐今天準備了不少好吃的。”蕭逸溫和地道。
蕭綺雲還沒見過父親這個樣子,眉梢眼角都透露着關愛,她的記憶裡,爹爹總是一副帶着清冷的溫和,很少和她說話。
難道,真如家裡僕人說的,爹爹從來就不喜歡孃親,只是礙於皇室的面子,不得不善待她嗎?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便讓她的心又苦又酸,各種嫉妒憤恨涌上來,看文瑾和蕭瑜琛的眼光就不一樣了。
蕭逸一人坐了上位,蕭瑜琛在左下手,蕭綺雲坐蕭逸對面靠近蕭瑜琛的地方,絹雲坐她邊上,文瑾坐瑜琛對面,身邊是蕭綾雲。
蕭綺雲的心思很奇怪,她很排斥文瑾,卻對蕭瑜琛很好,或許是秦媽媽曾經給她說過,出嫁的女兒離不開孃家,蕭瑜琛是她將來需要依賴的,而文瑾,則是和她分寵的對手,蕭綺雲從來沒有針對過蕭瑜琛,甚至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十分友好。
但蕭瑜琛卻根本不搭理這幾個,他恨趙玉蘭,連帶這姊妹幾個,他都恨,偏偏蕭逸視若無睹,一句責備的話也沒有。
文瑾爲了活躍氣氛,一改食不言寢不語地規矩,對蕭逸道:“爹爹,這是苗疆喜歡的酸菜魚,不知合不合你口味?”文瑾用飯勺,舀了一小碗,放到蕭逸前面,然後又給蕭瑜琛也舀了一碗,她身後的春明接過勺子,幫蕭綺雲三個每人舀了一小碗。
“謝謝姐姐!”蕭瑜琛的客氣裡,多了些熱情,看文瑾的眼神,也比上一次親近。
蕭綺雲她們沒說話,那天的酸菜魚把她們辣得夠嗆,但也讓她們覺得美味無比,今天再面對這道菜,三姐妹是又愛又恨。
“嗯,很好吃,和你娘做的一個味。”蕭逸忽然說了一句,文瑾清楚地看到,他的碗邊,滴出一個圓圓的水點。
原來自己的生母,也愛做這個麼?
蕭瑜琛因爲這句話,細細地品嚐着這種又酸又辣的美味,大熱天氣,吃得一頭都是汗。
蕭綺雲忽然吃不下去了,自己的孃親,十多年了,無不天天精心料理爹爹的吃飯穿衣,硬是沒有弄清他到底喜歡什麼,雖然家裡請的是江南的廚子,但也經常做些***的菜餚,爹爹從來都沒有說過一聲好。蕭綺雲忽然有些傷心,爲自己,也爲死去的孃親,絹雲大概也想到了,低頭一副索然無味的樣子,只有綾雲還小,有些沒心沒肺的,把小碗的魚吃了精光,辣的小臉通紅。
一頓飯在安靜中結束,撤去殘席,文瑾讓一邊伺候的丫鬟,給大家端上冰糖海帶綠豆湯。
“辣子吃了容易上火,下午要多喝些涼茶,爹爹,廚房熬的比較多,一會兒我讓她們送一壺到外書房,你和弟弟多用些。”
“嗯,好,好。英兒。哦,不,瑾兒,你和你娘,真的很像,太像了,她就是這麼善解人意又體貼入微的。”
蕭瑜琛也趕緊給文瑾一個大大的笑容,文瑾這才發現,蕭瑜琛和爹爹蕭逸有五成相像,和自己也有三成像呢,比如黑溜溜的大眼,雪白的牙齒,挺挺的鼻樑,烏亮的頭髮。
蕭綺雲只覺得眼前這一切,實在太礙眼,她示意妹妹跟上,對着蕭逸行禮告退,便匆匆走了。
“讓廚房給芷蘭院也送一壺涼茶。”文瑾叮嚀身後的春明。
蕭逸讚賞地看着女兒:“瑾兒,你娘也是這樣善良。”
蕭瑜琛卻有些不高興:“姐姐,我和爹爹去書房了。”
