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節後,《國學》正式開啓了初級入學考試。
彼時,陳青雲已經成爲了定南府響噹噹的頭一號名人大儒,御官賢士。
而他的妻子,樂安縣主,妻憑夫貴,已經成爲定南府所有女子爭相效仿的名夫人,甚至於許多才女和貴婦皆以結交樂安縣主爲榮。
書書和涵涵抓週時,書書抓了毛筆和玉弓,而涵涵則抓了一塊鳳玉。
陳青雲和李心慧看到鳳玉的時候,大爲吃驚。
可滿座賓客,並不好喧鬧得人盡皆知。
等到衆人恭維一番後,陳青雲和李心慧藉着抱孩子換衣服的藉口避到了內室說話。
可兩個人還未開口,只聽粱嬤嬤在外回稟道:“公子,夫人,有貴人來府做客。”
陳青雲和李心慧對視一眼,心裡微微一驚。
陳青雲交待心慧照看好兩個孩子以後,去了隱秘客房見了所謂的貴客。
房門被打開的一瞬間,陳青雲有些懵了懵。
“元昊?”
柳成元從客房裡探出頭來,高興地捶了陳青雲一拳道:“皇上已經命我爲定南府知府,日後我們二人可在此處繼續比鄰爲伴了。”
陳青雲聞言,神色一鬆,眼裡涌現一絲喜色道:“如此甚好。”
“還有更好的,你進來便知。”
柳成元說完,打開房門。“
陳青雲見狀,狐疑地走了進去。
這時,只見明珠郡主牽着一婦人的手緩緩從內室走來,而他們的身邊正跟着一個抿脣含笑的中年男子。
“太后娘娘?”
“你們......你們......怎麼會來定南府?”
陳青雲十分吃驚道,當初周煜選擇宣佈追封太后,他便以爲周煜已經私下安排人送走了太后娘娘和劉一誠。
誰知道竟然在這裡相見?
劉一誠見到陳青雲時,拱手一拜道:“多謝陳大人當日謀劃相助之恩?”
陳青雲連忙側身躲開,伸手扶起他道:“劉叔說笑了,哪有什麼恩?”
劉一誠聞言,堅持再一拜道:“劉某能得此賢妻,多虧陳大人勇義相幫,這份恩情,劉某永不會忘。”
陳青雲看着一旁頷首,淺笑不語的“太后”,當即明白過來。
他扶着劉一誠坐下,然後認真道:“如此,那就更不必謝了。”
“當日青雲只是覺得跟劉嬸投緣,既是緣,便不是恩。”
“太后”聞言,當即便對着劉一誠道:“早說了讓你不必執着,陳大人是性情中人,不會在乎這些的。”
劉一誠聞言,垂首憨笑。
明珠郡主見狀,知道劉一誠和“太后”的誠意陳青雲已經看到了,當即便挑明道:“皇上知你憂心,特意讓我和元昊送兩位長輩來安你的心。”
“皇上口諭:太后已逝,令堂猶在。望子恆爲朕照料好兩位長輩,如此,可安子恆之心,亦可安朕之心。”
明珠郡主說完,陳青雲看着笑得和善又仁慈的兩位“長輩”,一時間明白過來。
周煜是想告訴他,他不會做冷酷無情的君王,不會讓他落到”老不中書”的地步。
所以......兩位“長輩”到來,無疑就是給《國學》披上一層隱秘而堅固的保護牆,讓他可以放開手腳,不再擔心遭受別人的誣陷和彈劾。
......
心慧得知涵涵抓的玉佩乃是“太后”所贈時,心情愉悅地捏了捏女兒的小臉蛋。
這才一週歲呢,就能得“太后”娘娘這般親護,日後闖了禍也不怕了。
明珠郡主和柳成元回到定南府長住,李心慧又有了知心好友。
兩人走得近,孩子們也相處融洽,再加上陳青雲陸陸續續收了不少弟子,一時之間,整個《陳苑》全是孩童朗朗的讀書聲,嬉戲聲,十分熱鬧。
景獻十年的時候,皇上送太子下定南府拜師,此時陳青雲雖然並未擔太傅之名,卻已有太傅之權。
景獻二十年,皇上下定南府與陳青雲暢談一月之久,而此次已是他第八次下定南府了。
景獻二十八年,皇上病逝,傳位於太子。太子登基後,下旨封陳青雲爲“定國公”,李心慧爲“定國夫人”取自“安邦定國”之意,爵位世襲罔替,堪稱大周第一殊榮。
陳青雲一生教出十三位狀元郎,十位榜眼,十四位探花,五十二位二甲進士,數百位三甲進士。
史稱:大周第一鴻儒,後世尊稱:陳聖人!
陳聖人一生,妙筆生花,丹青一絕,然而流於世面卻是少之又少!
傳聞他每年都會爲愛妻作畫,幅幅精美傳神,卻無一幅可供世人瞻仰,而他與愛妻活至九十高齡,於一夜先後離世。
世人皆傳,陳聖人之陵乃爲皇室所造,裡面陪葬之物皆是價值萬金的筆墨丹青。 然後世尋覓數百年之久,卻仍尋不到陳聖人與夫人之陵,而相伴他們一生的畫卷和書法,也都無法面現於世,世人念之,憾之,敬之。
番外一:反咬一口 (雲慧篇)
回到定南府後的第一個清明節,陳青雲和李心慧帶着玉書和玉函回了陳家村小住。
本以爲數年不曾居住過的房屋必然潮溼不堪,老舊破敗。
可誰知道這幾年,陸陸續續都有官員名士來陳家村遊歷,以瞻仰”譞雲居士”年幼家貧時的苦讀之心。
再後來,聽聞陳青雲辭官回鄉的消息,鄉紳們便自發籌集錢財,修繕陳家老宅。
當地官員名士知曉後,便紛紛參與。
於是就連陳家村的村民們都受惠不少,而陳氏學堂都開辦了一年有餘。
陳青雲和李心慧回村的馬車纔剛剛出城,便有早就等候的村民走小路回村報信。
當年陳地的兩個兒子已經成了風姿俊朗的翩翩少年,二人手執長劍,威武不凡地當了陳青雲的近身侍衛。
村裡的人看着陳青雲夫婦輕車簡裝地帶着兩個孩子回來,身邊除了陳地的兩個兒子,便只是兩個丫鬟。
這跟他們想象的那種榮顯回鄉的場景不一樣,可一個個看着陳青雲夫婦對着他們如舊時那般淺笑頷首,輕聲問候時,不少人當即揉紅了眼眶。
陳家老宅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的,濃蔭的老樹被修去了繁盛遮陽的枝丫。
空曠的院子裡,那早已被風雨侵蝕的晾衣繩子還在,已經泛白,腐朽。
兩個小丫鬟帶着玉書和玉函在院子裡學走路,歪歪斜斜,小小矮矮的身影胖乎乎的,十分惹人疼愛。
這一天,除了老村長和里正做了代表問候陳青雲夫婦以外,並無村民擅自來打擾他們。
到是李心慧當初收了那幾個小徒弟都來拜見李心慧和陳青雲,他們此時也都是翩翩的少年兒郎,可一個個都是擁有數家酒樓的東家。
《陳記》如今已是遍地開花,可長康卻已經像是看透世事的老者,除了教徒,便是整日研究食譜,不再渴望追名逐利。
然而,曾經當過御廚的他,卻成了整個定南府所有廚子都仰慕的一代名廚。
清明節當日,陳青雲將親人們的靈位都請進了陳家祠堂。
整個陳家村都震驚了,就連李心慧都有幾分意外。
起初墳地聽聞青雲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她便吃驚道:“現在整個天下都知道你是京城永寧侯府的後人,如今這般會不會不妥?” 陳青雲望着陳家村這熟悉的山水地勢,十分感慨道:“當年爺爺一心想讓爹爹出人頭地,爲的不是報仇,而是證明他們是永寧侯府子孫,就算淪落到賤民的地步,也一定可以一步步,堂堂正正地走到高
家人的面前。”
“如今高家已滅,陳家爵位自曾祖父那一代便已經不存在了。”
“爺爺和爹爹很喜歡陳家村這個地方,在這裡,他們勞心勞力,付出良多。”
“這裡的陳氏一族已經開始注重培養後生,現在入祠,不過像是給了他們指引的一道光,可他們卻會永遠銘記爺爺和爹爹,是他們的到來,纔開始改變了整個陳家村的命運。”
“還有大哥,他們也會記得大哥戰死沙場,英魂永存。”
因爲這些都是陳家村可供後世子孫敬仰的先祖,也會成爲整個陳氏子孫的驕傲。
李心慧瞭然地點了點頭,青雲收下了京城陳氏一族的族譜,卻不會再在上面添上任何人的姓名了。
而陳家村的陳氏族譜,也到了改寫的時候。
夜晚,陳家村燒着兩堆篝火,上百村民男女分席而坐。
因爲陳青雲此番願意冠以陳家村陳氏宗族之名,曾是他們心心念念卻又不敢奢求的。
這一夜,男人們酒興奇好。
而女人們笑罵調侃,並不阻撓。
李心慧知曉衆人此番激動的心情,也並未讓陳青雲適度飲酒,以免被灌醉了。
心裡惦記着兩個乖寶,李心慧便早早離席,回老宅帶孩子去了。
她前腳剛走,陳青雲也離席了。
衆人不敢多加阻攔,只得叮囑讓他好好休息等等。
陳青雲喝得不多,可微醺的眼眸亮極了,直直地朝着熟悉的家門走去。
陳亮,陳星還守在外面,陳青雲對着他們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去休息。
可陳青雲剛剛走進房間,他們便再次現身,依舊守在門口。
李心慧在房間裡給兩個小傢伙換衣服,兩個傢伙許是因爲有伴,並不常哭鬧。
晚上睡覺時,只要給他們換過舒適的寢衣,再讓他們兩個挨着睡覺,不一會便能睡着了。
帶着孩子不操心,可愛孩子的心卻時時刻刻都想表達。
這不,陳青雲剛剛踏入房門,便只見心慧俯身親了親孩子的額頭。
她似猶不滿足,還抓起他們的小手一隻親一口。
陳青雲看得心裡微酸,她都沒有這樣愛憐加控制不住加心情愉悅地親吻過他。
“我回來了”陳青雲輕聲道。
李心慧頭也沒有回,直接低聲道:“別吵,我知道了。”
陳青雲:“......”
他才說了一句話而已,她就已經有了嫌棄他的意思了。
他憋屈又煩悶地去了盥洗室,等到換了乾淨的長衫出來,心慧卻已經挨着兩個乖寶睡着了。
陳青雲突然覺得自己剛剛就應該涮一下的,爲了驅散酒氣,他就多泡了一會。
結果心裡的慾念被漫漫長夜侵蝕,他一人蓋着被子純睡覺,心裡的憋屈又再加一層。
第二日,他被請去編寫族譜,心慧帶着孩子們在村裡外的小田壩裡遊玩。
第三日,他被請去指點文章,心慧帶着孩子們去村外的小山坡上游玩。
第四日,他被請去吃酒,心慧帶着孩子們去村外的荒地裡放風箏。
第五日......
第六日......
已經從憋屈到怨念的陳青雲受不了,讓丫鬟和陳亮兄弟帶孩子們出去玩,將心慧給堵在了寢房之中。
心慧看着青雲那深不見底的眼眸,略有幾分緊張道:“你想幹什麼?”
“呵呵,我想幹什麼?”
“你眼裡都沒有我了,我還能幹什麼?”
陳青雲冷哼道,怨念十足。
李心慧聞言,有些愕然地看着陳青雲,哭笑不得道:“我什麼時候眼裡沒有你了?”
“哼,這幾日你可曾問過我半句?“
“外出不問,歸來也不問。”
“你可知,我根本不耐煩應酬別人。”
李心慧捏了捏自己的臉頰,確認青雲不是在發瘋。
他不耐煩應酬她當然知道,所以他只要是想出去,那必然都是有出去的理由。
搞了半天......
他竟然是故意出去,好吸引她的注意力。
可誰知道她卻放任他不管,所以惹得他不愉快了。
哎......真是一個幼稚的傢伙。
她之所以不問,是因爲這是在鄉下,難得讓人心情放鬆的地方。
跟那羣老學童閒談寡趣得很,她也是希望他能夠開心一點,在這裡找回真正的快樂。
罷了,橫豎不管怎麼說,她今日都是錯的。
李心慧主動上前,摟着陳青雲的腰身,貼着他的胸膛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喜歡這裡,喜歡這裡安靜又閒暇的日子。”
“這村裡村外的趣處那麼多,孩子們都那麼開心,我也開心。”
“我以爲你跟我們一樣,出去跟老村長和里正他們喝酒閒聊也會開心。”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他們總會展現出最淳樸憨厚的一面。”
陳青雲懶洋洋地伸手抱着心慧,好似心裡還有多不情願似的。
可他那深深的眼眸裡卻有了炙熱的光,連嘴角都下意識翹了起來。
他可不想這麼輕易就放過心慧了,當即便冷聲道:“可你從前總能輕而易舉地就知道我生氣了。”
“你那時,心裡眼裡都是我,哪怕我眉頭輕皺一下,你都是有感覺的。”
“現在我生氣幾日你都沒有發現,你心裡定是沒有我了。”
話題一繞,又回來了。
李心慧摟着陳青雲腰間的手微微用力,牙齒隔着薄薄的衣衫啃了陳青雲一口。
陳青雲吃痛,卻又不想放開,只得忍着。
可這樣的痛過後,她那溫熱的呼吸灑在那痛處,又便是密密麻麻的癢。
這般刺激下,禁慾幾日的男人又怎麼受得了?
陳青雲眼裡閃過一絲掙扎,他不想就這樣敗下陣去,於是只能忍着不動。
片刻後,李心慧將陳青雲往後一推,將他推靠在櫃子上,然後俯身親吻着他的嘴角和下顎。
她親得又快又敷衍。
陳青雲有些慍怒,可又不好發作,於是又繼續忍着。
可李心慧親完以後,對着陳青雲指控道:“你看吧,你心裡也沒有我了。”
“往常我若是親吻你,你便會狠狠地親吻回來。“
“結果呢,你現在跟個木頭人一樣動也不動,只怕不知道何時就已經厭煩於我,卻偏偏反過來捉我的錯處,當真陰險。”
李心慧說完,涼涼地看了一眼陳青雲,當即背過身去。
陳青雲一臉愕然,整個人懵了一樣盯着這個變臉奇快的女人。
片刻後,只聽他憤而無語道:“你竟然反將一軍?”
李心慧佯裝聽不懂地回瞪着她,陰陽怪氣道:“果真是大學士,明明自己錯了,卻還反咬一口。”
“罷了,我等小婦人仰承你這大丈夫度日,既然大丈夫心深似海,算計襲來,不如就放了小婦人離去,各自安好。”
陳青雲的嘴角抽搐着,什麼大丈夫?
她那譏誚的眸光分明是在說,他就是一個小肚雞腸的傢伙?
“呵呵,如今你竟喜歡來陰的了,果真是近墨者黑嗎?”
陳青雲說完,陰測測地便要逼近心慧。
心慧環抱着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非也,我只喜歡你來硬的。”
陳青雲看着她那戲謔調侃的眸光,臉轟地紅了。
只見他眼中隱忍的情慾爆發,勢不可擋地簇簇燃起。
還未等他逼近,李心慧便迎面而上,衝一般地上去抱着他的腰身道:“我也很想你啊,我心裡都還在念叨,你怎麼可以好幾天都不跟我和孩子們一起遊玩?”
“你多疑多想的時候,我也心有惦念。”
“你覺得我能忍多久,我也想看你能忍多久,所以......別怨我。”
李心慧說完,仰着頭,笑意盈盈地盯着青雲的雙眸看。
他那眼眸裡,壓抑的情慾洶涌襲來,可更多的卻是數日不曾親熱的敏感和繾綣。
陳青雲微微低垂着頭,不輕不重的吻落在心慧的耳畔。
只聽他低沉而纏綿的嗓音慢慢響起道:“你有想我......嗯......”
“嗯,想。”李心慧動了動身體,青雲拖長的尾音太......太曖昧了。
她感覺身體都酥了,可偏偏他的擁抱又這麼真實有力,讓她稍微傾斜身體都能感覺到他的不悅和霸道。
“那......你就好好告訴我,你有多想我?”
陳青雲說完,那吻便劃過心慧的嘴角,落在她白皙細嫩的頸窩上。
頃刻間,似有酥酥麻麻的電流躥過全身,心慧微微仰着頭,張着脣瓣喘氣,腳尖卻下意識點起來,更加湊近了青雲!
“呵呵,你果然很想我!”
陳青雲悶笑出聲,可親吻的力道卻忽然加重。
“啊.....”
“壞蛋!”
李心慧溢出來的驚呼讓她自己羞紅了臉,當即捶了陳青雲一拳。
若論陰險,她可真是比不過他。
就在她氣惱的時候,陳青雲卻忽然將她攔腰抱起,走向軟塌道:“哦,這就叫壞了?”
“還有更壞的,你想不想知道?”
李心慧咬着脣瓣,嗔怒地瞪視着她,心裡卻小鹿亂撞地打起鼓來。
話說,她還真有幾分......心顫的懼意。
一炷香後,那清靜的寢房裡傳來心慧低低的求饒聲,似哭,似怨。而青雲似還不滿,又一番縱意折騰,沉溺其中。 當真是百般情愫道不清楚,千般旖念盡在心頭。
番外二:在愛中修行(帆姝篇)
李心慧解毒後的第二日,陳青雲將孟嫺送到了卓一帆的面前。
此時的孟嫺已經得知李心慧體內的毒全解了,而她腹中的兩個孩子也已經保住了。
孟嫺越是憤恨不甘,殘敗的身體就越是垮得厲害。
因爲李心慧的一席話,卓一帆面對着殺害沈靜姝的兇手時,已經有了茫然的情緒。
不論是殺死孟嫺還是折磨孟嫺,對他來說,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被絕望傾覆的他,會想出一百種折磨孟嫺的辦法。
然而當有一絲希望籠罩在他的身上時,他卻能感覺到心裡如花開般的仁慈。
他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殺了孟嫺,而是帶着孟嫺去看了孟家的結局。
就算孟家臨陣倒戈,並未繼續助紂爲虐,然而孟家還是罪無可恕。
只不過是保全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被髮配去了邊陲之地,並且永遠也不能回京
孟氏一族心高氣傲,受此結局又怎麼甘心?
於是,一路上隔着不遠的距離,孟嫺昏昏沉沉之際,聽到的都是孟氏族人對她的辱罵和詛咒。
卓一帆趕着慢吞吞的牛車,不急不緩地在車簾外道:“成王之死,是你爲了保住孟家而一手促成的。”
“可如今看來,卻是你自找的。”
“爲了這些自私又貪婪的人,親手將你擁有一切都葬送了。”
孟嫺睜了睜眼,整個人都是虛弱無力。
她微微喘着,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心裡惶恐着,突然感覺到一種由衷的悲哀。
那些她曾經付出一切,想要護住榮華富貴的親人們,現在反過頭來,將家族落敗的責任都推到她的身上。
認爲她的兒子死有餘辜,認爲她死不足惜,認爲孟氏一族皆是因爲出了她這個掃把星才一敗塗地的。
“我不信,你放了我,我要去問問他們。”
“他們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我爲孟家嘔心瀝血,最後竟然落得如此結局?”
“我不甘心,我要問個清楚。”
孟嫺像是死不瞑目的惡鬼一樣,慢吞吞地爬出車廂,然後用怨毒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那些罵罵咧咧的身影。
卓一帆停了牛車,他接開頭上帶着連帽,然後露出猙獰醜陋的面目。
此刻他的雙眼平淡無波,正靜靜地掃視着孟嫺那不甘而痛苦的樣子。
片刻後,卓一帆突然架着牛車衝入了孟家人的視線中。
因爲速度驟然變快,孟嫺受不住地在車裡顛簸着,早就殘敗的身體更顯得奄奄一息。
孟家人被牛車驚了,正欲開口大罵,卻見那趕車人突然跳下車走了,只留一個牛車在他們前面停着,隱隱的,裡面傳來低低的呻吟。
窮途末路的孟家人很快便圍了上去,那搖搖晃晃的車簾被大力扯開,奄奄一息的孟嫺很快便暴露在孟家人的眼裡。
孟家人見狀,許多人喜得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
孟嫺微微仰着頭,看到的便是他們癲狂的樣子,似乎正醞釀着一場裁決她的陰謀。
果不其然,只聽她那些侄子七嘴八舌地說,要將她送回京城,將功折罪。
還有她那些曾經奉承她的弟妹們,竟然一個個來扒她身上的首飾和頭簪。
她當日出宮太急,又因爲不想帶太多的首飾惹眼,便沒有多少值錢的東西。
結果那些搶不到的人竟然一個個狠狠地掐她的肉,扯她的頭髮,手段十分殘忍暴戾。
孟嫺因爲疼痛,神智也漸漸清晰起來。
可她寧願自己渾渾噩噩,也好過能騙自己,這一切都是她臆想的。
她那曾經跟她無話不談的三弟,竟然說要殺了她。爲的不過是,害怕她被有心之人捉住,送到皇上的面前,再審出對孟家不利的事情。
孟嫺是多想笑啊。
可她費盡了全身的力氣也沒有笑出來。
孟嫺是被孟家的人殺死的,死的時候,眼睛瞪得很大,髮絲凌亂,衣裙破損,看起來像是被人糟蹋過一樣。
牛車被孟家的人帶走了,她像一個破布娃娃一樣被扔在荒山上,暴屍荒野。
卓一帆在高山上,遠遠的,從頭到尾目睹了孟嫺的結局。
他開始相信,這世間因果都有輪迴。
他也開始相信,那虛無縹緲的希望還是存在的。
或許是緣分沒有到,或者是他做得太少,因此才一直尋不到再見她的契機。
那顆暴躁陰鬱的被春雨般的甘露給撫平了。
卓一帆下山,爲孟嫺挖了一個坑,葬了她。
他站在她的墳前,用極小的聲音道:“我原諒你了。”
“原諒你對她所做下的一切。”
“可我的心還是狹窄得可怕,然而我實在是太想再見到她了。”
“所以......我願意從今往後,爲她做一個寬容仇人,寬恕自己,寬待世人的人。”
這一日後,卓一帆便失蹤了。
窮盡卓唯的一生,都未曾再找到他義父的蹤跡,彷彿遁跡山野,自此逍遙世外。
可在那前往天竺的兇險路途中,卻有一個佝僂的身影不畏艱險困苦地前行着,一路上,他用自己的故事救贖了無數心陷絕境中人。 而他在愛中修行,最終修成了正果,涅槃重生。
番外三:重生再遇(帆姝篇)
入冬後的京城,連溼噠噠的雨水都帶着深深的寒氣,好似冷到人的骨子裡。
冷清的橋頭,來回的行人步伐匆匆,好似生怕多停一步。
破舊的橋洞堆積了些許乾草,而在那一堆的乾草裡面,捲縮着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身影。
乾裂的脣瓣已經撕裂了好幾道口子,單薄的衣衫緊緊地裹着枯瘦如柴的身體,緊咬的牙關伴隨着身體輕顫着,好似已經忍到了極致。
卓一帆覺得自己好睏好睏,可是他卻不敢睡覺。
他的指甲都掐斷了,有鮮血凝固在他的指尖,殷紅一片。
躬着的背脊儘量往那乾草裡面縮去,可那一雙執拗深黑的眸子,卻始終直直地望着前方。
快了吧?
她若是再不來,他便要支撐不住了。
“靜姝...靜姝....靜姝...”
卓一帆的脣瓣嚅動着,一聲一聲地叫喊着心裡一直渴望見到的那個人。
大半生的守候和等待,拋去性命的苦修和執着,終於打動上天。
一場涅槃,換來了重生,等候再次初見。
這一次,無論如何,他再也不會去吃生肉嚇她了。
他也不會,故作桀驁不馴的姿態,讓沈旭厭惡於他。
這一世,他會做一個謙卑恭順的人,他會做一個厚實勤學之輩,他會做好沈旭的弟子,會爲沈家支應門庭。
他會做太子的謀士,不會再做太子手上的尖刀。
他會讓靜姝做他的妻子,不會再讓靜姝成爲太子妃。
他會好好地讓靜姝生下他們的女兒,然後再好好地看着她長大。
他會是一個好官,好丈夫,好父親。
他身上所有的菱角,都被那滄海般的世浪給磨平了。
虔誠叩拜在山川地脈之上時,他曾許諾上蒼,若再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便竭盡所能,治理天下,仁愛百姓,寬待宿敵。
卓一帆靜靜地想着,唯有這樣暢想着未來的日子,他方能忽略這周身冷入骨髓的滋味,以及那餓到反胃噁心的痛苦。
煎熬吧,所謂涅槃重生,必先要經歷死去的痛苦。
而他,也不過才堪堪煎熬了三天而已。
爲了他的靜姝,一切都是值得的。
青石板的古橋上,又一次發出悶聲的響動。
卓一帆像無數次一樣擡起頭,本以爲會像無數次一樣失望的時候,只聽一道脆生生的童聲道:“爹爹,那個小哥哥好可憐啊!”
