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頭的護衛過後,是大皇子妃的翟車,車蓋如房檐般往上略卷着伸出去,四周垂着明黃繡着海水紋樣的杭綢,高大的硃紅車輪不緊不慢的往前滾動不停,車子前面,曲膝恭坐着一個小內侍。上個香還要這樣全套儀仗,李小幺挑了挑嘴角,南寧緊挨在車廂邊站着,一邊用袖子抹着臉上的汗,把臉抹得污糟貓一般,一邊低聲說道:“姑娘,啓程吧。”
“不急,等等,看了熱鬧再走。”李小幺一邊仔細打量着面前的隊伍,一邊漫不經心的答道,南寧衝長遠使了個眼色,兩人彎着腰,比劃着要把那根斷了的車輔裝回去。
大皇子妃的車子後面,緊跟着的是七八輛小巧得多的朱輪翠蓋車,車裡應該是大皇子妃近身侍候的丫頭婆子們了,怎麼會這樣?大皇子妃車後,不應該緊跟着側妃楊氏的車子麼?李小幺眉頭皺起,宋氏的家族給了大皇子軍事上最大的支持,可楊氏和林丞相夫人楊氏卻是同出一楊,是沒出五服的堂姐妹••••••大皇子要即位,這會兒可少不得林丞相的鼎力相助,楊氏又剛生了個兒子,李小幺飛快的轉着心思,大皇子的後院,就是個準後宮!爭鬥是從生兒子前就得開始了的,這上頭,也許有什麼機會也說不定,嗯,今天的事,也許真能歪打正着了呢!
七八輛朱輪翠蓋車過盡,中間隔了兩三丈,纔是楊氏的車子,李小幺凝神盯着楊氏的車子,楊氏不能用翟車,可這車子可不比宋氏的小,一樣的檀木車架,一樣的鮮亮精緻,一樣的••••••李小幺眼睛緊盯着車檐四角掛着的赤金八寶串兒,竟然一樣有這樣的赤金車飾,李小幺眯着眼睛笑起來,這顯眼異常的赤金八寶串兒是誰的恩典?必定不是皇上,是吳貴妃?若是吳貴妃貴妃賞的,如今爭儲都到這份上了,楊氏再傻也不敢掛出來!看來必是大皇子的獎賞,是賞她生子,還是賞她••••••姓楊?這會兒楊氏姓楊這一層,可是能讓人生出無數的親近和安全感來••••••大皇子和大皇子妃琴瑟和鳴到何種程度?只怕和不到什麼地方去,能忍的人大都深沉猜忌,和鳴多數時候是拿來做裝飾用的。
楊氏的車子慢慢經過李小幺那輛怎麼也修不好的車子,進了前面的谷地,幾隻野兔驚恐的從山下急竄而下,從楊氏車前奔入湖沼旁邊的藤蔓灌木間,護衛急忙止住楊氏的車子,緊張的盯着山上,最前面的幾個護衛急忙跳下馬,握着刀往陡峭的山坡衝上幾步查看究竟,玉臺山上野獸衆多,這幾隻兔子許是被什麼虎狼驅趕才這麼驚恐,萬一虎狼追下山,驚了夫人可是大罪。楊氏掀起簾子,蹙着好看的眉頭看着外面,車前的內侍小心的稟報着停車的緣由,幾個護衛搜尋了一會兒,揮手示意着沒有什麼異常,山下的護衛們舒了口氣,刀槍歸鞘,相互輕鬆的笑着等山上的護衛躍下上了馬,護衛頭兒示意車駕可以繼續前行了,楊氏放下簾子,往後靠着繼續閉目養神。
眼睛還沒閉妥當,就聽到車前坐着的小內侍一聲驚恐異常的尖叫中夾着沉悶的巨響、無數尖叫、呵呼和雜亂的馬蹄聲,車子猛的往前撲去又突然閃回來,跪坐在車內的大丫頭紅珠被小內侍的尖叫嚇出的哆嗦還沒打完,身子就被車子晃得往前一頭撞到車廂板上,緊接着又被彈的仰倒回來,手裡的杯子連茶水灑了自己一身,楊氏急撲過來掀起車窗簾子,外面是一片混亂後的靜寂,護衛們半張嘴,緊盯着楊氏車前,木偶般呆在馬上,馬都銜了枚,叫不出來,只好不安的前後竄動不停,除了這些,楊氏一眼過去,並沒看到什麼不尋常之處,旁邊紅珠恐懼的圓睜着眼睛,指着車廂門外尖叫道:“夫人快看!看!”除了這個‘看’字,紅珠驚恐的說不出別的話,楊氏急撲過去,目瞪口呆的看着車前,拉着她這車子的兩匹馬,前半邊身子血肉模糊的攤了一地,血正從完好的後半邊身子裡飛快的往四下漫延,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撲面過來,楊氏喉嚨裡咯咯作響,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護衛們先醒過神來,領頭的護衛高聲叫着,揮着鞭子,最外圍的七八個護衛跳下馬,抽出刀,再次縱身往山上躍去。
小內侍醒過神來,帶着哭腔語無倫次的稟報着:“夫人,夫人!天上,山上突然掉下塊石頭,大石頭,夫人,再••••••再偏一點,砸到車上••••••夫人!看,那石頭,那麼大,一直滾,砸下去••••••掉滾下去了。”小內侍的手指從死馬身上移過去指着旁邊被砸倒一片的灌木,楊氏兩隻手掌緊緊抵着太陽穴,渾身抖如篩糠,嘴裡喃喃道:“別怕!別怕!穩住,別怕!”楊氏抽了口氣,目光緊緊盯着那片被砸倒的灌木盡頭處的那塊鮮血淋漓的大石頭,一股懼意狂衝而出,楊氏渾身痙攣般劇烈抖動着尖叫起來:“回府!趕緊回府!快!”
