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桶上她就比旁邊的人高了一大截,站的高看的遠,二十幾步開外的當鋪外面一覽無遺,站在最中間的那個黑衣束髮冷麪的男人不是上次那個煞神又是誰?
好死不死的她剛擡頭,那人的眼睛“唰”的一下就看過來,兩個人四隻眼睛在空中不期而遇,那黝黑的眸子讓葉靜客心底一窒,上次那對視一眼差點嚇死的恐怖經歷再次在腦中浮現,葉靜客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她都忘記自己是站在桶上了,如果不是葉靜楷手疾眼快抱住她的腿,那麼一大步一下子就掉到地上了。
“靜客,小心點……”葉靜楷抱着沒敢撒手。
葉靜客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因爲這個時候裡面的那個青年看着她嘴巴動了一下,那口型很熟悉,三個字——醜八怪!
一股無名之火從腳底直接躥到腦門,葉靜客引以爲傲的鎮定瞬間就破裂了,衝那煞神大大的翻了個白眼,也回了三個字——假和尚,不知道那人看沒看懂,反正收回了視線,葉靜客不自覺的鬆了一口氣,她這個時候也覺得自己有點奇怪,不過是見了兩面的陌生人,爲什麼自己的情緒會被輕易的挑動起來?臉傷成這樣,醜八怪也算是名副其實了,也不是沒有人這麼說過她,只是這人用這種眼神那種神態說出這三個字,總讓她覺得不能忍受!
見那青年轉了個頭,崔明凡悄悄的擦了一把額頭的汗,如果知道收了那塊玉招來這麼一個大麻煩,他寧願不要佔那個便宜,誰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殘廢是個蕃兵呢,得,現在來了這麼一個不好惹的爺,昨天高興喝了點小酒,現在頭好疼啊。
剛喘了一口氣,那個爺又轉過頭來,像是浸在冰水裡的眼珠子盯着他,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被這個眼神都凍住了,崔明凡僵硬的側過頭,眼睛盯着他右手指尖上滴溜溜打轉的斷刀,那刀刀刃都被鏽住了,鐵紅一片,如果不是刀柄處若隱若現的黃木根本看不出來這是一把刀,看着那刀飛快的在那人的指尖轉着,崔明凡剛擦完的額頭又有汗冒了出來,生怕那刀一不小心飛過來……
“崔掌櫃的,你看我這刀不錯吧,斬殺過三百一十五個馬賊,現在就算是斷了也沒有什麼影響,殺個把個人還是不費吹灰之力的。”青年語氣很是輕快,說的出來的話讓人一陣陣的背後發涼,“我兄弟回家路費不夠,現在就典當這把刀,也不多要,十兩銀子,比那塊玉可值的多吧。”
“嘶……”連帶崔明凡在內的圍觀的人都不由得吸了一口氣,這麼一把廢鐵一樣的東西要十兩銀子?你怎麼不去搶?而且還是沾過那麼人血的,看一眼都覺得汗毛豎起來,就是白送也不敢要這麼嚇人的玩意,都沒有懷疑那青年說的話,仔細看那刀,好像並不是鐵鏽,好像是被血染成了紅褐色,而且男人外衫上也都是大塊小塊的乾涸的紅色,當下最裡圈的挨着青年近的那幾個人白着臉使勁往後退了幾步,後面被踩的唉唉叫的人也不敢說什麼,他們也有點害怕啊,都是平民百姓,平時打了架見了血心都怦怦跳,看着那把要了那麼多人命的刀脖子一陣陣的發涼。
崔明凡聽了這話更是有些腿軟,這部明擺着恐嚇嘛,早就聽說蕃兵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主兒,誰能想到自己倒黴就碰了,還一下子碰到了倆,偷偷看了一眼站在那人身後斷臂青年,崔明凡嚥了咽口水,從乾澀的嗓子裡擠出幾個字,“軍爺,您看這樣行嗎,昨個兒收的那玉我退給這位兄弟,那四百文就當是送給小兄弟的路費……”
做了這麼多年,靠着做縣尉的親戚,崔明凡很少碰到難纏的,可今天就倒黴的遇到了硬茬子,蕃兵屬於戍邊軍,可不歸縣衙管,他這點勢力根本壓不住人家,而且這人看上去不是個善茬,所以他才狠心做了這個決定,就當是破財免災吧,他可不想讓這人當場驗證這斷刀也能砍死人,不能跟一個瘋子計較。
當下崔明凡便僵着臉示意夥計把那玉拿出來,然後當着兩個人的面把那剛寫沒多久的當票撕的粉碎,四百文啊,就這麼沒了……想到錢,崔明凡心疼的快要滴血。
