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正壓着聲音低低說笑間,呂豐從旁邊遊廊裡探着頭,伸長脖子四下張望,水巖一眼看到,忙走到窗前,揚手招呼他,呂豐滿臉喜色的作勢想跳過遊廊欄杆,手按在欄杆上又縮了回去,沿着遊廊幾步竄進暖閣,舒展着手臂叫道:“你們真會挑地方!躲到這麼個好地方!我尋了半天才找到!”樑先生急忙伸手捂住呂豐的嘴:“別叫!輕點!”
“你也不看看!這裡離大暖閣多近!你怎麼出來了?”李小幺擰着眉頭問道,呂豐連連點着頭,樑先生鬆開他,轉身坐到椅子上,端起杯茶抿了一口,呂豐理了理衣服,看着李小幺得意的晃了晃頭,壓着聲音說道:“我就說內急,人有三急,這是沒法子的事!就出來了。”樑先生對呂豐的話並不在意,這個呂豐做過的那些比這荒唐百倍的事他都領教過了,跟那個比,這御前尿遁不值一提,實在不算什麼。水巖和水砡卻被呂豐說得直怔神,水巖倒還好些,水砡一時怔的連見禮都忘了。
李小幺瞪着呂豐,想訓斥,瞥了眼怔怔然的水砡,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笑盈盈的捧着手爐走到窗前,瞄着大暖閣的動靜,有模有樣的張望着賞起景來,呂豐湊過去,用手划着外面一片,笑着說道:“前面,看那白茫茫一大片,那是湖,結了冰,積了雪,就成這樣了,聽說等會兒郭家那位三娘子要奏琴,說是什麼得了誰的寶貝譜子,等會兒咱們聽聽。”
水巖也晃着摺扇過來,轉頭看着四周笑着說道:“若是夏天,藉着水音聽琴最好,這會兒不知道要在哪裡。”李小幺衝着側前方綠窗油壁青瓦、半開着窗戶的一處兩層小樓努了努嘴:“要是我就放那裡,那裡最好。”
水砡和樑先生也站過來,一起望着李小幺示意的那幢綠窗小樓,那幢小樓所在處地勢較低,二樓正好比大暖閣低了幾尺,水砡仔細看了看,‘嗯’了一聲,示意着小樓門口侍立的內侍宮女說道:“郭皇后也在那幢樓裡,應該就是那一處了。”
幾個人話音未落,小樓裡傳來一聲清脆的琴聲,接着一串叮咚的琴聲活潑潑的涌出,李小幺凝神聽着,這郭三娘子號稱琴藝無雙,無雙未必,但出衆肯定是極出衆,至少在這開平府的貴女中間是無雙的,聽這琴聲,是認真下了功夫苦練過的。琴聲傳出,周圍立時靜寂一片,呂豐聽了片刻,撇了撇嘴想說話,看着凝神聽琴聽的出神的李小幺,又轉頭看了看同樣凝神傾聽的衆人,想了想,又咽了回去,揹着手站在李小幺身邊,頭轉來轉去的聽着琴。
不大會兒,琴聲徘徊着低了下去,曲子終了,呂豐手指着小樓,正要盡情評論一番,前面大暖閣響起轟然一片叫好聲,把呂豐的評論轟了回去,那片叫好聲中間夾着高聲的讚歎,拍掌聲和一個接一個的‘妙極’聲,樑先生點着頭低聲讚歎道:“確實極爲難得!難得!”
“難得之極!”水巖用摺扇拍着手掌,認真的跟進誇讚道,水砡揹着一隻手,晃着摺扇,看着大暖閣,彷彿沒聽到兩人的誇讚,李小幺呼了口氣,點頭誇讚道:“確定不錯,真是不錯,彈的好。”呂豐遲疑的看着三人嘀咕了一句:“指法是不錯,就是少了點靈氣,小五,回頭我教你彈琴,你學上半年,肯定就能比她彈得好!”
“那就不必了,我還是喜歡別人彈給我聽。”李小幺笑盈盈的回絕道,樑先生高高的挑着眉梢,想笑又忍了回去,水巖笑得肩膀抽動不停,邊笑邊斷續着低聲說道:“我••••••跟你一樣,咱們還是••••••聽,聽琴好。”水砡面容古怪的轉頭看了李小幺幾眼,轉回頭,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搖着摺扇看着小樓,呂豐笑不可支,只不敢大笑出聲,一邊笑一邊跺腳,一邊拍着水巖的肩膀說道:“你哪能一樣?你不是會吹笛子?哪天尋個好地方讓你站着,好好吹給我們聽!”
水巖正要堵回去,東平從遊廊上探出半邊身子,看到衆人,滿臉笑容的幾步奔進小暖閣,衝着衆人團團揖了,笑着說道:“要聯詩了,爺請各位過去。”說着,轉身讓着大家,樑先生忙讓着水砡,水砡也不客氣,率先往大暖閣急步過去,幾個人悄悄進了大暖閣,水砡站到蘇子義身後,蘇子義轉頭和他低聲說了幾句話,樑先生和李小幺等人在蘇子誠身後不遠處站定,蘇子誠轉身看了看四人,目光在呂豐身上停了停,呂豐正用眼角瞄着瞪着自己的呂華,下意識的往後挪了挪,扭着頭只裝看不見呂華的瞪目,李小幺悄悄往前挪了挪,靠近樑先生低聲問道:“人人都要聯麼?”
