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再賭

事關重大,韓承在這個時候,還是不敢讓妻子知道這件事,這件事既然隱秘到女兒都想隱瞞自己的程度,可見女兒是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的。

一個不好,全家都被端木靖禍害。可偏偏如今想撇開都做不到,一萬兩的銀票,小滿已經被逼得不得不接受下來花了!

這下子端木靖可是放心了,自家卻是從此不安了!

難道端木靖見過女兒了?韓承此時內心忍不住的冒出來這個念頭後,便越想越覺得是這樣的。

韓小滿萬分哀怨的看向自己妖孽般的爹,還讓不讓人活了?沒事這麼聰明幹嘛?自己還沒吃飽飯,沒想好堂堂正正的理由哪!

“你見到端木靖將軍了?”韓承見女兒滿眼無奈的眼神,又扔下一句重磅炸彈。

韓小滿驚得手裡的筷子都沒有抓住,啪的一聲掉到了飯桌上。

“爹,你狠,如你所想,一切盡在不言中吧!”韓小滿哀嚎不已,爹你這麼聰明,讓我這個家主當的,亞歷山大啊!

“爲什麼會想到買田地,而不是買鋪子?要知道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下一季的麥子,是要欠收的?難道就是衝着我明年高中舉人買的?小滿對爹如此自信?”

韓承在得了女兒肯定答覆之後,也閉上了追問的嘴巴,不提端木靖的事了。以免招禍。

只是女兒如此果斷乾脆的將一萬兩全部買成田地,以自己對女兒的認識,無法理解啊?

“爹,女兒當然是對你萬分的自信啊!不過女兒也有女兒的考量。女兒想着,這個天氣,燥熱的叫人心生恐懼,倒不如順應如此燥熱的天氣,馬上播種水稻,而不必憂心忡忡的等着播種小麥,正好這一季的水稻剛剛上來,選出好的稻種不是難事。”

這件事不僅僅不可能隱瞞爹孃,甚至還需要藉助菩薩的信仰之力,帶動其餘農戶跟風一起播種水稻。

只是這件事畢竟有些風險,自己不好賣力宣傳,依舊是盡在不言中,一切看各家魄力各家氣運了。

但願自己的這個家,自己真的可以無條件的做主,但願爹能認同自己的風險拼搏。

韓承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盯着自己的女兒,想看到她的不安,她的搖擺。

但女兒的眼裡,有的只是堅定跟炙熱,顯然,女兒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慎重決定的。

銀錢損失不是問題,大不了就當端木靖給的這一萬兩是丟水裡的,最大的問題,是女兒的逆天行事,必定會遭遇天下人質問。

不論成功與失敗,女兒此舉,都將成爲慶武人眼裡的異端存在,而這是極爲危險的。

更甚至縣尊吳培海若是得知女兒這麼逆天的話,也會出面阻止,儘管兩千畝的田地是自家民田,但自己如今還不是舉人,自家的田地,還有官府的三成賦稅,縣尊大人爲了下一季的稅收,也一定會出面阻止的,介時小滿如何應對?

“想過世人眼裡另類的危險麼?”韓承緩緩的問。

“今天早上我去求了菩薩,也見了一初大師,明天開始,嵩山寺的佃戶們,會半刻不耽誤的繼續播種水稻,菩薩給的指示!”

韓小滿微微帶過嵩山寺的經歷,不必細說過程,反正結果就是如此異端天氣之下,菩薩給了指示。

“縣尊若是出面阻止你,你如何應對?”

韓承心裡微微一動,小滿如此竟然是受了一初大師的影響?可吳培海這樣的官員,是不會跟女人一樣信佛的,他們信的可是孔孟之道。沒有足夠的賦稅,如何得政績?

“我留下了足夠的銀兩,現在就可以抵押在縣尊那邊。”韓小滿自然也知道,這些尊儒的人,是不會真的信佛的。

“小滿,若是你肯聽我的勸,我勸你保持中庸之道,不冒尖,不另類,發旺韓家,帶着兩個村子過上好日子,不必操之過急。

等我跟玉清兩人高中爲官,這樣的日子很快就可以預見,即便你這一次冒尖的成功了,你也將落入有心人的眼裡,禍福不知啊!”