“好的,瑜琛,這些點心,我讓他們送過去,你喜歡哪樣,回頭告訴姐姐,備好了,明天去學裡帶上。”
蕭瑜琛眼裡閃過一絲感動,低低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以前在平陵,範員外每次在他去學校,都會讓人準備一小盒點心,唯恐他餓着了,老爺子雖然不是他親生,但對他真的如親爹一般好,就和姐姐一樣。
這就是親人啊,不計較報酬多寡,不在乎富貴貧賤,只一門心思爲他好。
蕭瑜琛忽然覺得有個姐姐真好。
蕭綺雲的奶孃被賣,丫鬟更換的更換,申飭的申飭,尤其是蕭逸對待文瑾和蕭瑜琛的態度,更讓她深受打擊,回去以後,再沒有像以前那麼張狂,身邊的丫鬟也不敢再攛掇挑唆,有她壓着,芷蘭院沒再鬧什麼幺蛾子。
文瑾不待見蕭綺雲她們,但還不至於把她們敵人,只要不煩到自己,文瑾也懶得搭理這麼幾個小女孩,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也是比較寬容的,芷蘭院那邊的吃喝用度,和以前沒有任何差別,若是下人有意做手腳,文瑾發現,都會嚴厲懲罰,蕭綺雲見文瑾沒有任何的剋扣和怠慢,也慢慢放了下來,蕭府內宅,終於暫時寧靜了。
接下來的日子,文瑾過得十分安穩滋潤,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過着沒有任何經濟上擔憂,身份上尷尬的日子,雖然太后指婚,還令她有些後顧之憂,但她想開了,無非就是嫁人嘛,男人好,那她就和他好好過,男人不好,那就想辦法脫離出來,反正,親生爹爹說了,不管怎樣,拼命也會讓她和親生弟弟好過,而撫養她長大的錢家,對她也是關愛有加,這個時代的女人,出嫁了不是要靠孃家的嗎?她有這麼強有力的後盾,還擔心什麼?
要說放不下,便是表妹雨荷,她根本接受不了文瑾的想法,高高興興跟着父親,去了京城外二十多裡處的皇家園林。
日子在難得的安寧中匆匆而過,蕭逸忽然接到一個消息,是關於自己最愛的梅夫人被害的,他不得不叮嚀蕭三和阿來,好好輔助文瑾,自己快馬加鞭,去了樑中省走了一趟,等事情處理完返回京城,已經是一月有餘。
永昌帝原本打算在皇家園林裡遊玩數日,便返回京城,沒想到山間林密,空氣清涼舒爽,身邊又有美人陪伴,便下令讓沈明昭主持朝廷日常事務,其餘幾個內閣大臣,全都到了園林的山莊裡,一起處理朝政。
經過一個月的仔細研討,皇帝最終還是覺得沈明昭的提議最是妥貼,便準備下旨。
楊堅卻提出了補充意見:“皇上,這蕭逸和苗王畢竟有翁婿之情,不管他表現地如何忠誠,還是不能這麼大意。”
“楊愛卿有何建言?”
“不如,給蕭逸賜婚,讓他和皇家聯姻。”
永昌帝皺眉:“蕭逸年紀四十餘歲,前面兩個妻子都不得善終,可見其命硬克妻,朕怎能讓他再尚公主?”
“呵呵,皇上,不光是尚公主一條路,還可以和宗室的姑娘聯姻,或者,和皇戚聯姻啊。”
永昌帝想想,也是個辦法的,蕭逸雖然尚公主年紀偏大,但他四十來歲,還是得續絃才正常。
“楊愛卿,可有合適的人推薦?”
