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聽了李小幺的話,忙提了提盒過來,將帶來的精細點心擺了滿幾,又倒了碗紅棗蓮子湯出來,沈婆子喝了口湯,吃了一口點心,突然想起來,忙嚥了點心,笑着說道:“你找人給柳娘子遞個信,就說我和老姐妹說話去了,讓她別焦。”
“阿婆放心,我請您來,黃遠山知道。”
沈婆子大睜着眼睛,驚訝道:“黃遠山遇到的這貴人,就是你?”李小幺想了想,點了點頭:“大概是。”
“唉喲!那就好那就好,你不知道,這幾天,差點沒把柳娘子嚇死,連我這心裡也七上八下,沒個安生處!”沈婆子一時也顧不上吃喝,擡手拍着胸口,長長的舒着氣,李小幺莫名其妙起來,沈婆子舒着氣,一邊想一邊竟笑起來,看着李小幺問道:“你怎麼收拾他的?怎麼變成那樣了?唉喲,這人轉性轉的太厲害,嚇人哪!”
“也沒怎麼着他,本來不想留他,殺了算了,後來想想柳娘子那樣,又拖着個孩子,要是沒了黃遠山,只怕難活下去,他在,好歹是個依靠。”李小幺一邊解釋着,一邊將紅棗蓮子湯端給沈婆子:“阿婆,先吃東西,咱們慢慢說話。”沈婆子接過湯喝了兩口,搖着頭感嘆道:“原來是個怕死的!你說的對,真沒了他,柳娘子••••••唉,別說跟你,跟我都沒法比,這人笨也真是沒法子,她心腸好,良善的很,人也勤快肯幹,就是笨!教她做針線,教到現在,那鞋頭還是做不直!黃遠山還算有點人味,有口吃的,還能想着他兒子,他常十天半個月的不着家,柳娘子就帶着兒子和我一處吃,我這幾年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也就能做做針線,打水、燒火做飯、洗衣服這樣的活,都是柳娘子幫着做了,唉,多虧有她,她也多虧有我,這些年就這麼飢一頓飽一頓熬下來了。”李小幺聽的傷感,忙勸着沈婆子:“阿婆喝口湯再說話,吃塊紅豆酥,我記得阿婆最愛吃這個。”
“好!”沈婆子笑應了,接過紅豆酥幾口吃了,海棠又倒了碗湯過來,沈婆子一邊吃一邊說着話:“那天黃遠山回來,我記的清清楚楚,臉白的沒人樣,抱着包胡餅,一進門,就把餅往柳娘子懷裡塞,一邊塞一邊說‘你吃,小寶吃,剩了我吃!’差點沒把柳娘子嚇死,從那直到今天,這黃遠山竟全變了個人,變成個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完人了,也能幹了,幾天裡頭就掙了四五兩銀子回來,對柳娘子好的那是••••••沒法說了!”沈婆子臉上又是好笑又是感慨:“柳娘子嚇壞了,我也想不通,你說這事擱誰身上也想不通不是?原來是這樣!”李小幺聽的又是好笑又是傷感,也不催沈婆子,陪着她說着閒話,慢慢又吃了幾塊點心,歇了小半年時辰,才吩咐海棠取了件黑絲棉連帽斗篷給沈婆子穿了,出了院子,跟在西安和長遠後面往清風庵潛行而去。
西安幾下捅開肖氏居住的院門,熟門熟路的引着李小幺和沈婆子直往正屋進去,沈婆子死死抓着李小幺的手,李小幺俯到她耳邊,低低的安慰道:“阿婆別擔心,都安排好了的。”沈婆子彷彿鬆了口氣,李小幺挽着她,稍稍用力扶着她進了正屋,轉進內室,內室一燈如豆,牀上仰面躺着個枯乾到看不出年紀的婦人,稀疏的頭髮已經全白了,蓬亂的散在枕上,閉着眼睛,若不是胸口還在微微起伏,簡直就是個死人。
沈婆子死死盯着牀上的人,喉嚨裡發出恐懼的咯咯聲,兩隻手痙攣般摳着李小幺的手背,摳的李小幺痛的眼淚都出來了,李小幺心下明白,忙拖着沈婆子就往外走,沈婆子突然甩脫李小幺,往前衝了幾步,撲倒在牀前,看着牀上的肖氏,眼淚成串的往下落,李小幺忙上前想用力拖起她,沈婆子搖着頭,推開李小幺,往後膝行退了退,衝着牀上的肖氏,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才由李小幺扶着站起來出了屋。出了院子,海棠忙迎上前幫着李小幺扶着沈婆子,往前急走了小半刻鐘上了車,西安趕着車,車子悄無聲息的往太平府北門方向疾馳而去。