“他好像很冷,很餓。”
“爹爹,我們帶他回家吧,好嗎?”
卓一帆的眼眸突然睜得大大的,那深幽的瞳孔頃刻間覆上一層厚厚的水霧。
昏暗的陰雨天,連綿一片都是陰鬱的天空。
然而那少年擡起的下顎,眼眸如湖泊一般澄澈。
他那嘴角滿是裂口的血痕,可是卻還是微微勾起,展現着讓人動容的笑容。
好似這世間所有的苦難都不值得一提,而他再經歷所有的絕望和痛苦後,依舊有着孩童那般善良的心境。
半世沉浮的沈旭心有感觸,可這世道,遍地都是餓殍。
他能救一個,卻不能救第二個,第三個......
唯一能夠解救天下蒼生的,便是在朝堂之上站穩腳跟,多多選拔有能有才的後生官員,如此一來,方可解天下蒼生之危。
“長生,去給那位少年送些銀錢。”沈旭對着身邊的隨從道,雖然心裡有些異樣,可到底他還是並未破例收下這一落魄少年。
沈靜姝圓溜溜的眼睛轉啊轉,似有幾分心疼不忍。
“爹爹,我們不能將小哥哥帶回家嗎?”
沈靜姝再次開口道,她眼眶裡積蓄的淚水看起來的比少年更加清澈。
可即便如此,沈旭也只是爲她擦去眼角的淚珠,然而輕聲哄道:“長生會安排好的,他以後都不會再捱餓了。”
“京城涌進的難民太多了,我們家的下人也夠多了。”
“達官貴族尚且不敢擅自添人,我們沈家更是要謹言慎行了。”
沈靜姝雖然難捨,可她卻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沈旭抱着女兒的手微微收緊,將她的額頭按在懷中,然後愛憐地拍了拍她的背脊道:“靜姝乖。”
沈旭走了,帶着他的靜姝也走了。
丟下錢袋的隨從長生也緊跟而去,卓一帆費了好大的力氣纔將手裡的錢袋握緊。
他艱難地從乾草堆裡爬起來,一個人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雙膝大哭起來。
剛剛......他多想衝上去,從沈旭的手裡強搶靜姝。
可是,他還是壓制住了心裡那躁動的魔鬼。
他再也,再也不要,嚇到她,傷害她了。
凡是她在乎的人,也終將變成他在乎的人。
他是卓一帆,這一生,是來愛她,護她,陪她一世白頭的人。
那些陰暗又血腥的過往,通通見鬼去吧。
狠狠地發泄一頓以後,卓一帆跌跌撞撞地來到了市集上。
他用沈旭留給他的錢填飽肚子,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棧,然後換了一身禦寒保暖的長襖。
他還是第一次穿這種文人的長襖,覺得自己像一個小媳婦一樣。
可他對着鏽跡斑斑的銅鏡照着自己稚嫩又瘦弱的樣貌時,卻遏制不住地開懷大笑起來。
像一個瘋子一樣,可笑着,笑着,他卻忽然淚流滿面......
“靜姝,我來了!”千帆過盡後,卓一帆溫柔而繾綣地呢喃道。 這一聲,彷彿隔了千言萬語,隔了浮世蒼穹。
番外四:入住沈府(帆姝篇)
修養一夜後,第二日,卓一帆跪在了沈府的門外。
沈旭聽到長生來報的時候,微微愣了愣神。
“你去問問他家還有些什麼人沒有?”
“若是家裡還有人,拿些盤纏打發他回鄉去。”
長生領命而去,不一會便來回稟道:“是一個書生呢,家裡人都沒了。”
“他說想跟着大人多念幾年書,到時候就算回鄉,也能教化鄉鄰。”
“哦?”沈旭捋了捋鬍鬚,站起來道:“想跟着我學?”
“他怎麼就知道我會收下他的?”
“少年稚子,不知天高地厚。”
沈旭語氣雖說不滿,可眼裡的光卻是斂聚光芒。
長生抿脣不語,誰都知道,他們家老爺最喜讀書人,凡是喜歡讀書的,哪怕就是小廝,他們老爺也會高看一眼。
若是那等王孫公子,只知道喝酒逛窯子的,他們老爺最是厭惡。
卓一帆跪在沈府外,來來往往的府中下人很快便傳開了去。
沈靜姝知道的時候,穿着她那粉色的夾襖也跑到大門口去湊熱鬧。
她小小的身影隱匿在門內,只是探出一顆小腦袋,好奇地打量着那個跪得筆直的少年。
卓一帆感覺到她的視線,她看人的時候,目光不像別人那樣一閃而逝。
而是就定定地看着,直到她覺得滿意爲止。
她還是那般天真懵懂,眼裡的光清澈而明亮。
一雙漂亮的桃花眸耀眼極了,彷彿將這天下所有的美好都斂聚在她的身上。
卓一帆穩穩地跪着不動,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早就飛了。
沈靜姝看了一會,確認眼前的小哥哥就是昨天橋洞底下那個以後,她便怯生生地上前道:“是爹爹給的銀錢不夠嗎?”
卓一帆多想將她的小手攥在手心,然後擁她入懷。
可他卻定定地望着她,絲毫不敢有逾矩之處。
“不是,大人給的銀錢夠多了。”
“那你快回家去吧。”
“爹爹說了,我家的下人夠多了,小哥哥是進不來的。”
沈靜姝擰着眉頭,有些苦惱地道。
雖然她也很想留下這個小哥哥,可是她不能讓爹爹爲難。
卓一帆之覺得鼻頭髮酸,心裡難受至極。
他的靜姝就是這般在乎自己的父親,所以纔會被......詹辰哄騙,自盡而亡。
今世今時,他更要取得沈旭的信任和提拔。
如此一來,日後他和靜姝在一起,便不會有諸多磨難了。
卓一帆的眼中有了閃爍的淚光,爲了不讓暗中觀察他的沈旭起疑,卓一帆當即便道:“大人能救我,是我的福氣。”
“可出了京城,遍地都是餓殍白骨,我心甚痛。”
“唯有跟隨大人,勤學向上,日後方有能救更多如我這般哀哀不絕之人。”
卓一帆說完,一滴清淚順着眼角滑落。
大門後的牆垣下,沈旭渡步而出。
少年赤子之心最是難得,適逢朝中正是用人之際,旁人的門生他用得不放心,可自己的門生多是中庸之輩。
“我府中不缺僕人,我身旁不缺小廝,你若執意進府,待如何?”
卓一帆聞言,當即叩頭拜謝道:“大人學識深厚,書本萬千。書中點墨不蒙塵,書外還需掃塵埃。”
“小子卓一帆原爲大人打掃書房塵埃。”
“哈哈哈......”
“好。”沈旭大笑,伸手將卓一帆扶起來。
昌順二十五年冬月十一,卓一帆正式入了沈府。
昌順二十六年春,沈旭小考卓一帆,見他有過目不忘之本領,且本性淳厚,外圓內方,大爲喜愛,收爲嫡傳弟子,賜字:順之。
就在沈旭將卓一帆收爲嫡傳弟子後的第三天,外出上朝的沈旭帶回了傷痕累累的張金辰。
三日後,張金辰勉強能下牀了。
張金辰強撐着去給沈旭請安,謝過沈旭的救命之恩。
沈旭見他才思敏捷,頗有見聞,覺得救了他也算是一件好事。
於是晚膳時,沈旭便跟卓一帆提起張金辰道:“我讓人去查過了,小小年紀便已經有了秀才功名,只因家裡遭了難,成了孤兒,這才耽誤了。”
“要不要爲師也收了他,與你一起做個伴?”
卓一帆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緊,面上卻絲毫不顯。
只見他微微勾了勾脣,善意地調侃道:“老師愛惜人才,卻說是與我作伴?”
“我若是不同意,老師豈不惱我?”
“罷了罷了,橫豎一日爲師終身爲父,順之讀忠義之書,忠忠義之事,自然是事事皆以老師爲先。”
沈旭面上古板,私下卻是極愛這種和悅的調侃。
只見他用筷子敲了敲卓一帆,然後快意道:“如此甚好。”
靜姝和靜儀捂着嘴笑,忽然覺得沈家一下子熱鬧起來。
張金辰正式拜師沈旭了,可因爲有了卓一帆在前,張金辰便顯得毫不起眼。
昌順二十八年春,沈旭被欽點爲太子少傅,成爲東宮謀臣。
同年,卓一帆下場,一舉拿下解元。
昌順二十九年春,卓一帆年僅十九歲,連中三元后,被昌順帝欽點爲狀元郎,而與他一同下場的張金辰則只奪得了二甲第六名。
有了卓一帆這熠熠發光的弟子,沈旭雖然重視張金辰,卻並未將他看做是自己唯一的傳承人。
相反,事事以他爲先,以沈府爲先,不爲名利所負累的卓一帆到真正成了沈旭心目中最佳的接班人。
甚至於,他還想讓卓一帆入贅沈家,爲沈家支應門庭。
可女兒還小,又因爲卓一帆太過耀眼,因此他便沒有明着說出此事。
張金辰與卓一帆入朝爲官後,漸漸顯露端倪。
他無法接受卓一帆事事都壓在他的頭上,於是他便私下投靠了楚王。
這件事被沈旭知道以後,痛斥張金辰。
張金辰以爲是卓一帆告密的,前來找卓一帆對峙,結果卓一帆反過來提醒他道:“楚王可比你聰明太多了。”
張金辰頓時驚住,片刻後拂袖離去。 沈旭得知此事時,長嘆一聲,知道張金辰心思狹隘,不是良善之輩。
番外五:暗中籌謀(帆姝篇)
昌順三十年,體弱多病的太子在及冠後,要開始選妃了。
昌順帝年僅九歲登基,年十四便得第一子。
可惜那些孩子接二連三都夭折了,太子是第四子,也是正宮皇后之子。
是昌順帝一手調教出來的皇位繼承人,只不過自幼體弱多病,不是長壽之相。
然而太子聰慧仁善,權謀之術手到擒來,幾個弟弟皆臣服於他,內憂外患之下,昌順帝更沒有另立太子的打算。
昌順三十一年初,沈靜姝年芳十四,正好在選妃之列。
沈旭作爲太子少傅,自然並不排斥自己的女兒成爲太子妃。
只是太子體弱,又身在權柄之巔,他也心有憂慮。
就在他爲此神思煩惱的時候,張金辰再次闖入沈旭的視線中。
“老師,學生願意入贅沈府,迎娶靜姝妹妹。”
張金辰表明心跡,朝堂之上有了卓一帆,他再想做出功績,讓沈旭將手中的人脈給他太難。
唯有做了沈旭的女婿以後,他纔可以走上一條捷徑。
沈旭並不昏聵,自然察覺張金辰有異。
他當即反問道:“你可是鐘意靜姝?”
張金辰當即面紅耳赤,他來沈府也有好幾年了,可靜姝才豆蔻之年,若說鐘意,只怕不妥。
於是張金辰便轉了個彎道:“老師對學生恩重如山,靜姝妹妹若是入了東宮,光是太子殿下的側妃侍妾都夠煩心的,更何況靜姝妹妹淳善,最是慧敏,不應困於宮牆之內。”
“學生無家室牽絆,又愛憐靜姝妹妹,必將一生好好待她,絕不會行納妾養寵之事。”
沈旭頓悟,張金辰是想爲他分憂。
可太子品行,他很是讚賞。
於靜姝的聰慧靈秀來說,一定會照顧好太子,打理好東宮,成爲太子的賢內助。
這也正是他煩心的地方,於公,靜姝的品行和身份是最適合的太子妃人選。
可於私,他又想女兒平安順逐,幸福愜意地過完一生。
沈旭沒有答覆張金辰,張金辰惴惴不安地走了。
想到最近忙於跟太子暗訪周邊官吏的卓一帆,沈旭心裡有一個滾燙的念頭再次升起。
如果張金辰換成卓一帆的話......或許他就願意請太子將女兒從選妃的名單上劃去了。
接連着四五天都沒有看到卓一帆出現在桌上用膳,晚膳後,沈靜姝泡了一壺清茶去了沈旭的書房。
“爹爹,還在忙嗎?”
沈靜姝放下茶托,眸光遊移在書房裡。
爲了方便處理公務,沈旭的書房隔了一間給卓一帆用。
沈靜姝掀簾去看,只見冷冷清清的一室,案桌上什麼都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讓她忍不住駐足皺眉,覺得自己連進去看看的理由都找不到。
沈旭見愛女神思,眸色微動,佯裝嚴肅道:“順之此次跟太子暗訪周邊的官員,少說也要半月才能回來。”
“幾位王爺表面上與太子相安無事,可難保他們不會心生歹念,追查太子行蹤,暗下殺手。”
“啊,那順之哥哥豈不是很危險?”沈靜姝一臉驚慌道。
她皺着眉頭,心裡狠狠地顫動着。
沈旭聞言,當即皺着眉頭道:“他一個小隨從,怎麼會有太子危險?”
沈靜姝聞言,當即滿面愁容道:“那怎麼能比?”
“太子身邊多是侍衛,若遇危機,定會先護太子。”
“如爹爹所說,他一個小小隨從,如何能夠跟太子相提並論?”
“到時若有什麼意外.......那我豈不是......豈不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沈靜姝說到這裡,突然覺得心口突突跳得極快。
這種感覺陌生又熟悉,一時竟叫她無措難安,好似有什麼東西扯着她的心,叫她再也不能像剛剛那般沉靜等待。
沈旭見女兒如小鹿迷途,驚慌不安又無辜可憐,當即心裡一軟。
女兒情竇初開,懵懂不知,忽然明瞭,到又幾分不知所措。
可他這個做父親的,又怎麼能眼睜睜視而不見,讓她繼續這般憂心?
“小傻瓜,爹爹是騙你的。”
“太子身邊有功夫高強的暗衛,順之不會有事的。”
“眼看太子選妃在即,爹爹且問你,可想過做太子妃?”
沈靜姝擡起頭,靜靜地看着她爹。
她有想過的。
畢竟,她爹是太子少傅,是太子的謀臣。
論出身,她最合適了。
而且太子過府多次,與她早就相識。
太子胸懷寬廣,最善謀略,一舉一動矜貴優雅,最是讓人着迷。
可不知怎的,她總是會想起,那個蜷縮在橋洞底下的少年,那樣乞憐的目光像是碧海明珠,早已吸納了她眼中所有的光芒。
她再看不到那樣的一雙眼,彷彿潛藏了萬千故事,讓她多看一眼都忍不住爲之心痛。
心裡的異樣太過清晰,以至於她一直以來,既想見他,又有些怕他。
甚至於,她有時候看到他那般深邃的目光時,心裡竟然會忍不住心疼他。
“爹爹,女兒不想做太子妃。”
“太子很好,可是女兒......”
“行了,爹爹知道了。”
“待爹爹問過順之以後,再來給你做主。”
沈旭頷首,知道此事只有他出面最爲合適。
沈靜姝聽出了言外之意,一時間又喜又憂。
七日後,卓一帆回來了。
他們此行遇險,卓一帆爲了護着太子,當胸中了一箭。
本以爲必死無疑,誰知道他那心臟與常人不同,因此便僥倖撿回了一條命。
太子念他忠勇,親自送他回了沈府。
沈旭得知事情的始末,十分震動,待太子走後,又返回卓一帆的房間探望他。
看着蒼白虛弱的卓一帆,沈旭心疼道:“你這孩子出去一趟,差點把命都丟了。”
卓一帆聞言,強撐着笑道:“哪有老師說的這麼嚴重,只是一點皮肉傷而已。”
“還要逞強?太子都說,若不是你那心臟異於常人,現在就是具屍體了?”
“爲師還指望着你在朝堂上闖出些名堂,日後好爲天下學子鋪一條錦繡之路。”沈旭說完,欲言又止。
他想將靜姝的擔憂也說出來,不過看着連翻身都困難的卓一帆,沈旭喉嚨裡的話最終還是沒有吐出來。
卓一帆微微眯着眼,平靜的面容下是一顆焦灼的心。
太子選妃在即,他想要獲得太子絕對的信任,救命之恩便是最好的捷徑。
他的心臟天生異於常人,因此,這不過是他籌謀已久的結果而已。
爲的便是返京後,他能順利娶到靜姝。
卓一帆擡起頭,十分認真地望着沈旭道:“天下學子需要的,不是一個爲他們鋪路的好官,而是能任人爲賢,胸懷天下的明君。”
“天下良臣何其多,縱觀史記,明君難尋。”
“學生只是不想,這天下士子錯失良主,百姓再陷危難。”
沈旭聽着愛徒這番誠摯之言,心裡越發深有感觸。
他欣慰地望着卓一帆,眼角泛溼道:“有你這番話,爲師就算現在死了,也能安心閉眼了。”
“咳咳......老師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兩位妹妹還未出閣,太子尚未榮登大寶,徒兒也還沒有出師,這樣的話萬萬說不得。”
卓一帆掙扎着,似乎想翻身起來。
沈旭連忙按住他的身體,嘴裡連聲道:“爲師也是一時感觸,你如此認真做什麼?”
“快快躺下,你的傷很重,沒有十天半月是不能下牀的。”
沈旭安撫了卓一帆,過了一會便道:“太子此行,唯有親信知道,怎麼會泄露了行蹤?”
“太子可查出了些什麼?”
卓一帆聞言,當即視線一冷,嘴角冷嗤道:“這內鬼只怕是出在我們府中。”
“太子出行是學生提議的,路程也是學生安排的。”
“這一路,除了太子和學生以外,其餘等人,皆不知幾時返?。”
“所以,必然是學生在府中走露了消息。”
沈旭想起太子臨行前,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只怕太子也想提,但又顧及他的顏面。
“依你看,會是誰?”沈旭沉凝道,心中卻已經有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卓一帆頓了頓,有限沉重道:“此事學生只告知過老師和師弟。”
沈旭心裡的懷疑得到證實,一時間身心涼透。
“你且先好好養傷,這件事爲師會和太子一同處理。”
沈旭說完,神情恍惚地離開了。
待他走後不久,一個嬌俏的身影悄悄地推開了房門。 與此同時,牀榻上的卓一帆緊張地閉上了眼睛,胸口的起伏雖然平穩,可那嘴裡呼出的氣息卻粗重了些許。
番外六:我心悅你(帆姝篇)
沈靜姝看着躺在牀上卓一帆,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住一樣。
她靠近牀邊,然後蹲下身。
眼簾中的人臉色十分蒼白,凌亂的髮絲下,是他細密的汗珠。
“怎麼就受傷了呢?”
“太子有那麼多人保護呢!”
沈靜姝不悅地呢喃道。
這一刻,她心裡竟對太子也有了些許怨氣。
卓一帆的手在被子裡動了動,心裡難以遏止的快感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
他的眼角有些溼潤,微微顫動的睫毛讓他不適地睜開了眼睛。
沈靜姝看着他微紅的眼眸,當即心疼道:“是不是傷口疼得厲害?”
“我去給你找點止疼藥來。”
沈靜姝說罷,便慌忙地想要離開。
卓一帆拉住了她的手,低聲咳喘道:“咳咳......別走。”
沈靜姝連忙轉身,順勢蹲下,再不敢妄動了。
她白皙細嫩的手還被他緊緊握着,可她卻渾然不知,只是騰了一隻手給他擦着細密的汗珠,清亮的眼眸溼意濃濃。
“我不走就是了,可是你疼得好厲害啊。”
卓一帆強忍着胸口翻涌的情潮,眼眸裡的光越發柔了。
他看着沈靜姝,認認真真地道:“傻瓜,命保住了,再嚴重的傷都會好的。”
“這疼也不過就疼了一會,很快就會好了。”
“怎麼就只是疼一會呢?”
“最起碼也要疼上十天半月。”沈靜姝蹙着眉頭,不贊同地看着卓一帆。
卓一帆見她認真的樣子,當即淺淺一笑。
“你在心疼我?”
卓一帆的眸光太亮了,亮得刺眼。
沈靜姝的臉轟地紅了,連眸光都開始閃爍起來。
她低下頭,想要躲一躲。
可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被卓一帆攥得緊緊的。
“順之哥哥.......你的手......”
沈靜姝抽了抽自己的手,發現抽不動以後,羞怯地小聲道。
卓一帆握得更緊,他並未輕易就放過害羞的沈靜姝。
他能感覺到了靜姝的驚慌,像一頭小鹿一樣。
可他知道,他不願意再錯過任何一個弄明白她心意的時機。
尤其是現在,她連大力掙脫他都捨不得。
“靜姝,告訴我,你是不是在心疼我?”
“若今日受傷的是太子殿下,你可會這樣心疼他?”
卓一帆的語氣有些哀婉,有着試探,也有着不安。
沈靜姝擡起眼眸,疑惑地望着他。
他的雙眸太深,太暗,藏着太多太多她看不懂的情愫。
可她心疼他,又跟太子殿下有什麼關係呢?
沈靜姝難爲情地搖了搖頭,然後低聲道:“你是我的順之哥哥,我自然心疼你。”
“太子殿下是國之儲君,他若是受傷了,父親不安,我也會跟着擔心的。”
雖然得到的答案模棱兩可,可卓一帆還是很高興地笑了起來。
不是一樣的,不再是同等位置。
那樣便好。
他摩擦着靜姝的小手,心裡的愉悅無以復加。
只聽他聲音輕快地道:“太子殿下選妃在即,我不想你嫁入東宮。”
“你若心儀太子殿下,便是我做再多都是沒有用的。”
“可你若是......若是心裡沒有太子殿下,那麼我便用這救命之恩,劃去你選妃的名額如何?”
沈靜姝聞言,心裡一震。
她猛然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卓一帆看。
只見卓一帆微微翹着嘴角,眉峰柔和,眼眸似有星輝萬千。
他那樣專注地望着她,彷彿所有的情意都宣泄而出。
而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爲了她。
沈靜姝心頭一滯,嘴角微張,好半響才輕吐一句道:“你......你心悅我?”
她說完以後,臉頰倏爾一紅,好似晚霞中靜靜綻放的海棠一般,美得寧靜而絕豔。
她不敢繼續看卓一帆了,而是低着頭,再低着頭。
被他握住的手怎麼也抽不出來,她走不掉,只能尷尬又赧然地等待着。
這一刻,她覺得時間過得這樣漫長。
漫長到她只能數着自己的心跳聲和他那粗重停頓的呼吸聲。
終於,在她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頭頂有一道清淺而暗啞的聲音道:“擡起頭來看着我。”
沈靜姝覺得自己的臉又熱了幾分,她嬌俏地臉龐緩緩擡起,眼眸卻忽閃別視。
卓一帆深邃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她的雙眼,他一直望着,直到沈靜姝不得不將目光聚攏起來,也怔怔地望着他。
漆黑如墨的眼眸裡,漸漸有了水霧,然後又如同水晶一樣覆蓋在那遍佈柔情的眸子裡。
兩滴清淚自眼角滑落,明明沒有聲音,可卻像是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敲擊在沈靜姝的心上。
她震驚地望着他,心裡已經懂得了他一直以來壓抑的深情。
可是她不明白,也有些害怕。
她害怕卓一帆愛的那個人,其實不是她。
她還很年輕,年輕到甚至於不能體會到卓一帆這樣深情而包含包容和疼惜的目光。
“我心悅你。”
“我想娶你。”
“靜姝,我用這救命之恩,劃去你的選妃名額好嗎?”
“我會用這一生來輔佐太子殿下,我會改姓爲沈,爲沈家支應門庭。”
“我會一輩子待你好,絕不納妾。”
“好嗎?”
卓一帆恍惚地問着,他隔着那重重水霧,隔着那淚簾微光,彷彿看到了個幻影。
一個他曾經渴望無數次,暢想無數次,可卻連做夢都不曾夢到過的幻影。
越是臨近幸福,他的內心便越是悲喜交加。
沒有人會明白,他內心複雜的糾結。
可他對她的感情這樣真,他知道她能夠感受,也能明白。
而他所想最想要的,便是她親口給的一個答覆而已。
沈靜姝就那樣靜靜地望着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她的心口很疼。
疼得她開不了口。
可她還是忍不住微微點了點頭。
或許這一生她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永遠也不會知道答案。
可她還是會答應他。
因爲他看她的眸光是那樣的虔誠和認真,因爲他叫她的名字是那樣的溫柔和疼惜,因爲他願意爲她做出的一切努力和犧牲。
卓一帆無法剋制自己內心的狂喜和激動。
他突然從牀上坐起來,然後將沈靜姝緊緊地抱在懷裡。
沈靜姝驚呼一聲,然而她卻不敢掙扎。
直到他身體尚未癒合的傷口又流血了,染紅了她的衣衫,她這才慌亂地呵斥他,幫他從新包紮。
卓一帆就像一個傻子一樣,一直都在笑,彷彿流出來的血,都變成了他最喜歡的顏色。
太子遇刺後不久,張金辰的身份漸漸浮出水面。
然而沈旭和太子都對此事密而不宣,相反卻暗中一直調查張金辰和他的同黨。
沈旭還未找卓一帆細談靜姝的婚事時,太子卻已經將一道賜婚聖旨送給了卓一帆,當作是給卓一帆的謝禮。
看着毫不知情的沈旭,太子殿下好心情地調侃道:“少傅得了一位好女婿啊,爲了靜姝,一帆說他願意姓沈。”
“本宮還在想,他那悶不吭聲的性子,怎麼就有勇氣推開本宮呢?”
