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往楊畔是絕對做不出這等面容的,他再狠眼神中都藏着善良。可一別三年,面前這個人也渾身殺氣了。
楊桃動容的喊了聲‘五哥’,鼻子一酸,眼淚就滾了下來。
“你哭什麼?”楊畔不耐煩的吼楊桃一聲,到底是收了痞氣,略有歉意道:“我是你哥,你難道還怕我不成?這屋子裡誰活不成,你也能平平安安的走出去。”
“我不怕死!”楊桃擡起哭紅的眼睛看着楊畔,悲涼道:“我就是不知道回去了怎麼和二伯孃交代。她想你想得眼都快哭瞎了,掙了點銀子就忙着給你置辦宅子,只盼着回去給你說媳婦。可如今……”
“如今怎麼了,我這不是在想辦法?”楊畔在家的時候交就最受不得楊桃哭,如今再提起他阿孃,他煩躁得都顧不上擺譜震懾喬安,直接就奔了主題:“若不是爲了將來能堂堂正正的回家,誰能狠下心背叛自己的救命恩人。”
一屋子人都看着他,裝病的婦人和孩子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頭,眼中神色複雜。
喬安沒明白什麼意思,開口問他:“你到底要做什麼?”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想再擺譜壓喬安一頭已經不可能。楊畔無奈的看楊桃一眼,直截了當的道:“我能幫你進城,如果你足夠有能耐還能幫你弄來一支隊伍。等你準備好剿滅山匪的時候,我可以和你裡應外合,幫你除了匪患。”
“你想要什麼?”
“很簡單,我只要倖存的山匪全部能活着。大當家如果沒有戰死,你得將他招安給一定的官職。等西火的局勢穩定下來,一切舊事都是前程往事,不許再做清算。”
“除了戰死的山匪,其外全部都要活着?”喬安品這這句話,半晌後譏誚的笑了一聲道:“若是沒猜錯,朝廷派到這邊的官員你們都殺乾淨了吧。西火的三萬兵將也死傷無數,這邊的百姓也死傷不少吧。”
“山匪作惡多端,事情完了之後朝廷就能不追究?”
“可你現在沒有選擇!”楊畔轉過身,眼神凌厲的和喬安對視:“看在是親戚的份上,我可以不動你們,可即便這樣你也絕不可能走出晉州地界。”
先前那小男孩適時插話道:“大當家在城門口等了三天沒等到人,已經派人往周邊去了。周圍的百姓大多不願意朝廷的貪官上任,都積極的要抓你邀功呢。”
喬安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可也只輕輕的皺了皺眉頭:“我死了還會有新的縣令過來,新的縣令再死了,還會有新的。若一直沒人能成功上任,再來的只怕就不是縣令,而是平叛的大軍。”
楊畔知道喬安是在和他擺譜,就像他先前想壓着他一樣。
可自己的目的說得太早失去了先機,不低頭實在是不行了。
他斂眉想了片刻,拍着喬安的肩膀笑道:“那你想如何?”
“朝廷在上頭看着呢,山匪哪怕是收編了該有的懲罰也得有。其外,剩下來人要怎麼處置,怎麼收編是本縣令的事情。等西火平定下來,無論是誰都別打着有功勞的旗號過來指手畫腳。”
那婦人將銀針滑在手裡,渾身殺氣的瞪着喬安:“還沒成事呢,就要貪功、搶功?我告訴你,只要我羅娘還活着,我的兄弟們就得好好的在一起。”
喬安看着楊畔沒說話。
兩人互不相讓的對瞪了好久,最後還是楊畔敗下陣來。他伸手將羅娘攔開,問喬安道:“那大當家的呢?我要他能活着,他一定得活着,那是我的良心。”
喬安也沉默下來,他認真的看着楊畔略帶哀求的眼睛。好半晌之後,才點了點頭:“只要他沒戰死,只要事成之後他不再亂來,我保他平安。”
沒等楊畔點頭,羅娘已經跳了出來:“我不答應,兄弟們跟着咱們風裡來雨裡去,大家都得平安。不但得平安,還得好好的在一起。若是不然,還招什麼安,當土匪也沒什麼不好。”
“現在是沒什麼不好,等朝廷的大軍來了呢?過不了多久晉王就要率領府兵入封地,他能容得下西火被山匪統治?咱們一共有多少人馬、武器、軍資你心裡沒數嗎?”
羅娘梗着脖子不說話,她就是知道當山匪沒有出路、知道朝廷的大軍一來她們的氣數就盡了,所以才肯幫着楊畔來找喬安。
可要看着同生共死的兄弟去受苦,她的心就在滴血。
“戰死的就不說了,活着的你有多大把握保證他們活命?”
