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而言,娶妻肯定是要娶的,但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
回到縣城碼頭,和方子茗分別後,顧青亮找村裡的人幫忙扛貨物到顧青雲的宅子放好,自己則去找鋪子轉賣。
送走村民後,顧青雲四處看了看宅子,發現除了天井地面有些落葉外,自己房裡的桌面都是乾乾淨淨的,知道自己不在家的這個月,家裡人肯定來打掃過了。
他站在桂花樹下思考:剛剛村民們對自己的態度還和以前一樣,難道是大家還不知道自己落榜的消息?不過一想到按照常規來看,現在還沒有官府去家裡報喜,那就說明肯定是考不上了。
自己爹孃不知道,大爺爺總會知道的。
這樣也好,省得自己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等顧青亮找人來看貨、再轉賣出去的時候,天色還沒黑,加上現在算是晝長夜短,所以兩人決定走小路回家,省得家裡的人知道他們到縣城了,晚上不回去會擔心。
從顧青亮手中接過四十三兩銀子,顧青雲忍不住讚歎:“二哥,你很厲害啊,一轉手就是幾兩銀子的收入,比家裡種地強多了。”
顧青亮嘿嘿一笑,撓撓腦袋:“我這不是沾了你的光嗎?一路上衣食住行都是你在出錢,你還沒把路費算進去呢,而且搬貨都是叫村裡的人,他們比別人少收一點,這是成本啊。”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從山中穿過,因爲桃江碼頭的出現,現在他們村附近的幾個村落都走這條小路,慢慢的,走的人多了,路就逐漸加寬,路上也沒有橫生的樹枝擋路,加上兩人都是年輕人,體力充足,不到半個時辰就回到林溪村了。
回到村口,天色剛剛暗下來,村裡炊煙裊裊,正是吃晚飯的時候。
他們一路上時不時就碰見其他村民,大家照常打招呼。
顧青雲見此鬆了口氣,看來有時候你覺得很重要的事,在別人的世界根本就不重要,最多就只是一個談資。
顧青亮在旁邊偷偷觀察他的表情,見狀就笑道:“怎麼樣?是不是鬆了一口氣?大家不會說你的,再怎麼說你都是我們村唯一的秀才,人家怎麼敢得罪你?誰知道你三年後是不是能考上呢?大家纔沒那麼眼皮子淺,你啊,杞人憂天。”
顧青雲瞪了他一眼。
“秀才公,你回來了?”對面走來的李三伯看到他就叫道。
顧青雲快走幾步,應答道:“是的,您剛從田裡回來?”他看向他扛着的鋤頭和他腳上的泥。
“是啊,地裡的草再不鋤,就長得比苗都高了。”李三伯臉上笑眯眯的,“秀才公,這次考不上舉人老爺不要緊,你還年輕,還有大把機會呢,這日子哪能都那麼順利的?總有些磕磕絆絆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顧青雲一囧,猝不及防就吃了一碗心靈雞湯,忙說道:“我知道的,謝謝三伯。”
李三伯見顧青雲受教的樣子,很是高興,摸摸鬍子就催促:“快點回去吧,你奶奶這幾天一直在念叨你呢。”
顧青雲應了一聲,和顧青亮加快腳步。
和顧青亮分開了,顧青雲很快就到家了。
即使事先從去碼頭打短工的村民口中知道顧青雲已經回到縣城,但家裡人對他的歸來還是很高興。
“我的乖孫,都那麼晚了,你們就不能留在縣裡住一晚嗎?這麼晚了還走小路,萬一路上有蛇怎麼辦?”老陳氏把顧青雲檢查了一遍後,心疼極了,“天啊,瘦了那麼多!”
被老陳氏抱進懷裡揉搓了一頓後,顧青雲終於鑽出來,剛在整整衣服,就聽顧季山說道:“老婆子,栓子都那麼大了,你以後不要動不動就把他抱在懷裡,他又不是小娃兒了,萬一被外人看到,影響不好。”
老陳氏一怔,隨即瞪了他一眼,道:“我是他親奶奶,抱抱有什麼要緊?是吧,栓子?”