韓承真的很想打消女兒如此衝動的想法,從自家目前狀態來看,完全不必如此冒進。

如此逆天的行爲,自古以來,自己還是第一次聽說,不管成功與失敗,都難料禍福,又何必?再說自家目前真的是半點不缺錢啊!

韓小滿看着爹眼裡滿滿的擔憂,心裡微微發酸,爹是怕自己出事,自己明白的。

可如今連一初大師都因爲自己的話下了賭注了,自己如何能躲開?更何況自己真的不忍心全縣的百姓,明年遭遇水災的時候,食不果腹,死傷無數啊!

可這樣的話,叫自己能對誰說?

玉清重生的秘密,連他自己爹孃家人都不知道,自己又如何能對自己爹孃說這些?

即便是自己的離奇穿越經歷,也是半點不敢說的,要不然自己倒是可以將前世熱帶地區,種三季水稻的事說出來,也免得爹孃以爲自己是逆天行事。

“爹,你放心,我不會如此魯莽的,我現在就去準備一下,今天下午,必定能出現大規模的輿論,菩薩說的話,我只是個信徒,只跟風而已。”

韓承瞪大眼珠,女兒竟然還想找人造謠生事?用輿論來保護她自己?

如此女兒倒是安全了,不冒尖了,可萬一造成很多信佛的農戶跟風的話,女兒考慮過後果麼?

一旦失敗,會因此導致全縣多少農戶,勞民傷財?甚至耽誤明年的冬麥,造成農戶食不果腹,造成明年夏稅困難?

縣尊能罔顧此事麼?他不顧政績也不顧治下百姓死活麼?

“噓,爹,娘來了!”

韓小滿見爹滿臉的不贊成,也沒了理由說服爹了!誰讓爹是正正經經古代人,沒有經歷過現代的洗禮,哪知道熱帶地區一年可以種三季水稻?

誰讓爹沒有重活一次,不知道明年的這一帶,將發生嚴重水災,死傷無數,更別說還能豐收小麥了!

正當父女兩人目光對峙的時候,韓小滿撇到了娘急匆匆的從前鋪趕來。

“小滿,剛剛外面不少人都在說,嵩山寺的一初大師在祭拜菩薩的時候,得到菩薩的指示,要信徒們馬上就種水稻,小滿你剛剛纔買了兩千兩水田呢?”

柏立屏心底惶惶的,女兒接受端木老夫人鉅額饋贈的事還沒有清楚,眼下異常天氣,又出現這樣的菩薩指示,自家何去何從啊?

“娘,既然是菩薩說的,我們自當遵從,爹,我這就去準備稻種,回來再細說,娘,你不要擔心,我們這的菩薩靈驗的很!”

韓小滿扔下飯碗就跑了,沒有想到一初大師的速度會如此迅速,簡直半點不耽誤。

此時的自己,若還不能抓緊時間響應配合,簡直對不住一初大師的一片苦心。幸而嵩山寺的菩薩靈驗,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了,這次旱季,寧陽的百姓,不都認定是嵩山寺的菩薩保佑的麼?

對爹孃解釋的事,後一步再說,先去村裡找人將稻種孵芽,抓緊時間。

韓承嘴角抽搐的看着小滿,飛跑出去,什麼話也不必說了!

自己最爲擔心的問題,既然不再是問題了,那自己還有什麼理由阻止小滿的決策?

最大壞處不過是自家傷財而已!那白來的財,傷了也就傷了!

只是一初大師跟女兒之間,究竟誰影響了誰?自己接觸過一初大師,儘管自己不信佛,但自己卻對一初大師感覺很好。

照道理,他最爲應該做的事,是一心禮佛,看淡紅塵,追求死後成佛。何故如此作爲呢?