“原來竟然是爲了靜姝,哎,本宮虧死了。”
“真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沈旭擦了擦額頭的黑線,總覺得自己還是不太明白。
太子見沈旭比他還意外,當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離去。
沈旭來見卓一帆的時候,卓一帆還拿着聖旨愛不釋手地撫摸着。
沈旭看着愛徒那完全沉浸在愛戀中的小媳婦樣,眼皮跳了跳。
他甚至懷疑,之前那個跟他談論家國大業的愛徒是不是眼前的人?
“咳咳......”
“爲師聽說太子殿下親自給你送來了賜婚聖旨?”
沈旭裝作雲淡風輕地詢問道。
卓一帆跟在沈旭身邊這麼久,又這麼會不知道他的心思?
他當即起身,十分恭敬地道:“學生自作主張,事先未請示老師,還請老師原諒。”
見卓一帆如此卑謙,沈旭的眼眸微閃,到有幾分不自在起來。
他擺了擺手,語氣隨和幾分道:“事已至此,爲師只是覺得有些意外和恍惚。”
“你和靜姝......你們......可是彼此有意?”
沈旭覺得自己被陰了一把,當然,只是感覺而已,所以纔不好說出來。
卓一帆聞言,當即誠實道:“太子殿下品行貴重,爲君心胸寬闊,目光長遠,爲人重諾守信,樂善好施。”
“且學生一直私下爲太子殿下尋找名醫,若得名醫精心調養,壽元便可與常人無異。”
“只是......靜姝若爲太子妃,日後子嗣極有可能成爲儲君。”
“而學生與老師便成了外戚。”
“倘若靜姝願爲太子妃,學生便是她日後的臂膀。”
“倘若靜姝不願,那學生便用這救命之恩換取太子之諾,如此以免太子與老師心生罅隙。”
“前幾日靜姝探望學生,學生便與她細說,靜姝不願爲妃,而學生則願意求娶,故而纔有今日賜婚聖旨。”
沈旭又被卓一帆這番言辭給感動了一把。
他聽出些許端倪,順之喜歡靜姝,只是不想他在中間作難,於是便有了救太子之故。
而且順之一直都在爲太子尋找名醫,將自己的情愫藏在心裡。
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當如是也。
沈旭解了心裡的疙瘩,高興對外宣佈了這一好消息,只等靜姝笈笄後,便選個好日子讓他們二人成親。 然,若是沈旭知道卓一帆早已將他了解透徹,並且處處算計他而只爲得到抱得美人歸時,不知道會不會氣得暴跳如雷,心焦似火。
番外七:大婚(帆姝篇)
昌順三十三年春三月初八,宜嫁娶。
卓一帆和沈靜姝便是在這一天大婚的。
彼時張金辰已經脫離了沈府,在朝堂佔有一席之地,開始結黨營私,顯露狐狸尾巴。
沈旭依舊漠視,太子繼續縱容。
卓一帆改姓爲沈,深得沈旭和太子信任,在朝中亦有不可撼動的地位。
成親的時候,沈一帆已經升至吏部侍郎,手中握着極大的實權。
可他還是覺得委屈了靜姝,因爲一個正三品的誥命夫人根本無法與尊貴的太子妃相比。
沈一帆竭盡所能地讓這一場婚禮變得十分熱鬧。
他學問深厚,爲人謙遜,在翰林中交了不少知己好友。
這些人全都是各有才華,光是在接親的路上都鬧出了不少令人捧腹的妙語。
圍觀的百姓們個個人擠人的,都知道着小沈大人乃是知恩圖報,胸懷天下的好官。
這入贅向來是爲世人所不齒,因此婚禮一向都十分簡陋,生怕大張旗鼓惹了笑話。
可這小沈大人的婚禮,那可真是十里紅妝,風風光光地娶了嬌妻,又入了沈府大門。
至此,一聲“父親大人”翁婿也成了親父子。
沈旭坐在高堂,捋了捋鬍鬚,笑得眼縫眯起。
他雖然學識淵博,可若通透慧敏,卻自認不如女婿沈一帆。
但凡名士,皆將聲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
然,世外有高人,高潔聲中依舊能我行我素的而得到衆人認可的,濁世中,唯獨“沈一帆”一人也。
沈一帆心胸敞亮,爲衆人服之。
正所謂明機巧而不用,出淤泥而不染,當真名士也。
備受矚目和祝福的婚禮在衆人的笑鬧聲中推至高潮。
新郎牽着他的新娘子回了新房。
蓋頭被挑起來的那一瞬間,沈靜姝緩緩地擡起頭。
她眼波柔媚,紅脣輕抿,淺淺的笑意浮上面容,頃刻間,沈一帆的手有些輕顫,連眸光都開始溼潤起來。
門口擠進來的人都在起鬨,大傢伙看了新娘還不滿足,也不知道嚷嚷着什麼?
沈一帆毫不理會,整個人如魔怔了一半,侷促地挨着沈靜姝坐了下來。
喜婆在一旁說着吉祥話,沈一帆每每都要提醒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做。
衆人看足了笑料,心滿意足地離去。
等到婚房裡安靜下來,沈靜姝轉頭看着沈一帆時,只見他怔怔地癡笑,眼中的光聚落在那紅燭之上,那紅燭上印着醒目的喜字,無聲地昭示着,這是新婚夫妻的喜房。
沈靜姝含羞帶怯,微微低垂着頭,不作言語。
沈一帆發了片刻後呆,聚焦的目光漸漸清明,而他也爲之一震。
這房間裡的紅燭之光如夢似幻,這樣的遐想是他不曾奢求過的。
因此他才驚覺惶然,大抵是察覺心魔太盛,沈一帆苦笑道:“我本以爲,籌備了這麼久,我不會失態纔是。”
“可這喜字紅燭,實在是深得我心,不免看癡了去。”
沈一帆說完,轉過身,牽着沈靜姝的手放到胸前。
那裡有着“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好似連滾燙的溫度都傳了出來,讓沈靜姝瞬間覺得手被灼了一下,一絲絲甜蜜的感覺從她的心間升起。
她微微擡起頭,只見沈一帆正眸光灼灼地望着她,那樣深邃的眼眸,彷彿潛藏着萬千星火,亮而熾烈。
沈靜姝只覺心口微滯,當即緊張道:“你......你還要去前院敬酒呢。”
沈一帆聞言,當即勾脣一笑。
他生得十分好看,平常看着便是風光霽月般的人物。
可許是因爲在沈靜姝的面前,他無意隱藏自己的本性。
因此便顯得邪魅狂娟,讓沈靜姝覺得他嘴角噙着一抹戲謔的惡意,然而卻又並非是真的惡意。
到有點像是她羊入狼口,就等着被他拆吃入腹一樣。
她低了低頭,強裝鎮靜地道:“他們都在等着呢,你先去吧。”
“哦......我是誰呢?”
沈一帆握着靜姝的手的不放,還將她往懷裡一帶,然後順勢圈住了她的腰身。
沈靜姝從未見他如此孟浪,一時間滿臉羞意,微微掙扎。
沈一帆埋首在她後頸,長長地吸取她身上的香氣後,又控制不住地親吻了她的頸窩。
沈靜姝控制不住地往後仰着,手心全是細密的汗珠。
她難耐地張着紅脣,似喘非喘,眼眸霧氣濃濃,紅霞遍佈。
只見她的手緊緊扣着沈一帆的手,繃緊的身體如弓一般,似要用她那微弱的力道牴觸着。
“你不喜歡?”
“不喜歡我這般待你麼?”
沈一帆貼近她的耳邊,極盡溫柔纏綿地道。
他的聲音暗啞魅惑,帶着繞樑的縹緲餘音,好似要將所有的情愫都融進這些他想說出來的話語裡。
沈靜姝身心一顫,只覺周身酥麻一片,身體下意識便軟倒在他的懷中。
喜歡還是不喜歡?
這樣的話,她還說不出口。
可是她寂靜的沉默,以及那紅透的臉龐,都無聲地透出了她那微不足道的堡壘坍塌殆盡。
沈一帆感覺到她柔軟的身體暖呼呼的,像只小貓咪溫順地靠在他的懷裡。
這樣的滿足和幸福無以形容。
他親吻着她的臉頰,沉浸在這讓他難以自控的氛圍中。
她長長的睫毛忽眨着,蹭到他的肌膚,癢癢的。
他睜開眼眸,用迷醉的餘光打量着她的眼眸。
低垂的眼瞼下,可見一片溼潤的水漬。
微微顫抖的眼角紅了一片,卻有着淡淡的光澤。
並非是難過,而只是......害羞而已。 沈一帆笑着放開了她,然後又情不自禁地啄了啄她的嘴角道:“等我回來。”
番外八:洞房(帆姝篇)
沈一帆的人緣很好,好到他稍微裝醉,身邊便有一衆兄弟爭先恐後地來爲他擋酒。
沈靜姝纔剛剛沐浴換衣,沈一帆便被人扶回來了。
起先她心裡還微微鬆了一口氣,覺得他醉了也好。
誰知道送來的人一走,沈一帆便徑直站起來,撩開珠簾走進寢內。
沈靜姝擦拭的頭髮的手停了下來,愕然地看着他道:“你沒有醉?”
讓人心情愉悅的紅燭照着沈靜姝的臉龐,將她眼中的意外和緊張都照得清清楚楚。
沈一帆勾脣一笑,帶着三分頑劣道:“不敢醉,今夜是我們的洞房之夜,我怕醉了會不知輕重。”
沈靜姝自幼熟讀四書五經,偶爾也看了不少民間傳記和話本字,她微微頓了頓,便明白沈一帆那口中的輕重指的是什麼?
她低垂下頭,烏黑的墨發散在她的肩上,如珠似玉的臉龐紅暈微起,眸光也透着瀲灩誘人的水光。
沈一帆見她這般嬌羞又無奈的樣子,嘴角的笑意更甚。
他走到她的身邊,拿着帕子幫她慢慢地幫擦拭着墨發。
伸手撩起的墨發從他的指尖滑落,漫漫青絲,叫他碰之心軟,嗅之心醉。
沉默的氛圍中,似有脈脈溫情無聲地流動在二人之間。
看不到沈一帆那灼人的目光,沈靜姝便沒有那麼緊張。
她慢慢地感受着沈一帆對她的溫柔和眷戀,他很有耐心,好似一根根髮絲愛若珍寶。
從他身上流出的氣息,溫和而寵溺,彷彿她是他心間至寶,事事皆要以她爲先。
沈靜姝在心裡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她發現自己沒有那麼緊張了。
至少現在沒有。
好不容易等髮絲都擦乾了,沈靜姝發現爲他備下的洗澡水都涼了。
她皺了皺眉,準備喚來下人重新準備,誰知道沈一帆卻戲謔道:“涼一點好。”
“這水若是不涼,我怕我慾念太盛。”
沈靜姝擡起頭來看他,也不知道是氣是惱。
只見她微微撅着嘴,目光透着審視道:“你是故意的。”
明知道今晚是洞房花燭夜,卻偏要說這些話來逗她。
她既然嫁給了他,便知道今晚......有些事情自不可避免。
沈一帆聞言,嘴角的笑意越發濃了。
他狡黠的眼眸裡透着一絲寵溺,嘴裡卻無奈道:“靜姝,有些人遇到有些事,又是和心愛之人,難免有會心有放縱。”
“我是故意的。”
“我是怕你.......受不住。”
“咳咳......”沈靜姝咳嗽一聲,在沈一帆那灼熱的目光中背過身去。
她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可心口突突地跳着,眼眸裡滿是紅光,臉頰也熱了起來。
“我知道你可以剋制住的。”
沈靜姝說完,越發覺得眼眸都睜不開了。
她逃出盥洗室,晃動的珠簾掩下了沈一帆嘴角揚起的苦笑。
他看着她那窈窕的背影,再低頭看看自己那不可忽視的滾燙,越發覺得靜姝高估他了。
在她的面前,在他們的洞房之夜,他還真的沒有想過剋制這一回事。
他只是想先調戲調戲她,讓她有一個心理準備,也不至於等會覺得他十分難纏。
這是他期盼已久的,心裡自然想她也能沉醉其中,而非不適焦灼。
他褪去衣物,將自己沉浸在涼水之中。
半響後,熱燥之氣稍減,他這才起身出去。
沈靜姝坐在牀榻上,不遠處的桌上已經倒好了兩杯酒。
而她聽到腳步聲的時候,便下意識站起來,轉頭去看。
散開發絲的沈一帆太過邪魅,寬鬆的衣袍系得鬆鬆垮垮,肌理分明前胸一覽無遺。
沈靜姝強裝鎮靜地一直看着,沒有允許自己低下頭去。
沈一帆見她髮絲柔柔地披了下來,如瀑一般,烏黑漂亮。
而那白皙的臉頰更如三月桃花,灼灼其華。
她睜着那瑩亮清透的眼眸,努力讓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她緊張時,嘴角微張,不動聲色地呼着氣息。
沈一帆將她的反應看在眼中,心裡不免柔情似水,疼惜如潮。
他走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擁着她道:“別怕,剛剛都是逗你的。”
言罷,他微微側身,站在她的面前,然後捧起她的一雙小手親吻。
白皙細膩的肌膚頃刻間隴上一層紅暈,好似塗抹了嬌豔的櫻粉。
兩個人捱得這麼近,沈靜姝覺得,只要自己微微低着頭,便能靠在他的肩上了。
他的肩膀那麼寬厚,也不知道未來要擋去多少風雨。
可有他在,她的心總是這麼地寧靜祥和,好似知道不論發生什麼,他都會義無反顧地擋在她的面前。
心裡似有涓涓細流的溫暖掠過,沈靜姝微微擡眸,認真地對着沈一帆道:“我不怕的。”
“我知道的.......我們先喝合巹酒吧。”
她說完,視線沒有移開,眸子裡的羞怯褪去,只餘無畏的勇敢。
沈一帆啞然失笑,他伸手將她擁進懷中,深深的瞳孔溫柔四散,好似恨不得將她揉入體內。
他的紅脣親吻着她的耳畔,灼熱的氣息伴隨着細碎的低語:“別怕,我會很溫柔的。”
沈靜姝依偎在他的懷中,不作言語。然而她那眸子裡的光卻瀲灩無邊,霧氣傾覆。
兩人喝了合巹酒,便自然而然地兩兩相望。
紅燭的光影中,情不自禁的兩人漸漸越挨越近.......
事後,沈靜姝癱軟地靠在沈一帆的懷裡。
她在想,他真的很溫柔。
隨波逐流那種感覺,彷彿緩慢輕舟在波浪的推逐下漸行漸遠。
如水包裹,又如浪襲來。 彷彿置身在其中,徜徉忘我,不知今朝何夕。
番外九:醒來(帆姝篇)
沈靜姝總感覺自己還在夢裡。
耳邊絮絮叨叨的那些低語都不見了,她看着身邊躺着的男人,彷彿如夢一般。
她微微側身,專注的目光溫柔而繾綣。
眼前的男人,便是她深愛了多年,最後甘願捨棄一切的卓一帆。
哦......不,他又爲她捨棄了姓氏,變成了沈一帆。
沈靜姝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眸卻溼潤一片。
如若這就是圓善大師說的圓滿,那她真是受之有愧了。
明明她許下諾言,永遠留在那一盞長明燈裡,聽着衆生的禱告許願,聽着經聲梵文,聽着暮暮鐘聲。
他走了以後,很多年裡,她才慢慢明白一件事。
有些遺憾是無法避免的,他們的性格決定了他們不可能在一起的結局。
她遲遲不肯離宮,他灼灼不能等待。
她自以爲是的猜測,他屢屢誤會的揣摩。
直到她死後,他依舊固執了那麼多年,認爲.......他和她之間,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執念。
可他又怎麼能明白,她其實......困苦了許多年。
沈靜姝輕嘆一聲,然後閉上眼眸。
許是在佛前待了那麼多年,終究是染了些許佛性。
哪怕明知道自己是重生在她祈願一帆圓滿的一世,卻不曾想過,佛祖如此寬待她。
溫柔的吻從她的臉頰一路蔓延到她的脣瓣。
沈靜姝倏爾睜開眼睛,略顯慌張地想要推開眼前的男人。
她知道記憶裡,昨晚他們如膠似漆地纏綿了許久。
可那時的感覺終究不如現在這般親自體驗來得激烈。
她的肌膚都在顫慄,原本淡然的目光也在飛快地閃爍着。
溫熱的臉龐浮現出嬌羞的紅暈,她推拒着他,在他迷迷糊糊,似醒非醒中道:“一帆,別這樣。”
“我......我還有點累。”
明明語氣還是那般溫柔,可沈一帆卻頃刻間睜開了眼睛。
他所有的睡意消失無蹤,而是快速地翻身,撐着手臂將她納入身下。
晨曦的窗子透進來淡淡的光亮,他甚至於連她的面容都瞧不清楚。
可是他卻死死地盯着她那雙眼眸,漆黑,清透,如水般的沉靜。
是她,是她,他不會看錯的。
沈一帆忽然就慌了,這種慌來源於他心裡圓滿後的恐懼。
他駭然地盯着她,眸色漸漸變紅,變深,變得淒涼而孤寂。
“是這偷來的一世要到頭了嗎?”
“竟然連你都回來了?”
“呵,老天爺真是大方啊。”
“我祈求那麼久,怎麼也改變不了的遺憾,竟然在這最後一刻也滿足我了。”
沈一帆說完,那被淚水淹沒的眼眸瞬間黯淡下去。
一滴一滴的眼淚落在了沈靜姝的臉頰上,那麼滾燙,卻又那麼令人悲傷。
她感覺到自己的肩骨好疼,因爲他的雙手緊緊地禁錮着她,哪怕他嘴上說着認命,其實心裡執念依舊如同困獸,那麼激烈而勇猛地衝撞着,恨不能留住她,留住他此刻所享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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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帆,別這樣。”
“你冷靜一點,是我回來了。”
“我不會突然消失的。”
她很肯定地道,這不是夢魘,這也不是心魔所致的幻境。
這曾是她願自己的魂魄舍爲佛前燈芯,祈求佛主給他的一世圓滿。
就在剛剛那一刻,沈靜姝終於明白,爲什麼自己會重生了。
因爲在沈一帆的世界裡,沒有真正的她,他這一生便算不得上真的圓滿。
想到這裡,沈靜姝燦然一笑。
沈一帆看着她那拈花一笑的模樣,整個人驚顫着,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
片刻後,沈一帆無力地伏在她的身上。
他突然像一個委屈到不能再委屈的孩子,埋首在她的頸窩哭泣不止。
那“嚶嚶”的聲音,如同剝去歲月磨礪出來的風霜殘殼,找回了初心所向。
滾滾而落的淚水打溼了她大片的衣衫,可是她卻在他的哭聲中感覺到無比安寧。
佛曰:殺惡人易,渡惡人難。
他滿身殺孽,她怕他來世依舊孤苦,這才願捨棄與他輪迴再見的機會,只求他能得一世圓滿。
或許佛祖早就明白,渡化他,便只需讓他甘願爲情而變,找回向善的本心。
世間本無厄事,但易生出厄心。
他們都已經尋回了心之所向,一切苦厄皆已過。
餘生,她會讓他一直幸福下去。
就在沈靜姝如此感思深想的時候,只聽抽泣中的沈一帆難以扼制地道:“是心慧......是我們的......女兒,是她告訴我,只要我願意用餘生來修行,便會有希望再見到你。”
“我聽聞前往天竺的苦行僧是最苦的修行,便將餘生都耗在了那裡。”
“蒼天果真沒有負我。”
“怪不得......怪不得我後來一直都沒有再見到你。”沈靜姝呢喃道。
日日夜夜爲凡塵衆生亮着心中那點祈願的時候,她本以爲他會再出現的。
可他卻自那日從她面前走過以後,便不曾來過寺裡。
想不到,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在她苦苦挨着日夜不熄的時候,原來他也走上了一條苦修之路。
圓善大師偶然在她面前提起過,說是揹負着愛意的修行者,善念一起,便不會寂滅。
原來這背後,還有這樣深的一層意義。
沈一帆聽到了沈靜姝的呢喃。
他驀然睜大眼睛,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直視着她的雙眸道:“你是說......你原本是可以看見我的?”
沈靜姝望着沈一帆的眼睛,那裡面深黑如墨,明明暗沉得嚇人,可她卻從裡面看出了一束光。
那光灼熱異常,將她籠罩其中,不容她有片刻的遲疑和狡辯。
沈靜姝垂下眼瞼,心道如今這般,又何須讓他知道了,徒生傷感?
可她尚未理清措詞的時候,沈一帆冷冽的吻便落了下來。
他吻得十分認真,蠻狠,甚至於是兇狠。
脣齒之間的碰撞,讓不適應的沈靜姝感受到了一絲迫切的心焦。
他還是那麼地狂傲不羈,哪怕掩藏得再好,骨子裡的兇狠卻不容置疑。
沈靜姝輕哼着,體會到了窒息般的痛愛。
她艱難地忍受着,片刻後,他抽離了。
他的眸光一如既往地深,甚至於比之前還要讓她忌憚。
只見他目不轉睛荒地盯着她,窗邊的光越發亮了,她再也無法掩飾自己閃躲的目光。
而他卻在此刻低沉難安地道:“你到底還想騙我多久?”
“靜姝,告訴我。”
“告訴我所有的一切,我再也不要,從別人的嘴裡聽到有關於你的一切。”
“那樣的感覺,心如刀割。”
明明是......熟悉的話。
她曾在心裡百般千般地對自己說,那種想見不能見的滋味也是如此。
可聽聞他這般哀哀地講,彷彿所有的過往如潮水襲來,她再也遏制不住抱住他小聲啜泣。
感受到懷裡傷心的人兒,沈一帆忽然又恨自己的固執了。
問不問又有什麼區別?
橫豎她經歷的那些,難不成他能替了她不成?
終究是有些遺憾和痛苦,就算是重來也不會改變。
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牢牢地抱着她,把握住現在。
“對不起。”
“靜姝,我不問了。”
“我很開心,開心到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要想到,此刻在我懷中,抱着的是真正的你。”
“而我還有機會,還有時間,一一彌補我們錯失的那些幸福,這對我而言,便足夠了。”
他什麼都不問了,不問了。
沈一帆閉上眼睛,深深地嗅着沈靜姝髮絲上的清香。
他沉浸在那繾綣的溫情裡,感受他們彼此心心相印的愛意。
不論他們曾經都經歷過什麼,說出來的那一刻,何嘗不是在彼此的心上劃上一刀。
感動和血並流而出,像枯枝藤蔓一樣牢牢地緊箍着五臟六腑。
那樣壓抑的痛苦和浴血而飛的快樂,不會是他想要的。
沈靜姝從一開始就明白,所以她不說,也不問。
她只是想好好地跟沈一帆過完這一生,生幾個孩子,然後白頭偕老。
於是,自沈靜姝和沈一帆成親以後,京城裡如膠似漆的夫婦就此出現了。
而向來溫文有禮,謙遜和煦的小沈大人突然變成了寵妻狂魔,成了狂傲不馴護妻名流。
然而,當沈靜姝連着生下三子的時候,這小沈大人快要把周遭的寺廟都求遍了,據說是想求一個女兒。
衆人癡笑芸芸,只覺這小沈大人想女兒都快想魔怔了。
太子即位後,改國號:晉安。
於晉安六年,成親八載後的沈氏夫夫終於迎來一女,取名:沈心慧。
自此,小沈大人沉迷於寵女模式。 衆人芸:沈大人這一生風光霽月,可卻不小心崴了腳,接連栽在了沈家女的身上,於是就此沉迷,日漸瘋魔。
番外十:沈家有女(帆寵女篇)
沈心慧是被嬌寵着長大的,凡是她想要的,她爹和三個哥哥總是想方設法地給她尋來。
不過沈心慧自幼聰明伶俐,就算一直被團寵,然而卻並未養成她驕縱的性子,相反她除了吃穿用度精緻些,尋常也就喜歡踏青遊玩,研讀詩書。
可這樣的日子一直到她十二歲的時候就戛然而止了。
因爲那時,她的表哥蕭鳳天從邊關回京了。
蕭鳳天自幼在邊關長大,那地方天高地闊,駿馬飛馳,讓人無限暢想。
蕭鳳天對這唯一的小表妹很是喜愛,她想要什麼,便買什麼?她想問什麼,便答什麼?
爲了不讓小表妹覺得他生活的地方枯燥乏味,他還挑了不少有趣的事情說。
如此一來,沈心慧便鬧着要去邊關。
沈靜姝自然不允,可沈心慧卻百般鬧騰。
受不住女兒鬧騰的沈靜姝找沈一帆訴苦道:“都是你慣出來的。”
“關邊是什麼地方?”
“她一個小姑娘竟然想要去,不行,這件事絕不能由着她的性子來!”
沈一帆看着妻子氣悶的樣子,當即好笑道:“你竟忘了陳家嗎?”
