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在家一直不得閒,連喘口氣兒的功夫都沒有,不是忙活着招呼各位親友,就是拾掇等會兒拜堂和喜宴要用到的東西。
半晌午的時候,衆人期盼已久的炮仗聲總算噼裡啪啦地響了起來。在家等着的衆人忙跑去門口等着,或是在巷子口張望。
鼓樂聲吹打聲越來越近,沈氏也面帶着笑容,站在堂屋門口等着。她作爲婆婆,此時自然是不適合出現在大門口。等會兒會有新娘孃家那邊的人要下轎錢,她也早已經準備好了。
而再看劉老爹,似乎是對兒子的婚事一點不上心一樣,此時正蹲在院子裡臨時支起的大土竈旁,和請來的村裡的廚子閒扯着。但是他這幾日紅光滿面,俗話說相由心生,想必他此時也是高興的。
楊氏和李氏在大門口站着,等會兒要下轎錢要的緊的時候,也可以出面給調停調停。
穀子和豆子一人拿着一個圓簸箕,後面跟着栗子和蓮子,圓簸箕裡面裝着麩皮和紅棗等物,等會兒新人進門的時候,抓幾把圓簸箕裡的東西撒到新人身上。
因爲“麩”和“福”諧音,所以“撒麩子”寓意着把福撒給二位新人。
大紅的花轎總算是搖搖晃晃地被擡到了門口,炮仗更加驚天動地地炸響起來,鼓樂班子也四散開,圍着花轎搖頭晃腦地吹打。
劉景林在兩個哥哥的攙扶下,就要去踢轎門,和預想中的一樣,果然遇到攔轎要錢的。
李氏作爲長媳,這時候自該出面,遞上用紅繩串起來的一串銅錢。
連着要去了好幾串銅錢,杏兒孃家的人這才讓開,。
劉景林踢了轎門,向大紅花轎內伸出一隻手,杏兒將手送到那隻手裡,下了轎。
四周響起一片歡呼聲,蓮子姐妹見二人走到門口的時候,忙抓着麩子,在他們身上撒了幾把。
看熱鬧的人也跟着他們進了家門,接下來,就是拜堂了,拜過堂之後,二人便真真正正地結爲夫妻。
伴隨着一聲拉長了音的“送入洞房”,劉景林和杏兒各執大紅花的一端,進了原先二房一家住的西屋,如今已屬於劉景林和新婦。
劉景林因爲眼睛的原因,一直不能飲酒,喜宴上,只是以茶水相敬各位賓朋。
喜宴一直持續到天色漸黑才結束,劉景林因爲沒有飲酒,清醒得很,笑着將今日要離去的親戚朋友送走之後,便回了新房。
虎子和張子賀在考試,今日定是不能前來,所以這鬧洞房的隊伍,不免就顯得單薄了些,只是本家的幾位和劉景林同輩的兄弟或是小輩的侄子在鬧。
只鬧了不多久,便被沈氏轟走了。
二人坐在炕頭,喜娘給結了衣襟,指揮着喝了新婚合巹,用秤桿挑了蓋頭,得了喜錢之後,這才帶上門,離開了新房。
兩支紅蠟燭在炕頭搖曳出一片溫暖,劉景林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這溫暖,早已透過每一寸皮膚,滋潤到了他的心裡。
“累了一天了,餓了吧”,劉景林道,“先吃點東西吧。”
這句話,似乎是緩和了此時尷尬曖昧的氣氛。杏兒纔想起,早上只是上轎前,吃了幾口上轎飯,這一日便再也沒吃任何東西,倒真是覺得早已飢腸轆轆。
炕頭的桌子上擺着一些果子和一些早已冷了的菜,香味陣陣飄來,杏兒不覺摸了摸咕咕亂叫的肚子。
“嗯”,過了一小會兒,她才低低地答應一聲,起身要去吃些東西。
可誰知,兩人的衣角是結在一起的,杏兒一時沒留意,“啊”地一聲向後跌去。
劉景林也是被嚇了一跳,喊道:“小心”,忙起身去接。
杏兒驚慌失措地,平復了心跳之後,才發現自己並沒有跌到地上,而是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回過神來,臉上瞬間變得通紅,連她自己都能覺得,滾燙滾燙的。她忙要起來,誰料剛一擡頭,她看見了劉景林一臉的緊張。
他長得,真的挺俊的。杏兒心中默默想着,算是她見過的爲數不多的長得俊的男子。
鼻樑挺直,薄脣緊抿,白皙細膩的皮膚,只在下巴上,有些許青青的胡茬,卻使得他更具陽剛之氣,給她十足的安全感。
突然意識到自己想了什麼,杏兒的臉上又火燒火燎了起來。她擡眼看看他如蒙着霧靄的雙眼,心中鬆了口氣,幸好他眼睛看不見,要不被他看到現下這副樣子,羞也要羞死了。
“先把衣裳脫了吧。”劉景林說道。
其實他的意思是穿着結在一起的衣裳不方便,說不定啥時候又會被絆倒。
但是在杏兒聽來,出嫁頭天晚上,娘趴在自己耳邊說的話,又一次浮現在腦海裡。
劉景林自然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些啥,只是覺得她定是餓壞了,還是先吃點東西纔是。
如此,劉景林先解了自己的扣子,將身上大紅的喜服脫了。
杏兒見狀,也便低頭,扭扭捏捏地脫了衣裳。
二月初春,雖然天氣乍暖還寒,但是屋內,只着單衫的二人誰也沒有感覺寒冷,反而鼻端還沁出了微微薄汗。
夫妻二人同吃了炕頭果,杏兒擡頭瞅瞅炕頭上點着的兩支紅蠟燭。紅蠟燭已經燒了大半,還有一小截,仍在以眼睛可以看得見的速度燃燒着。
炕上支着大紅色鴛鴦戲水的帳子,炕頭炕尾金色的帳鉤,各鉤住了喜帳的一邊。
這頂帳子,還是新進門的春子幫着她繡的。她過了年之後,才及笄沒幾天便出嫁了,以前根本就沒想到,不可能趕得及繡好這些東西。因此只能由春子幫着,趕了一個多月,纔算是繡了這頂帳子和兩個枕套並兩個門簾。
