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對安、周兩家的懲罰比楊桃想象中輕很多。
在楊桃看來,安知府一系與西域、苗疆都脫不開關係,不管用那些毒藥的目的是什麼,都逃不脫一個私通外敵的罪名。
何況三三皇子還牽其中,三皇子往上呈送的罪狀能細數出三四十條,就算只的查實了其中幾條,那也都是抄家滅族的重罪。
可最後京中通告的罪狀,也不過貪污受賄、瀆職害名,濫用私權、結黨營私。這些不疼不癢的字眼加起來,也就是:安知府和周縣令斬立決,兩家家產充公,家眷流放一千里。
楊桃嘆了口氣,小聲嘀咕道:“果然是樹大根深,難以撼動。”
“什麼?”楊苗不解的看着楊桃,她更關心的是秦夫子的前程:“你快看看秦夫子怎麼樣了?三皇子當時不是讓他代縣令嗎?如今聖旨該有安排吧?”
楊桃便收了心思接着去看,而後一臉‘果真如此’的道:“秦夫子調任縣學院長,咱們樑縣的新縣令董大人,今日就會過來上任。”
“縣學院長?那不還是教人讀書的夫子嗎?”
“可縣學教的都是新考上的秀才,裡面的學子很多會考上舉人,甚至進士、狀元。咱們國家的江山,都還指望着他們幫着打理呢。”
“咱們縣出狀元,那還是幾百年前的事情吧?如今官做得最大的,也不過是郭家的太傅大人。”
說起郭家,楊桃便想起了一些過往。
當初縣令強令趙郎中去給郭家老祖宗治病,縣衙的衙役拎着刀在門口守着,治不好要他們提頭去見。
再想着他們得罪了安知遠,郭家人直接幫襯着要將楊桃和喬家鋪子逼到絕路。
這麼說來,安家、周家和郭家根本就是一夥兒的。郭家最顯赫的大官便是太子太傅,他們根本就是明面上的太子黨。
那安家、周家作惡,郭家身上就能幹淨?
只怕不是乾淨而是聰明,他們平時主要籠絡學子,爲太子收攏文人。所以即便安家和周家都出了事,他也安然無恙。
而秦夫子去接手縣學這一塊,是不是要和郭家爭鬥的意思?
若真要和郭家爭鬥,那這新縣令的立場就很是重要了。
“想什麼呢?你到底聽麼聽我在說啊?”楊苗泄氣的拉了楊桃的手,腮幫子大大的鼓着,很不開心的樣子。
楊桃想着自己的心事,還當真沒聽見楊苗說了什麼。
她歉意一笑,隨意揶揄道:“聽見了聽見了,不就是想去見見秦夫子嗎?這就去還不行嗎?”
“你難道不想?縣衙裡出了那麼大的事,不去看看你能放心嗎?旁的都不說,只說秦夫子真的走了,喬安和春曉還能在縣衙任職?”
正巧楊桃也想去看看情況,便也沒再多說什麼,只和楊苗結伴去了。
聖旨今兒一早就送到了縣衙,秦夫子給的茶錢傳旨太監不收,做東接風洗塵,對方也強硬拒絕。原還想再多說兩句話瞭解下京中情況,那小太監硬是守口如瓶。再要打聽,對方已是啓程回京。
秦夫子率衆送了傳旨太監離開,纔剛返回就撞見楊桃和楊苗結伴過來。
他陳朝喬安和楊春曉掃一眼,率先離開。
楊桃倒也不覺得什麼,楊苗眼巴巴的看着秦夫子一身疲憊的離開,無意識唸叨道:“他心裡果然不好受,這麼久以來,我就沒見過他有過這種表情。”
“那麼多公事要處理,馬上又要和新縣令交接,秦夫子疲憊也在情理之中。”
看楊苗依舊只顧着看秦夫子,楊桃也不理她,只迎着喬安和楊春曉走去,問:“可都還順利?安家和周家……”
“人多眼雜,這裡可不是說話的地方。”楊春曉要帶着楊桃他們去偏殿,喬安伸手攔了下來:“還要忙着清點周家財產,記檔發配了去閔州,咱們有話回去再說吧。”
繼而又看向一臉擔憂的楊桃,強行和緩了面色道:“這邊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們自己都有分寸。即便遇到了難事,也會想法子解決,能用上你的時候自然會主動開口。”
楊桃不想讓喬安他們分心,便道:“那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回頭再說!”
“也別忙着走,聖旨上還有你的事情呢。”即便強裝了輕鬆,喬安的眉頭也不自覺地微微皺起:“上面下旨,讓你擬出明年要種藥材種類,並預估出大體產量。自打明年開始,你們六面山得年年上貢,每年上貢的要藥材價值不能小於二百兩。”
楊桃聽着,眉頭也皺了起來。她本想發些牢騷,可想到是上頭傳下的聖旨,也只能將滿腹的爲難沉下來。
“從安家和周家的判決,你也該能猜出來京中的局勢。”喬安安慰的拍了拍楊桃的肩膀,嘆道:“且先回去統計安排吧,多重些值錢的,兩百兩興許也不難。”
楊桃不忍喬安跟着憂心,便點頭道:“知道了,我回去和師父、師叔好生商量。等做好了,便將結果送來。”
“緊着做吧,趁新縣令還沒上任……”後面的話喬安沒說,楊桃卻已經明白了過來。
“太子的人?”