“皇上登基後將張金辰一干人等同黨全部剷除,沒有了高家的干涉,陳祥真高中二甲進士,如今任定南府知府。”
“在他支持下,齊瀚的雲鶴書院如今鼎鼎有名,爲大周培育了不少有才之士。”
“正巧我已經向皇上請命,前往定南府視察。”
“正巧?”沈靜姝似笑非笑地看着沈一帆。
“只怕陳祥真返回定南府當知府也是你的意思吧?”
“說吧,你還揹着我做了多少事情?”
沈靜姝涼涼地道,她總算是看明白了,丈夫寵女兒已經寵魔怔了。
只怕女兒剛剛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謀劃着,要如何培育出一個好女婿。
沈一帆陪着笑臉,略顯尷尬道:“就是給了陳祥真永寧侯府的族譜,未免陳家日後受到高家的牽連而遭人詬病,所以我便讓他就以定南府爲祖籍。”
“定南府山清水秀,他留在那裡也沒有什麼不好。”
“這幾年雲鶴書院培育了不少進士,我估摸着過不了多久,皇上就會調他進京了。”
沈靜姝聞言,眉頭當即蹙起。
她想到如今煥然一新的大周,想到因爲王妃而受到牽連的楚王。
一時間心思浮動,趕快感慨萬千。
“他們的命運都已經更改,不知是否還有姻緣?”
“萬事不可遵循前命,不如順其自然的好。”
沈一帆知道妻子的擔憂,畢竟鳳天也不錯。
兩個孩子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又愛在一起玩耍,說不定日久生情也是有的。
可他心裡就是惦念着,總想着心慧和青雲纔是一對的。
時間久了,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沈一帆伸手攬着妻子的肩膀,然後溫柔地道:“心慧不是一直想進書院唸書嗎?”
“讓她不去邊關,我們就得拿出誠意來。”
“此一去,我會親自陪着她,若是有緣,那自然最好,若是無緣,也算是了卻我的一樁心事。”
沈靜姝知道,這確實已經成爲了丈夫的心病。
她無奈地點了點頭,雖然心裡也想着跟去,不過想到那三個要說親的兒子們,她便只得留下來操持。
晉安十八年夏,沈心慧女扮男裝,隨她爹前往定南府雲鶴書院求學。
沈心慧遺傳了她爹孃的好樣貌,一雙瀲灩動人的桃花眼,珠玉般的鼻子,櫻粉般的脣瓣。
一張鵝蛋臉如出水芙蓉,一頭青絲柔順烏黑。
雖然還不滿十三歲,卻已經亭亭玉立,嬌美動人。
爲看不讓人發現自己是女兒身,沈心慧特意將自己的眉毛畫粗,抹了遮去光滑肌膚的膏藥,然後整日粗着嗓子學男子說話。
沈一帆來定南府視察,至多可停留三月。
期間,他還要去周圍的州府,並不能程陪在女兒的身旁。
齊瀚當年受到沈旭點撥過,一直將沈一帆視作師兄。
沈一帆帶着女兒來了定南府也只見了齊瀚和陳祥真,請他們代爲照顧女兒,並且不能將自己女兒的身份透露出去。
一個小姑娘想進學堂玩耍幾天,而且是沈一帆親自教導出來的女兒,齊瀚和陳祥真自然不會拒絕。
他們只當是小姑娘好奇,或是想對比京城國子監的教學,因此便滿口答應,讓沈一帆放心處理公務。
於是在雲鶴書院七月入學之際,新一批甲班的學子中,多了一位名位“沈星輝”的學子。
因爲學子寢房皆是二人一室,爲此,齊瀚犯難了。
齊瀚詢問沈一帆的時候,沈一帆十分直白道:“不能讓旁人察覺有異。”
思慮許久,齊瀚也是害怕這沈星輝若是女兒家的事情不小心被捅出去,到時候總歸不好。
犯難的他找來陳祥真商議,陳祥真當即出着主意道:“甲班裡面,唯獨青雲年紀最小,十歲未滿。”
“正所謂稚子童心,想必沈大人定不會心存顧慮。”
“再則,日後若有風言風語,只當是兩個孩子一道玩耍,不會傷及名聲。”
齊瀚眼眸一亮,自然拍手叫好。 於是乎,在入學的第一天,沈星輝認識了一個即將要跟她一起同住同吃同學的小屁孩,“陳青雲。”
番外十一:初見(星雲篇))
沈星輝和陳青雲的寢房有些清幽別緻,與其餘的學子寢房相隔了一道粉牆,而粉牆下有一圓形拱門可穿其而過。
寢房的前庭栽種了一顆臘梅,一顆雪梅。
而寢房的左右則栽種了幾棵桃樹,桃樹不高,枝葉稀疏,勉強在那院中的石桌旁隴上一層遮陽的陰影。
沈星輝自幼奴僕成羣,從未自己一個人單獨住在別緻又狹窄的地方。
她身邊原跟着一個海棠,可她嫌棄海棠說話細聲細氣的,怕暴露了身份,便不允許她跟着進來。
陳青雲原本有一個小廝照顧他的,可臨行前他爹說要讓他好好自立,於是便把他的小廝扣下了。
兩個都沒有下人照顧的傢伙,就這樣帶着他們那好幾個箱籠的行李一前一後入了寢房。
沈星輝自幼跟着她爹學了一套太極劍法強身,體力格外地好。
當她隨意地整理了自己的行禮後,便端坐在門口,眸光直直地望着拱門那處。
不一會,只見一個清雋瘦高的小公子吃力地擰着自己的箱籠走來。
他的個子不高,穿着銀灰色的直裰,挽着的頭髮烏黑柔亮。
暖暖的陽光照射下來,映着他紅彤彤的臉龐,連而額頭上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薄而粉嫩的紅脣微微嘟起,好看的眉形皺然如鉤,清亮的眼眸冷色微起,顯然心情十分煩悶。
沈星輝沒有想到,跟自己一同住的這個小傢伙竟然如此可愛。
她自來熟地跑上前去,一邊接過陳青雲的箱籠,一邊開心地道:“你就是跟我一起住的陳青雲吧,我從夫子那裡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叫沈星輝,從京城來的。”
“你看上去好小啊,有十一了嗎,竟然這麼小就能來甲班,可見你天資聰穎。”
陳青雲實在是提得累了,有人幫他,他鬆快之餘不免擡首打量。
只見身邊這個嘰嘰喳喳的少年輪廓俊美,眼眸異常明亮。他那手腳輕快有力,走起路來行動如風。然而皮膚黃而黝黑,眉毛似乎也太濃了些,給人一種粗狂之感。
陳青雲微微低下頭去,來的時候他爹說了,這跟他一起同住的學子身世有些特殊,讓他多多照看。
之前他還狐疑是不是哪裡來的貴人,如今見她這般膚色,力氣又大,指不定是家道中落的書香子弟。
“你既比我年長,那我便喚你一聲沈大哥,你喚我一聲青雲便可。”
陳青雲出聲道,看在對方主動示好的情況下,他還是可以跟對方好好相處的。
可誰知道沈星輝聽聞這句沈大哥,莫名就想到她大哥,當即連忙搖了搖頭道:“我們既然是一個班的,那這等客氣的稱謂還是算了吧。”
“以後我們兩人同進同出的,少不得要互相照顧。”
“你叫我一聲星輝,我喚你一聲青雲。”
“嘿嘿,星輝,日月之光,青雲,山河之境。沒有想到,我們兩個的名字還挺有緣分的。”
沈星輝說着,愉悅地笑了起來。
陳青雲細思一番,又見他笑得歡快,一時間也被感染了,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最是傲嬌,尋常也難得露出這樣清淺的弧度。
靦腆的笑容配上清亮的眼眸,他整個人便如那上等的美玉一般,叫人心生嚮往。
沈星輝下意識伸手去捏他的臉蛋,結果陳青雲猝不及防,便被沈星輝捏了一個正着。
“好軟,好滑,好嫩。”
“再笑深一些就更好了。”
沈星輝略顯遺憾地道,這小子好可愛,她好想繼續蹂躪。
陳青雲黑了黑臉,啪嗒地打掉了她的手,然後用不滿的目光瞪視着她。
沈星輝訕訕地收回自己的手,然後繼續揚起她那歡樂無敵的笑臉。
兩個人簡單地收拾以後,便要去學堂報到了。
他們這一批新入學的學子共有三十三人,而陳青雲則是最小的。
簡單地熟識以後,大家都各自回房休息了,第二天才正式上課。
陳青雲對雲鶴書院很熟悉,比如在哪裡打熱水,吃飯,洗澡,他全都知道。
沈星輝被他帶着一路轉轉轉,原本陳青雲有意繞暈他,結果等他故意走錯一條小道的時候,沈星輝立即就糾正道:“這條路不對,走過去要繞好遠才能回寢房呢。”
“來,跟我走。”
陳青雲伸回有些僵硬的腳,眼眸裡光聚焦而來,漆黑如墨。
明明,他就想捉弄一下沈星輝。
結果,沈星輝比他想象的要厲害一些。
至少不是他隨便可以糊弄的那些傻瓜。
回去寢房後,沈星輝將自己的琴擺了出來。
陳青雲看見的時候,眸光忽而一亮。
沈星輝捕捉到他眼中的光,當即出聲道:“我彈琴很好聽的,你要不要聽一下。”
陳青雲聞言,心思一動,他拿起一本書卷坐到牀頭,淡淡道:“哦,那你彈吧。”
沈星輝下落的視線看到了陳青雲拿出來的那本書卷背後寫着《琴史》,當即會心一笑。
她坐了下來,手指勾住琴絃,感受着即將到來的音律。
沈星輝的琴聲十分悅耳,就如同春雪洞泉,頗具靈韻。
很快,一曲《佳人》就這樣落在陳青雲的心上。
他喜愛音律,可卻更愛詩書,加之他尚且年幼,所以未曾學習音律。
他看着沈星輝那細長靈巧的手,忽然發現他的手白皙細膩,如淡淡的浮光籠罩着,玉潤光鮮。
一時間,他心裡突生出一絲異樣。
就好像沈星輝這樣的出色的輪廓不應該有這樣晦暗無光的面容。 而應該像他這把上好的古琴一樣,有一雙讓人心生旖唸的玉手。
番外十二:吃醋(星雲篇)
沈星輝入雲鶴書院七天後,沈一帆暗中去瞧了一眼。
只見女兒在井邊打水洗衣服,看樣子頗爲愜意。
而陳青雲此時正光着腳,把長衫塞進腰帶,褲腿捲起,正一個勁地在木盆裡踩着。
沈一帆聽到女兒打趣的聲音道:“青雲啊,你這腳沾了水,紅潤有光,白皙如玉,就像個小姑娘的腳一樣。”
陳青雲擡首,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回擊道:“只有我的是這樣嗎,你看看你的手。”
“骨節勻稱,白皙修長,更爲難得的是細膩瑩亮,比小姑娘的手都要好看。”
沈星輝聞言,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她這手向來被各種潤膚膏嬌養着,自然看着十分玉潤光鮮。
想着此時的面容,沈星輝當即大大方方地將自己的一雙玉手伸到陳青雲的面前,然後晃了晃的他的眼道:“我知道的,你比我還喜歡這雙手呢。”
“所以纔來幫我洗衣服的。”
“你放心,我一定用這雙手教會你怎麼勾動琴絃。”
沈星輝說完,還用手指頭戳了戳陳青雲的臉頰。
那裡微微鼓起,肉呼呼的,戳下去還能回彈,十分有趣。
陳青雲眼中的怨念加重,幽幽地盯着沈星輝。
沈星輝知道這是他要撂挑子的節奏,當即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十分諂媚地道:“你還是笑起來的時候最好看了。”
“乖了,現在我可是跟你同甘共苦的人呢。”
“我們的感情,那可真是深不可測。”
陳青雲嘟了嘟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忍笑。
他拉下攬住他的手,然後無語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就走了。”
“哎呦,陳公子別急,小的不敢了,小的這就去打水。”
沈星輝狗腿地笑了笑,然後提着木桶走向井邊。
不遠處的沈一帆笑得如沐春風,就連跟在他身邊的齊瀚和陳祥真都能感受到他的愉悅。
“陳大人教子有方,青雲很會照顧人。”
沈一帆轉頭,含笑看着陳祥真。
陳祥真也是第一次看到小兒子光腳踩衣服的樣子,他汗顏地搖了搖頭,不好意思道:“他年紀尚小,心性未定,多半是星輝在照顧他。”
沈一帆看着女兒和青雲相處融洽,心裡也是十分高興。
他當即對着陳祥真道:“你不是還有一子青山,他既有了秀才功名,不妨讓他來的我的身邊歷練一番。”
陳祥真聞言,當即喜上眉梢。
只見他激動地看向齊瀚,齊瀚也正激動地朝着他快速點頭。
以沈一帆的身份,遲早都是要接替沈旭擔當太傅之職,那可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更何況,太傅多得士子推崇,人脈更是廣不可言。
“如此,那微臣便先謝過沈大人了。”
沈一帆微微頷首,嘴角浮現着高深莫測的笑容。
不把陳青山栓在身邊,他不放心呢。
......
沈星輝跟陳青雲入學一月後,基本上已經是形影不離的好友了。
很快也是陳青雲滿十歲的生辰,沈星輝得知陳青雲要回家去過生辰時,依依不捨。
陳青雲見他一副哀嘆連連,愁眉不展的樣子,鬆口答應帶他回家。
於似乎,沈星輝當即活潑亂跳,還拉着陳青雲一起上街,給他的父母買了不少禮物。
陳青雲看着出手闊綽的沈星輝,一時間又狐疑起來。
可他將自己的疑慮壓在心裡,面上卻絲毫不顯。
沈一帆趕來書院找女兒過中秋節的時候,得知女兒去了陳府。
他當即拍掌懊惱道:“遭了。”
他惦念中秋佳節,讓陳青山回家過節去了。
卻沒有想到,女兒會跟着陳青雲去陳家過節。
沈一帆揉了揉跳痛的眉心,覺得自己胸口鬱結難舒,實在是難受得很。
與此同時,跟隨陳青雲去了陳府的沈星輝那個歡快,先是送了禮,嘴甜地把陳夫人哄得喜笑顏開。
等見了陳祥真以後,她當即變得溫文有禮,談吐不俗的翩翩學子。
陳祥真因知道她的身份,和藹可親地問候幾句,隨即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
陳青山回來得有些晚,剛進客堂,只見一談笑風生的少年正對着弟弟說些什麼,他們捱得極近,可弟弟卻一點都不排斥,相反還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
“咳咳,青雲,不給哥哥介紹一下你這位好友嗎?”
陳青山走入客堂,身姿欣長的他步伐散漫,一雙深邃的眼眸裡迸發出璀璨的星光,嘴角的笑容微微浮起,帶着些許調侃揶揄之意。
沈星輝擡頭看着他,忽然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她沒說話,只是用手肘拐了拐陳青雲的肩膀道:“你哥哥跟你好不一樣啊。”
陳青雲冷眸一掃,發現他略顯癡迷,當即狠狠剮了他一眼。
“收起你那花癡的目光,不然......不然我就叫我哥回去,不給你看。”
陳青山感覺自己的面容龜裂了一下,一絲絲寒意叢然而生。
然而,下一瞬,他愕然的目光中,只見那少年忽然捏住弟弟的下巴道:“哎呦,吃醋了哈。”
“小小年紀如此善妒,將來如何得了?”
“哼,分明就是你花癡。”弟弟冷哼道,轉過小臉,目露鄙夷。
可少年不以爲意,相反,還繼續扣住弟弟的下巴道:“別介啊,你不讓我看你哥哥,那你就快點長大。”
“你哥哥都這麼好看,你將來肯定比你哥哥更好看。”
“到時候我就天天看着你這張臉吃飯,連菜都不用下了。”
“噗......”弟弟忍不住回眸一笑,微微揚起了下巴,看起來有些得意。
少年自然而然地攬住弟弟的肩膀,好似剛剛互懟的插曲根本就不存在。
陳青山伸手捋了捋髮絲,他總感覺額頭上都是冷汗。
可他摸了半天,什麼都沒有摸到。
“你們慢慢聊吧,我先去爹的書房了。”
陳青山僵硬地轉身,感覺還是周身不適。
他背後的那兩人,下意識都看向他的背影。
忽然間,沈星輝和陳青雲下意識對視。
片刻後,他們默契地轉過頭去。 貌似......剛剛他們實在是,太幼稚,太丟人了。
番外十三:證實身份(星雲篇)
陳青山去了一趟書房以後,回來再看沈星輝的目光就顯得有些異樣了。
尤其是每當沈星輝靠近陳青雲,陳青山就下意識蹙起眉頭,瞳孔縮小。
彷彿此舉甚是不妥。
沈星輝恍若未覺,到是陳青雲發現了他大哥的不同之處。
他細微地觀察着他大哥和他爹對沈星輝的態度,發現他們都格外地“客氣”。
這種客氣像是刻意的,並不是因爲沈星輝是他的朋友,而是因爲沈星輝的另外一個“身份”。
夜晚,秋風微涼。
陳青雲被陳夫人叫回房添衣裳了,皓月下的後花園裡,擺放的供桌傳來陣陣香氣。
沈星輝深吸一口,覺得那盒子裡的五色月餅格外誘人。
陳家的後花園不大,可勝在清幽別緻,比之她祖父的書房外石園,到有幾分曲徑通幽的尋覓之感。
陳青山看到沈星輝站在荷塘邊的柳樹下,垂柳依依,隨風而舞。有一枝剛好劃過她畫粗的眉毛,一時間讓他忍俊不禁。
“天下人都說,沈大人有一掌上明珠,捧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定南府如此偏遠,可他辦理公務也要帶着你來,可見他對你有多寵愛了。”
沈星輝對陳青山這麼快就知道她的身份一點都不意外,她擡起頭,對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道:“你小聲點,青雲不知道呢?”
“那個傻瓜,以爲我是家族落魄的學子,處處都照顧着我。”
“看他小小模樣,板起臉來,可逗了,小臉蛋鼓鼓的,特別招人喜歡。”
沈星輝說完,俏皮一笑。
陳青山察覺到她是真心喜歡他弟弟,她說起弟弟的時候,眼裡會有寵溺的光。
他會心一笑,然後提點道:“青雲很聰明的,不過他若是知道了,只要是你不想讓他知道的,他便會裝作不知道。”
沈星輝頷首點了點頭,她也發現了,那小子賊聰明。
想問題的時候,眼睛又黑又沉,半點起伏波瀾都沒有。
像是一個歷經世事沉浮的長者一樣。
不過她能逗到他生氣和開心就行了,她可好久沒有找到這樣合她心意的玩伴了。
陳青雲換了一件雙層青竹文的直裰回來的時候,只見哥哥跟星輝就站在樹下說話。
兩個人看起來聊得很開心,至少在他眼裡是這樣。
他哥哥向來溫文爾雅,等閒人雖然能在他面前暢所欲言,可他眼裡有沒有對方,一眼便清清楚楚。
現在他敢肯定,他哥哥喜歡跟星輝聊天,並且聊天的時候下意識會望着星輝的眼睛,好怕會錯過些什麼?
這個中秋節沈星輝過得很開心,只是當看到陳家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時候,她突然想到她爹可能會回雲鶴書院找她。
她暗暗懊惱,覺得自己有那麼一丟丟的內疚。
隔天沈星輝提前回了雲鶴書院,果不其然,她爹一直都在等她。
沈一帆看着女兒內疚不安的面容,當即輕嘆一聲道:“忘記自己是個大姑娘了嗎?”
“冒冒失失跑到男子家去,成何體統。”
沈星輝撇了撇嘴,小聲地回道:“青雲還那麼小,哪裡稱得上是男子?”
沈一帆聞言,當即沉凝道:“可我記得他有一個哥哥,今年已經十五了。”
“那我也不是跟青山回去的啊,我是青雲的客人。”
沈星輝反駁道,她去的時候沒有往深想。
現在細思起來,確實不妥。
沈星輝雖然犟嘴,然後神情卻略顯尷尬。
沈一帆細細嚼了嚼女兒那句“青山”,臉色不是太好。
“你覺得青雲的哥哥如何?”沈一帆問道,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可心裡卻顯得緊張起來。
沈星輝歪着頭想了一會,然後出聲道:“長得很好看,笑起來也好看,溫柔又不失陽剛,談吐不凡,風姿俊逸。”
“就跟哥哥們是一樣的,反正出色就是了。”
聽着女兒如此高的評價,沈一帆不淡定了。
他思慮着要不要帶着陳青山走遠一點,至少在回京之前都不要讓陳青山回來。
於是乎,剛剛過完中秋節的陳青山又跟着沈一帆歷練去了,陳祥真自然是很開心,還叮囑陳青雲多多照顧沈星輝,言語之中透露了沈星輝略有不凡的身世。
而此時,定南府周邊的幾個州府接連傳來消息,說是有京城來的巡查官員,直接處理了許多貪官污吏。
陳青雲暗暗猜測着,或許沈星輝的身份跟這位京城來的巡查官員有些關係。
直到消息傳出,來定南府視察的官員乃是吏部尚書兼太子少傅沈一帆時,陳青雲這才恍惚地覺得,沈星輝可能是沈一帆之子。
可他很快又否定了,因爲沈一帆有三子一女,最小的兒子名爲:沈行文,已經年滿十六,在京城國子監就讀。
而沈一帆的女兒,名喚沈心慧,正值豆蔻之齡,與沈星輝十分相符。
沈心慧,沈星輝,小小的陳青雲揉了揉跳痛的眉心,恍惚間終於明白,爲何沈星輝的手比連還白,還細膩光鮮。
原來,竟然是那臉有些異樣。
心裡已經有九分肯定的陳青雲徹夜未眠,晨曦初曉,他看到對面牀鋪上的沈星輝揭開被子起身了。
她先去了外面的茅房,回來以後便打水洗臉。
陳青雲的心鼓鼓地跳着,他微微側身,閉着的眼眸睜開一條縫隙,剛好看到站在盆架旁邊洗臉的沈星輝。
房間裡沒有點燈,昏昏暗暗的,可他還是眼尖地發現她皮膚上的污垢都洗乾淨了。
那白白嫩嫩的肌膚像是剛剛剝去蛋殼的雞蛋,那麼潤滑而奪目。
可很快,沈星輝放下帕子就去拿那膏藥開始塗抹。
之前他見到過,問她,她說是特意找人配的珍珠膏,專門用來美白的。
現在想想,她撒謊可真不會眨眼睛。
把臉收拾妥當以後,陳青雲又看到她拿了什麼東西輕輕地從眉頭上滾過。
再然後,她去了屏風後面,似乎是整理了內衫。
陳青雲將頭埋進被子裡去,現在他已經十分肯定了。
這一天,陳青雲上課頻頻走神,幸得他平常刻苦用功,夫子以爲他身體不適,便沒有責罰。
下晚回到寢房以後,沈星輝讓他好好休息,自己去給他打飯去了。
感受到沈星輝真摯的關懷,陳青雲覺得自己的喉嚨卡了一根魚刺一樣,十分地不舒服。
可陳青雲強忍着,用過晚膳以後早早睡下。
他不想跟沈星輝說話,他不知道跟她說些什麼?
她跟隨她父親而來,很快也會跟隨她父親回去。
她祖父是太傅,父親是少傅,大哥和二哥接連連中三甲,今年三哥下場,想必成績更是不俗。
像她這樣的家世,接觸的都是王孫貴族。
他一介小小知府之子,連看她都需要仰望。
只怕是她來這裡,想找一個人陪她玩耍而已。
誰讓他年紀小,尚沒有男女大妨。
怪不得……哥哥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樣。
哼!
陳青雲憋屈煩悶地想着,越想越覺得難熬。
偏偏後半夜突然打雷下大雨,那開着的窗戶灌進了雨水,一開始他懶得不想動,想讓她起來關窗戶。
誰知道她睡得跟死豬一樣,好不容易等她被閃電雷鳴驚醒了,他枕頭和頭髮都被雨水淋溼了。
沈星輝睡到半夜,雷鳴閃電齊來,一開始她以爲是自己做夢,直到有冷風灌入她的口鼻,她這才驚覺,真的下雨了。
“房頂漏水了嗎?”
沈星輝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然後爬起來。
“咳咳……”
陳青雲咳嗽起來,寒氣接連襲來,他受不住地輕顫着。
沈星輝翻身下牀,連鞋子都沒有穿就衝向陳青雲的牀邊。
腳踩在地板上,溼噠噠的一片,涼透入心。
窗戶被風颳動着,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天吶,雨水都從窗戶灌進來了。”
沈星輝驚呼一聲,連忙奔到陳青雲的牀邊。
她伸手去探他的額頭,結果卻摸到他早就打溼的頭髮和枕頭。
“哎呦,都怪我,沒有聽見下雨聲起來關窗戶。”
“青雲,你怎麼樣了,快別睡了,先到我那邊去。”
沈星輝說完,掀開陳青雲的被子,一把將他抱進懷裡。
“咳咳咳咳……”陳青雲咳嗽個不停,他想說不。
可沈星輝以爲他病嚴重了,那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於是在他心裡還在糾結着,要不要堅持窩在牀角,可這時,沈星輝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塊乾淨柔軟的帕子包住了他溼噠噠的頭髮,然後揉搓着他的頭髮道:“你好傻,怎麼不叫醒我?” 他睜着溼漉漉的眼睛望着忙碌而着急的她,忽然什麼都不想說了。
番外十四:月事來了(星雲篇)
幫陳青雲把頭髮擦乾以後,沈星輝擁着他睡下了。
可興許是受了涼,陳青雲手腳冰冷,睡意全無。
沈星輝側身面對着他,揉搓着他的一雙手,放到脣邊哈氣,企圖讓他熱起來。
“你可真是一個小傻瓜,竟然睜着眼睛讓自己受這份罪?”
