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布林尚再試探懷疑就顯得太小氣了,撫着下巴呵呵笑起來,“你都這般說了,老夫要是再說什麼豈不是顯得太小氣了,生漆的事情我同你兄長再商討一二,我們也不佔你們小孩子的便宜,這個罩金漆的配方就當是你賣給我們漆坊,價格方面你可以提,如果還有別的方子,我們一併收了,絕對不會虧待你,不過這賣給我們的方子就不能再讓其他人知道,我相信葉姑娘應該能明白。”
聽他這麼說,葉靜客心裡喜出望外,不但賣漆的事情成了,還能順便發筆小財,嘖嘖,這一趟可真是沒白跑,心裡這麼想着,點頭應道:“這是自然,您就放心吧,我們是誠心與順恆漆坊做生意……”
接下來就是葉靜楷與布林尚兩個人的事情了,葉靜客終於可以安靜的喝會茶了,布林顯坐在那沒動,盯着葉靜客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小丫頭,你是虎頭的師傅,應該對魯家漆坊有些瞭解,你覺得魯家漆器和我們順恆漆坊的漆器相比如何?”
葉靜客:“……”纔剛消停下來,又蹦出來一個難題,她要是熱這老爺子不高興,剛纔的事情不會就告吹了吧?
一旁的葉靜楷聽了也是一怔,只有布林尚露出了饒有興趣的模樣,一邊跟葉靜楷說好,一邊分出一些注意力聽葉靜客怎麼回答。
剛進來的時候光顧着惦記着談生漆的事情,沒怎麼打量,既然布林顯開了這口,葉靜客也就只能說說自己的想法,環顧了一下四周,這廳雕樑畫棟,傢俱厚重寬大,立屏案几雕飾華美,處處擺設好像都彰顯着低調的奢華,確實比魯家看上去財大氣粗……
她四處瞧着,布林顯難得耐着性子等着她,若是他哪個徒弟敢這麼久沒有回話,那定然是一巴掌招呼過去了,他有這個耐心是因爲想聽聽魯家小子的師傅怎麼評價。
看的差不多了,葉靜客收回了目光,落落大方的開口道:“以靜客看,魯家漆器以精巧細緻見長,貴漆坊在大氣華美方面更勝一籌,各有千秋,不能一概而論,晚輩眼拙,哪裡說的不對的地方還請布師傅見諒。”
這個話他都聽了幾十年了,布林顯有些失望,不以爲然的哼了一聲,“小丫頭歲數不大嘴巴卻是討巧的很,兩邊都討好,兩邊都不得罪,哼……·”
他說這話葉靜客可就不能聽聽就算了,立刻放下手裡的杯子,一臉嚴肅的回道:“布師傅此言靜客不認同,牡丹和梅花哪個好看?每個人的答案肯定是不同的,喜歡梅花的,自然覺得其品格高潔一身傲骨,喜歡牡丹的,折服在其國色天香容資之下,誰也不能給一個肯定的答案,漆器和這世上萬物亦是如此,世界因爲差異而精彩,若是千人一面還有什麼美醜可言?若是衆口一詞還有什麼樂趣可言?千里江山都是一派景色,誰還有興致謳歌讚美?靜客方纔所言並非是爲了兩相都不得罪,而是事實就是如此,布師傅心裡應該比我清楚纔是……”
大廳之內一片安靜。
布林尚突然大笑起來,轉過頭來看着葉靜客,暢快的笑道:“真是後生可畏啊。”多少年沒人這樣跟他這個倔弟弟這般說話了,這小丫頭還真不是一般的有意思啊,唔,說的實在是太有道理了,他聽着都想撫掌應和。
布林顯臉色變了又變,最後長出了一口氣,看着葉靜客,想要說什麼,揮揮手又作罷了。大道理都說的這般透徹了,再說什麼都是廢話了。
見裡面風平浪靜,布青陽終於放心的進來,提着壺給幾個人倒茶,這事怎麼也輪不到他身上,不過他一直好奇醜姑娘到底長什麼樣子,硬是搶來了這個伺候人的差事,看清楚葉靜客的臉之後不由得有些失望又有點激動,這不是醜,這是嚇人啊,單看五官明明就是個美人,新月一般彎彎的眉毛,眼睛清澈明亮,鼻子挺直嘴巴像是花瓣一般,如果遮住那道傷疤,活脫脫就是個美人坯子,再長開一點更是國色天香的美麗姑娘啊……
眼瞅着杯子裡的水馬上就要溢出來,提着壺的人還傻愣愣的在那看呢,布林顯開口道:“青陽,可以了,你先下去吧。”
布青陽如夢方醒,迷迷瞪瞪的離開了大廳,心裡甚是遺憾,那樣的疤痕怕是沒法去掉了。
順恆漆坊比魯家漆坊大很多,在秦州其他縣城也有漆坊,每年生漆的需求量不少,契書籤訂好,葉靜楷心裡的石頭一下子落到了地上,有這兩家漆坊,他真是吃了定心丸,之後不管多難也不怕了。
