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就拉着桃子爬上手推車,喊道:“爹爹,我要睡在爺爺奶奶中間。”
蘇大壯剛要笑着應下,蘇爺爺就板了臉道:“爺爺可不跟你睡,晚上一點都不老實,爺爺晚上還有話要和奶奶說呢。”
木蘭就瞪大了眼睛,“我睡覺不老實?”
“可不是,”錢氏笑道:“在家裡的時候你睡在我旁邊,半夜娘起夜一摸就摸不到你了,還是你爹手長,摸了半響才發現你睡到腳底下去了,把你拉回來睡好,才半響就橫着睡了。”
木蘭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個人是她嗎,是她嗎?
蘇大壯想想也是,木蘭睡覺的確不怎麼老實,就將手推車鋪好,道:“那今天木蘭就和弟弟妹妹睡外面,不要怕,爹爹守着你們。”
賴五就笑道:“還有五叔叔呢,五叔叔也守着你們!”
木蘭頓時沒了套話的心思,懨懨的和蘇文蘇桃一塊兒躺在手推車上蓋上被子,她覺得她再也不會愛了。她睡覺怎麼會不老實呢?前世的時候她的睡相一直很好的啊。
晚上,三人還是輪流守夜。
到了夜半時候,即使是守夜的人也昏昏欲睡的時候,蘇爺爺的被子就突然輕微的抖動了一下,守夜的賴五並沒有發覺,但在不遠處的絡腮鬍子卻警覺的睜開了眼睛。
目光很快就鎖定那三輛手推車,看到被子輕輕地動了動,朱有德目光微動,身子輕輕地動了動,整個人呈現一種攻擊的態勢,身邊睡着的文弱青年被朱有德驚醒,眼睛警覺的看着四周,用目光詢問他。
朱有德並沒有言語,只是看着那兩輛手推車,只有躺着三位老人的被子動了,朱有德疑惑的看了蘇大壯等人一眼,難道是他想錯了?這些人真的只是普通的災民?可那個小女孩爲什麼會發現他?
直到文弱青年支撐不住,幾乎要睡過去,朱有德才肯定那些人剛纔的動靜似乎真的不是針對他。
朱有德微微放鬆,眼睛微閉,文弱青年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睡過去。
朱有德雖然閉了眼睛,但其實並沒有睡着,還是警覺着周圍。
先醒過來的是錢氏,錢氏先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三伯母也醒了過來,蘇家莊的幾個婦女就相約着去打一些水,不遠處就是一條河,雖然水很少,但好在還能讓他們有水喝。
錢氏將水打回來,蘇大壯和賴大等人也醒了,賴大檢查了一下沒丟東西,這才上前推了頭一點一點的賴五,賴五一個激靈醒過來,拿着鐵叉就跳起來,“誰,誰敢偷東西?”
賴大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行了,人家要偷早偷了,趕緊洗洗,把昨天弄回來的樹根切碎了煮了,吃完了看看能不能上路,總不能老堵在這裡。”
賴五就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
蘇大壯就上前掀了木蘭的被子,將桃子包起來,擰乾了水給她擦臉,對蘇文蘇大壯可沒這個耐心,直接一腳將人踢下車,道:“要睡到什麼時候?快起來!”
蘇文就揉着眼睛,摸着屁股爬起來。
木蘭也打了一個哈欠爬起來,轉頭看見蘇爺爺三人還在睡就微微一愣。
老人覺淺,往往是最早起的。
木蘭心裡有些怪異,但並沒有往心裡去,而是將被子疊好後就繞到蘇爺爺那邊笑喊道:“爺爺,你也睡懶覺了?你看桃子都起了。”
蘇爺爺沒有答應。
木蘭心裡怪異的感覺更甚,她的聲音有些發顫,但臉上還是笑盈盈的道:“爺爺,快起牀了!太陽都快出來了。”
絡腮鬍子在木蘭喊地一聲的時候就看過來了,眼睛微眯,他似乎也猜到了什麼。
蘇大壯和賴大賴五聽到喊聲,蘇大壯忙丟下桃子,跑到蘇爺爺的車前,小心的道:“爹?娘?我們今兒應該就能走了,中午的時候怕是不能停下……”
蘇爺爺和蘇奶奶的被子裡依然沒有動靜。此時大家都察覺到了什麼,都停下手上的活看向這邊。
賴大和賴五的眼睛則牢牢的盯着母親的手推車,三人一起上前,手有些顫抖的掀開被子。
看到裡面的人,木蘭就有些崩潰的蹲在了地上,將臉埋到手裡。
蘇爺爺的臉色發青,但嘴角卻微微翹起,似乎走得很安詳,手還和蘇奶奶的一起緊緊的握在一起。
而一邊,蘇奶奶的手也搭在賴奶奶的手上……
錢氏受不了的跪在蘇奶奶的跟前,“婆婆——”錢氏和蘇奶奶一直相處得很好,說是情同母女也不爲過,昨天還幫她生火做飯的人今天卻不在了。