“我可不記得我有惹到你啊,竟然讓你這般悶不吭聲。”
沈星輝無奈又心疼地望着陳青雲,此事他髮絲披散,小臉蒼白,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就直直地望着她。
像是一隻小鹿受到驚嚇後,無助又懵懂的樣子。
這一夜,沈星輝睡得很不踏實。
她時夢時醒,就惦記着陳青雲會不會發高燒,會不會沒有蓋被子,會不會突然驚醒。
於是,在她溫柔細心的呵護下,陳青雲躺在暖呼呼的被子裡沉沉睡去。
第二天,沒有睡好的沈星輝有些咳嗽。那些衝進屋子裡的寒氣多少還是讓她有些不適。
坐在沈星輝旁邊的陳青雲自責了。
尤其是,當他們下了晚課回到寢房的時候,沈星輝摸了摸他還溼着的被褥,讓他繼續在她的牀上睡着。
只不過,這一晚的沈星輝註定不能好好照顧他了。
覺得不適的沈星輝捲縮着身體,眼睛緊閉着,眉頭蹙起。
她蠟黃的臉色根本看不出什麼來,只不過那脣瓣顏色太淡,像是沒有血色一樣。
陳青雲偷偷摸了摸她的手腳,發現比昨夜的他還要冰涼。
他有些急了,半坐起來,擔心地拍着她的胳膊道:“星輝,星輝。”
“我去找夫子給你請個大夫來。”
陳青雲快速地奔下牀,他的眼眸很黑,像是一汪深潭。
此時此刻,他的心一如這有些潮溼的寢房一樣,壓抑而低沉。
沈星輝拉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道:“我只是覺得渾身沒有力氣,有點冷。”
“睡吧,別折騰了。”
“入夜後的大夫不好請,睡一覺明天要是嚴重了,便不去學堂了。”
沈星輝覺得自己還能忍受,她只是有一種陌生的無力感。
小腹隱隱作痛,卻不是絞痛。
那種淡淡緩衝的感覺,彷彿一波波如潮水漫過又褪去。
她只是不想動,懶懶的,只是想躺着。
陳青雲伸手去探沈星輝的額頭,發現她並沒有發燒。
他再次返回牀上,用被子將她捂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了一顆小腦袋。
陳青雲看着她枕着一頭烏黑的青絲,臉頰瘦瘦的,原本異常明亮的眼眸也緊緊閉着。
可是這般,他清晰地看見了她又長又密的睫毛,卷卷的,微微翹起,像是剛剛展翅的蝴蝶。
陳青雲加了一件厚夾襖,就坐在牀邊照顧着沈星輝。
沈星輝迷迷糊糊的,她知道陳青雲沒有睡下,可是她顧不得了。
纏着她的痛意一點一點侵襲着她的意志,她甚至於連一句話都不想開口說。
這種可以忍受,卻讓人煩躁的痛苦持續到後半夜的時候,沈星輝感覺到身下涌出一陣熱流。
陌生的感覺侵襲着她的大腦,她猛然驚醒,然後一下子坐了起來。
她突然的動作嚇到了靠坐在牀邊,迷迷糊糊的陳青雲。
他當即站起身來,緊張又着急地道:“怎麼了,是不是嚴重了?”
沈星輝沒有回答他,她伸到被子裡的手摸到了溼噠噠的一片,很粘稠,而且還有血腥味。
腦袋像是被人打了一個悶棍,沈星輝愣了一會,才驚覺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不過片刻,陳青雲便已經點亮了寢房裡的燈。
微弱的視線中,她感覺自己看到什麼都是紅色的。
“青雲!”
她暗啞的嗓音叫了一句,然後低垂着頭,覺得面色一陣燥熱。
“怎麼了,你快說。”
陳青雲湊近她,那雙聚焦的瞳孔清晰地映着燈光,很亮。
“咳咳……”
“沒什麼,只是出了一身的汗,想要洗澡。”
陳青雲看着外面黑乎乎一片,冷風吹着樹影搖曳,嗚嗚聲拍打着門窗縫隙。
他暗暗握了握拳,有些緊繃道:“現在?”
沈星輝知道,她說的想法很奇怪。
不過她不能起身,只能支開青雲以後,換下被單,然後洗完澡扔進浴桶裡去。
她認真地點了點頭:“就是現在,我裡衣都溼透了,再睡下去明天就該嚴重了。”
“大廚房應該還有火的,他們每天都起得很早,不會讓火熄滅的。” wωω▪ttκǎ n▪¢o
“在竈臺後面,有一個鑲進竈臺的土罐子,那裡面有熱水。”
“你怎麼知道的?”陳青雲狐疑地問道。
沈星輝聞言,不好意思地低着頭道:“我問過的,之前我半夜洗過澡。”
陳青雲無語地瞪了她一眼,他們兩個住在一起都這麼久了,他竟然不知道她半夜還洗過澡?
他當即去屏風後面提了木桶,然後就開門走了出去。
抹黑走路的感覺不太好,尤其周圍又冷,風聲又嗚嗚的,路邊搖曳的樹影像是伸出來的鬼爪一樣。
陳青雲有點恐懼,不過想到沈星輝還在牀上可憐兮兮地等着他,他的步伐不免又加快了許多。
好在適應了一會外面的黑暗以後,他便能大致地看清楚周圍的小道和景緻了。
陳青雲找到了熱水,辛苦地提了一桶回來,發現纔夠墊浴桶的底。
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突然記起之前他洗澡的水都是星輝和他一起擰的。
兩個人足足跑了三個來回,也就是說,他要一個人跑六個來回。
陳青雲咬了咬牙,第二次提水的速度快了很多。
提到第四次的時候,他有些累了。
想在房間裡歇一會,這時他看到沈星輝已經起牀了,而且沈星輝把乾的被褥都換到他的牀上去,而她的牀上則一片狼藉。
“水夠了,你先去牀上休息一會吧。”
“我明早跟夫子請假,可以多睡一會。”
沈星輝站指着陳青雲的牀鋪,略顯侷促地站在自己的牀邊。
陳青雲以爲是她害羞,畢竟她是女兒家,只不過不想讓他知道而已。
他當即點了點頭,去自己的牀上躺着。
爲了讓她安心洗澡,他還把自己牀上的紗帳放了下來。
很快,屏風後響起了一陣水聲。
陳青雲睜開眼,直直地盯着帳頂。
他微微地喘了着氣,然後動了動自己痠疼的肩膀,話說他剛剛覺得自己像個小廝一樣。
而她呢,像是他照顧的大小姐。
明明沈家那麼大的權勢,她身邊就算是奴僕成羣也不奇怪。
可爲什麼沈大人捨得讓她在這裡受苦呢?
陳青雲似乎遇到了難題,他想不通沈星輝來雲鶴書院的緣由,他也想不同,沈大人放任她的緣由。他更想不通,爲什麼她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可淅淅瀝瀝的水聲起起落落,讓他那顆充滿疑問的心漸漸平復下來。
陳青雲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反正等他醒來以後,天已經大亮了。
他推開房門,發現沈星輝在晾牀單和衣服。
他隨意梳洗,跟沈星輝打了聲招呼以後去了學堂。
給沈星輝請了假,上了兩堂課後,陳青雲看不到沈星輝的身影,心裡總是記掛。
於是他給夫子請了假,回了學子寢房。
奇怪的是,沈星輝並沒有在學子寢房裡。
她那牀被整理得很乾淨,被褥都都被抱到院子裡曬太陽了。
他走到她的牀邊,卻意外地發現,墊褥上有一片水漬。
那水漬的範圍不廣,沒有規律,像是被人用帕子沾水擦拭的一樣。
陳青雲微微蹙起眉頭,他在想,是不是沈星輝弄張了牀單和墊褥。 可這個想法雖然肯定,卻無法得到證實,他轉身去了屏風後面,發現裡面被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就在他準備出去找找沈星輝的時候,卻忽然聽到師母的聲音溫言細語地道:“女孩子家月事來了就不能沾
涼水了,對身體不好。”
“沈大人估計還有幾天就回來了,他留了海棠在北苑,有什麼事情就吩咐海棠一聲,她會跟我說的。”
“以沈大人的學識,這書院裡的夫子有誰能比得上的?”
“你這孩子就是貪玩,索性青雲還小呢,不過如今也不大妥當了。”
“我覺得你還是搬到北苑去爲好,既然來了定南府,怎麼也要把你照顧好。”
“我沒事的,夫人別擔心。橫豎也住了不了多久,就懶得挪動了。”
“夫人有所不知,我自幼便愛讀書,可家裡的哥哥們個個學問高深,他們可不是我的學伴。”
“在這裡,我覺得很開心啊,不管學到多少,至少我是有伴的。”
齊夫人愛憐地摸了摸沈星輝的額頭,然後輕嘆道:“好吧,咱們女兒家想進學堂讀幾天書也不容易。難得沈大人如此開明,你便好好享受這段時光便是了。”
“只不過身體還得好好注意,再有什麼要洗的,你每天早上放在木盆裡,我會讓海棠過來洗的。”
沈星輝點了點頭,兩人又說了些話以後,齊夫人便回去了。
沈星輝想將帶來的布兜放到箱籠裡去藏起來,可彎腰下去的那一瞬間,她看到了一雙站在屏風後面的腳。
她聚焦看了一會,覺得周圍的氣息都靜了不少。
可這時,那雙腳似乎移動了,正面朝她的方向。
沈星輝擡起頭的時候,只見陳青雲從屏風那裡剛好探出頭來。 於似乎,兩雙愕然又緊張的眼睛剛好對上。
番外十五:沈家的朽木
金秋十月的時候,沈一帆要帶着沈星輝回京了。
沈星輝有些不捨,可她知道自己不能任性。
自那一日她和青雲那般尷尬地對視後,雖然她有心解釋,可卻無從說起。
到是青雲一如既往地對她好,彷彿他們之間那淡淡的罅隙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沈星輝想來想去,只當是青雲不跟她計較,畢竟那小子傲嬌得很,知道她是女孩子以後,便不在像之前那般指使她幹這幹哪的。
臨走前,沈星輝同陳青雲告別。
沈星輝:“我走以後,會給你寫信的。”
陳青雲:“嗯。”
沈星輝:“你好好唸書,我們京城再見。”
陳青雲:“嗯。”
沈星輝:“我會想你的。”
陳青雲:“嗯。”
沈星輝:“哦……那個……嗯……我會給你好好看看,如果……如果有合適的小姑娘……嗯……我會……我會給你留意的。”
沈星輝說完,臉紅了。
這實在是有些汗顏,畢竟她還是個小姑娘呢,於是她只能一溜煙地跑了。
陳青雲愕然地看着她的背影,皺着眉頭地冷哼道。
“呵!”
……
七年後
晉安二十五年,沈旭致仕,回到他那清幽的向輝園頤養天年。
同年,沈一帆被加封爲太傅,執掌朝堂的輔政大權。
沈家那是京城裡獨樹一幟的清貴之流,許多人想要攀附之人,皆無門而入。
而沈家的大小姐沈心慧年近二十,卻並未婚配。
傳聞當今太子等了她三年,非她不娶。
而她那已經執掌西北二十萬兵馬的表哥蕭鳳天對她也是志在必得,已經請旨回京了。
正值春寒二月,杏花吐芳,茶花綻放。
暖暖的陽光從支起的窗戶外灑了進來,院外的枝頭爭相吐綠,在寒風中搖曳着,徐徐伸展。
不高的圍牆上是一片灰色的瓦檐,而瓦檐下有着一道通向外院的圓形拱門。
此時正有一男子從外面走了進來,只見他面如冠玉,形色略喜,身邊跟着的人都立在牆後,不再跟隨。
沈心慧還在發呆,可她身邊的海棠卻已經眼尖地提醒道:“小姐,太子殿下來了。”
“哦,去上茶吧。”
沈心慧收回飄遠的目光,從斜靠的軟塌上起身。
海棠招呼丫鬟退下,對着剛進門的太子行了一禮。
太子對着她們擡了擡手,然後徑直往內室走來。
沈心慧看到他嘴角含笑,眼眸如星,便知道他應當是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她拿眼斜倪着他,略顯無奈道:“你就不能注意點嗎,你聽聽外面都傳成什麼樣子了?”
“再這樣下去,要是皇上的賜婚聖旨下來,我可是要把你那羣鶯鶯燕燕都虐得半死不活的。”
“呵呵,父皇纔不會呢?”
“老師都跟父皇說了,你有心上人。”
“嗤,本宮就沒看出來,那小子有什麼好的?”
“本宮今天去貢院裡面看到他了,字寫得不錯,不過文章就不知道了。”
太子揶揄道,他承認自己實在是太好奇了。
心慧不想當太子妃他能理解,畢竟之前老師就跟他說過了,心慧不會入宮。
只不過他以爲老師看中的人是鳳天,所以沒有什麼好鬱悶的。
可誰知道,竟然是那麼個青蔥少年呢?
“他底子可厚實了,考個進士那是妥妥的。”
“再說我看中的人會差在哪裡?”
“只不過……我替他相看了好幾個姑娘呢。哎……自作孽,你說我當初怎麼就想着要給他牽紅線呢?” “這麼些年,我月月與他通信,看着他的字跡一天一天地內斂起來,看着他的書信一摞一摞地堆高起來,字裡行間都是……都是他所有的安排和問候,可我卻從不覺得乏味,只是覺得他什麼都想與我分
享。”
“可如今我卻要拿他同別人分享,這感覺委實不好受。”
“哎呦。”沈心慧驚呼,太子伸手彈了彈她的額頭,然後斜倪着她道:“你很喜歡作死?”
“情竇初開的少年,與你寫了那麼多書信,他若是心中沒你,憑他苦讀萬卷聖賢書也該知道與你保持距離,不可來往親密。”
“既然你們彼此都默許了對方的心意,爲何現在又要給他找別的女人?”
沈心慧受教地低下頭去,有些訕訕地道:“可我當初答應他了。”
“而且……而且我們並未言明。”
太子再次伸手彈了彈沈心慧的額頭,然後恨鐵不成鋼道:“那你就作吧!”
“不過本宮要先提醒你,若是他以爲你心中沒有他,心高氣傲的少年若是就此頹廢遠走,你可不要後悔。”
“漬漬”聽起來好嚴重的樣子!
沈心慧十分委屈地擡起頭來,她最近真的是爲了這些事情煩透心了。
所以青雲都入京一個月了,她都沒敢去見他。
現在只有等春闈過了,再邀請他一同出遊了。
“可當初,我分明把他當兄弟的。”
“怎麼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了?”
沈心慧有點懵,難不成時間久了,不見面,所以她們的兄弟情發生了質變?
太子瞪了她一眼,然後她縮了縮脖子,一副虛心求教的表情。
“當時你與他都懵懂不知,如何談得上什麼情愫?”
“這幾年你們雖然未見,可卻時時牽掛對方,心意早就相通,自然有情愫暗生。”
沈心慧聽候,感覺懂了,又不太肯定。
她知道自己對青雲的感情參生了異樣。
可是青雲對她的,全是她得來的各種猜測,因此她很不安心。
這也是她爲什麼要堅持給青雲相看其他姑娘的原因。
總不能因爲她自己的臆測,就自食其言。
太子見沈心慧沉思了一會,以爲她想得差不多了,當即便道:“等他考完出來,你直接約他花前月下,訴說心意不就行了。”
沈心慧點了點頭,然後附和着一句道:“我先把姑娘們帶過去,他不滿意了我再說。”
太子:“……” 被噎住的太子憋了半天,然後吐出一句:“沒有想到世代書香的沈家竟然出了你這麼一根朽木。”
番外十六:他看到了喜歡的姑娘(星雲篇)
一場耗盡所有精力的春闈結束了,陳青雲出了貢院大門的時候,感覺天上的太陽可真是刺眼。
他浮腫的眼簾裡遍佈血絲,乾裂的脣瓣微微上翹,清雋的面容上浮現着淡淡笑意,好似對這場考試滿懷信心。
兄長和家僕高興地躥到他的身邊,然後扶着他走向馬車。
可他的視線卻環顧着周圍,企圖在找尋着那早已在記憶之中模糊的身影。
很可惜,他沒有找到。
他失望地走進了馬車,然後疲倦地靠着車壁,明明很困,連呼吸都顯得綿長而無力。
可不知道爲何,他卻睡不着。
陳青山看着弟弟顫動的睫毛,低低一嘆道:“我聽說,她私下爲你相看了不少名門閨秀。”
“青雲……或許她並未鐘意於你。”
陳青雲緊閉的眼眸動了動,卻還是沒有睜開。
他的心沉得厲害,擰着眉頭,整個人顯得更加疲憊了。
“蕭將軍已經回京了,今日早朝,皇上讓他締結良緣再歸邊疆。”
“下朝時,蕭將軍跟沈太傅一同出的宮門,去的是沈府。”
所以,這是她沒有出現的原因嗎?
陳青雲在心裡冷笑着,可卻依舊不發一言。
他不想那麼快否定自己的感情,否定她做出的一切不合理的舉動,否定他們之間那滋生在字裡行間的曖昧情愫。
橫豎他已經來京城了,春闈也過了。
她再沒有理由會避着他,總要見一面的。
他就不信,自己一點勝算都沒有。
……
陳青雲在家中休息三天以後,終於接到了沈心慧的帖子。
她邀請他一起去踏青,還讓人給他送了一匹汗血寶馬過來。
陳青雲去馬房看了一眼那匹棗紅色的駿馬,很精神。
只不過他覺得很不順眼,他記得蕭鳳天從西北迴來,總共帶回來了十匹汗血寶馬。
她能給他送來一匹,那麼她手裡肯定還有。
蕭鳳天對她,是真心實意的好。
心裡再不願意,可出遊的那天早上,陳青雲還是騎着那匹汗血寶馬赴約了。
沈心慧並沒有騎馬,她的馬車裡準備了許多吃食。
她邀約來的姑娘們都沒有出現在沈家匯合,而是各自傳了話來,說是在城外的玉茗園匯合,那是今天她們約好的目的地。
沈心慧心裡惦記着陳青雲,到是沒有察覺有何不對,只當她們都懶得折騰了。
可她的馬車纔剛剛駛出沈府,只見她爹和太子慢悠悠地並排出現在門口。
“太子殿下都安排好了?”沈旭出聲問道,他挑眉看着太子,似乎在等他的答覆!
太子的嘴角噙着一抹壞壞的笑意,眼眸一眯,陰測測地道:“老師儘管放心,好姑娘們都在太子府呢!”
沈旭明白過來,當即安心地捋了捋鬍鬚,然後笑得十分和藹道:“如此,我去蕭府坐坐。”
太子聞言,嘴角當即抽搐着。
蕭鳳天那貨今天註定被自己的姨父坑慘了。
不過想到被老師優待的陳青雲,太子暗暗覺得心塞。
老師要是肯如此待他,心慧不早就成爲他的太子妃了?
哎……不能比啊,不能比,越比越心酸。
……
沈心慧來到玉茗園的時候,陳青雲也在。
他正俯視着山下那羣“貌美如花”的姑娘們,眼皮抽動着,似乎有些不忍直視。
沈心慧打發帶來的丫鬟們,慢慢走到陳青雲的身後。
她的視線遠遠的,只看到一羣戲謔打鬧的姑娘們。
聽笑聲都跟平常那種含蓄的調調不一樣,沈心慧心塞地想,果然還青雲的魅力大。
“咳咳……如何?”沈心慧問道。
青雲的背影可真是好看,修長勁瘦,穿着一身藍色騎裝的他,展露出一種內斂藏鋒,氣勢不俗的感覺。
沈心慧的眼眸忽閃着,突然有些緊張起來。
陳青雲緩緩回頭,認真地打量着她的眉眼道:“尚可入眼。”
她比七年前更加耀眼了,一雙流光迴轉的桃花眸,一張瀲灩動人的臉龐,紅脣點朱,鼻頭圓潤。一身嬌豔的紅裝彷彿就是這春回大地中最奪目那一株盛世海棠,緋紅的倩影如一團火灼燒在他的心裡。
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重了一些,瞳孔在一剎那間聚焦。
可在他專注的時候,她也顯得很專注。 他長大後的樣子可真好看,清雋的輪廓上有着一雙深邃清透的眼眸,紅脣輕抿着,鼻樑挺拔。束起的墨發隨風而舞,讓他看起來風姿俊逸,如鬆如竹,在傲然之間又添風骨,氣質脫俗而內斂,顯得十
分矜貴不凡。
“哦,沒有想到七年沒見,你的眼光竟這麼高了?”沈心慧酸酸地道。
她移開目光,想探頭往下看,可這時,陳青雲微微側身,擋在她的面前。
兩個人捱得近了,她眉宇間的憂思越發清晰。
她的笑容不再像從前那般燦爛,而是帶着一點勉強和侷促。
陳青雲比她高了半個頭,剛好能看清楚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包括此刻她有些緊張,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
“我的眼光一直都很高的,不然也不敢看上你。”陳青雲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
他將她的下顎微微擡高,迫使她直視着他。
沈心慧看着他那一雙眼睛,莫名覺得呼吸一滯。
很深邃的一雙眼睛,明明那麼清亮,可卻給人一種單純的假象。
真正的意圖在他的瞳孔裡,有着侵略的意圖。
沈心慧的脣瓣動了動,她想說,他變了。
可她知道自己的話可能會有點唐突,所以她又咽下去了。
然而就在她猶豫着要說些什麼的時候,陳青雲的食指忽然按住她的脣瓣,然後意味深長道:“你不知道,它很誘人嗎?”
“啊?”
沈心慧眨了眨眼睛,有點疑惑地望着陳青雲。
陳青雲看着她傻乎乎的樣子,心裡輕嘆一聲。
此時的她就像是天邊的雲朵,潔白,柔軟,渾身都充滿了讓人心存幻想的美好。
可是她自己不知道,包括現在,他很想親一親她,可是暗處那麼多人都在看着,他不想在她懵懂的時候,乘人之危。
“星輝,我念了你很多年。”
陳青雲忽然道,他說的是,他們彼此熟悉且陌生的名字。
沈心慧的臉頰倏爾紅了。
她望着他的眼睛,然後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我……我曾經跟你說過,我會給你相看……相看小姑娘的。”
“今天我把她們都帶來了,我……我沒有食言。”
她說到這裡,臉頰上的熱潮漸漸褪去。
冷冷的霜意涌上她的臉頰,她覺得自己是在作死。
可是她還是想要親口從他的嘴裡知道,他沒有看中。
這樣她就可以說出自己的心意了。
“我看到了。”陳青雲看着她低垂着頭,長長的睫毛在不安地抖動着。
她很緊張,手指一直都在無意識地動着。
七年未見,他們並不陌生。
她會在信裡跟他說,她知道表哥對她的心意,可是她不想傷害表哥,所以她一開始就跟表哥說得很清楚了。
她也會在信裡跟他說,太子其實有喜歡的人,是一個舞姬,可太子怕太子妃進宮會傷害那個舞姬,所以拖着遲遲不肯成親。
她還會在信裡跟他說,她知道自己在等一個人,好像會一直這樣等下去,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進那個人的心裡去了。
諸如此類,他們說的更多,更細。
就連她添了幾個小侄子,都是什麼性子,她最喜歡哪一個,他全都知道。
事無鉅細,一一表述。
如果她不明白,他可以讓她明白。
那個擁着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沈星輝,那個將他抱在懷裡,擁着他入眠的沈星輝,那個走了以後,讓他牽腸掛肚的沈星輝。
這麼多年,他有那麼多機會可以入京。
可是他沒有來。
因爲他知道,時間會告訴他,心裡牽腸掛肚的那個人到底會不會變?
他也想知道,在這一場相互牴觸又思念的事情上,她是否會在途中走失?
可幸運的是,她沒有走失,他心裡牽掛的那個人也沒有改變!
所以,他來了!
“你有看到喜歡的姑娘嗎?”沈心慧出聲問道。
她慢慢擡起頭,看着陳青雲的眼睛,求知的渴望慢慢出現。
陳青雲聞言,眸光灼灼地回望着她道:“看到了。”
“啊?”她失落地驚呼出聲,眼裡的光一下子全沒了。
她負氣地嘟起嘴巴,覺得心裡難過極了。
怎麼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呢?
她在想,眼眶忽然就熱了!
她的青雲那麼好,她一點也不想將他分給別的女人! 可以後他都不是她的了,這個認知讓她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番外十七:治得住她的相公(星雲篇)
陳青雲看着她眼眶裡閃現的淚光,像珍珠一樣,顫顫巍巍的,就要滾落下來!
