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福繼續說道,“其實,我以前‘生病’的時候,偶爾也會有片刻的清明。當我看到我爹、我娘、阿祿、大寶這些疼惜我的親人,他們隨時都陪在我身邊,關心我,照顧我,我就會很開心,很放鬆,不怕被別人欺負。現在,要讓嫣姐兒覺得外面的世界同樣美好,更要讓她感受得到她身邊的親人是喜歡她,疼惜她,不會拋棄她的。這樣,她才願意走出自己的世界。”
她之所以這麼說,就是要讓楚令宣知道被親人時刻關懷對小姑娘的重要性。不管他們家裡的人有什麼樣的理由,都不能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把小姑娘丟給下人,讓她一個人品嚐被拋棄的不安和痛苦。
她的親人看似極其嬌寵她,多少人來爲她過生辰,吃穿用度如何精緻,這些華衆取寵對孩子沒有任何作用。最普通的一直陪伴和時時關懷,纔是最最重要的。
楚令宣聽了,心裡一陣刺痛。他的眼睛在陳阿福身上停留了一下,又轉開,擡腳去了西屋。羅管事緊隨其後,走了兩步,又示意陳阿福跟上。
陳阿福莫名其妙,有些後悔自己多嘴。這些強權階層最是喜怒無常,自己好心或許還會招惹人家的不高興。無法,她也只得硬着頭皮跟進去。
西屋的佈置更像某些才女的起居室或是書房。有一排花梨木的書櫥,裡面裝滿了書。一個雕花嵌玉大書案,案上放着文房四寶,旁邊還有一架古琴。唯一不同的是,書櫥的門上掛了兩個小燕子玩偶,書案上也擺了一個小燕子玩偶。
楚令宣坐在書案前的椅子上,從西窗透進來的陽光從他背後射過來,在他的四周鍍上了一層光暈,也讓他陷在陰影裡的五官柔和了許多。
他擡手說道,“陳家娘子請坐。”又對羅管事說,“羅叔也坐。”
陳阿福和羅管事坐下,巧兒又來上了茶。
陳阿福微低着頭,雙手重疊放在腿上。
楚令宣修長的手指在書案上輕敲了幾下,沉思了片刻,又清了一聲嗓子,才低沉地對陳阿福說道,“嫣兒的娘在生她的時候難產死了,那時我又不在她們身邊。她一生下來,就被人說成克母的孩子。兩年後,當我第一次在公……在那裡看到她時,她瘦得像只小猴兒,一個人望着檐下的燕巢發呆,一旁的乳孃和丫頭竟然……”他似乎說不下去了,放在書案上的那個拳頭握得緊緊的,連青筋都異常明顯,極力壓制着自己的暴怒。
一旁的羅管事眼圈泛紅了,低頭用袖子抹了抹眼淚,低聲喊道,“大爺。”
羅管事的一聲招喚,似把楚令宣從回憶中喚回來。他鬆開握緊的拳頭,又嘆道,“看到嫣兒的那個樣子,我就把她接去了楚府。可是,我家裡的情況特殊,我的生母因故出……出了家,祖母已經去逝多年,祖父在京城的事務又比較繁忙,其他女眷都是隔了房的,有些事不好讓她們爲難……我便在定州府謀了一個差,把嫣兒接來了定州。可是,我的工務繁忙,經常在外面,不能時時陪在嫣兒的身旁。有時就把她送到棠園,想着羅叔一家靠得住,離我母親也近些。可是,我母親再是心疼嫣兒,也是方外之人,不能時常住在俗界……哎,”他深深嘆了一口氣,又說,“嫣兒如此,我們這些親人都有責任,可是,我們真的沒法子。我如此奔波,不只是爲了前程,更是爲了……爲了、爲了將來嫣兒過得更好。我,必須如此……”
楚令宣雖然說得不甚清楚,關鍵的地方也沒明說。但是,陳阿福還是聽出來了,楚小姑娘的過往,比自己想象的還過得悽慘。楚家,比自己想象的還複雜。這位冷冰冰的楚令宣,原來還揹負着這麼多無奈……
她心裡更加疼惜小姑娘了。怪不得會自閉,從開始懂事起就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中,就是好人也會鑽進自己的龜殼不願意出來。
楚令宣又說道,“陳師傅,我相信,嫣兒在你的教導下,會越來越好,也會走出她的世界。我及我的家人都會記住你對嫣兒的幫助,會感激你。現在,我還有個不情之請,想請你幫幫忙……”
陳阿福擡起眼睛看着他。
楚令宣說道,“若在你休沐的時候,我和我母親又不在棠園,能不能讓嫣兒去你家?嫣兒如此依賴你,有你在她身邊,便如我們這些親人在她身邊一樣。你放心,只白天去,她晚上已經習慣由宋媽媽陪着睡覺,會回棠園歇息。只有白天,不管你去哪裡,都帶着她。”又道,“放心,我會給你漲月錢。”
陳阿福說道,“漲不漲月錢倒是無所謂。現在,我跟嫣姐兒已經相處出了感情,我也捨不得她傷心難過。只是,我們鄉下人家的房子簡陋,嫣姐兒是千金之軀,我怕會委屈她。”
楚令宣抿了抿嘴脣,有了些許笑意,顯得酒窩更明顯。說道,“我想,在嫣兒的眼裡,只要有陳師傅的地方,肯定就是花團錦簇的地方。”
這人看着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還挺會說話。
陳阿福也抿嘴笑了起來。就是楚令宣不提這個要求,她都有這個想法,她也捨不得那個孩子難過。便點點頭說道,“那好,以後我休沐的時候,羅大伯就把姐兒送去我家。”
羅管事忙道,“好。”
楚令宣又說道,“如此,我就謝謝陳師傅了。只是,我明天又要去外地一些日子,大概要二十幾才能回來。我不在的日子,又要麻煩陳師傅和羅叔一家照應嫣兒了。”
羅管事忙道,“大爺客氣了,照顧小主子,是我們當奴才的本分。”
陳阿福也點頭應允。
見事情談完了,她便起身說道,“嫣姐兒今天有楚大人陪伴,我就回家了。”
楚令宣點點頭,又給羅管事示意了一下,羅管事便起身陪着陳阿福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