葉靜客這邊交待了罩金漆的調配比例以及用法,又被布林顯追問了幾個問題,然後拿到了一筆不小的銀子——一百兩,自從開始籌劃燒墨以來只出不進的她看到這白花花的銀子都快要落淚了,終於不用再扣着花了。
如果葉靜客要是晚發現漆樹幾個月,她才能真正的體會到什麼是一文錢恨不得砸兩半花的難處,纔會明白掙錢是多麼的難,窮人的日子是多少的苦和難熬,就是在鳳棲村,到現在還有吃不上飯欠債不得不賣孩子的,她這連緊張都算不得。
看到葉靜客對着銀子眉開眼笑的模樣,布林顯和布林尚兩個人都不由得想要移開視線,這丫頭剛纔講大道理的時候一副神態莊嚴的樣子,怎麼轉眼就換做了見錢眼開的神情,偏偏兩幅面孔都至誠至真,沒有一絲虛假,這小丫頭可真是……
就在葉靜客揣着沉甸甸的銀子興奮不已的時候,秦少年卻因爲囊中羞澀只能靠雙腿往三石縣這邊走,有想捎腳的停下車來問話,聽說他沒錢立刻就不再浪費時間,秦少年也不在意,這點路程對於他來說算不得什麼,只希望別和葉靜客他們錯過了纔好。
在裡面說話沒覺得怎麼樣,從順恆漆坊出來才發現都快到中午了,兄妹倆人都很高興,葉靜客提議去吃點好的,第一次知道動嘴皮子也這麼累人,早晨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消化光了,灌了一肚子茶水只會餓的更快,現在兜裡有錢了,自然不肯再吃客棧那沒什麼滋味的飯菜。
她今天立了大功,葉靜楷自然是想好好犒勞妹妹一頓,倆人正興致勃勃的商量着去吃什麼,沒有注意到一道目光已經盯着他們許久了,本應該好好躺在牀上養傷的男人站在窗前,望着人羣裡那個細瘦的身影,古井無波的眸子起了絲絲漣漪。
三石縣這裡靠近河,好不容易來一趟,自然要嚐嚐這裡有名的乾燒銅魚,葉靜楷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做的好的老店,倆人說好就往橋那邊走去,葉靜客挽着她大哥的手歡天喜地的往前走,突然腦袋一痛,好像被什麼東西砸到了,葉靜客心裡閃出的第一個念頭是——不會又是哪個虎孩子跑出來捉妖怪了吧?然後擺出防禦的姿態左右看去,都是急匆匆行走的路人,沒有想象中張牙舞爪破壞力驚人的小孩子,難道是剛纔不小心碰到了什麼東西?
葉靜客一臉疑惑的擡頭看,掃了半圈,看到斜上方二樓窗口站着的人,身體立刻就石化了,嘴巴張着臉驚訝的都快裂開了,哎呀我的媽呀,這人怎麼被放出來、不,不,他怎麼在這裡,不是應該乖乖的貓在哪裡養傷嗎?
葉靜楷的手臂被挽着,葉靜客冷不丁的一停,他也被帶了回來,回頭就看到妹妹一副見了鬼似的神情,順着她的視線往上一看,哎,這人不是上次賣刀的那位蕃兵軍爺嗎?
好似被葉靜客呆如木雞的樣子給取悅了,常年冰山一樣紋絲不動的冷臉竟然有了幾分鬆動,脣角掀起一個不易被察覺到的弧度,風輕雲淡的掃了一眼葉靜客以及她腳下,頗沒有誠意的開口道:“對不住,不小心碰到了。”
葉靜客愣愣的低頭看,腳下躺着一根小木棍,毫無疑問,這就是剛纔打到自己腦袋的兇器了,看看地上的小木棍,再看看那人站在窗戶旁邊,葉靜客已經呆滯的腦袋裡冒出這樣一副畫面:嬌豔如花的女子推開二樓的窗子,不小心碰掉了支窗戶的小木棍,砸在了樓下的俊俏的公子哥頭上……
和此時的場景驚人的相似啊,如果那兩個主角不是潘金蓮和西門慶的話,葉靜客可能還沒什麼,打一下也不疼,但是一想到水滸傳裡的那個情景,她整個人都快崩潰了,怒火把理智通通燒光,她恍惚記得自己說了句什麼,然後上面的那個人就直接跳了下來,然後一臉陰森的看着她,“找我有何貴幹?”
眼睛眨巴眨巴看着眼前這張恨不得凍死個人的冷臉,葉靜客不由得嚥了咽口水,眼睛不小心撞進去那雙烏沉沉的眸子裡,凜然的寒意鋪面而來,葉靜客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腦袋裡的火苗瞬間就滅了大半,理智被搶救回來,她回想起來,剛纔她衝着上面喊的是,姓楚的,有種你給我下來……
然後這尊煞神就跳下來了。
他有這麼聽話?不,他絕對是下來削自己的!
如果她現在說,姓楚的,你給我上去!眼前這人還會這麼聽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