這件事細想起來,太像是女兒的作風,可女兒何德何能值得一初大師如此維護?

一初大師這麼做,雖然是借菩薩之口,但經過此事之後,他終究會落入慶武帝的眼裡的,要知道慶武帝對得道高僧,信奉的很呢!

難道他也要豪賭一次,爲了入宮?

“蓮淨,你現在開始,做好入宮的準備,從今以後,你的使命,便是輔佐韓小滿恩澤天下。”

一初大師在從前看出韓小滿的命格之後,就時常推算當今時局,推算韓小滿的命運。

反覆多次之後,一初大師堅信了自己的推算,韓小滿確確實實是真命天子之像。

而通過對韓小滿的接觸瞭解,一初大師同樣也確定了韓小滿具備了悲天憫人的慈悲心壞。

輔佐這樣的真命天子,值得全力以赴!

自己帶着前朝血脈蓮淨,歸隱嵩山三十載,如今也該不辱使命的翱翔九天了!

“是,師傅!”蓮淨聖潔如玉的面容,無波無瀾。

“你自己的身份,爲師早已告訴你,你選擇了皈依佛門,放下前塵,爲師爲你感到高興。

但爲師現在卻不得不爲了天下蒼生,親手將你送入紅塵,韓小滿不僅僅是真命天子,其實也是你的親侄女。”

一初大師的聲音裡透着深遠的味道,蓮淨的身世,甚爲隱秘。

元帝的兄長爲了奪位,安排了他自己的庶女入宮,勾引元帝,試圖給他戴上亂倫的罪名。

可惜元帝當時寵愛皇后一人,旁人難以靠近一分,只是在皇后懷孕期間,元帝身邊的人,終究被人收買,元帝被下藥之下,不得不被人埋下了這樣的暗裝。

大怒的元帝,差點將身邊伺候的人全部處死,也差點清空後宮,卻因此,得罪了太多世家貴族。

元后爲了緩和君臣劍拔弩張的關係,強逼元帝選秀,自此,帝后不和。

而元帝的兄長,將承了雨露懷孕的庶女偷偷放在府中,等到臨盆之際,才高調送到了元后面前。

元帝大怒,當場就要下令處死正在生養的女人。元后全力阻攔了元帝的這番暴怒,雖然如此,也只是保住的孩子一命,女子在生養的時候,年紀過小,血崩而亡。

元后死命懇求元帝,才讓人抱走了啼哭的嬰兒,而這個嬰兒便是蓮淨。

蓮淨在聽到韓小滿是自己親侄女的時候,一向無波無瀾的聖潔面容,有了驚詫,漸而微微露出了仙人般的微笑。

原來如此,難怪自己看到她的時候,會感到愉悅!

方貴羅順兩人在韓小滿回來說到馬上準備下一季水稻的時候,沒有人懷疑韓小滿的話,因爲他們也聽到了這股來勢洶涌的輿論。

沒有費太多口舌,本就信奉菩薩的兩村的人,加上信服韓小滿,是以,當天兩個村的人,半點不耽誤的就開始了準備稻種孵芽。

韓小滿的稻種是在兩個村子買的,孵芽也是由兩個村裡人幫着孵芽的。

韓小滿在縣郊擁有兩千畝水田的事,讓兩個村的人都感到了興奮,果然,韓大小姐,不愧是會當家的大家主。

照這樣下去,就是不依靠玉清當官,韓大小姐,也一樣能帶着全村人過上好日子!

若是能多出一季水稻來,當然比種冬麥強多了,更何況如今的鬼天氣,誰心裡都打鼓,明年的冬麥能有收成麼?

此時的縣尊吳培海,自然也聽到了這來勢洶涌的輿論,吃驚之餘,也不禁擡頭看天,深深的思量起來。

這一次,自己無意中在災年豐收,得罪太多同僚。本想豪賭一次,普及教化,要麼成功,名垂青史,要麼失敗,傾家蕩產。

可自己還是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下,無意中又攪和了太孫的好事,時局變幻莫測,太孫雖然也岌岌可危,但他若想泄憤於自己,自己根本就難逃出生天。

之前自己倒是想着有穆宗明頂在自己前面的,可惜,自己還是相差了,若是太孫沒有能力掰動穆宗明,也只有拿自己出氣了!