顧青雲還能說什麼,只能違心點頭。唉,他爺爺還是不給力啊。
“奶奶,沒事,我們回來的時候天還沒黑,而且我想你了,連一夜都等不了。”顧青雲很是嘴甜。
這話讓老陳氏的臉又笑成了一朵菊花。
“是啊,怎麼瘦那麼多?看來鄉試真的是太嚇人了!”旁邊的小陳氏摸摸他的手,非常心疼。
“這次都怪我學業不精,沒能考上舉人。”顧青雲這纔有機會說出這一句話。
“沒事,沒事,我們只要你平安就好,這幾天聽你大爺爺說那些考不上就自殺的秀才和病死的秀才,你現在能平平安安回來啊,我們就滿足了。”老陳氏毫不在意的樣子。
衆人一起點頭。
“是啊,你看那鎮上的李秀才,都幾年過去了,他四十歲都沒考上,咱們栓子這麼年輕,着什麼急?身體最重要。”小陳氏接着安慰。
“對,身體最重要。”二嬸李氏也跟着開口。
顧青雲聞言,心裡很是感動。雖然知道大家不會因爲他一次考不中就讓自己放棄科舉或對自己失望,但現在聽到他們這一說,心下更放鬆了。
看來是大爺爺事先說了什麼,所以家人才這個反應。
既然這一關已經過去了,顧青雲就有了心思說別的。
“在考場不怎麼吃得下東西。”顧青雲趁着大家都在,把一直睜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三弟顧青安抱在懷裡,把鄉試經過說了一遍。
他發現自己貌似還有點說書的天分,瞧他把鄉試的經過說得情節那叫一個曲折,把家人說得一愣一愣的樣子,頗有成就感。
“大哥哥,你在臭臭旁邊都能吃得下饅頭,你好厲害啊。”顧青安一臉的崇拜。
顧青雲低頭看着他,對着他的眼睛道:“狗剩兒,你這是在說反話嗎?”
“人家不叫狗剩兒,我叫顧青安。”顧青安抗議,“什麼叫反話?我說的是實話。”
畢竟是七歲的小孩了,顧青雲覺得自己已經快抱不動他了,就把他放開。
“今天的功課寫完了?”顧青雲說了一句,又看了顧青平一眼。兄弟倆早已經入學,聽大爺爺說學得不錯。
兩人一怔。
李氏似乎想起了什麼,馬上叫道:“你們這兩個潑猴,今天下學就去河裡摸魚,肯定沒寫,趕緊的,吃完飯就去寫。”
“寫完了,都寫完了,寫完了纔敢去河裡捉魚的。”顧青平爲自己辯解。
李氏的話卻提醒了大家,該吃完飯了,顧荷和顧蓉忙把做好的飯菜端出來。
顧季山看了桌子上的菜一眼,就道:“再殺只雞,好不容易栓子回來了,得補補。”
“好嘞,我馬上去。”顧荷馬上應道。
“爺爺,明天再殺吧,現在已經晚了。”顧青雲忙阻止道。
顧季山想了想,就同意了,決定明天早上再殺。
大家開始吃晚飯,期間照常聊天。
等小孩們都去睡覺後,顧青雲才說起自己用名額換了三百兩銀子的事。
顧家人一陣驚喜,顧季山就笑呵呵道:“原來你還上了副榜,副榜還有這個作用,你怎麼不早說?”
想了想,他又很憂慮:“去國子監不好嗎?那是京城啊。”
“不好。”顧青雲把自己得到的消息說了一遍。
大家於是就不說話了,權貴多難惹,他們這些小老百姓不知道,但縣衙的衙役有多難惹,他們以前實在是太清楚了。
“既然是這樣,那這三百兩的事情大家就不要出去亂講。”顧季山威嚴地看了一眼兒子和兒媳們。
衆人點頭稱是。
“我明天早上要放爆竹,六十一名也很好。”老陳氏笑眯眯地說道。
顧青雲忙阻止,好說好歹才把副榜的意思解釋明白。
他拿出銀票後,一家人看到那張銀票就更高興了,一一在手中傳閱,看了又看。
“這錢不能亂花,等栓子以後去京城趕考,到時再用。”老陳氏想了想,一錘定音。
大家都同意了。
顧大河和小陳氏都高興得很。
顧二河和李氏也高興,尤其是李氏,雖然恨不得這張銀票是自己的,但這些年她也看明白了,這個家,還是得靠侄子,侄子這麼小就有這種本事,那以後還得了?必須得打好關係。
顧二河想的是,讀書人掙錢真的是太厲害了,自家的兩個孩子一定要督促他們好好上學。
顧荷和顧蓉更高興,家裡有錢她們以後嫁出去纔能有底氣啊。
不知不覺中,顧青雲在家中的地位再次拔高,以後在家說話,也基本是一言九鼎,家人都很信服。
“爺,奶奶,把錢放着不好,還不如拿出來買多點田地,如果合適的話,還可以在縣城買一個鋪子,以後也有租金。還有,奶奶年紀不小了,該享清福了,不能每天起早貪黑到縣城忙活,現在的店鋪可以租出去。”顧青雲勸道,現在他們家是有點銀錢,算是富農,但還不夠多,這次難得有這筆錢,可以用來積攢家業。
至於自己科考的費用,以後他寫話本的收入都會自己放着,就不會交給家裡了。
顧大河和顧二河等人一聽,事關自己的孃親,忙勸說老陳氏,她今年都已經五十八歲了,的確不好每天奔波。之前也說過類似的問題,但老陳氏熱情很高,平時讓她不去縣裡她都不肯。
現在聽顧青雲這麼一說,大家這麼一勸,她竟然同意了,只是堅持要留下一百兩銀子一定不能動用,要留給顧青雲科舉。