他當即牽着她的雙手,然後戲謔道:“時隔七年以後,我終於又看到那個讓我牽腸掛肚的人。”
“可是她好沒有良心,我記掛她那麼久,心心念念全是她。”
“然而她卻給我找了那麼多的醜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就想讓我選美若天仙的她。”
“認識她這麼久,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她還可以這麼壞。”
沈心慧不敢置信地擡高下巴,她仰着頭看他,淚光裡透着一團閃爍的驚喜。
“是我?”
“你喜歡的人是我?”
她歡喜道,嘴角一下子就翹了起來,像是忽然得到至寶的小狐狸一樣。
陳青雲一把將她拉入懷中,然後將她箍得緊緊的。
他恨鐵不成鋼地在她的耳邊道:“你對我這麼多年的心意視而不見,如今還要給我介紹別的姑娘。”
“沈心慧,你還可以再蠢一點的。”
沈心慧聞言,笑得淚花亂轉。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委屈地道:“可是你還小啊,我們認識的時候纔多大?”
“我不是怕你不明白嗎?”
“我們這麼好,我不能用我的感情來束縛了你。”
她說着,感覺眼淚流得更兇了。
她那麼多糾結,不就是害怕他在不明白自己感情的時候,被她牽着鼻子走嗎?
未來的路還有那麼長,這幾年算什麼呢?
她一個人的時候,就常常再想,或許他只是把她當成是一個可以傾訴心事的姐姐!
一次次地試探,言語之中淺淡的傾述,衍生在字裡行間的曖昧。
她其實也很怕的,她怕他不明白,或者是明白了,不忍傷害她而稀裡糊塗地迴應了她的感情。
給他相看姑娘的事情是混,可她也是想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
畢竟,他們曾經那麼好,她真的不想他以後會後悔,然後連這麼多年的感情都被抹殺了。
陳青雲覺得自己的眼眶也溼了,他緊緊地抱着她,親吻着她的臉頰,不停地在她的耳邊重複着:“傻瓜,笨蛋,傻瓜,笨蛋……”
“我七歲就在念四書五經了,十歲已經讀完史記了,你以爲我真的那麼稚嫩,稚嫩到連自己的感情都弄不清楚嗎?”
“這幾年我常常在想,等吧,如果你心裡有我,時間會告訴我答案。”
“如果你已經選擇了別人,我以後的路上沒有你,那我也不必進京了。”
沈心慧笑了起來,得到他的答案後,她像只歡快的鳥兒。
她蹭着他的頸窩,然後愉悅道:“我其實知道一點,反正是足夠讓我開心的了。”
“只不過沒有你現在說的這麼多,讓我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反覆品讀那些信,不是一個人糾結着,懷疑着,然後又堅持着。”
“這種感覺可真是奇妙,有點酸酸的,甜甜的,還有點磨人。”
陳青雲沒有想到,現在的她到是開始回味了。
他眼裡的笑意深了幾分,只不過他想起那些明顯被替換過的姑娘們,當即戲謔道:“現在你知道我心裡的人是誰了,那些姑娘們可怎麼辦呢?”
沈心慧聞言,當即用手指撓了撓他的背脊道:“我知道你在心裡笑話我,太子也說我是朽木。”
“不過你們當真以爲我傻嗎,我是跟那些姑娘說,請她們幫我相看意中人的。”
“哼,這可是我和她們的秘密,誰也不知道。”
陳青雲聞言,看着不遠處,那躲在樹叢裡看熱鬧的幾人,當即含笑道:“果然如此。”
“不過似乎有人誤會你的意思了。”
“什麼?”沈心慧狐疑道。
陳青雲放開手,然後將她半擁在懷裡,回頭看向山坡下那羣嬉笑的姑娘們。
沈心慧順着陳青雲的視線看下去,頓時驚愕地張大嘴角,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
只見山下的姑娘們一個個都化了誇張的桃花妝,而且衣衫也穿得十分暴露,連那粗壯的大腿和滿是肥肉的腰身都遮擋不住。
更爲可怕的是,她們竟然還在學那些清瘦動人的姑娘們撲蝶嬉鬧?
“天吶,誰幹的?”
沈心慧知道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
她問着陳青雲的時候,只見陳青雲嘴角含笑,目光有意無意地朝着某一個方向瞥去。
沈心慧當即鎖定目標,只見不遠處的榕樹下,探頭探腦地站了四個大男人。
分明是她的三個哥哥和太子。
“天啊,他們一直看着?”
沈心慧驚呼道,她想掙脫陳青雲的手臂,然後規規矩矩地站到一邊去。
可陳青雲卻死死地擁着她的肩膀不放。
只見他微微勾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道:“你再動我就要親你了。”
“今天來之前,我已經讓人去沈府提親了。”
“你現在嚴格來說,已經是我的未婚妻了。”
沈心慧緊張地抿了抿脣,她偷看着不遠處那幾個在她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男人,心裡還是憋得慌。
她有點害怕……
畢竟她可是第一次這樣跟男子如此親密地在一起,而且又是被他們親眼看到了。
她也是有羞恥心的好不好?
沈心慧瞪了一眼陳青雲,越發覺得他此刻壞得要命。
在沈心慧那不滿的目光裡,陳青雲得意地挑了挑眉。
他的嘴角一翹再翹,眼眸裡閃過一抹捉弄她的壞主意。
只見他突然用另外一隻手攬住沈心慧的細腰,然後微微一個用力。
沈心慧猝不及防,頓時撲向他的懷裡。
他早有準備地低下頭,然後用自己那微微張開的脣瓣含住了沈心慧的脣瓣。
柔軟的感覺襲來,伴隨着清冽的氣息,一切都發生得那麼讓人不可思議。
沈心慧睜大眼睛,在陳青雲親到她以後,她那視線受阻在他白皙細膩的臉龐上。
他的睫毛很長,卷卷地往上翹着,抖動的弧度像是蝴蝶的翅膀煽在她的臉頰上,癢癢的,讓她的心突然間軟得一塌糊塗。
那一瞬間,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閉上自己的眼睛。
只是那樣一直看着,看着,直到發現陳青雲的臉頰上浮現一層粉色的紅暈時。
那一刻,她遏止不住地輕笑了起來。
可就在她紅脣微張的時候,卻突然發現,那個狡猾的傢伙更加深入了……
“你……唔……壞……”
她的話斷斷續續的,他總是不讓她說完。
片刻後,他離開了她的脣瓣,用額頭抵靠在她的額頭上道:“我給你的,不是說話的機會。”
沈心慧嬌豔的紅脣微微嘟起,粉嫩誘人。
“什麼?”
她問道,壓抑的氣息裡還在喘着,她的心很不平靜,那樣激烈跳動的聲音,陌生而清晰,讓她的眼眸氤氳着一片緋紅色的水霧。
陳青雲戲謔地勾了勾嘴角,眸色越發深了幾許。
他蹭着她的額頭,然後親暱地道“傻瓜,你都不喘氣的嗎?”
“我還想,吻得更深一點。”
“所以……別在說話了。”
陳青雲說完,再次覆上她的脣瓣。
這一次他顯得更專注,也更溫柔,在她無聲地配合下越發深入了。
沈心慧感覺到了他的柔情蜜意,如浮萍溺水,起起伏伏中早已遺失自我。
纏綿悱惻的親吻裡,她慢慢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這個時候,只聽不遠處有人狠狠地捶着大樹道:“呵,不愧是她自己選的,明知道我們都在這裡還敢這樣幹!”
“那小子也太欠扁了!”
“不過也很霸氣!”
“不錯,不錯,心慧就該找一個能治得住她的相公!”
附和的聲音戲謔地響起,似乎對陳青雲的所做所爲表示滿意! 又是一波捶樹的聲音,“嘭、嘭、嘭”的,可惜遠處那相擁在一起的兩人不爲所動,於似乎,山下那羣彪悍的姑娘們以爲有野牛撞樹磨角,她們看了看自己身上奼紫嫣紅的裝束後,全都一溜煙地跑散了
。
“呵呵……”
“別敲了,我們走吧,別打擾他們了。”
太子輕笑的聲音自嘴角溢出,顯得那麼和煦而愉悅。 天空的暖陽高高地照耀着,靜靜綻放的山茶花隨風起舞,無聲地揚起了嘴角。
番外十八:大婚(星雲篇完)
春闈後,沈心慧定親了,定的是近年來皇上剛剛提拔起來的京兆府尹陳祥真的嫡次子,陳青雲。
這個消息一出來的時候,很多人都暗暗猜測着,太傅沈一帆是不是受到了皇上的猜忌。
畢竟這陳家門第和沈家門第,相差甚遠。
可直到殿試後,陳青雲被皇上欽點爲金科狀元的時候,衆人開始有些明白過來。
沈老太傅愛書成癡,一輩子都在提攜喜愛讀書的後生晚輩。
沈太傅恭謙孝順,秉承沈老太傅之志,一直都在朝堂上舉薦有能有才之士,從不任人唯親,深得皇上信任,也讓百官敬重有加。
因此衆人暗暗猜測着,這陳青雲或許正是因爲學業出衆,所以才被沈太傅給看中,選爲女婿。
四月二十八,陳青雲和沈心慧大婚之日。
作爲沈太傅唯一的女兒,沈心慧的婚禮可以說是十里紅妝,盛況空前。
而國子監也因爲赴宴的官員和學子太多,因此還特意停課一日。
沈一帆找了朝堂的一衆老臣,給陳青雲出了十幾道難題。
一開始這些老臣還幸災樂禍,覺得沈一帆跟女婿陳青雲槓上了。
然而當陳青雲一一化解難題,成功抱得美人歸時,衆老臣十分汗顏地笑着,心裡直罵沈一帆是隻老狐狸。
表面上爲難他女婿,實際上是給他女婿顯露才學的機會。
如此一來,日後他們想要爲難陳青雲,便要三思而後行了,如若不然,偷雞不成蝕把米就是他們的真實寫照。
……
熱鬧嘲雜的聲音裡,沈心慧聽到了許許多多打趣的聲音。
善意的調侃和揶揄絡繹不絕,她聽見青雲舒朗的笑聲,有一種憑君戲謔的潛意在裡面。
他今天或許很開心吧。
就像她一樣,除了在蓋頭下面傻笑或者臉紅,別的也說不出什麼來了。
從前的口齒伶俐,也都變成了呆傻憨癡。
好不容易纔折騰到了新房,她坐到雕花架子牀上,牀上堆疊的大紅色喜被一下子衝擊着她的眼睛。
她慌亂間,連忙移開視線。
好在她還蓋着蓋頭,因此也沒有人發現她的異樣。
只是她的呼吸急促了些,胸口的位置“嘭、嘭、嘭”的跳個不停。
她努力集中精神,勉強將喜婆說的那些步驟都應付過去。
等到他們都退下時,她全身都是虛汗,整個人無力地輕靠在牀沿。
青雲幫她摘下發冠,然後捋了捋她被汗水打溼的鬢角,溫柔地道:“累了吧,熱水已經備下了。”
“招呼下人伺候你洗漱,然後好好躺在牀上歇一歇。”
沈心慧微微頷首,她看着穿着喜服的青雲,發現他今日格外好看,有一種光鮮豔麗之感。
束髮的金色發冠,鮮紅的交領褙子,還有那翩翩體態上的祥雲腰帶。
一切都顯得恰如其分。
“你先去吧,別讓客人等太久。”
沈心慧出聲催促道,她現在有些慌亂和不知所措。
她不想一直這樣面對青雲,她會覺得很緊張。
陳青雲看着她閃爍的眼眸,那裡面的光羞澀而慌張。
她不敢擡頭看他,只得緊張地抓住衣角,好似還沒有從他們已經是夫妻這件事裡回神過來。
陳青雲瞭然地勾了勾嘴角,隨即在她的耳畔大道:“我也不會讓你等太久的,娘子。”
陳青雲說完,含笑離去。
沈心慧擡首時,只見他眼中滿是戲謔的光芒。
她只覺心口一滯,想說點什麼,可最後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臉頰越發滾燙了,沈心慧暗暗握了握拳,覺得她真是沒出息透了。
別的事情不佔強也就算了,偏偏連嘴上還擊一句都做不到?
……
陳青雲確實很快就回來了,沈心慧剛剛沐浴換衣,正吃着丫鬟給她端來的湯麪。
陳青雲看着她胃口還算不錯,當即輕笑道:“多吃一點,養養精神。”
沈心慧附和着點了點頭,她正有此意。
陳青雲見她傻乎乎的,不免覺得好笑。
他讓丫鬟也給他端來一碗湯麪,沈心慧見狀,疑惑道:“你在前院沒有吃飽嗎?”
陳青雲慢慢悠悠地吃着麪條,語氣波瀾不驚道:“心裡惦記着娘子,沒有吃飽。”
沈心慧聞言,臉頰倏爾一紅,垂頭喝麪湯。
片刻後,夫妻兩人都吃完了,陳青雲去洗漱,沈心慧則侷促不安地坐在牀沿邊。
丫鬟婆子們都退下去了,盥洗室裡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沈心慧的腦袋裡想的全是……不太正經的畫面。
話說她娘給她的春宮圖不太好看,太直接了。
不過太子給的到是意境深遠,美而不淫,媚而不妖,確實算得上是佳品。
想起太子那廝,沈心慧不免想到表哥。
不過傷心也就是一時的,更何況她相信表哥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沈心慧胡思亂想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腳步聲清晰地響動着,她換了一個比較端莊的姿勢坐着。
陳青雲穿了薄薄的絲綢睡衣,大紅色的領口露出蜜色的胸膛,筆直有力的雙腿在步伐的搖曳中顯露誘人的形態。
沈心慧感覺目光有些熱了,她想移開下垂的視線,下意識擡首時,只見青雲正朝着她靠過來。
清雋的臉龐風姿俊逸,深邃的眼眸幽光簇簇,薄厚始終的紅脣輕抿着,無聲地透出一股情慾的味道。
沈心慧嚥了咽口水,發現論起色誘,她家青雲可真是個中翹楚。
“咳咳……睡吧。”
沈心慧想老老實實地爬進被窩,可這時陳青雲卻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合巹酒。”
他慢悠悠地帶,語氣中透着意思散漫的揶揄。
沈心慧羞窘,連忙端坐好,只等着他把酒杯端過來。
她暗暗給自己打氣,不能沒有出息,不能露怯,不能被他看扁。
然而事實是,她端着酒杯的手微微發顫,整個人越想放鬆就越緊繃。
陳青雲對她的緊張視而不見,只不過在喝合巹酒的時候,他摟住她腰身的手微微用力。
等到酒水悉數飲盡,她也被他帶進懷裡。
“呃……唔……”
在沈心慧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陳青雲忽然俯身,將他口中的酒水渡給了沈心慧。
沈心慧猝不及防,全都給嚥了下去。
陳青雲可不想就此放開她,而是越發纏綿地吻了起來。
片刻後,他手掌撐着牀沿,將她困在牀頭的一角,用極其曖昧的聲音道:“怕的話,就喝點酒壯膽吧。”
“聽說飲酒後的洞房花燭夜,別有一番滋味。”
沈心慧紅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惱的。
她那溼漉漉的淚珠掛在長長的睫毛上,惹人憐愛極了。
他不會告訴她,他也很緊張呢!
所以,他其實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了。
今天的她很美,或許想到她已經是自己的妻子了,所以每每看到她,都會讓他有一種心顫的美妙。
他還記得,用紅綢牽着她拜堂的時候,他看不見她的臉龐,可她玉潤光鮮的手指,卻彷彿牢牢地抓在他的心上。
那一刻,一種油然而生的滿足感和幸福感衝擊到他的四肢百骸。
那一刻,他跟自己說,以後一定要讓她幸福。
想到這裡,陳青雲的笑容越發幽深起來。
沈心慧伸手捶了陳青雲一下,可因爲這番纏綿的熱吻以後,她便不再那麼緊張了。
陳青雲笑着放下酒杯,然後脫鞋上牀,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沈心慧順勢埋首在他的懷裡,任憑他的吻從她的髮絲蔓延至她的頸窩。
難耐他的溫柔,她微微起身,卻不想就此落入他的魔掌之下。
屋內喜燭搖曳,屋外夜色正濃。
咯吱咯吱的聲音伴隨着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響起,淺碎低嚀的聲音也妙不可言地輕哼着。 大好四月的風光,遮掩了一室的羞意。
番外十九:將軍夫人(蕭韋篇)
西北的四月美極了,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清澈得如同天空之鏡的美麗湖泊,飛馳的駿馬,歡暢在草原上的羊羣。
到處都顯得生機勃勃,就連邊城的集市上都能難得地看到穿過沙漠和草原的西域商人。
蕭鳳天練兵回府以後,裝作無意地逛了一圈府內,結果沒有找到那個與他相敬如賓的小妻子。
成親之後,他便請命回西北了。
這一片有着讓他安心的軍魂,只有在這裡,他才能感覺到大周是真正平靜的。
原本他並不打算帶着韋靜過來,只不過她堅持着,必須要跟來。
到了邊城三個月了,他整日早出晚歸,基本上都待在軍營。
而她呢,也是早出晚歸,只不過待的都是訓馬場和集市。
管家程伯見自家主子都逛了一圈了,當即便道:“將軍,夫人她今天出去打獵了。”
蕭鳳天聞言,臉上有些不自在。
不過他當即皺着眉頭道:“跟誰一起去的?”
程伯聞言,當即含笑道:“跟李將軍和風將軍的夫人一起去的,我讓暗衛跟着的,聽說去的是北山。”
蕭鳳天頷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折回書房,準備看一會兵法。
半個時辰過去了,天色已經黃昏,可韋靜還沒有回來。
他放下兵法,去練武場練了兩套拳法。
又半個消失過去了,天色灰麻,可韋靜依舊沒有回來。
蕭鳳天坐不住了,他出了將軍府,準備沿路去北山看看。
北山距離邊城並不遠,而且又有駐兵把守,一般是不會出現什麼危急的險情。
只不過他還是不放心。
北山下面的駐紮營地裡,韋靜和其他兩位將軍夫人將他們打來的獵物都送給了軍營裡的士兵們,士兵們燃着篝火,都聚在一起吃喝,十分盡興。
她們因爲是將軍夫人,並未與那些士兵們坐在一起享用,而是隔着遠遠的距離,也燃着一堆篝火,正舉杯暢飲。
李夫人和風夫人都是將門之後,可她們跟韋靜不同的是,都是在邊城長大,學的是馬上功夫,揮的是殺人的蟒鞭,若是軍情緊急,她們便在後方轉移糧草,護理傷員,算得上的真正的女中豪傑。
韋靜最是敬佩她們,因此自打來的邊城,便跟她們成了好友,學習騎術。
這不,她騎術剛剛能過關,立馬就拉着她們一起來打獵了。
韋靜飲下酒壺裡的烈酒,面紅耳赤的,卻大呼道:“痛快,在京裡哪有這種好事?”
“整天跟那羣扭捏的小媳婦在一起,不是你刺我一句,就我諷你一言,煩都煩死了。”
李夫人聞言,當即拍手道:“哈哈哈,好事?”
“也就是韋妹妹會如此想了,多少閨秀一聽說自己要嫁個只懂打打殺殺的莽夫, 個個都捏着帕子在家裡哭,就怕嫁過來沒幾天就被打得半死不活了。”
“瞧妹妹這個樣子,想必大將軍是個疼人的,沒讓妹妹吃過苦頭。”
韋靜跟李夫人相處久了,知道她喜歡開些葷話的玩笑。
那疼人和苦頭,意有所指,讓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只不過喝了酒,臉上本就熱氣潮涌。
更何況着篝火閃爍着,也看不見她眼中羞意。
她當即點了點頭道:“大將軍是個寧可委屈自己,也不會委屈妻子的人。”
“能嫁給他,是我的福氣。”
李夫人聽明白了,她眼眸一轉,越發來勁。
只見她坐過去挨着韋靜,然後附耳道:“所以,你與大將軍成親這麼久,大將軍都不曾盡興麼?”
“噗。”
“咳咳……”
韋靜受不住地噴了,她看着身旁的李夫人,覺得她的話可真是夠……夠驚心的。
“哈哈,果真被我說中了。”
“大將軍可真個好人,這男人在牀上哪有能忍住的?”
“除非……”李夫人賣着關子,不肯說了。
韋靜汗顏地擦了擦嘴角的酒漬,話說,她確實能夠感覺到蕭鳳天忍得很辛苦。
她皺着眉頭,咬着脣瓣的時候,他很快就草草收場。
只不過這樣的夜晚,他總是要洗冷水澡或者一夜都難以入眠。
她有時候也想告訴他,別太遷就她了。
可她又怕自己自作多情了,畢竟,或許是他不想要呢?
所以他們的情事其實很少,而且,很短暫。
“看來大將軍是真的疼你,哪像我家那個,興匆匆的,只管自己舒服了。”
風夫人附和着一句,語氣裡聽着有些羨慕。
韋靜覺得自己的臉更紅了。
偏巧這時,李夫人又道:“大將軍疼韋妹妹是不假,可這種疼很是傷身的。”
“這男子長期得不到紓解,日子久了,便會……不好。”
“到時候子嗣都會有影響的,所以韋妹妹也應該適時地遷就一下大將軍。”
“蕭家本就子嗣單薄,大將軍又年過二十五,更加要在乎子嗣的問題了。”
韋靜靜靜地聽着,覺得李夫人說的有些道理。
畢竟都如此熟悉了,李夫人快人快語,向來說的都是實在話。
她也感覺到,蕭鳳天不盡興的時候,都顯得有些異樣。
這種異樣隨着時間的加深越發地清晰了。
“多謝李姐姐,我回去以後,會好好思量的。”
韋靜輕聲道,顯得有些靦腆。
李夫人也不笑話她了,而是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大將軍是個好的,妹妹要好好珍惜纔是。”
“這邊城挨着駐紮了二十萬的大軍,所以遍地開的都是妓院。”
“我跟風妹妹在這裡都住三十幾年了,還從未聽說過大將軍會逛妓院的。”
“我男人每一次上戰場之前都會央着我讓他盡興,下了戰場也是一樣,那殺人的事情雖說是保家衛國,可他們的心裡卻淌着鮮血,難以癒合。”
“唯獨情事上的放縱,能讓他們忘記這種血腥的殺戮和親眼看見兄弟慘死的痛苦。”
“姐姐是過來人,知道這戰場上的男人可比官場上的那些男人要難得多,有時候我們女人能給他們的,不僅僅是一個家,而是包容和理解。”
“就像是焦土需要很多很多的水來滋養着,纔來煥然一新。”
韋靜將手裡的烈酒放下,靜靜地聽着李夫人的話。
她忽然有些心疼蕭鳳天了。
作爲主帥,他承受的或許更多。
可是他那樣沉悶的性子,什麼都放在心裡,一個人默默地承受。
她想起自己收在嫁妝盒裡的雄鷹,曾經他也鮮衣怒馬,快意馳騁。
也許馬兒邁起前蹄嘶鳴的時候,他曾經坐在上面,回眸一笑,神采飛揚。
可那些屬於他曾經歡暢的過去都埋在這一片黃沙裡。
李夫人和風夫人見韋靜把她們的話聽進去了,當即便給了對方一個眼神,然後大家開始收拾回城了。
她們兩個也是從各自夫君的嘴裡知道了大將軍和夫人其實有些罅隙,並未有着新婚夫婦的恩愛。
她們也能感受得到,韋靜和大將軍相敬如賓地處在一塊。
這夫妻間,若是其中一個渾得厲害,那路自然是越走越遠。
可她們觀察韋靜也不像那種渾人,大將軍就更不用說了。
於是她們思量一番,決定提點提點韋靜。
至於其他的,那隻能靠韋靜和大將軍是否契合了。
分開各自回府以後,韋靜便沒有再騎馬了。
她今天騎了一天,兩腿的內側有些疼痛。
她讓隨從將馬先遷回去,自己慢慢地往回走。
平靜的邊城,夜晚很是熱鬧。
一路上都是閒逛的行人和休息的士兵們。
許多攤子上都是喝酒吃肉的人,還有許多則帶着孩子和媳婦出來閒逛漢子。
沒有戰爭的邊城是祥和的,就如同繁華的京城一樣,不同的是,邊城的人永遠都帶着一股風沙的味道,好似隨時都準備着奔波。
韋靜在攤子上買了兩條紅線編制的手鍊,一條上面有兩條銀小魚,很可愛。還有一條上面有兩顆胖乎乎的小花生,叫人萌生愛意。
將手腕上的玉鐲取下,韋靜一隻手帶着一條手鍊,覺得原本低沉的心情又飛揚起來。
她將玉鐲放進袖兜裡,然後繼續往前走。
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半大的孩子撞了她一下。 韋靜往後退了兩步,這時有人在她身後穩穩地扶住了她。
番外二十:溫馨的動容(蕭韋篇)
“拿出來。”
韋靜聽到身後響起熟悉的嗓音,她快速地回頭,只見蕭鳳天抓住這個撞了她的孩子。
那個孩子低下頭去,小心翼翼地將手裡的玉鐲舉到了他的面前。
他拿過玉鐲,然後對着那個孩子道:“爲什麼要偷盜?”