“臣暫時沒有。”
蕭三追查蕭綾雲奶孃容媽媽的身世,最後竟然發現她是前樑朝東宮裡出來的,當時因爲她僅僅是個宮女,便從輕處理,無非是發賣爲奴,現在查到的種種跡象表明,她當時很有可能是樑朝太子的新歡,只因爲沒來得及冊封,處理的官員被她矇蔽了。
但她仇恨的是蕭逸,爲何給趙玉蘭下毒呢?還有,她到蕭府也有九年多時間,爲何才忽然想起報仇來?還算計錯了報仇的對象?
無奈這個容媽媽非常強硬,任憑蕭三怎麼審問,她都閉緊嘴巴一句也不說。
郭公公聞聽竟然有樑朝餘孽在蹦躂,也插手調查,很快就發現容媽媽在進蕭府之前,曾是皇商孫振禮的家奴,並且,還在做面脂的作坊幹了五年。
而那五年,剛好就是太后中毒的時間段。
太后閉宮療毒後三年,孫振禮送給宮裡的一批貨物出了差錯,被取消了給大內供脂粉的差事,生意一下子蕭條下來,他們家在搬回老家時,打發了一大批傭人,容媽媽就是那個時間被賣出的,幾經轉折,最後到了蕭府。
目前重重跡象表明太后就是用了毒面脂,才慢性中毒的,假楊英——楊和,也是無意說出他們老家新出的面脂會引起慢性中毒,才被抓了起來,對方沒有直接殺人滅口,便是等機會要暗害蕭逸。
這個猜想雖然有些地方不合邏輯,比如:樑朝餘孽爲何不直接暗殺蕭逸,而把目標對準了他的妻兒?難道就是爲了看他痛苦地活着嗎?報仇的人,很少能有這樣的心態,幾乎都是恨不能將仇人碎屍萬段,立刻處死才痛快。
還有,當年,誰把毒面脂給的太后?爲何宮裡其他嬪妃,卻都毫髮無損呢?
蹊蹺太多,郭公公也覺得不可信,但他卻沒法有更合理的解釋。
這天,趙玉蘭的貼身丫鬟小桂想起一件事:“夫人從去年冬天,一直吃回春堂的藥,毒發那天,剛好吃完最後一粒。”
蕭三氣得:“爲何不早說?”
“那個藥一天一丸,夫人整整吃了百多天都沒有任何問題,她還說只覺得身輕體健,十分舒服,奴婢覺得沒問題,便沒想起來要說。”
趙玉蘭跟前的老媽子也證實有這麼回事:“那是城東再回春堂的獨家秘方,不可能是毒藥,夫人吃了一個月藥丸,臉色都紅潤了不少,心情也開朗了,後來才繼續吃那藥丸,大夫說了,吃過百日,身體就變得容易懷男孩,不僅是夫人,我們都深信不疑。”
沒有人在服毒自殺的同時,還吃這樣的藥丸的,看來,趙玉蘭的確是他殺,但下毒的人是誰?爲了什麼?
趙玉蘭是被樑朝餘孽謀害的消息還是傳到宮裡,喬太淑妃委屈地在太后面前掉了好多的眼淚,爲表妹,更多的是爲了自己丟失的顏面,爲了自己受到的不白之冤。
太后年紀大了,不能勞累,喬太淑妃把她煩透了,不得不敷衍地道:“好了好了,知道你表妹不是自殺,是受了委屈。”
“她肯定沒有派人殺了蕭國公的前妻。”
太后不高興地端了茶,有沒有暗害梅夫人,現在下結論還太早了。
喬太淑妃一肚子委屈,撅着嘴走了,第二天,她又來了,很識趣地不提趙玉蘭是冤枉的話題,卻訴說她幾個小表外甥女是沒孃的孩子,過得很可憐。
太后很喜歡文瑾,一度希望她能進宮做皇帝的女人,喬太淑妃的話還是覺得很刺耳,太后不高興地道:“你表外甥女能有多可憐?有蕭大小姐流落鄉村那麼可憐嗎?”這還是把帳算到了趙玉蘭的頭上,喬太淑妃委屈地低下頭,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低聲嘀咕道:“太后,我只是想讓你給蕭國公賜婚,她們幾個女孩,有了娘,蕭國公也對巨榮朝有歸宿感,這對幾個孩子有利,更對朝廷有利。”
太后不說話了,喬太淑妃這個建議總算入耳些,太后是皇帝的娘,皇帝是巨榮的主人,對巨榮朝廷有利的,就是對她兒子有利,太后就贊成。
見太后臉色好了,喬太淑妃趕緊湊上來:“太后,你看婉玉公主怎樣?”