蘇大壯和賴大賴五一起跪下,眼睛冒出血絲,並沒有流出眼淚。
可木蘭看到這樣的蘇大壯卻覺得擔心不已,她向前爬了兩步,抓住蘇大壯的手,喊了一聲“爹爹”。
被嚇壞的蘇文和蘇桃才反應過來,“哇”的一聲哭出來,都撲到蘇大壯身上,“爹爹,爹爹”的叫着。
蘇大壯的臉上這纔有些動容。
朱有德一直在一邊看着,最後看了木蘭一眼,起身帶着那文弱青年離開,以此同時離開的還有隱在災民中的幾個人。
蘇大壯跪在地上良久,直到蘇大福上前扶住他道:“趕緊給三叔斂容吧,別讓他……傷心。”
蘇大壯這纔回過神來。
他微微顫抖的上前將被子扯掉,蘇大福幾人正要找被子將四周圍起來,蘇大壯就突然愣了一下,繼而發瘋一樣扯掉蘇爺爺的衣服,從裡面拿出一包東西來,扯開一看,裡面卻是一小塊一小塊被扯開的饅頭。
看着的人都是一呆。
賴大和賴五最先反應過來,也連忙上前小心的摸索賴大嬸的衣服,從她的懷裡也找到了兩個小布包。
衆人哪裡還不明白,這三位老人這是不願再拖累兒女了。
錢氏顫抖的從賴大嬸手裡拽出一個小布包,顫聲道:“這,這是砒霜啊!”這個布包她見過,當年家裡鬧耗子嚴重,公公就上鎮上藥店買了一些砒霜回來,將老鼠藥死之後還剩一些,因爲是危險的東西,最後公公又仔細地收起來了。她根本就忘記了這回事。
四周的災民都看着這邊,這些日子以來的逃亡讓他們對生命,對良知都有些麻木了,可現在,看着三個爲了兒女寧願吃砒霜的老人,他們心中的那抹渴望又重新活過來。
不知道是誰帶頭哭了一下,第二個也難掩痛苦的哭了一聲,周圍頓時都是哭泣聲,有人小聲的問道:“人要活着,怎麼就這麼難啊!”
是啊,人要活着,怎麼就這麼難啊!
“爹——娘——”
“娘——”
已經走掉的朱有德回頭看哭成一片的災民,沉聲道:“國之不國,家不成家,這樣的朝廷要之何用?”
“將軍?”文弱書生驚疑道。
“去和張成說一聲,就說我願意和他談談。”
文弱書生猶豫片刻,“朝廷已經派了平反大軍,將軍此時表態是不是……”
朱有德冷哼一聲,“張成不過是利用這些災民,吳庸卻是真的無用,只怕這些災民最後會成爲兩方角鬥的犧牲品,你只管去,無論如何要阻一阻這張成,至少在這些災民進入府城之前,別讓他們被衝擊到,不然……”
文弱書生想到在紹興的情景,那人間地獄就是見慣了生死的他也不由的膽寒。文弱書生點頭,“我這就去找張成。”
蘇大壯和賴大將三位老人一同埋在樹林裡,幾人用削好的木頭刻上了字埋在三人墳前。
蘇大壯讓木蘭三人跪在墳前道:“以後你們只要還活着,就把你們爺爺奶奶帶回去,知道了嗎?”
蘇文狠狠地點頭,“爹放心,阿文一定把爺爺奶奶帶回家。”
蘇大壯這才滿意。
木蘭則道:“爹爹帶我們一起來。”
蘇大壯摸了摸她的頭,並沒有應承,他能不能活下去他是真的不知道了。要說他前一天才樹立起信心,可下一刻,父親就告訴他,要帶着孩子們活着到府城是那樣的困難。
蘇大壯決定放棄推車,雖然會捨棄許多東西,但速度上卻快了不是一星半點,他現在只想快點到府城。
蘇大壯將東西分給別人完之後,這纔將蘇文放在揹簍裡背上,對賴大賴五兄弟倆道:“當初叫你們來是因爲我爹不方便,可現在……現在你們倆自己走吧。”
賴五就看向大哥,賴大想也沒想,上前將木蘭抱起來放在揹簍裡背上,道:“我不是不知恩圖報的人,要是沒有你一開始給的那些糧食和蘇三叔一路上的指點,我們兄弟說不定走不出縣城,你還有一手好手藝,咱們一塊兒走吧。”
三伯母就踢了蘇大福一腳,蘇大福連忙起身道:“大壯,我們和你一塊兒走吧,路上也有個照應。”
蘇大壯點頭。
一行人全都丟掉手推車,步行前進。
賴五就揹着蘇大壯的弓箭跟在後面。
錢氏則揹着桃子走在蘇大壯身邊。
蘇文和桃子哭了半天,在揹簍裡搖搖晃晃的就睡着了。
木蘭卻怎麼也睡不着,她睜着眼睛看外面,一切都好像是夢中一樣,昨天爺爺明明還跟她說了不少他年輕時候的事,今天卻不在了。
這一刻,木蘭無比的怨恨這個朝廷。前世,不管人們私底下對政府多麼的不滿,但一旦發生天災,大家下意識的幾乎都是等待政府的救援,而政府也的確會很快速的組織救援隊伍。
可現在,災情到現在已經有兩個多月了,蘇爺爺都能猜到今年可能會有旱災,沒道理欽天監不知道,可朝廷還是罔顧百姓死活,這樣的朝廷要來還有什麼用?
這一刻,木蘭深深地體會到了來自封建社會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