怕是現在太孫連玉清都不敢輕易掰動了,既然自己已經豪賭了一次,何妨再賭?天生自己早已沒有退路!

想到這的吳培海,臉色慎重的傳了黃師爺。

“邀請一初大師,本縣要設壇問天!”

既然外面瘋傳是菩薩執意,自己這個縣尊便見一見嵩山寺的一初大師,本縣雖然尊的是孔孟,但慶武皇上都如此信奉高僧,自己這個小小臣子,如何不能效仿?

第二天,全縣的百姓,大多數都涌向了縣城,觀看縣尊主持的開壇問天。

一初帶上帶上蓮淨,踏上了祭壇最高處,虔誠拜佛。縣尊緊跟其後,再其後便是地方小官小吏,最後便是寧陽有頭有臉的士紳賈商,韓小滿跟韓承兩人有幸被縣尊緊急邀請了過來捧場。

韓承看着四周一眼看不到邊的人羣,實在是難以描述內心的糾結。

韓承知道這件事,自己的女兒功不可沒,但事情發展到現在,卻不是自己女兒能左右的了!

一初大師也許在好賭一個可以進宮的機會,吳培海呢?

難道是因爲他免費教化的豪賭,叫他感到了後退無路,才豁出去再賭一場?

可免費教化的豪賭,最差不過罷官,若是賭再種一季水稻,失去的也許不僅僅是罷官,而是誅殺啊!

要知道不論是哪一個朝代,地方父母,第一要務,便是兩稅,吳培海如此,乃是地方官的大忌啊!

明年即使因爲天災沒有了夏稅,也不會有人怪罪於地方官,但若是有了人爲的因素干擾了夏稅,誰也沒有辦法給你脫罪!

“夏閣老,這兩天爲了這一季的秋稅,朝廷意見分成了兩派,你至今沒有表態,你也說說吧!”

六十來歲的慶武帝,不冷不熱的看向自己的臣子。

哼,夏以純,你想兩邊都不得罪?朕怎麼可能允許你左右逢源?若不然,你這個首輔之位也不要佔了!

“回稟皇上,三年前,我朝才修正了兩稅,言明官田不納稅,民田納稅三成,軍戶的屯田,納稅兩成。遇旱遇浶遇蝗災,可酌情減免民田屯田兩稅。”

夏以純不卑不亢的回答着皇上的問話。

身爲首輔,自然也深深擔憂天下糧倉,擔憂食不果腹的百姓,會不會不得不成爲流民,甚至成爲危害一方的土匪,更甚至索性揭竿而起。

但即便深深擔心這些,也絕沒有想過這樣荒唐的諫言。

這些吃着山珍海味的勳貴們,竟然給皇上上摺子,諫言加賦所有沒有欠收的地區,補貼其他受災地方。

看起來似乎有道理,可政令竟然可以如此隨意的更改麼?想加稅就加稅,想加多少稅就加多少稅?

這些勳貴們,一張口竟然就要加那些地方三成秋稅,三成加三成,辛勞半年的百姓,只留下四成的口糧。

看似百姓還有口吃的,可真正有口吃的人,並沒有多少!天下大多數的良田,不是在士紳勳貴手裡,就是在地主手裡,種田的大多數人還是佃戶。

佃戶們被朝廷強行徵稅六成之後,地主們難道就不要佃戶交租子了麼?這些勳貴是覺得好日子過膩了,想逼天下佃戶們都造反麼?

若是拋開自己家族,夏以純甚至覺得此時此刻,應該將天下官田充以納稅,這纔是真正的解決之道。

可惜自己也明白,官田這樣的集體,不是自己一個人能撬動的,甚至連自己的家族,也早已成爲了這一集體當中,自己都沒有立場說官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