那個孩子的肩膀一下子抖得厲害,只聽他小聲地道:“我是孤兒,沒有戶籍,沒有領到朝廷發下來的安置銀。”
蕭鳳天聞言,當即道:“明天來大將軍府。”
那個孩子一下子就跪到地上去,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
韋靜看到那個孩子再次擡起頭的時候,已經是滿臉淚痕。
回去的路上,韋靜摸着手裡的玉鐲,總感覺心裡有些沉甸甸的。
蕭鳳天沒有說話,她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回府以後,蕭鳳天去了書房。
韋靜回房洗了澡,然後拿出藥膏準備塗抹自己大腿內側。
她原本想關門的,可她知道蕭鳳天一般都會很晚纔過來睡覺。
再說,若是關門,就顯得掩耳盜鈴了,畢竟丫鬟門不會在沒有出聲的情況下進出內室。
想到這裡,韋靜當即褪了睡褲,只穿單薄淺短的褻褲坐在牀邊擦藥。
藥膏是從京城帶來的,都是上等的藥材配置,還有淡淡的香味。
韋靜抹上傷口的時候,藥膏抹在腿上,涼呼呼的,十分舒服。
韋靜閉上眼睛,想感受那種被藥膏滋潤的感覺時,房門“啪”地一聲,被推開了。
“厄……”
韋靜連忙拉過被子把自己的雙腿蓋上,可那個放在牀沿邊的藥膏卻還敞着,無聲地昭告着,剛剛這裡的主人在做什麼?
蕭鳳天聞到了藥味,他看向韋靜,只見韋靜不自在地低垂着頭,而牀邊的櫃子上,卻靜靜地放着一瓶藥膏。
“受傷了?”
蕭鳳天問道,他徑直走到牀邊,將那藥膏拿在手裡。
“嗯!”
“今天騎馬的時間太久了,腿有些疼,已經擦藥了。”
蕭鳳天聞言,將藥膏蓋了起來。
“剛開始都會這樣,以後就好了。”
“不過騎馬久了,對女子的身體不好,以後少騎。”
韋靜乖巧地點了點頭,她也是心血來潮,平常都只騎一兩個時辰就回來了。
“洗漱睡覺了。”韋靜輕聲道。
她躺下去,將頭微微側着,朝着裡面的方向。
蕭鳳天站在牀邊看了她一會,然後轉身,去了盥洗室。
韋靜聽見腳步聲遠去,連忙把睡褲拉上,張開嘴角,輕輕地呼出一口悶氣。
話說,她今晚有些緊張呢。
他們都成親半年多了,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好多次了。
可不知道爲什麼,她卻感覺,他比從前更加沉默了。
韋靜閉上眼睛,她其實有點難過。
她知道他心裡真正喜歡的人是誰。
她不奢望他的愛情,卻處處都想着他是否會多在乎她一點?
其實她很想跟李夫人說,她願意將就他。
她多希望看到他伏在她身上的時候,眼睛裡的光是暗沉而炙熱的。
有時候她努力睜開眼睛看着他的時候,看到的是一雙深邃而灼熱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的光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熱烈,也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專注。
他靜靜地望着她,那種感覺,讓她原本熱起來心漸漸歸於平靜,歸於冷淡。
韋靜將被子拉上來一些,蓋住胸口起伏的位置,然後微微側身,睡覺。
她知道他是個體貼的人,知道她腿受了傷,便不會想着跟她做些什麼?
蕭鳳天從盥洗室回來的時候,韋靜已經睡着了。
今天顛簸一天,她早就累極了。
他站在牀沿邊,居高臨下地望着她的睡顏,很恬靜,嘴巴微張着,呼吸均勻。
他掀開被子躺進去的時候,她身上的氣息一下子就涌了過來,暖暖,讓他有一些溫馨的動容。
有一個暖被窩的人,跟一個人睡在軍營裡的硬板牀上是有很大區別的。
從前的他是聽着親衛兵巡邏的腳步聲睡着的,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是嗅着她清香安然的氣息睡着。
今日她們談論的那些話並不算放肆,至少軍營裡面他聽的更加不堪入耳。
可是看着她靜靜聆聽的時候,他體內頓時起了一股無名之火,熊熊燃起。
包括現在,只要想一想她當時那沉浸其中的面容,他便能勾起某些她細碎難奈的嚶嚀回憶。
或許她並沒有他想的那樣不情願呢?
蕭鳳天想着,或許真的只是他太過片面了。
而她又早已篤定他心中又了旁人。
所以,他們表面和睦,其實心裡罅隙叢生。
要不要找個機會……試一試呢?
蕭鳳天想着,眼眸一下子炙熱起來。
可他轉頭看着睡得很香很香的韋靜,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忽然就覺得他今晚不適合多想。
如果現在韋靜看到蕭鳳天深邃炙熱的眼眸,以及他那微微扭曲不適的面容,或許……她就會知道,蕭鳳天對她,其實並不是一點都不在乎。 至少他們真正將彼此看作是相伴一生的那個人。
番外二十一:別樣情事(蕭韋篇)
接下來的三天,韋靜都沒有去騎馬了。
蕭鳳天也難得留在府中,並未去軍營練兵。
愜意平靜的日子裡,他們彷彿又回到了京城的時候,一個在描畫練字,一個在練武讀書。
韋靜總有一種感覺,蕭鳳天在遷就她。
雖然她不知道自己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但是她就是知道。
因爲蕭鳳天看她的目光,已經不似以往那般平淡,而是帶着一絲絲的探究和專注。
韋靜的心有些亂,她告訴自己,認命以後就不要有期待。
可是他一點一滴的改變都會影響到她,懷着複雜的心緒,韋靜主動出了大將軍府,去了李將軍府上。
李夫人向來是個愛玩的,不一會就約了常夫人和風夫人過府,四人開始玩葉子牌。
葉子牌在京城很受歡迎,韋靜也早就暗通其道,因此玩起來的時候格外得心應手。
幾位夫人的相公不在,李夫人就讓府裡備了晚飯,留她們用晚飯。
韋靜也假裝自己相公不在府裡,在李夫人家用了晚飯以後,四人繼續玩葉子牌。
許是玩得盡興,幾位夫人離開李將軍府的時候,已經是戌時了。
門口一一道別,個個都是笑容滿面的。
尤其是贏了幾十兩銀子的韋靜。
韋靜看着隨行親兵牽了馬車出來,她絲毫不覺有任何異樣。
只是在掀開車簾的時候,嘴角的笑容頓時僵了一下。
只見蕭鳳天穩穩當當地坐在裡面,此時他靜靜地靠在馬車裡的靠墊上,然後擡高下顎,深邃的眼眸正直直地望着她。
“咳!”
“你什麼時候來的?”
韋靜收斂臉上的笑容,然後規規矩矩地坐到蕭鳳天的身邊。
“酉時過來的。”蕭鳳天淡淡道。
足足等了一個時辰,韋靜有些赧然。“下次你直接讓人去叫我一聲就好了,我們就是在玩葉子牌。”
蕭鳳天微微斜倪着視線,便看着韋靜不好意思羞紅的臉頰。
“你似乎不喜歡待在府裡。”蕭鳳天出聲道。
厄?
也不是不喜歡吧,韋靜想。
只是覺得,跟他在一起有些侷促。
所以便下意識想要避開,當然,除了晚上兩個人睡在一起的那幾個時辰是避無可避的。
“府裡待久了會覺得悶,李夫人和風夫人她們都是爽利人,偶爾跟她們一起相處會覺得很有趣。”
“偶爾?”蕭鳳天語氣有些狹促。
韋靜的臉更紅了,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
蕭鳳天沒有再繼續打趣她,而是在回府後,突然來了一句:“傷好了嗎?”
“啊?”
韋靜愕然,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傷?
她哪有什麼傷啊?
看着她一臉懵懂不知的樣子,蕭鳳天難得好心情地戲謔道:“你腿上的傷。”
韋靜只感覺腦袋轟地一聲,眼裡的光一下子變得緋紅起來。
她疾步往臥房走去,一路上都低垂着頭,就害怕被下人們看出異樣。
蕭鳳天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覺得還是這樣的她比較真實。
他淺淺地勾了勾嘴角,然後吩咐親衛給他送些吃食。
下晚去尋她的時候,他本意是想叫她回來吃晚飯。
可後來得知她玩得不想回府,他便也不去勉強。
她高興的時候,就像是一隻歡快的小松鼠,那眼睛又黑又亮,讓人心生愛憐。
蕭鳳天回房的時候,韋靜已經洗漱好了。
剛剛平復下來的心境因爲蕭鳳天的到來而開始狂跳起來。
幸好蕭鳳天沒有再說些什麼讓她覺得不適的話語,而是徑直去了盥洗室。
簡單地洗漱後,蕭鳳天看着依靠在牀頭看書的韋靜,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安歇了。”
蕭鳳天站在牀邊,居高臨下地道。
韋靜順勢放下書卷,將身子往被子裡縮了縮。
蕭鳳天原本是想和從前一樣,只是比從前更加用心一點,細細地感受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然而,她的表現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有趣。
比如現在,她很緊張,卻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
蕭鳳天想要逗趣的心思越發濃了,他吹滅了牀頭的燈,然後揭開被子躺下。
兩個人捱得很近,她呼吸的聲音輕時如風拂弱柳,似有若無。她呼吸重時如悶鼓長敲,餘韻極長。
微弱的月光從窗戶那裡透進來,低沉朦朧的夜色裡,他抿着脣角,眼裡的笑容越發深了。
韋靜直挺挺地躺着,雙手緊拽着被子。
她的心跳得很快,可是她又不想讓蕭鳳天知道。
於是她便如那溺在水中的浮萍,搖搖擺擺,起起伏伏,一個勁地壓抑着,企圖在獲得那喘氣的時機時又能隱匿自己的狼狽。
她這個時候會恨自己沒有出息,明明已經看懂了他眼中的玩味和戲謔,可她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受他的引誘。
說到底,不過是她不知何時將他放在心上。
卻始終委委屈屈地覺得,他心裡沒有她。
爲了不讓他心有愧疚,所以連自己的心意也要藏着。
哎……
韋靜在心裡長長一嘆,她就是一個沒有出息,又矯情的女子。
她在想,若是樂安縣主那樣的女子,又會如何呢?
樂安縣主笑起來的時候,給人一種婉約寧靜之美,眼裡的光明媚極了,暖暖的,像是三月初春的太陽。
她聽婆婆說過了,他的命是樂安縣主救的。
他們一起經歷的那些生死險情,是她無法逾越的過去。
越是明白,她的心裡就越是酸楚。
可樂安縣主呢,那樣的聰慧的女子,在她和蕭鳳天成親之後,還特意來告訴她:“珍惜眼前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過去終究會成爲過去,而她擁有的將來也只會是她和他的將來。
道理那麼淺而易懂。
可是她還是缺乏追逐他的勇氣,她是那樣被動的人,看不到他對她有意,便可以沉靜如水地繼續過着相敬如賓的日子。
韋靜的眼中漸漸有了自嘲,一個不肯努力的人,又渴望着最幸福的結局。
她這不是做白日夢嗎?
甚至於比做白日夢還要可恥一點!
心裡升起的熱潮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自我反省。
就在韋靜心緒萬千的時候,蕭鳳天微微側身,被子下面的手突然覆上了韋靜緊拽被子的手。
韋靜的思緒一下子全停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那一隻手上。
有一雙寬厚有力的大手正把玩着她的小手,時不時捏一捏她的手指,揉一揉她的手背,恍惚中,她總覺得自己的手背腫了,胖乎乎的那種感覺,讓她莫名起了一絲羞惱。
她想抽出來,可是他的手比她想象的還要有力。
光光是有力也就罷了,可他似乎玩上癮了,竟然還順着手腕往上游走……
韋靜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像是堵在嗓子眼一樣,讓她連呼吸都粗重起來。
更爲讓她難耐的卻是,她僵硬的身體在輕顫。
她知道他能感覺得到,羞惱的她卻不能抵抗。
她多想一巴掌拍下去,告訴他不許動。
可爲什麼不許動呢?
又不是沒有動過?
韋靜想着,心裡越發煎熬了。
肌膚上的顫慄感很清晰,從溫熱到灼熱的異樣也很清晰。
蕭鳳天感受着這一切,像是發現令他心儀的兵器一樣,他開始了細緻認真的探索。
兩個人的呼吸都默契地壓抑着,靜謐的氣氛中,似乎有氤氤氳氳感覺自心田冉起。
韋靜的默許讓蕭鳳天越發膽大起來。
記憶中聽過的那些關於女人的謬論全都衝擊在腦海裡,他開始尋着他所想要的,以及自己想給予的,都在這悶熱的被子底下,開始了一輪讓人回味無窮的夫妻情事。
黑暗中,破口而出的嚶嚀聲似乎摻雜着一絲歡愉。
蕭鳳天緊緊地扣住韋靜的細腰,然後抵靠得緊緊的。
徹底放縱的那種美妙,可真是銷魂蝕骨。
他難耐地仰着頭,感覺煙花剎那間在腦海中炸開。 而他抱着的韋靜,則媚眼如絲,紅豔豔的脣瓣上齒痕交錯。氤氳般的眼眸中,一片緋色迷離之光,好似瀲灩的湖光裡,有着一簇簇跳動的火焰一樣。
番外二十二 :相公我很擔心你(蕭韋篇)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的時候,蕭鳳天就醒來了。
他習慣性地想伸展自己的雙手,可左臂上那顆小腦袋貌似一動也不動,睡得很熟。
清淺的呼吸灑在他的手腕,似乎觸動着心裡那根柔軟的弦。
他微微側身,看着韋靜就躺在他的臂彎裡,一隻手還扣在他的腰間。
昨天夜裡他有心放縱,到是累到她了。
想到她仰着頭,無意識想蹭着他胸膛的樣子,他立即就感覺一陣激顫。
陷入情慾中的她,像是風雨中尋求庇護的花朵,左右搖曳,花枝輕顫。
他惡劣地一再索求,就想看看她到底能夠承受多少。
可當看到像小獸一樣無助又迷茫地看着他時,他發現自己壞得有些過分了。
心裡潛藏那一抹溫柔被激發出來,到最後,看到她累癱在他懷中卻滿面潮紅,糯糯輕哼的時候,他下意識就想將她捲入懷中,好一番疼惜揉愛。
……
韋靜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時了。
她是被餓醒的,羞燥地起牀用膳,然後接着午睡。
可滿牀都是蕭鳳天的氣息,她揉搓着那枕頭時,就會想起蕭鳳天揉搓她的樣子。
沒辦法,最後只能喚來丫鬟收拾牀鋪。
看着丫鬟們個個暗暗興奮的目光,韋靜覺得自己的臉已經不能再紅了。
自己嫁的男人,溫柔的時候像貓。
可兇猛的時候,比草原上的雄鷹還要傲慢猖狂。
昨夜她努力想要看清楚他眼中那深邃的光芒,可她的目光越是清晰,他的動作越是孟浪。
到最後羞得她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一個勁地感受着,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那破口而出的聲音就從門窗縫隙溜出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蕭鳳天秉持着男人天性使然的探索精神,好一番肆意放縱。
而韋靜則秉持着默許加迎合的態度承受着,一時間夫妻二人蜜裡調油,到也過得比從前更親密幾分。
然而這份甜蜜的日子並未維持太久,七八月的時候,天不降雨,邊城陷入旱天。
天鏡湖的水勉強可以支撐着駐紮大軍和邊城百姓的飲用,然而周邊那些零散的部落卻裝作平民百姓穿過邊城來天鏡湖取水。
其中就有邊城人談之色變的食人族。
蕭鳳天接到於洲密報,在邊城城外的荊叢山發現了被剔完肉的屍骨,一共有十三具,全都是年輕的女子或者孩子,死狀極其悽慘,連腦漿都被吸乾了,像是惡鬼所爲,只留下可以辨認的骨架。
食人族一直存於西邊的黑山山脈,那裡荊棘叢生,野獸出沒,是邊城出了名的禁地。
蕭鳳天召集手下得力的大將,準備組建一支精兵,暗中潛伏在邊城城外,一舉將趁機爲害百姓的食人族剷除。
這隻精兵由於洲親自統領,而城中也遍佈着蕭鳳天的探子和親衛,一旦發現食人族,立即通知城中潛伏的親衛進行圍剿。
由於一直關注事件的進展,蕭鳳天又開始早出完歸。
伴隨着食人族的絞殺,關於食人族將人啃食分屍的消息也不脛而走。
暮色沉沉之下,秋風乍起。
韋靜看着庭前搖晃的陰影,心裡越發擔憂了。
傳說食人族力氣極大,可以一縱一跳三丈之高。
更有一雙可以撕裂獵物的雙手,那兇殘的樣子比惡狼還要厲害十分。
韋靜之所以心神不安,那是因爲蕭鳳天說過,爲了防止其餘部落暴動,所以他們並未關閉城門,只是暗中尋覓食人族的蹤跡,加以圍剿。
最近幾日,食人族的人窺探得其中的貓膩,在殺了其他部落的人以後,再換裝進城。
已經有幾個探子被殺了,身體活活被撕成兩瓣,飲盡鮮血,十分恐怖。
蕭鳳天說,食人族雖然兇殘,卻不會時常出現在食人族的領地之外。
他懷疑食人族發生了變故,不僅僅是因爲天旱,而是有食人族的族人被驅逐出領地,所以他們纔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返於邊城,獲取他們需要的食物和水源。
在邊城這樣惡劣的生存條件下,部落都不會輕易驅逐自己的族人。
除非真的是出了十惡不赦之徒,可那樣也只會是一兩個,而不是成羣結隊。
唯一的可能,食人族發生了暴亂,而輸的一方則被徹底驅逐出來。
隨着越來越黑的天色,韋靜的擔憂也在無限之中放大。
她緊蹙着眉頭,雙手絞着手帕轉圈。
門外守着的護衛看着站在門口眺望的將軍夫人,一個個欲言又止。
韋靜知道她有些草木皆兵,畢竟他是經歷過無數次險情,一次次從生死邊緣強悍歸來的大將軍。
他遭遇過伏擊,暗殺,圍剿,可他都還好好地活着,活着跟她成親,活着跟她一起過日子。
未來的路還那麼長,他們都還沒有孩子,看不到他的身影出現在這夜幕中,她的心也如這夜色一樣沉寂,荒涼到只有恐懼和孤單。
這樣漫長的等待持續到了戌時。
馬蹄的躂躂聲響徹在耳邊,韋靜早就僵硬的身體突然朝前走了兩步,因爲邁的步伐太快,她差點栽倒。
好不容易穩住身形,那熟悉的身影騎着他那匹烈焰,帶領着他身後的精銳的親衛,風塵僕僕地入了府外高高掛着的燈影中。
刺鼻的血腥味襲來,韋靜只覺得心裡砰砰砰的,似乎有悶鼓長敲,擾得她不得安寧。
“相公!”
韋靜喊了一聲,眼眶頓時就溼潤了。
蕭鳳天一躍下馬,兩步就來到了韋靜的面前。
他知曉她擔憂了,這樣在大門外迎接他,她還是第一次。
而且她喚他“相公”,這聲音只有在他們新婚之夜時,他才聽過。
蕭鳳天覺得一身的疲倦和殺戮的戾氣頃刻間全都消失了,他攬住她的肩膀,擁着她往府裡走。
“沒事,都是那些畜生的血。”
蕭鳳天出聲道,可又覺得不太妥。
他適時地拉開距離,然後看着韋靜道:“你先回房,我洗漱後再來。”
韋靜怔怔地望着他,院子裡的怪風還在繞圈,呼呼地在耳邊響着。
她很不喜歡忽明忽暗的那些影子,就像她不喜歡此時他眼中的閃爍的光芒一樣,有猶豫,有愧意。
她突然撲過去,然後死死地扣住他的腰身道:“我不怕聞到這鮮血的味道,只要不是你的,我就不怕。”
“我們回房吧,我幫你洗澡。”
她說完,幽幽地擡眸,然後接着又有些委屈地道:“相公,我很擔心你。”
那柔媚的眼角有了溼意,原本亮晶晶的眸子覆上一層濃濃的水霧,叫人根本看不清楚她眼中深藏的情意。
可她微微翹着的紅脣,無聲地透出一股無助和惶恐。
蕭鳳天的心頓時就軟了。
他將額頭抵靠在她的發間,然後深深地嗅着她的髮香道:“好,我們回房。”
……
氤氳的霧氣在珠簾內徐徐升起,像是仙霧繚繞,遮擋着那室內羞人的春光。
韋靜伸手給蕭鳳天解着衣袍,一雙黑眸沉靜如水,只是輕抿着的紅脣看起來有些緊張。
她的動作不慢,輕柔之中帶着爽利,似乎想要快點除去他這一身的血腥氣。
蕭鳳天低着頭,那垂下的視線落在她紅紅的耳朵上。
勾了勾嘴角,蕭鳳天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寵溺。
入水後,蕭鳳天滿足地眯了眯眼。
那些食人族竟然妄圖征伐安山部落,若不是他們及時趕到,或許整個安山部落的男人和孩子都活不了。
想到這些猖獗的食人族,蕭鳳天的眉峰又皺在了一起。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棘手,這些混在各個部落中的食人族若是不剷除,只怕用不了多久,邊城的百姓就不得安寧了。
就在蕭鳳天沉思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疑惑地回頭,只見韋靜已經將外衫和裡衣都脫了,那如暖玉一樣的手指正攀上後頸的位置,那裡有兩根細長的帶子被拉開,頃刻間那薄薄的肚兜順着那玉琵琶般的背脊滑落,而此時的韋靜也慢慢地轉過身來……
番外二十三:盯上 (蕭韋篇)
蕭鳳天瞪大眼眸,微微張着的紅脣昭示着他的愕然。
轉過頭來的韋靜自然也看到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的蕭鳳天,她拽着一把從身上扯下來的肚兜,然後慢慢走進浴桶。
從頭到尾,蕭鳳天都不動聲色地看着,只是安深邃的眸子越發暗了暗。
晃動的水波從他的身體上掠過,像是一雙無影的手在撓着他的心臟。
一股強烈的渴望襲來,蕭鳳天猛然抱住這個膽敢如此勾引他的女人,當即道:“你是故意的。”
韋靜往後仰着頭,徹底靠在蕭鳳天的胸膛上。
她感受着他那強而有力的心跳,然後閉上羞紅的眼眸。
潤澤豔麗的紅脣微微張着,只聽韋靜沙啞道:“我一直想騙自己,其實我可以漠視你。”
“我們來邊關這麼久,你何時出去,又何時回來,我都裝着不在意。”
“可是知道你會有危險,又看不到你回來,我突然就覺得很害怕。”
蕭鳳天的手從韋靜的腰線上滑,然後摟住她的肩膀。
他的下顎抵靠在她的頸窩,哪裡熱乎乎的,讓他覺得連心也滾燙起來。
這些年他上過無數次戰場,擔心他的那些兄弟次次都以命相救。
感動那些事情對他來說,是一種看不見的傷口,很疼。
可是再疼,他也渴望自己被在乎着。
不僅僅只是兄弟,親人,妻子。
將來或許還有他的孩子。
在戰場上廝殺的人,都是最沒有安全感的人,都是極度渴望被在乎,不被黃沙淹沒,不被鮮血覆蓋,不被馬蹄踐踏,不被遺忘。
衆志成城,保家衛國,那是一種精神。
馬革裹屍,視死如歸,那是一種信仰。
有了這些,他們纔不會覺得寂寞。
可正是這些,他們纔會覺得惶恐。
因爲殺戮和死亡最終留給他們的,無非就是一地的鮮血和屍體,感情於他們來說,是腳銬,是枷鎖,是徒勞的牽掛。
許多士兵在身殘卸甲時,才能真正感覺自己還活着。
他聽過他們離開邊關時的那種聲音,讓他由衷地感覺到了戰場的殘酷和無奈。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走。
身爲一軍統帥,他就像是城牆上高高揚起的戰旗,只要立着的一天,便如同翱翔的雄鷹,永遠有着不可侵犯的姿態。
“別怕,那些畜生還不是我的對手。”
“只是關閉城門圍剿,其餘的部落必然恐慌,到時候會有更多無辜的人會受到傷害。”
“我會加派人手,務必在月底之前解決掉他們。”
蕭鳳天做出承諾,他根本沒有把那些食人族放在眼中。
只不過顧忌太多,所以就顯得束手束腳,進展緩慢。
不過懷中的小女人竟然如此擔心,看來他不盡快也不行了。
畢竟,讓自己的女人成天提心吊膽,那可不是他蕭鳳天作爲。
韋靜轉過身,然後緊緊地抱着蕭鳳天。
“嗯!”她應了一聲,然後蹭着他的肩膀,感受着他身體的變化。
越來越緊繃的身體滾燙極了,可是她卻覺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撐着她,讓她能在此時此刻,如此放肆地依賴在他的懷中,與他如此親密地擁抱着,肌膚相貼。
如此膽大又熱情的韋靜是蕭鳳天所陌生的。
他的雙手摟住她的細腰,目光觸及之處,皆是一片白皙潤澤的肌膚。
胸前的觸感那麼清晰,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正急劇地發生變化。
溼熱的吻落在她的肩頭,試探性的接觸讓她更加貼近。
蕭鳳天得到默許,當即越發地放肆起來。
晃動的水波越來越大,很快便有拍擊水面的聲音。
浴桶外的水溼了一地,一路蔓延到了珠簾外,就像是這遮擋不住的春光一樣,已經傾瀉而出……
狂野的男人是惹不得的,他就像是一隻不知饜足的狼,狠狠地索取着。
她迷醉之中,只知道他一直都在,哪怕是看不見他的臉,摸不到他的身體。
可隨着着晃動不停地水波,她還是深深地感受到他,以及他動情時的輕嚀。
那一聲“娘子”叫她頃刻間便軟了身體,差點栽倒進水裡。
還好他及時從後面摟住她的腰身,不然可真是……讓她太過丟臉了些。
……
一場激烈的情事過後,這一夜的蕭鳳天和韋靜相擁而眠。
天亮後,蕭鳳天又召集幾位將軍,分別給他們五十精兵,然後城裡城外同時搜索。
如此大張旗鼓地圍剿下,食人族受到了強烈的打擊。
接連三天,堆在城外的食人族屍首便已經有六十八具了。
“大將軍,這些食人族的首領還沒有找到。”
於洲查看所有食人族的屍體以後,很肯定地跟蕭鳳天彙報。
食人族的首領通常都會在脖子上刺出獠牙,就像是另外一個吃人的血盆大口。
那是一種身份的象徵,食人族突然出沒,肯定會有首領,不可能是一盤散沙。
蕭鳳天回望這城外的遼闊山林,眉頭皺起。
“你帶人繼續守在這裡,一個可疑的人都不要放過。”
“傳令下去,城裡也要戒嚴,窮途末路的畜生只怕會大開殺戒。”
蕭鳳天下完命令,然後策馬回城。
冷冷的秋風從他的臉頰上刮過,有些疼。
可是他卻覺得暗處有一雙眼睛盯着他,像是怨毒的蛇一樣。
蕭鳳天回頭,呼嘯而過的風驚動山林的飛鳥,四處都傳來一些異響。
可那怨毒的視線,卻似乎消失了。
或許那漏網之魚的食人族首領眼睛盯上他了,蕭鳳天心生警惕,讓暗衛給於洲又傳了一道命令後,這才返回大將軍府。
隱秘的林蔭中,頭頂着草環的男人身無一物,他站在深坑之中,高高的身體只探出一顆腦袋。
可那腦袋極大,像是磨盤一樣。 而他那深凹的眼睛裡遍佈血絲,殷紅的目光像是屠殺的惡鬼,正死死地盯着他將要下手的獵物。
番外二十四:懷孕 (蕭韋篇)
接連一月,邊城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旱天過去了,深秋裡的幾場大雨來得又快又急。
蕭鳳天不再早出晚歸,韋靜心裡的大石總算是放下了。
可這兩天她有件撓心的事情,不知道要不要跟蕭鳳天說。
她的月信遲了足足五天了,成了親,兩個人又時常纏在一處。
關於孕事,身邊提點的老嬤嬤隔山差五就說上那麼幾句。
她知道月信遲了不代表就懷上了,可她月信一向很準,最遲上五六天的,也就有那麼一兩回。
而且她最近還嗜睡,每天都要睡午覺,不睡就困得連眼皮都睜不開。
韋靜想先去找個老大夫看看,如果確定懷上了,再跟蕭鳳天說。
不然若是說了,又沒有懷上,那就尷尬了。
韋靜挑着蕭鳳天跟下屬議事的時候出府,身邊的親衛也沒有帶,只帶了貼身丫鬟彩英。
書房裡,於洲正跟蕭鳳天回稟道:“人肯定已經入城了,昨夜我讓兄弟們上山又搜了一遍,連糞便都沒有找到。”
“現在他肯定是躲在這城裡的某一處,準備伺機報復,怕就怕他會四處縱火。”
食人族彈跳力極好,若是接連放火,那後果十分嚴重。
蕭鳳天沉凝了一會,當即道:“接連大雨,他就算想要縱火也不會是這兩天。”
“我會調動府裡的暗衛跟你一起搜,三天之內,必須要找到他。”
於洲領命而去,蕭鳳天渡步到府門外,準備在這四周打探一下。
這時門外的親兵見他出來,當即便道:“將軍是來尋夫人的嗎?”