小內侍嚇的從旁邊一頭栽到了車下,順勢跪倒在車門前準備做墊板,還沒完全跪倒,一眼看到一股濃濃的鮮血肉正緩慢的往腳下漫過來,小內侍候拼命壓住尖叫,拉着車轅急跳起來,往旁邊奔去,沒等他找到合適的地方跪倒,楊氏推開擋在前面的紅珠,已經撲下了車,一邊提着裙子往車後狂奔,一邊尖利的吩咐着護衛們:“快!回府!保我回府!”紅珠慌亂異常的撲下車,緊跟在楊氏後面,越過兩三輛車,紅珠搶在楊氏前面,拉開一輛車的簾子,急往外推着車子裡兩個莫名其妙的小丫頭:“快出去!把車讓給夫人!快滾!”兩個小丫頭真是連滾帶爬的跌落下車,楊氏一手拉着車簾子,一手撐着紅珠,在車簾子完全被扯下來之前,一頭撲進車子裡尖叫着:“快,調頭!回府!快回府!”紅珠連撲帶爬的跟着撲進車裡,護衛們頭領急忙分出大半護衛團團護住楊氏和紅珠的那輛小車,調轉車頭,疾往太平府方向返去,餘下的護衛揮着鞭子,大聲呵斥着慌亂不堪的僕從、長隨、丫頭和婆子們,收拾乾淨兩匹死馬,騰了輛車放上,拉着車,趕着衆丫頭婆子,也調轉方向,跟在後面往太平府大皇子府回去。
李小幺看了場熱鬧,見楊氏的車子一路狂卷而去,忙敲了敲車廂板,示意了南寧,自己悄悄從另一邊跳下車,利落的閃身隱入了灌木藤林間,兩個護衛閃身出來,一左一右護着李小幺,急奔另一條路轉下去上了另一輛車,悠悠然也回了太平府。
山下山上的護衛一路細細搜尋,南寧和長遠一人牽馬,一人扶着車輪,互相跳腳謾罵抱怨着,往太平府方向已經走了幾十步遠,護衛們攔住兩人,南寧和長遠莫名其妙、半張着嘴傻怔怔的看着護衛們,幾個護衛哪有功夫多理會鄉下傻小子們,煩躁的趕着兩人趕緊離開,又往別處搜去了。
楊氏頭髮散亂,扶着紅珠在二門裡下了車,淚珠盈睫,強忍着眼淚,問了婆子,急往外書房尋大皇子。
大皇子得了稟報,愕然看着一身狼狽,委屈的連哭都哭不出來的楊氏,沒等他說話,楊氏已經撲倒在地,伸手抱着他的腿,仰頭看了他一眼,張着嘴,卻沒能說出話來,眼淚如開了閘的水一般,含屈帶憤,夾着恐懼放聲大哭。紅珠跪在後面,不停的磕着頭,雖說驚恐萬狀、語無倫次,卻也清楚明白的說了山谷處的死裡逃生,大皇子臉上血色幾乎褪盡,楊氏喘過口氣來,往前膝行挪了挪,臉伏在大皇子腿上,哀傷的彷彿不能自抑,抽泣哽咽着哀求道:“妾的孩子,爺,那是您的骨血,求您護他,求您護他周全,爺,妾要是生的是個女兒該多好,妾死不足惜,只求孩子能平安,爺,求您,護他!”大皇子臉色驟變,厲聲呵責道:“胡說什麼!爺的孩子,個個都要周全!看看你,成何體統?起來!來人,侍候夫人淨面!”
楊氏乖巧的鬆了手,縮着肩膀,委屈萬狀卻柔順聽話的由着幾個丫頭婆子扶起來,轉身往外走了兩步,楊氏停住步子,轉頭看着大皇子,哀傷的低聲請求道:“爺,妾想先看看孩子。”大皇子鼻子一酸,輕輕揮了揮手,聲音柔軟的吩咐道:“讓人把孩子抱你院裡去,別怕,沒人傷得了你們娘倆,我等會去看你和孩子。”楊氏暗暗鬆了口氣,淚珠盈盈的曲膝謝了,幾個丫頭婆子攙着她回去了。
大皇子看着楊氏出了院子,叫了護衛頭領和小內侍進來,屏退衆小廝丫頭,細細問了一刻多鐘,命人去喚王妃趕緊回府,自己揹着手在書房門口站了半晌,吩咐小廝取了些伏苓、珍珠粉等物,想了想,又讓人取了幾塊古玉,往楊氏院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