第二天顧青雲又被大爺爺叫去,好好安慰了一番。
顧青雲只能無奈消受他的好意,他自己說這次落榜對他沒多大影響,大家都不相信,還以爲他在強顏歡笑,家裡人也小心翼翼注意他的臉色,讓他哭笑不得。
在家裡住了兩天,顧青雲就按捺不住了,連續吃了兩隻雞,他怕自己再住下去,家裡的雞就沒有了。
到了縣城後,他想了又想,終於鼓起勇氣去方家村。
很輕易的,顧青雲在書房見到了方仁霄。
“老師,學生給您丟臉了!”顧青雲見到方仁霄那熟悉的眉眼,不知爲何,鼻子一酸,眼眶就溼潤了。
“終於敢過來見老夫了?”方仁霄合上書籍,看着他,面無表情。
顧青雲的眼淚頓時被嚇了回去,他掏出手帕擦擦,懊悔得要死,自己怎麼淚窩子就那麼淺呢?
“嘿嘿,老師,學生這還不是心虛嗎?知道自己給您丟臉了,就在家磨蹭了一會,這次過來還是鼓足勇氣纔敢過來的,我怕您不要我了。”顧青雲笑笑,跑到他身後去捏捏他的肩膀,繼續說,“老師,我以後會繼續努力,相信下一次鄉試肯定考得更好的。”
咦,一個不留神就自稱“我”了,慣性啊。
方仁霄沒出聲,不過也沒拒絕顧青雲的舉動。
顧青雲心裡就有底了,手越發地賣力。
方仁霄長期伏案工作,應該有點什麼肩周炎、頸椎病的毛病,之前他就見過他老是摸和捶打自己的背部,於是投其所好,他就去找大姐夫的爹何大夫學習怎麼按摩穴道,不說能根治,起碼能讓他舒服點。
後來證明他這一招是有用的,所以方仁霄一直都很耐心教自己。
“你呀,嘴巴一下子變得那麼會說了?”方仁霄任由他給自己打溜鬚,閉眼享受了一會。
顧青雲眼睛不經意看到他桌案上的紙張,一看,覺得很眼熟,又仔細瞧瞧,忍不住叫道:“老師,學生鄉試的答案怎麼跑到您這裡來了?”
“這是老夫請人把你的試卷答案抄回來的。”方仁霄示意他站在前面,一邊翻閱着試卷,一邊說道,“老夫已經聽阿茗說了,你能在臭號旁把卷子答成這樣,是很不錯的。老夫之前有個朋友,才華橫溢,比老夫還厲害,他像你一樣,會試的時候也在臭號附近,可他沒你能忍,被薰了三天後就受不住了,出考場後就直接大病一場,差點吧小命給丟了。之後他就視會試爲危途,直到幾年後纔去考,一考即中,比老夫低了兩科,可是他的官運比老夫好。”
顧青雲一聽,覺得能讓方仁霄讚揚對方是“才華橫溢”的,那說明對方學問一定非常好。不過他不明白方仁霄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至於抄答案回來看?這也可以嗎?不過想想都已經出成績了,應該可以的。
“他就是你們這一科的副考官夏尚,他說在水利這策論題上,一看到你的答案就知道和老夫有關係,本來想讓你中的,沒想到景大人不肯,說你文采不夠,還想黜落,幸虧他不能一手遮天,還有其他人幫你說話,這才把你放在副榜,爲了安慰你,還把你排在副榜第一。”方仁霄看了一眼顧青雲,見他只是好奇地看着自己,就繼續說下去。
“景大人畢竟是皇后的族人,又是主考官,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方仁霄手指點點他的答案,“這次你的經義題做得還不錯,審題很正確。至於其他的算學、律學、雜文老夫就不說了,你做得都不錯,基本上都對了。”
顧青雲心中一喜,他覺得自己跟着方仁霄學習,的確學到很多,這次考試就體現出來了。還有,沒想到方仁霄竟然認識夏大人,還和對方頗有交情。
“不過這詩賦就……”他沉吟了一會,“其中有一首你算是超出水平發揮了。”
顧青雲更高興了。
方仁霄瞄了他一眼,翻開其他紙張,繼續說:“不過後面兩首詩詞就很差,是科考的中下等水平。”
顧青雲的高興就立馬沒了,面無表情。
“老夫把你的答案都批改了一下,你待會拿回去仔細看看。”方仁霄吩咐道。
顧青雲忙不迭地點頭同意。
之後方仁霄就考校他的功課。
顧青雲見狀很是奇怪,老師已經很久沒考過他背書和回答問題了,一般都是出題給他做,然後講解。
不解歸不解,他沒時間再思考,還是得乖乖回答問題。
半個時辰後,顧青雲已經口乾舌燥了,他也不敢喝水,只看到方仁霄的臉色很嚴肅,一直在沉吟不語。
“青雲,你可願拜老夫爲師?”方仁霄突然說了一句。
顧青雲心跳了一下,他擡頭看向方仁霄,見他微笑地看着自己,條件發射地,他馬上下跪,行了大禮,動作利索極了。
“老師,學生當然願意,歡喜至極!”顧青雲擡頭,跪在他面前。
“你啊,老夫還沒說完呢,你就跪下了。”方仁霄摸摸他通紅的額頭,即使上面沒有泥沙,心裡卻對這個弟子很滿意,實誠呢。
顧青雲此時只能嘿嘿傻樂了,驚喜來得太突然,他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真是太高興了!