喬安看了左右無人,卻也沒敢明着說什麼,只隱晦道:“郭太傅保舉的,具體如何還不敢下定論。”
都領着郭太傅的情了,立場還有什麼好說?
想着他們和安家、周家的恩怨,楊桃面有憂色。她擡頭看一眼喬安,知道他要跟着秦夫子做大事,只道:“行事謹慎些,別……”
“別擔心,我們有分寸。”
還想再多說什麼,站一旁放風的楊春曉咳嗽了一聲,喬安便將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只道:“回吧,衙門重地,不是閒聊的地方。”
一個衙役匆忙跑了過來,對着楊春曉道:“大人讓你們過去。”
秦夫子對待楊桃和喬安向來親厚,知道他倆在一起說話,很少會催。這還沒說上幾句話就緊着叫人,定然是有要緊事情非得已。
喬安和楊春曉匆匆離開,便是喬安也沒顧上多給楊桃個安心的眼神。
楊桃呆呆的站了會兒,也只得嘆息一聲,叫着楊苗回去。
楊苗很有些不甘心,噘着嘴道:“都沒能和秦夫子說上話呢,也不知道他心裡有多難過。”
楊桃自己心裡裝滿了事,也顧不上安慰楊苗,只敷衍了兩句,緊着回去和趙郎中等人統計藥材種類及產量,算一下大體能出產多少東西。
趙郎中聽說上供的事情,也是沉默了好久。半晌之後,終究是無奈一笑:“二百兩?在京中貴人眼裡能算得上什麼?不過是換着心思折騰刻薄人罷了。”
楊桃沒接話,可想着也是這個道理。都不說別的,只看周家小姐以前的花費,二百兩也跟打發叫花子一樣。何況這銀子交出去,還不知道會落進誰的口袋呢。
可人家就要折騰,他們又有什麼法子?
全世界都知道楊桃他們沒種過藥,沒辦法保證產量又能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聖上要東西,誰敢說沒有?
師徒倆按照先前的設計圖稿算種類和產量,算到一半的時候周師叔趕了過來。
趙文英在路上就和他說了具體事情,他回來便也不用細問,只道:“那片野天麻長勢不錯,明年清明之前該能採收。按目前的長勢和現在的價格,賣出二百來兩銀子問題應該不大。”
楊桃和趙郎中齊齊鬆了口氣。
“不過你只報天麻估計也不成,那麼大一座山,總不能只種了天麻一樣啊!”
楊桃卻輕鬆起來,笑道:“剩下的就好辦了嘛,那些價錢低的藥材,隨便再寫上兩樣,咱們也算是超額上貢了!”
周師叔略看了楊桃兩眼,欲言又止。
他和趙郎中都是在京中呆過的人,那些權利傾軋下的手段他們見得太多。事情,恐怕不會是楊桃想的那麼簡單。
不過,現在也沒必要危言聳聽,叫楊桃憂心。
楊桃心裡輕鬆,便又眨巴着大眼睛問他:“我自己種的那一顆天麻呢?師叔看着怎麼樣了?”
說起這個,倒還真是喜事。
周師叔朝楊桃豎了大拇指,笑道:“照你先前說的法子養着,那天麻年前定然能成。”
“這樣說來,明年大面積種天麻絕對沒有問題。咱們那麼大座山呢,種好了出產三五千兩都不成問題,兩百兩能算個啥?”
楊桃眼睛亮晶晶的,就像看見前途一片光明。
周師叔去和趙郎中商量事情,楊桃轉去後面泡茶。
才轉過去,趙文英神秘兮兮的看着她直笑,笑得她渾身都是發毛:“怎麼了,笑成這副德行?”
趙文英看她的神色越發曖昧,嘖嘖了好幾聲之後才接着道:“你要當小姑子了呢,大紅包可準備好了?”
“胡說什麼?”楊桃沒好氣的點他的額頭:“不好生看書盡胡亂編排,要春曉知道你胡說,看他不打你。”
“誰胡說了?我親眼看着他扶着郭家小小姐進館子吃飯,親眼看見他們談笑風生。等我去買好菜回來,還撞見他親自扶那小姐上轎。”趙文英看着楊桃,不服氣的噘着嘴:“男女授受不親,春曉那樣剋制的人能做出這種舉動,你還不明白代表了什麼?”
楊桃瞭解這個弟弟,他性格衝動,嘴上也沒有個把門的,可行事還是恪守規矩禮儀。若趙文英說的不假,那他和郭家的小姐之間,肯定有非同一般的關係。
可郭家?爲什麼偏偏是郭家?以春曉現在的立場,怎麼能去和郭家的人交好,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或者,他去和郭家小姐交好,是想做什麼?
想起縣衙裡的忙碌,喬安和楊春曉的凝重和忙碌,楊桃心裡便不由自主的敲鼓。經歷了一個安知遠,她實在不想在自己如此弱小的時候,再惹上郭家這樣的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