新娘洞房之夜,要坐花燭,必須等到花燭燃盡了,纔可上牀睡覺。
杏兒看着那仍在平靜燃着的紅燭,心跳越來越快。
劉景林看不見周圍的情景,起身慢慢地走到門後,試了試剛剛沈氏送進來的熱水,感覺水溫合適了,便說道:“可以洗了”。
他沒聽到杏兒答話,便又道:“小心彆着了涼。”
杏兒其實不是故意不答話,只是,她實在是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累了一天了,她也特別想洗個澡,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但是,守着一個還不熟悉的男人,儘管他已經是她的夫君,並且眼睛還看不見,但是,她仍是感覺諸多不自在。
“快洗吧,等會兒水涼了就不好了。”劉景林再一次提醒道。
杏兒又猶豫了一會兒,看了劉景林好幾眼,見他自己已經摸索着,將剛剛脫下的喜服收拾了,這才磨蹭了一會兒,走到桶邊,倒了些熱水,開始洗澡。
劉景林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耳力卻是極佳。他一晚上都是聽着聲音,與杏兒交流,此時聽到水聲,心裡稍微放鬆了下來。
杏兒洗完了澡,將髒水提出去倒了,又把剩下的水給倒進桶裡,再磨嘰了會兒,這才道:“我,來,幫你洗澡吧。”
說完這句話,她臉上騰地一下又紅了。
劉景林也是感覺頗爲不自在,笑道:“你先睡吧,我自己來就行。”
杏兒在浴桶邊站了一會兒,見他果然自己過來了,還解了單衫上的扣子,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她慌忙轉過臉去,逃一樣地上了炕。
劉景林眼疾多年,洗澡這類事情,做起來早已是不在話下。洗完了之後,也將髒水提出去倒了,這才重新回了屋,栓了門。
就在這時,紅燭爆出最後一個燈花,跳躍了幾下,光亮漸漸消失。
有光沒光,對於劉景林來說,自然都是一樣。他慢慢地走到炕前,在炕沿上坐下,等了片刻,仔細問道:“燈燒完了嗎?”
杏兒如蚊子哼哼一般“嗯”了一聲,拉了拉新套的棉花被子,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在黑夜裡閃着慌亂的光。
劉景林和衣躺在杏兒旁邊,摸索着爲她蓋好被子,便不再言語。
二人此時都沒睡意,但是又都不說話,就連呼吸聲,也是細小到微不可聞。
隔着薄薄的單衫,杏兒感覺到劉景林身上散發出的暖意,很想向他靠近,但是又不敢,生怕驚動了他。
劉景林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心情,黑夜中柔聲說道:“明兒還要早起拜爹孃,趕快睡吧。”
杏兒聞言,沉默良久,這才低低“嗯”了一聲。但是她此時並不高興。
劉景林也覺察到了,她好像突然間不高興了,以爲她是初初來此,還不適應,有些想家了。
然而,杏兒心中所想,並非如此。
她出嫁頭一天,娘多次強調了,女婿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也是個有能耐的,一定要牢牢抓住了,萬不可讓他不喜歡。除此之外,自然還和她講了新婚之夜許多這樣那樣的事兒。她雖紅着臉聽,但是卻牢牢記住了。
可是,好像不是如此,不和娘說的一樣。難道,他不喜歡自己?
思及此,杏兒心中顧慮重重,娘說了,不能讓他不喜歡自己。
“咋了?”劉景林柔聲問道。
杏兒抽噎一聲,但是沒有答話。
竟然哭了,劉景林這下有些慌亂,從沒有姑娘對他哭過,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辦。
“啥事啊,你跟我說。”他說道,不自覺地握住了杏兒的一隻手。
杏兒又抽噎一聲,帶着哭腔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她雖然一直是個挺懂事的孩子,但是耐不住畢竟年紀小,初初嫁作人婦,哪裡能應付得來此情此景。
劉景林一聲輕笑,黑夜中將手中的小手又緊了緊,安慰道:“怎麼會呢?我只是覺得你累了。”
這麼一說,杏兒心中敞亮了不少,也像是放下了所有的警惕和隔閡一樣,突然挪了挪身子,蹭到他身邊,抱着他一隻胳膊,就像小時候抱着哥哥的胳膊一般。
蹭了一會兒,說了幾句話,正當她要離開的時候,忽然被劉景林一個翻身,壓到了身下。
杏兒還沒來得及驚呼,就感覺被兩片柔軟的脣,堵住了。她突然全身無力,腦中嗡嗡一片,眼前啥也看不到,只隱隱約約看到炕沿上,一片浮動的紅霧。
那沒來的及發出的驚呼,最後終於發出了,但是須臾之間,便被一種更爲讓人迷惑不解的喊聲沖掉了所有痕跡。
炕沿上,原本靜靜垂下的大紅喜帳,隨着帳裡的動作,輕輕地搖擺起伏,宛若一片紅霧,朦朧了滿室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