“那倒不一定。”樑先生停了停,用目光示意着幾位摩拳擦掌的內閣翰林,低聲說道:“慢一慢還搶不到呢,這可是御前展才的好機會。”李小幺低低的‘嗯’了一聲,心裡有了底,抿嘴笑着不再說話。水巖轉頭看着李小幺,往她這邊靠了靠,低聲說道:“樑先生可是詩詞大家,咱們就靠他爭光撐門面了。”李小幺瞬了蘇子誠一眼,水巖嘴角往下撇了撇,聲音壓得幾乎低不可聞:“他打仗殺人在行,詩詞上可不行。”李小幺一隻眉梢高高挑起,又慢慢落下,看着水巖,水巖忙擺了擺手:“我也不成!”呂豐湊過來探頭問道:“什麼?你們說什麼不成?”
“說寫詩,你行不行?”李小幺轉頭看着呂豐問道,呂豐忙縮回頭連連搖着:“這個可別找我!”說着,又往後退了兩步,退到了李小幺身後,李小幺也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兩步,水巖瞄着兩人,也跟着往後退去,三人默契的縮在後頭,只等着看有才者展才。
左右丞相、六部尚書、翰林學士,郭家諸人等等讚歎着美景,說着瑞雪兆豐年之類的吉祥話兒,間或誇讚着剛纔的琴藝天下無雙,不停的奉承着今日之盛會難得難得,難得之極,這都是皇上無以倫比的英明領導啊,然後就有人提議賦詩以記此無雙盛會,皇上溫厚的笑着點頭答應,捻着鬍鬚,轉頭看着郭敏銳笑道:“三丫頭擅長詩詞,今天這樣的好雪,必定有好句子,讓她也賦一首來!”
郭敏銳滿臉謙虛的連聲謝道:“皇上過獎了,她不過知道點平平仄仄,都是皇上皇后疼她,這是三丫頭的福份,也是郭氏一家的福份。”郭敏銳這邊謙虛着,郭訥芳已經示意隨侍的小廝飛奔過去小樓傳話去了。暖閣四周侍立的小廝已經動作飛快的在窗下襬出長几,鋪上上好的玉版紙,研好墨,退到一邊,幾位翰林學士,郭家清客,和幾位郭氏子弟走到幾前,提着筆,擰眉苦思,幾位翰林學士提着筆一幅苦思狀,眼睛卻不時瞄着門口,李小幺抿嘴笑着,呂豐見李小幺看着幾位翰林學士抿嘴笑,湊過去咬着耳朵說道:“裝模作樣,這詩肯定早八百年就準備好了,再好也不敢搶了郭家三娘子的先!小五,我跟你說,郭娘子那琴彈的真不怎麼樣,連我大嫂一半都不如!這詩還不知道寫成什麼樣,反正這北平人,知道個平仄的,就敢說自己做作詩!”
李小幺邊聽着呂豐咬耳朵低語,邊瞄着四周,見並沒有驚動誰,看着呂豐低低的問道:“你大嫂跟你娘一樣疼你吧?”
“嗯,那是!”呂豐自得的答道,說完立時反應過來,忙跟着解釋道:“我大嫂琴彈得真比她強多了,你以後聽到就知道了。”李小幺笑着沒再接話,水巖湊過來笑着說道:“七妹琴彈得也極好,不過她彈琴不過圖個自娛,懶得理會這些個虛名。”李小幺挑了挑眉梢,笑着沒有說話,水巖看不順郭家諸人,倒是常理,呂豐竟然對花容月貌的郭三娘子如何態度,倒讓人有點想不通,等會兒得問問他。
三個人說笑間,一個小廝捧着卷金慄紙飛奔進來,先將紙奉給郭訥芳,郭訥芳接過恭敬的遞給郭敏銳,郭敏銳接過,輕輕在皇上面前展開,皇上捻着鬍鬚連連點着頭,笑着吩咐郭訥芳:“訥芳念給大家聽聽。”郭訥芳恭敬乾脆的答應一聲,小心的從郭敏銳手裡接過金慄紙,郭訥語忙上前幫着郭訥芳,兩人高舉着紙張,郭訥芳高聲念道:“奉旨賦雪詩:光樓皎若粉,映幕集疑沙;泛柳飛飛絮,妝梅片片花。”暖閣裡靜寂了片刻,彷彿衆人都在細細、細細的品味這詩,片刻,右丞相鼓掌讚歎道:“好詩!好詩!”右丞相前一個‘好詩’剛落音,後一個‘好詩’已經淹沒在一片叫聲稱讚聲中。
水巖低聲唸了一遍,轉頭看着李小幺笑着說道:“也算難得了。”呂豐撇了撇嘴,李小幺不知道在想什麼,悶聲笑着,轉頭看着兩人低聲說道:“我不懂詩,這詩是寫這場大雪的吧?若論寫雪,我倒記得一首詩,覺得還是那首詩寫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