“老師,那拜師禮什麼時候舉辦?”顧青雲忙問道,要坐定事實啊。
“老夫看過了,三天後就是個好日子,等阿茗中舉慶祝那天,老夫再帶你認識幾個好朋友即可。”方仁霄把他扶起來。
顧青雲只能一個勁地點頭。要正式拜師的話,就要請他爹孃來,在衆人面前正式磕頭才行。
“那……”顧青雲高興過後,突然想到方仁霄外孫女的事情,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方仁霄卻好像毫不在意的樣子,道:“你們成不成都不影響老夫收你爲弟子。”
顧青雲一怔,卻不好表露出來,心裡卻高興不已。
接下來,方仁霄又把他的試卷答案評點了一次,讓顧青雲受益匪淺。
他覺得自己的答題技巧又增強了點。
沒想到這次自己不中,竟然還能被老師收爲弟子,真是太幸運了。這年頭,進士這麼少,想找一個人肯教導你得有很大運氣才行,尤其是方仁霄和自己的三觀基本相同,他人又靠譜,自己真是走大運了。
決定了,以後一定要對方子茗好一點才行,他簡直是自己的幸運星。
師徒倆的話剛告一段落,就聽到門外有人在敲門。
方仁霄同意後,進來的人是方仁霄的長隨常山。
“老爺,夫人和姑奶奶已經從桃山寺回來,說現在該用膳了。”常山行禮後才說了一句。
方仁霄和顧青雲趕緊看書房裡的沙漏,發現已經到午時了,他們剛纔說得高興,都把時間給忘記了。
堂屋內,這是顧青雲第一次見到老師的女兒方氏和外孫女簡薇,方氏年齡三十出頭,長得比較像方仁霄,沒有師孃連氏那麼好看,容貌只能說是清秀,但她氣質不錯,說話爽利,似乎是那種直來直去的脾氣。
簡薇具體歲數不知,但年齡應該和自己差不多。
方仁霄介紹的時候,顧青雲只敢匆匆看了一眼,發現是一名容貌清秀,皮膚白晳嬌嫩,但氣質非常文雅的姑娘。
大家相互行禮後,就分男女桌坐下吃飯,中間用屏風隔開,期間不發一語。
吃完飯後,簡薇已經迴避,但顧青雲還不能迴避,他還得陪師孃和方氏說話閒聊呢。
大約是知道了方仁霄準備收自己爲弟子,所以連氏和方氏的態度都極好,對顧青雲而言,他們的談話應該是比較愉快的,反正她們倆都是一直笑眯眯的。
她們的重點放在顧青雲的家庭上,偶爾問一下和方子茗的趣事,或者學習上的事,三人還聊起各地的風土人情,最後一點主要是方氏在說,她從京城回來,經過很多地方。
顧青雲明白她們的意思,凡是涉及到家庭情況的,都會老老實實回答。
不久,方仁霄就過來救場了,顧青雲心底鬆了一口氣,這才告辭離去。
回家後,顧家知道自己能拜方仁霄爲師,極爲高興,二話不說,就開始準備拜師禮。
顧伯山也很興奮,開始過來指揮。
三天後就在兩家人的見證下,顧青雲正式拜方仁霄爲師。
再三天後,顧青雲參加了方子茗慶祝中舉的喜宴,這下子,整個林山縣的人都知道自己的老師是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件事纔剛過了沒一個月,正當顧青雲奇怪老師什麼時候能起復時,有一個消息傳來:皇帝他老人家駕崩了,太子繼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