太后差點摔了手裡的杯子,若不是太醫一再強調不要發火動氣,她手邊上這套稀世珍寶——白如玉的底色,薄如紙的杯壁,花卉更是嬌豔如剛剛剪下來花瓣貼上去一般的官窯貢品,可就再也不配套了。
婉玉公主的生母林仁美,乃是先皇還在東宮時納的側妃,不僅姿容過人,還聰明絕頂,先帝好些解不開的麻煩,她都能幫着想出妙招,先帝對她的寵愛無以復加,太后這位原配正室,也壓不住她的鋒芒。
林仁美佔盡優勢,但卻有一個巨大的缺點,那就是有些張狂。年輕、聰明、美貌,很得男人的愛寵,她難免會有這樣的毛病。
太后若是沒有手段,那就不可能走到今天,她作爲正室,美貌聰慧壓不過林仁美,但端莊、賢淑、顧全大局卻很得先皇的青眼。
對林仁美的強勁風頭,太后很理智地採取避讓的態度,先皇的其他女人,沒有太后的忍耐力和深沉度,剛開始還施展手段和林仁美爭鬥,最後一個個敗了下來,她們恨得要死,卻沒人再敢和林仁美作對,林仁美越發得意。
太后快生產的時候,傳出林仁美懷孕的消息,先帝當時意氣風發,覺得上天對他真是厚愛有加。
九個多月,太后可愛的寶貝兒子,已經能夠在牀上到處爬了,卻不幸得了熱症,離開了愛他的親人,太后悲傷難抑,幾近瘋癲,先皇也十分痛苦,便帶着妻子,去了城外的山莊散心。
三天後,預產期還有十多天的林仁美在花園散步,摔了一跤,雖然生下了婉玉公主,自己卻因產後大出血死了。
先皇在皇莊接到急報,顧不得還在病中的妻子,帶着侍衛快馬返回,也沒有喚回愛妃的生命,他大發雷霆,從接生婆到伺候的下人,都被他下令杖斃。這一暴行曾被御史連名彈劾,差點失去太子的寶座。
先帝不得不強忍悲傷,幾個月後,纔開始清算行動,除了太后之外,他的其它幾個女人,要麼被送到皇莊養病,要麼被迫出家到了庵堂。
先帝在三年後太后懷了永昌帝后,纔不再心痛,並接受太皇太后的意思,又納了側妃和庶妃。
喬太淑妃就是那時到先帝跟前的,她因爲孃家不顯,剛開始只是一個庶妃,但靠着姣好的容顏,堅韌的心智,以及進門第二年,便誕下先帝的第三個兒子,地位不僅超越了排位在前面的幾個側妃,甚至有力量和太后叫板,也就在這個時候,先皇即位,她順利封妃,真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無限風光在一身。
可惜這世上事,衰及必盛,盛極必衰,喬太淑妃的第一個打擊,忽然而至,她的寶貝兒子,一夜高熱,就那麼立刻了人世。喬太淑妃幾乎瘋了,她恨天恨地,覺得宮裡每個人都該死,尤其對皇太后的懷疑最大,她的兒子,聰明伶俐,雖然年齡不是最大的,但皇帝顯然是最愛他的,喬太淑妃覺得天簡直都快塌了,但接下來的打擊,讓她更加難以接受——劉貴妃入宮了,無論容貌,還是家世,後宮的女人沒人能出乎其右,這個女人很快就奪得先帝恩寵,並且,穩穩地控制了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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