車子跑了好大一會兒,沈婆子才透過口氣來叫道:“肖夫人••••••她真沒死!她••••••可憐!”李小幺伸手替沈婆子撫着胸前順着氣,低聲勸道:“阿婆別難過,你不也常說麼,都是各人的命。”沈婆子連連點着頭,不停的抹着眼淚,海棠遞了只帕子過去,李小幺由着沈婆子低低的哭了一會兒,才示意海棠倒了杯茶,遞給沈婆子勸道:“阿婆喝杯茶。”沈婆子深吸深吐了幾口氣,接過茶喝了,就連嘆了幾口氣,李小幺不等她說話,接着說道:“我讓人送阿婆去開平府,阿婆走的慢,您先走,過幾天辦完了事,我也要趕回去,往後阿婆就跟着我養老吧,太平府••••••別回去了。”
“姑娘,你跟我實說,你如今到底做什麼營生?”沈婆子突然問道,李小幺沉默了片刻,低聲解釋道:“阿婆,一時也說不清楚,你放心,不是殺人越貨的土匪行當,水生哥前幾天剛考出了北平的武解元,正準備着要考武舉人,大哥做了北平上四軍指揮使。”李小幺一邊說,一邊看着沈婆子,沈婆子這一夜淨聽到讓她或愕然或驚訝的事了。
“阿婆,你不能再回太平府了。”李小幺低低的補充了一句,沈婆子長嘆一聲,點了點頭,倒也明白:“肖夫人死而復生,只怕是要出大事了,我聽姑娘安置,能跟着姑娘養老,也是我的福份。”李小幺暗暗鬆了口氣,伸出手,海棠遞了個荷包過來,李小幺抽開荷包,遞給沈婆子看了看交待道:“這裡頭有五百兩的銀票子,還有些零碎銀子,你收着傍身,我安排了兩個護衛,一個姓張,一個姓孫,讓他們送你過去,他們都是走慣了這條路的,一路上行住吃用你都不用操心,路上不急,你若覺得行程太緊累着了,就跟他們吩咐一聲,慢一些就成,哪裡不舒服不稱心,也只管說,我都吩咐過了。”李小幺細細交待着,沈婆子連連點着頭:“姑娘放心,阿婆也是經過事的人。”說話間,車子緩緩停住,李小幺和海棠扶着沈婆子下了車,旁邊停着輛寬大結實、遠行用的桐木車,兩個長隨打扮的精壯護衛站在車前,見李小幺等人下來,忙上前先給李小幺見了禮,又衝沈婆子長揖到底見禮道:“老太太!”
李小幺又細細囑咐了幾句,和海棠一起扶沈婆子上了車,又探頭進去四下看了看,才放下車簾,往後退了兩步,交待了兩個護衛幾句,看着沈婆子的車子小跑着融入了夜色中,才轉回來上了車,找個僻靜處等到城門開了纔回了太平府。
城北富麗的錢家宅院大堂裡,落雁戴着垂到腳面的黑紗帷帽,倨傲的坐在左邊第一張椅子上,時不時的抽泣一聲,錢福澤坐在上首,一隻手緊緊握成拳頭架在旁邊的高几上,眼角抽動不停,惡狠狠的盯着落雁,氣的說不出話來,吳府管事吳獻忠雙手抱胸站在落雁右邊,往下撇着嘴角,鄙夷的瞄着錢福澤,陰陽怪氣的說着話:“••••••我們爺最恨你們這種小人!騙了人,還騙財!什麼東西!敢情這滿堂富麗都是這麼騙來的?你聽着,爺們沒功夫跟你閒磨牙,我們爺說了,這事你自己看着辦,不認也成,回去爺們請張帖子,先從茶莊查起,再查絲綢鋪子,查一處封一處!怎麼吃的怎麼給爺吐出來!”
錢福澤臉上的肉猛的抖了一陣,吳家,他惹不起,這滿城的商戶,也沒人惹得起,這賤人竟然搭上了吳家大公子,好!這個跟頭自己認了!算她狠!
“這事我認!算我孝敬吳大公子了••••••”
“我呸!我們大爺要你孝敬?想孝敬我們大爺的人從宮門口一路能排到池州府!輪得着你?呸!”吳管事半分面子不給,連聲‘呸’着堵了回去,錢福澤臉上一片紫漲,嘴脣抖了半天,也不敢用手指去點落雁,只死盯着落雁,啞着嗓子,聲音低而狠的恨道:“好!山不轉水轉,你等着!”落雁直直的盯着他回道:“這話說的好,山不轉水轉,看到底誰轉到誰手裡!”錢福澤一口氣堵在喉嚨裡,心底冒出股涼氣來。
“別廢話!爺們事多着呢!要還就利落點!”吳管事不耐煩的催促道,錢福澤壓下心底的涼氣和怒意,叫了小廝進來,吩咐開庫取了幾匣子金珠寶玉,落雁毫不客氣,挑着好的揀了滿滿一匣子,交給金環捧着,又取了自己和金環、杜嬤嬤三人的身契,這才站起來,昂然出了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