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身影挺得筆直,消瘦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抹布。
他跟她說話的時候,無聲地透出一股緊張和侷促。
彷彿有什麼東西壓在他的心上,像是揹負着她一生的幸福和歸宿。
李心慧的眉峰皺起,只見陳青雲立即禁聲,彷彿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過才十三歲而已,稚嫩輪廓卻已經顯得極爲老成。
“我不辛苦,而且齊夫人說給六百文。”
“這對我目前的處境來說,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更何況這個選擇還是你幫我爭取來的。”
李心慧從來不會把自己的幸福押注在別人的身上,她之所以不想離開,第一是陳青雲對她有恩。
第二是她戶籍在陳家,她除了另嫁無處可去。
羽翼未豐,根本沒有談條件的資格。
陳青雲頓住,眼眸有些愕然,他沒有想到,嫂嫂看得比他還清楚。
然而,他更加沒有想到的是嫂嫂接下來的話。
她就那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帶着憐惜和關懷,眼神流露的脈脈溫情彷彿血緣至親。
“你還小,不要老是想着照顧我。”
“我比你年長三歲,而且又是你的嫂嫂,理應我來照顧好你的。”
“從今往後,你不要將擔子都壓在肩上,不要想着你揹負着我的未來。”李心慧想伸手給陳青雲整理一下衣襟,然而她的手僵在半空,然後又慢慢地收回去。
在這個世道,倫理綱常像是律例一般嚴謹,就算他還小,但小叔子跟嫂子本來就該避諱。
輕嘆一聲,李心慧走向門口。
邁腿跨出門檻的一剎那,李心慧認真道:“我會照顧好你的,直到你考上舉人。”
窈窕的背影遠去,廊道里的腳步聲逐漸消失。
陳青雲呆呆地看着門口,手裡的抹布什麼時候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他忽然感覺嫂嫂變了一個人一樣,從前低眉順眼,從不與他對視交談的嫂嫂今日卻說了許多讓他震驚無比的話。
他一直以爲嫂嫂是一位弱質女流,不論何時何地都會溫順地站在他的身後。
可是剛剛他分明看到了嫂嫂獨當一面的氣勢,那種果斷的手腕和能力隨着她的話語傾瀉而出,彷彿他纔是弱者?
陳青雲理不清自己複雜的思緒,但是他深深地明白,嫂嫂已經不再是畏畏縮縮的嫂嫂了。
她變了,一場生死劫過後,她有了自己主張,有了自己的思緒,更加有了自己的能力和魄力。
清晨的霧氣瀰漫,山野林間的綠意隱隱綽綽,虛幻得像是隴上一層煙紗。
五更天剛到,李心慧便將行李都收拾好了。
在這個土竈上的最後一頓早膳,她想做得豐盛一點。
廚房裡,兩個早起的小丫鬟幫忙生火。
竈臺上的一左一右都放着兩口大鍋,一口是燒水洗漱的,另外一口則蒸着皮薄餡多的灌湯包。
李心慧將一早就燉好的雞湯凍和肉沫放在一起,加上調料一起攪拌。
她趕出的麪皮又薄又小,捏好的包子可愛又滾圓,讓一旁站着的翠玉、翠環看得目瞪口呆。
做好灌湯包以後,李心慧又做了幾碗拉麪。
罐子裡的香辣兔肉配上拉麪,細嫩的蔥花撒在上面,紅紅的辣油浮起,一陣陣誘人的香味撲面而來,翠玉和翠環忍不住嚥了咽口水,眼裡閃爍着驚喜的光芒。
廳堂裡,早就端坐好的幾人時不時瞅着門口的方向。
緊湊的腳步聲傳來,齊夫人挑了挑眉,探頭一看。
只見柳成元等三人全部都站了起來,目光一致向外。
陳青雲微微有些出神,他聽得出那略快的腳步聲不是嫂嫂的,微微失落的心裡閃過一絲異樣。
翠環和翠玉端着兩個托盤,兩人還未進門,便已經有香味飄散進來。
“夫人,小姐,幾位公子,用早膳了!”
翠玉笑容滿面地說道,後面跟着的翠環也雙眼放光地看着托盤裡的拉麪,恨不得能嘗上一口。
柳成元看着皮薄飄香的灌湯包,再看看紅油刺目的拉麪,狠狠地嚥了咽口水道:“這早膳都不帶重樣的,嫂嫂也未免太厲害些!”
張華看得眼睛都直了,拿起桌上的筷子就連忙動手道:“就是,而且瞧着這色香味俱全的樣子,只怕少不得鑽研幾年?”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的搶食,齊夫人和齊聘婷受到幾分優待,灌湯包和拉麪都各自佔了足夠的分量。
陳青雲墊後,濃濃的雞湯隨着薄皮肉餡落入嘴裡,那脣齒之間香味四散,彷彿連輕輕咀嚼都是一種享受。
眯了眯眼,陳青雲想起剛剛張華的話,垂下的眼瞼裡閃過一絲疑慮。
厚重的大門被鎖了起來,車軲轆的聲音在清晨緩緩響起。
一出村口,馬伕揚起鞭子,兩輛馬車揚塵而去。
顛簸的路途似乎有些遙遠,李心慧忍受不住胃裡的翻滾之意,便掀開車簾透氣。
春種的百姓們已經在田間地頭忙碌着,偶爾有些肩挑的小販,推板車夫吆喝着。
鄉野之處的日子,都指着農田肥地過活,現年間的賦稅並不嚴苛,百姓的日子也到有幾分安逸。
齊夫人跟齊聘婷這兩日沒有睡好,上了馬車就相互靠着眯會。
申時一到,那搖搖晃晃的馬車總算是停了。
齊夫人和齊聘婷在車上睡了半天,氣色還好。
坐不慣馬車的李心慧卻臉色發白,頭疼欲裂。
齊夫人知曉李心慧暈車,連忙讓翠玉翠環扶她去廂房休息,又請了大夫來看。
好不容易安頓下來,便已經是戌時了。
陳青雲等人不方便待在內宅,酉時便回了學子寢房。
寢房裡,柳成元等人吃着李心慧做在路上吃的酥餅,雖說沒有豐盛的晚飯有些遺憾,然而自胃裡散發出來的滿足顯而易見。
“嫂嫂這身體也太弱了些?照我說應該好好補一補!”
張華舔了舔手指,心裡懷念紅油飄香的味覺刺激。
謝明坤看着蹙着眉頭站在窗前眺望的陳青雲,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關懷道:“你也別太擔心了,有師母在,嫂嫂不會有事的。”
柳成元把剩下的酥屑倒進嘴裡,咂動着嘴巴,眯了眯言道:“虛不受補啊,身子虛弱的人,得慢慢調養。”
“依我說,等嫂子在大廚房站穩腳跟,多收幾個徒弟打下手以免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