“我只能承諾竭盡全力保他們平安。”
“好!”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原本要說下一步安排,沒成想那孩子卻竄出來,一匕首砍在喬安手上。
在場的人都受驚不小,侍衛原本入鞘的刀又拔了出來,楊桃也毫不猶疑的將那孩子一把推倒在地上。
羅娘那邊自然也有喲應對,雙方劍拔弩張。
楊畔心下不悅,掄着巴掌要是扇,最後卻只蹲下來,把着那孩子的肩膀問:“你這是做什麼?來之前我們不都商量好了,你也答應過了?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說話不算數。”
“沒有不算數,也沒有要反悔。我就是警告他一下,百姓們舉着刀站在一邊呢。事成之後他要是敢像以前那些縣令一樣不把百姓當人,那我們還反。左右就一條命,當不成人拼也就拼了。”
就這一席話,喬安反倒動容了。
他也蹲到那孩子面前,撿起落在一旁的刀鞘還給他道:“那你就睜大眼睛看好了,我喬安但凡有對不起百姓的地方,你儘管拿刀來砍。倘若我喬安有一下子反抗,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這誓言太嚴重,楊桃由不得就想捂他的嘴。可轉念一想,卻又釋懷。
喬安絕不會做對不起百姓的事情,所以這誓言永遠沒有機會應驗。
兩邊的人就細節又談了很久,之後楊畔親自送了喬安等進城。
分別的時候,楊畔喊住了楊桃道:“你得跟我上山。”
喬安便拉住了楊桃的手,皺着眉頭不肯答應。
“沒有她在,羅娘不會放心,我的心腹手下也絕不信你。”楊畔沒去搶楊桃,卻是認真看着楊桃的眼睛問:“事情成敗的關鍵在你身上,你跟不跟我走?”
以己度人,楊桃能明白楊畔的難處。雖說最後是互惠互利,可楊畔是拿着他身邊所有的人命在拼,不捏着喬安的軟肋,心裡怎麼可能踏實?
“我跟你走。”楊桃去掰喬安的手,喬安卻死活不肯鬆:“要人質,你帶楊春曉去。他是大男人,在山匪堆好相處些。”
“他還是比老狐狸還狡猾的大滑頭,逃跑起來更方便些。”
眼看着又要僵,楊桃急得拿銀針扎喬安的手:“我有分寸,也能保護好自己。”
針尖入肉,鑽心的疼,可喬安硬是沒有放手。
“那是我五哥,從小就和我好的五哥,他絕不會傷害我。”楊桃握針的手發軟,看着他手背上冒出的血珠子心疼得不行:“我保證,我肯定會好好的。”
喬安依舊不爲所動。
“喬安!”楊桃看着他的眼睛,滿聲哀求:“你光心疼我,就不心疼心疼追隨你過來的這些手下,就不心疼心疼西火城的幾十萬百姓?這次若成不了事,大軍過來鎮壓會是什麼場景?”
若真有戰爭,那必然是屍橫遍佈、血流成河。那場景,想一想心裡都難受。
喬安看着楊桃,他想說你五哥還在刀尖上舔血呢,怎麼護你;他想說山匪窩裡都是亡命徒,你一個女孩子去了凶多吉少;他想說的很多,可最後也只緊抿了薄脣放手。
楊畔將楊桃拉上馬背的時候,喬安彎腰作揖鄭重託付:“保護好她,一定!”
“這也是我妹子,親的!”
楊畔橫喬安一眼,打馬離開。
半路上,楊畔讓楊桃跟着羅娘去換了一身裝扮。而後又警告她道:“從現在開始到事成之前,你叫楊苗,是我二姐,你記好了。”
楊桃點頭:“我知道!”
“不是知道,是連說夢話都不能說漏嘴,若是不然沒人能救得了你。我和羅娘也會跟着你送命。”
進山寨大門的時候,果然有好幾輪盤查。即便楊畔是二當家,楊桃也一樣被綁起來押到了大堂受審。
“你二姐?”大當家坐在上首的大椅子上,手裡拿着絨布低着頭認真擦着寒光閃閃的大刀。偶爾擡頭瞥楊桃一眼,就足夠讓楊桃心尖發顫。
楊畔趕忙抱拳答話:“是,我二姐楊苗。她和我三妹向來要好,聽說喬安和楊桃在這邊出了事,就偷跑過來尋人。”
大當家意味不明的嗯了一聲,而後就認真擦着刀刃,再不吭聲。
此情此景,別說楊桃,就是楊畔心裡也開始敲鼓。大當家向來謹慎不容情,在抓喬安的關鍵時刻,他也真料不準他會怎樣安置楊桃。
時間一點點過去,氣氛越發緊張,楊畔和楊桃等得手心全是汗。
就在楊桃都快絕望的時候,大當家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刀,漫不經心的看了楊桃一眼道:“既然來了,就住下吧。吃穿住行,讓羅娘給你安排。”
楊桃提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她乖巧的答應,而後便跟着楊畔往外退去。
“楊桃!”當他們快退出正屋的時候,大當家突然出聲喊她。糟糕的是,楊桃竟條件反射的轉過了身,一聲哎也喊出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