葉靜客看那獨臂的年輕人仔細的把那玉包好揣到懷裡,那人斷臂處包着的白布染着濃重的血色,蒼白的臉色看上去大病還沒痊癒,眉宇間有些黯淡,看着他葉靜客心底突的一軟,前世葉家人大多從軍,即便是在和平的環境,很多親人都從事着非常危險的工作,她沒法想象他們每天面對的都是什麼,卻直觀的感受到了那份苦澀。
那是很小的時候,她記得一個喜歡隔着透明玻璃逗她玩的叔叔,手特別的大,攥起來都比她張開的手掌大好多,每次過來比完大小都誇獎她很厲害,手又大了一點,叔叔卻沒有什麼變化,小小的她非常喜歡這種直接的表揚和誇讚,歪着頭躺在牀上跟叔叔一起玩猜手指的遊戲,每次玩的都很開心,期待着他經常過來看自己,距上次離開沒多久,過年再過來看自己的時候他就坐到了輪椅上,叔叔還是像往常一樣逗她笑跟她玩,那天她趴在玻璃上看着他不太熟練的操作輪椅離開,不知道爲什麼眼淚就噼裡啪啦的掉下來,她在醫院裡看過,只有生病的人才會坐那個東西,生病的話就會難受,她直到難受的滋味很難過,不想叔叔也跟她一樣,明明以前還很健康的,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悲傷,本來已經到了門口的叔叔又笨拙的轉了回來,臉隔着玻璃貼着她的臉問她是不是哪裡疼,她使勁搖頭,盯着輪椅上蓋着的毯子,原本兩條大長腿的地方變得空蕩蕩的,叔叔低頭看了一眼,笑着說還好沒的是腿,要是手沒了可就沒法跟你玩了,我們家芙蕖要快點長大,等手長的比叔叔大的時候就不用憋在這裡了……
也是從那個時候她纔有些明白爺爺說的爸爸媽媽都殉職是什麼意思,那是從那個時候她體會到了比傷病更難受的滋味,慢慢長大,漸漸發現這種事情好像一直都沒有停過,每次看到爺爺接到電話然後關在屋子裡一天不出來,她就有不好的預感,看到這個斷臂的蕃兵葉靜客內心深處的傷痛又被勾起,眼睛隱隱有水光浮現,眼神複雜的看着那個人,好像是在寄託那些從未消失的愁思。
雖然受了傷,可那份警戒心沒有跟着手臂一起消失,很快秦少年就發現了葉靜客的視線,順着看過去,看到她眼神的時候楞了一下,心頭不知道怎麼被那如水的目光觸動了一下,呆愣了片刻,飛快的轉過頭來。
那廂崔明凡站在那臉上的苦笑都快只剩下苦了,東西也給了,錢也不要了,怎麼這位大爺還不走?
黑衣青年下巴一揚,涼涼的開口道:“那玉當不當是你倆的事,我現在要當我把刀,四百文做路費可不太夠,我可聽說貴當鋪向來公道,從來不糊弄人,崔掌櫃的開個價吧,也好讓我兄弟早點回家。”打一巴掌給了幾個錢就算了了?欺負別人他不管,欺負到他的人頭上,哼哼……
一滴冷汗從崔明凡的額頭流下來,剛纔還說十兩呢,現在又要他開價了,這個祖宗擺明了想要訛詐他啊。
從一開始葉靜客就看出來這個煞神是來給人找場子的,心裡還挺意外,這傢伙對稱呼爲師傅的老和尚還那麼不敬,一口一個禿驢叫着,竟然還有這份耐心替人討回公道?今天莫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
不管這個煞神想怎麼刁難那個當鋪的掌櫃,葉靜客還是挺關注那個受傷的蕃兵,這種傷勢應該不會留在軍中了,聽這意思要返鄉,盤纏不太夠所以纔會來典當,看着那斷臂處刺目的紅,葉靜客心裡久久不能平靜。
知道今天不能善了,崔明凡咬了咬牙,艱難的開口道:“軍、軍爺,您看這刀多少合適?”早上起來的時候就聽到烏鴉叫,他就知道今天得遇到倒黴事,可不,這都有血光之災了,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黑衣青年脣角微微翹起,可是臉上卻沒有半點笑意,吐出來的話彷彿都帶着冰碴,扎的人心肝肺都疼,“崔掌櫃說笑了,我一介武夫哪懂得這些,你是開當鋪的,估價不是你的老本行嗎?”
“這、這個、不才對這些兇器不是很瞭解,而且、而且當鋪有規矩,破爛到這種程度的不能收……”崔明凡仗着膽子說道,當鋪有當鋪的規矩,就是剛買的物件轉身就拿來當都當做舊的來估價,這刀破的扔到地上都沒人撿,多少錢收了就得賠多少錢。
話音未落,所有人都覺得周身一冷,源頭就是崔掌櫃面前的黑衣青年,明明看着他都沒有動,不知道爲什麼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