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天的時間,她原本明麗的雙眸,此時暗淡不堪。然而,縱使再憔悴的面色,也比不過她此刻斑斑的心傷。
“小姐,你再這樣下去的話,老爺和夫人可都要擔心壞了。”婢女又說道。
但是歪坐牀上的人似乎是沒有聽到一樣,雙眼無神,空洞地散在一個方向。
婢女順着她眼睛的方向看去,見那白色的牆壁上,掛着一隻風箏。
她記得,這風箏,去年春上的時候,小姐還曾放過。只是如今——
丫頭嘆了一口氣。
她本來以爲牀上的人仍然和之前一樣,不會搭理她,但是,正在她要轉身,將粥碗放下的時候,卻突然聽見牀上的人開口說話了。
“玉竹,拿來,我吃。”聲音木木,不帶絲毫情緒。
但是儘管這樣,婢女仍然十分高興,連聲答應着,將粥碗遞了過去。
能吃了就好,能吃了就好,要不然,可真得將她給嚇壞了。
婢女用白瓷勺子在碗裡攪了幾下,舀了一勺子粥,送到她嘴邊。
李淑萱看了一眼,沒有張嘴,而是從她手中接過粥碗,自己吃了起來。
雖然是在吃着,但是她那木木的樣子,讓婢女不禁心疼十分。
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怎麼原本靈巧活潑的小姐,突然變成了這樣?
婢女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明顯吃不下去,卻還是在吃,一時間,讓她心酸不已。
待她吃完了,婢女早已偷偷轉過頭去,抹了好幾回眼淚。
收了碗,婢女正要轉身離去,卻突然又聽她說道:“玉竹,我知道,你對我好。”
這一句話,像是一劑猛藥一樣,瞬間將婢女的情緒擊碎。她眨了眨眼睛,淚水奪目而出。
“他們?真的在意我?”李淑萱喃喃說道。
她生在西北邊疆,在那裡長了十幾年,因此,她性格中有着邊塞的粗獷豪放。但是這並不表示她對別人的心思一無所知。
當初出於善心,她救了李墨,等他發達了,被他收作義女,從此養尊處優,她一個野丫頭,也過上了千金小姐的日子。
但是,她沒有料到,那被她救的人,那被她尊敬,被她喊作父親的人,竟然會如此讓她爲難,讓她傷心。
是啊,嫁去國公府,對於天下大多數女子來說,都是一件美事。但是她不一樣,她不想要,她只想守住自己心中的一片固執。
這門親事,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皆大歡喜的,但是這歡喜裡面,唯獨沒有將她自己包括在內。
難道,真的要這樣嗎?難道,她就這樣聽從了命運的安排?
如果不的話,那只有一條路,就是她與李墨斷了這層關係,再回西北,去過回貧苦的日子。如果她接受了,那之後的境遇,可想而知。
即使她打算回家鄉,那麼,她真的有這個勇氣去反抗嗎?
縱然這件事情上,他做了讓她傷心的決定,但是畢竟喊了這一年的父親,他待她着實如同親生一樣,在他需要的時候,她真的能毅然決然、不管不顧地離開?
想來,是不能夠的。
不過——
李淑萱轉瞬一想,如果有他在的話,她想,她一定可以。
月亮越升越高,彎彎的上弦月如一把銀鉤一樣,灑下點點清幽的光輝,爲這寂靜的夜,越發增添了幾分靜謐。
然而,此時在蓮子家裡,平靜下面,卻藏着另一番洶涌。
“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皇帝換了一個坐姿,看向蓮子,漫不經心地問道。
這國計民生的事,她一個鄉野女子,哪裡能得來此般見識。
皇帝問完,見蓮子沒有馬上回答,於是又接着問道:“是徐先生?”
蓮子看向他,微微一笑,搖頭說道:“不是,是夫君和民婦說的。”
蘇可言面上的神色有些尷尬,只因爲他曾經向皇帝進言的時候,說這話是蓮子說的。
蓮子對於這一切,自然是不覺的,她剛纔沒有立即回答皇帝的問話,就是在心中略微思索了一下。
她到底是個女子,這種事情,本不該攙和,如今她出面已經很是不好了,所以,還是像剛纔蘇可言說的那樣,還有他在呢。反正往他身上推,她從小時候開始就經常這樣幹了。
皇帝聽她如此說,突然發出一聲笑。
之前蘇可言說是她說的,如今她又說是蘇可言說的。到底是誰說的,皇帝心中自然明瞭。
這夫妻兩個,還真是有意思。看來,他還真是淺薄了。
蓮子不知道他爲何而笑,眼中閃過幾分迷茫。
但是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他了,他也是一副十分願意聽她說的樣子,那她可就不管那麼多,還是抓住這個機遇,爭取說服了他最好。
“陛下,就算咱們不說的這麼長遠,單看眼前,陛下可能早有耳聞,如今暖棚蔬菜受蟲災嚴重,菜農只怕不但掙不到什麼錢,反而還會賠進去不少。如此可見,這暖棚,的確是不能在京城種植。”蓮子又說道。
蟲災的事,皇帝自然是知道了,都已經影響到了他的一日三餐,其中的情況,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出到底有多糟糕。
眼前這婦人娓娓道來,不但沒有一絲畏怯,反而不卑不亢,坦坦蕩蕩,條理清晰,張弛有度,讓他不得不深思。
她說的,他也明白了,如果不加以規範制止的話,只怕後來模仿的人會越來越多,波及各地。如果每一年都有一個地方受災,那對朝廷來說,必定是一場大災難。
“所以,你的意思。”皇帝說道。
“民婦懇求陛下下令,全國範圍禁止擅自種植暖棚蔬菜。”蓮子突然起身,再次跪拜。
雖然她極討厭這感覺,但是爲了國計民生,她也要高尚一次。
並且,最重要的,她不想讓這件因她而起的事情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那樣的話,只怕她下半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畢竟,不屬於這個地方這個時代的東西,就算是偶然出現了,也不可能長久,不可能普及。
歷史,總有它自己的軌跡。
蓮子的話說完之後,皇帝並沒有立即回答。等了一會兒,正當蓮子以爲皇帝又有什麼想法的時候,卻突然聽見他說道:“好,朕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