“夫人往東邊去了?”
蕭鳳天聞言,蹙起眉頭。
李將軍和風將軍家在南邊,所以韋靜不是去找李夫人或者風夫人。
她上街了,東邊上的街道是最熱鬧的。
“夫人帶了幾個人去的?”蕭鳳天問道。
守門的親衛聞言,當即便道:“夫人只帶了彩英。”
蕭鳳天聞言,心裡咯噔一聲。
他當即騎着自己的烈焰朝着東邊追去,躂躂的馬蹄聲中,很快便不見了他的身影。
與此同時,韋靜隨便找了一家醫館。
坐館的老大夫給韋靜號了號脈,沉凝了一會後道:“夫人已有一月的身孕了,日後需多加小心,不要勞累。”
“太好了,夫人有身孕了。”彩英在一旁興奮地道。
韋靜的猜測得到證實,心裡懸着的大石放下,眼裡也滿是流光溢彩。
她笑着給老大夫致謝,然後給了銀錢,帶着彩英出了醫館。
“太好了,這下還不知道將軍會怎麼高興呢!”
“京城那邊也要去信,指不定老爺老夫人他們就盼着這個消息呢?”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這一胎定是個小公子!”
彩英喋喋不休地說着話,滿臉都是藏不住的喜悅。
韋靜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嘴角的笑容深了幾分。
有了孩子,她心裡一下子就踏實了許多。
她的步伐快了起來,想早點回府告訴蕭鳳天。
可在一個拐角的時候,韋靜和彩英都被擊暈了。
韋靜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又髒又臭的房間裡。
眼前的光少得可憐,昏黃的色彩從釘住的窗縫中透了進來。
她心裡一緊,連忙坐起身來。
身上的衣服是完好的,只是後頸疼得厲害。
慌亂的視線中,她看到了不遠處蠕動的一個血人。
太可怕了,韋靜一下子站了起來,可有東西絆住了她的腳,慌亂間她又摔了下去。
“啊……”韋靜雙手護着肚子,手肘撞在地上,疼得她痛呼出聲。
這番動靜下,與她一起被抓來的彩英也清醒過來。
“夫人!”
彩英連忙扶起韋靜,兩個人緊緊地靠在一起。
眼前的屋子不大,像是廢棄已久的,到處都是一股黴味。
可黴味當中透着血腥和骨肉腐爛的味道,更何況遠處的草堆裡,還蠕動着一個血人。
“夫人……”彩英欲言又止,雙目含淚。
顯然眼前這一番景象着實嚇到她了。
韋靜緊緊地拽着她的手,她們的身後是一堵牆,有些潮溼,卻很牢固。
窗子是被釘住的,只有門可以走。
韋靜的瞳孔幾番收縮,她很怕,怕死在這裡。
可是她知道,如果不去試一試,她死也不甘心。
“我們去推一推那扇門。”韋靜出聲道,然後往前挪步。
彩英跟她一起,兩個人試探性地靠近那扇門,慌亂中,只有“咚咚咚”心跳聲清晰入耳。
她們不敢去看那個血人,也不敢細聽那微弱的呻吟聲。
因爲血淋淋的景象,實在是太過恐怖。
她們很快到了那扇門前,可惜的是,她們拉不開,也推不動。
韋靜看着地上的門縫似乎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她低下頭,發現有棕色的毛髮從那縫隙裡鑽進來。
倉惶間,她猛然驚覺自己和彩英到底遇到了什麼?
她拉着彩英往後退去,剛剛退出幾步之遙,“嘭”的一聲,眼前的這扇房門突然被人一腳狠狠地踹開了。
一個高高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的額頭很大,臉盤很寬,顴骨突出,眼睛凹陷,更可怕的是他的嘴,染紅了血。
他身上什麼都沒有穿,棕色的毛髮濃密粗卷,像野人一樣赤裸裸。
“食……食人……族……”彩英不敢置信地結巴道,隨即被活生生地嚇暈過去。
韋靜的指甲狠狠地掐入自己的掌心,她看到眼前的男人脖子上的刺出的獠牙,知道這個就是蕭鳳天他們費盡心思想要抓住的食人族首領。
他張着嘴,“嗤”地一聲,似在嘲諷因爲看到他而昏厥過去的彩英。
他的雙眼生戾地盯着韋靜,然後打量着她那偏瘦的身體,目光顯露不滿。
韋靜什麼話也不敢說,連呼吸都輕得似有若無。
她用力將彩英拖到邊上的一角,然後警惕地看着眼前這個兇悍的食人族首領。
只見他徑直走到那個血人的面前,然後撈起那血淋淋的身體,張嘴就啃了下去。
“啊……”
一聲慘叫後,韋靜連忙閉上眼睛。
她的手狠狠地握了起來,身體在輕顫着。
咀嚼的聲音,鮮血滴答滴答的聲音,還有那微弱到幾乎已經沒有聲音傳出的痛苦低嚎。
韋靜控制不住地想吐,可是她不敢,胃裡在痙攣着,她害怕自己的異樣惹得這個比野獸更加恐怖的男人。
她死死地低着頭,任由眼淚滾滾而落,然後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背上。
劇烈的疼痛讓她清醒地忍受着,胃裡翻天覆地地攪,鼻息之間全是血腥味,彷彿連脣齒之間都是。
她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那個血人的。
模糊的眼簾中,她看到那個血人的一根內骨被活生生地掰斷,然後啃食後就丟棄在草堆裡。
那些草堆裡到處染了血,也不知道掩蓋了多少骨頭。
她終於明白,腐臭的那種味道,來源於何?
劇烈的恐懼和死亡的陰影籠罩着她,她多害怕自己也會像那個血人一樣,被活生生地吃了。
那種血色瀰漫眼簾的衝擊,讓她整個人顫抖着,三魂七魄都快散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不遠處的血人只剩下骨架,從頭到尾,韋靜都沒有看清楚,到底那個人長什麼樣子,是男是女?
她看到那個食人族首領抹了抹嘴,站起來,然後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露出赤裸裸的嘲諷,像是在看一個微不足道的死物。
韋靜知道,下一頓他要吃的,或許就是她和彩英了。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彩英,慢慢擦拭着眼角的淚水。
醒來也不過是多一個人跟她承受着無盡的恐懼,更何況以彩英的膽小,說不定會驚叫痛呼。
到時候惹怒了他,被當場撕成兩半也是有可能的。
這樣一想,韋靜低垂着眼瞼,默不出聲地抱着彩英。
興許是吃飽了,那食人族首領盯着韋靜看了一會以後,出去了。
房門被他關起來,而他便坐在那門口,守着自己房間裡的食物。
夜幕中,遍佈燈火的邊城裡四處都是暗影。
此時的蕭鳳天已經急瘋了,將身邊所有能用之人全都調動着,四處搜尋韋靜和彩英的下落。
偏僻的將軍府後巷中,曾經被查封的石府罕有人知,邊城的百姓皆以爲那一片都是蕭將軍的地界,就連許多蕭家的親衛都是如此認爲的。 可當蕭鳳天搜尋一夜都找不到韋靜和彩英的蹤跡時,他將那沉痛渙散的眸光聚焦到將軍府的方向……
番外二十五:敞開心扉(蕭韋篇完)
窗戶外不再是黑沉沉的,有亮眼的光刺了進來。
韋靜抱着醒來就控制不住顫抖抽泣的彩英,眼裡堆滿了死寂。
“咯吱”一聲,門被推開了。
那個高高聳立的人影踏了進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未眠,心神有些恍惚。韋靜清晰地感覺到,地面上有些晃動。
彩英先是往她懷裡縮了一下,可下一瞬間又坐直身體,擋在她的面前。
韋靜的心裡淌過一絲暖流,無論如何,至少恐懼沒有磨滅彩英所有的神智。
“夫人別怕,將軍會來救我們的。”
彩英抽泣道,她雙眸紅腫,此時正小心翼翼地偷看了那個跟小山似男人。
那麼高,那麼壯,什麼都不穿,到處充斥着蠻橫的破壞力。
他冷戾地盯着她們,那血盆大口齜牙咧嘴的,露出了牙齒上還沾染的生肉和碎沫。
鼻息之間都是惡臭的血腥味,彩英死死地掐着自己的大腿,豆大的淚滴一連串地落了下來。
就在那個男人朝着她們走來的時候,彩英忽然對着他撲了過去。
“彩英!”韋靜驚叫一聲,她伸手去拉,手指從彩英的褙子上滑過,眼睜睜看着彩英衝了過去。
“嘭”的一聲,那人一掌拍在彩英的身上。
彩英的身體飛落,撞擊在牆面上,然後跌到下來,陷入昨天那堆骨架當中。
“噗……咳咳……”
“夫人……別怕……”彩英吐了一口鮮血,然後緩緩地倒了下去。
韋靜驚懼後痛苦萬分,她站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視着眼前這個畜生一樣的男人,心裡滿是無法宣泄的仇恨。
男人冷眼回視,眸中泛寒,朝着韋靜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的步伐邁得極大,幾乎兩步就來到韋靜的面前。
韋靜後怕地往後退去,水漾的眼睛裡滿是驚恐,幾乎成爲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沒有人會來救她的,當後背抵靠到冰冷的牆面時,她卷長的睫毛不安地抖動着,一團死亡的陰影徹底將她籠罩起來。
男人眼瞳深眯,凹陷的眼睛裡鋪張着一絲邪性的殺意。
只見他伸手對着韋靜的脖子掐了上去,似乎樂意她的生命終絕在他的幾根手指之間。
可就在他的手剛剛碰到韋靜的脖子時,只聽“咻”的一聲,一根鐵箭從門外射進來,直直地射過他的喉嚨,然後釘在韋靜額頭上一尺來高的牆壁中。
韋靜聽見動靜,倏爾睜開眼。
只見面前的男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牆面上的鐵箭,而在他的喉嚨那裡,正有鮮血噴涌而出……
“小靜!”
蕭鳳天的身影躥了進來,他一腳狠狠地踢在那個礙眼的男人身上,然後瞬間將韋靜緊緊地抱在懷裡。
“嗚嗚……”驚懼後的韋靜控制不住地在蕭鳳天的懷裡哽咽着,她徹底被嚇壞了。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她以爲活不成的人是她。
她以爲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連自己有孕的事情也沒有機會告訴他。
可是他來了,他來救她了。
悲喜交加下,韋靜很快就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蕭鳳天連忙抱着她往外掠去,剩下於洲處理食人族首領的屍首以及解救還未身死的彩英。
……
韋靜陷入噩夢中,她夢見有一雙帶血的手對着她伸了過來,正要奪去她的性命。
她驚恐地叫了一聲,然後才發現自己的雙手被人緊緊地握住,而她也只是做了一場夢。
蕭鳳天守在牀邊,看着韋靜滿頭虛汗的樣子,心裡越發愧疚極了。
他將她攬入懷中,然後順着她的背脊道:“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
“那個畜生已經死了,他再也不能禍害人了。”
韋靜的手緊緊抓住蕭鳳天的衣襟,她的眼眶紅了又紅,溫熱的淚水接連掉落。
“彩英呢?”韋靜連忙問道。
“她沒事,只是受了傷。”蕭鳳天回道,心疼地看着韋靜。
韋靜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可她很快又道:“他會吃人,吃活人……”
“血淋淋的,太可怕了。”
蕭鳳天的身體一僵,於洲回稟過了,那個封起來的房間裡,總共有三具屍骨,都啃得只有骨架了,而且還是散了的骨架。
幸好她沒有出事,不然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原諒自己?
“他不是人,是畜生。”
“他已經死了,別怕。”蕭鳳天再一次抱緊韋靜,可他隨即想到什麼,連忙放開她。
他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淚水,然後用額頭抵靠在她的額頭,十分溫柔地道:“府醫說你已經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爲了孩子,堅強起來,以後我都會陪着你的,無論你想去那裡,我都會跟在你的身邊保護你。”
蕭鳳天說完,摩擦着韋靜的小臉,眼中的繾綣之情顯而易見。
韋靜的蒼白的臉頰有了泛起了一絲紅潤,她閉上眼睛,稍稍平復後道:“我原是想證實了再請府醫,怕沒有懷上,讓你空歡喜一場。”
“可是卻差一點……”
“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是我做得不夠好,讓你的心不安穩。”
蕭鳳天打斷她的話,聲音低沉道。
其實他很自責,找不到她的時候,自責和痛苦淹沒了他。
那一刻,他想的全是她溫溫柔柔陪在他身邊的樣子,一個人寂寞太久,有一個紅袖添香的人爲伴,是一種幸福。
可惜他一直以爲可有可無,她是那樣敏感聰慧的女子,又怎麼會不知道他的打算?
所以,在懷疑自己有孕的時候,她都要先去外面確認了,纔想來告訴他。
她想給他那種不會失望的歡喜和激動,可落寞和忐忑,她卻想自己受了。
蕭鳳天俯身親吻着韋靜的額頭,然後愧疚道:“都是我的錯,從今往後,你靠着我的肩膀就好,無論是喜是悲的消息,我們都一起面對。”
韋靜聞言,心裡熱乎乎的。
她緊緊抱着蕭鳳天,知道這一刻,他的心已經爲她打開了。
一直以來,她所求不就是這樣一個機會?
一個走進他心裡的機會!
韋靜想到這裡,當即也敞開心扉道:“相公,我其實很喜歡你!”
“我知道,我也很喜歡你!”
“相公,我以後會好好愛你的!”
“嗯,我也會好好愛你的!”
蕭鳳天揉了揉韋靜的頭髮,然後用臉頰溫柔蹭着她的額頭,像哄孩子一樣。
韋靜眯着眼睛,笑得嘴角彎起,滿足得像是剛剛儲滿松果的小松鼠一樣。
……
八個半月後,韋靜突然發作,產下一子,蕭鳳天取名爲蕭行屹。
蕭行屹兩歲的時候,韋靜又懷孕。
彼時邊境許多部落駐紮之地沙化,不免又要爭奪新的領地,於是邊城略有不穩。
爲了讓蕭鳳天安心戰事,韋靜帶着蕭行屹暫避定南府,直到蕭鳳天處理完邊城事物後來接她一起回京。
同年十月,韋靜在定南府產下一女,請李心慧幫孩子取名。
李心慧見蕭鳳天自孩子產下便抱不離手,心裡既寬慰又高興,她爲孩子取名爲蕭瑾萱,美玉無憂之意。
因爲邊城平靜下來,蕭鳳天便陪着韋靜在定南府住三個月,夫妻二人這才啓程上京,帶着兩個孩子回去看望長輩們。
陳青雲和李心慧去送他們的時候,只見蕭鳳天先扶着韋靜上車,然後從奶孃的手中接過蕭瑾萱遞給韋靜,這才抱着蕭行屹進了車廂。
韋靜撩開車簾對着李心慧揮了揮手,笑得明豔動人。
蕭鳳天對着陳青雲頷首,目光不再聚焦在李心慧的身上。
待他們的車隊緩緩駛離定南府後,李心慧有感而發道:“真好啊,蕭大哥也嬌妻在懷,兒女雙全了。”
陳青雲聞言,捏了捏她的心道:“哦,難道你不是嬌夫在懷,兒女雙全嗎?”
李心慧聞言,視線落在陳青雲清雋如玉的面容上,然後玩味地點了點頭道:“嗯,是挺“驕”的。”
“呵!”
陳青雲涼涼地瞥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越發用力了。
李心慧順勢靠過去,然後溫柔地蹭着他的胸膛道:““驕”纔好呢,我就喜歡你“驕縱”的樣子。”
陳青雲聞言,圈住她的腰身道:“可我只有在牀上的時候纔會“驕縱”!” 李心慧:……
番外二十六:只有你一個女人(謝姚篇)
姚玉珊嫁給謝明坤以後,發現謝家比她想象的要和睦很多。
婆母慈愛,小姑溫柔,整個府中皆以嫡長爲尊。
她嫁過來第二個月就開始管帳了,婆母把能用的下人都撥給了她,公中的賬面很穩妥,讓她吃驚的是謝家外面鋪子的賬目。
那些鋪子一月收入的銀錢比忠義侯府三個月的總收入還多。
姚玉珊想起了父親給她的夜明珠,她曾以爲那便是她的壓箱之物,可新婚夜謝明坤又給了她一顆,說是湊成一對,那時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手中那顆是早些時候謝明坤送給她的謝禮。
曾經她之所以會撞見謝明坤出事,無非是想找一個士子,嫁出來後好當家做主,不再受制。
她甚至於還想,以忠義侯府的臉面,她的嫁妝最起碼也有幾千兩銀子。
旁的不說,盤幾家鋪子維持家中嚼用也是夠了。
可誰知道,嫁的這個不僅僅仕途通暢,就連家底也豐厚得很。
出嫁的時候,她父親做主給了她嫡女份額的嫁妝,當時她心裡還略微覺得熨帖,至少能在謝家把腰板挺直了。
可現在她回想起自己當初的那些想法,只覺得慚愧。
前些日子她月信遲遲不至,請了大夫來看,說是已有身孕一月有餘。
這本是件大喜事,可按照規矩,她帶來那幾個丫頭,總是要挑一兩個開臉,給謝明坤做通房的。
因着她懷有身孕,謝明坤和婆母都沒有提,反而又抽調兩個婆子給她使喚,就怕她會勞累。
姚玉珊思來想去,萍兒萬萬不能的,且不說那丫頭沒有這個心思,就算有她也不想日後心生罅隙,折了多年的主僕情分。
剩下的那幾個都是嫡母選來的陪嫁,個個姿色不俗,她知道其中也有父親的意思。
天色暮晚,謝明坤遲遲而歸。
今日朝堂有御史彈劾工部侍郎黃炎亭,刑部奉命徹查,而謝明坤任刑部侍郎,自然好一番忙碌。
自從陳青雲離京,皇上便額外偏愛謝明坤,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謝明坤也確實有些手段,又因從不偏袒受賄,因此得了謝鐵面的外號。
姚玉珊服侍謝明坤洗漱後,下人早就準備好了膳食。
夫妻倆坐下一起用膳,姚玉珊胃口不好,隨便吃點就放下了。
謝明坤添了兩碗飯,姚玉珊就在一旁坐着,眉頭微擰,面色沉凝。
謝明坤以爲她不舒服,匆匆用完晚膳後道:“我看你有些不適,要不要請府醫來看看?”
姚玉珊聞言,面色更是慚愧。
她搖了搖頭,打發下人後道:“自從我嫁過來,相公和婆母都待我很好。”
“如今我有了身孕,這幾日尋思着給相公擡兩個通房,不知道相公可有中意的人選?”
謝明坤聞言,古怪地看了一眼姚玉珊。
姚玉珊莫名覺得心虛,下意識把頭低下去。
“懷孕不宜多思多慮,更何況我沒有這個心思。”
“我早先是有一個通房的,不過也打發出去嫁人了,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不過謝家不是侯府,沒有那麼多規矩。”
謝明坤說完,姚玉珊的臉紅了起來,眼眸也有霧氣縈繞。
她總是想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可似乎有些弄巧成拙了。
謝明坤見她眼睛微紅,淚光閃爍,不免又心生憐惜。
他伸手攬住姚玉珊的肩膀,然後便道:“倘若我真的想有別的女人,不需要你來替我安排。”
“比起這些,我更喜歡你能像明珠郡主,樂安縣主她們一樣,自己的男人,便是死了,也只能是自己的。”
姚玉珊更加覺得窘迫了,平心而論,她沒有那個自信和魄力。
畢竟她是在後宅中長大的,見慣了妻妾之爭,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的丈夫只會有自己一個女人。
只要丈夫對她夠尊重,妾室夠老實,不蹦躂到她面前耀武揚威,她都是可以忍受的。
“相公知道的,我隱忍慣了,就算是與人鬥氣,也不過是瞪大眼睛,撅嘴氣憤。”
“相公對我這麼好,事事以我爲先,我已經知足了。”
“如果相公只有我一個女人,怕是會委屈了你。”
姚玉珊說完,眼睛越發紅了。
謝明坤知道她是有感而發,可他怎麼聽着這麼彆扭呢?
他想起上一次柳成元夫婦約他和玉珊遊湖,結果柳成元不過是多看一眼那個挽起褲腳的漁家女就差點被明珠郡主踢下河去。
後來柳成元慌忙地解釋,他是看到那個漁家女的腳踝上有螞蟥,想提醒人家,又覺得不妥,這才一時沒有回神。
可即便解釋得當,那一天明珠郡主的臉色都是冷的,而柳成元跟個小媳婦一樣陪着小心。
那時他還不厚道地笑了笑,覺得柳成元能有這個下場,完全就是夫綱不振。
現在想一想,柳成元何曾在乎過身邊這些人的看法?
柳成元那時只想哄好自己所愛之人,即便伏低做小也覺得理所當然。
或許他這一輩子也不會有陳青雲和柳成元那樣憋屈苦悶的窘迫,可是他也嘗不到其中心心相印的滋味了。
只是心裡會覺得遺憾吧,畢竟他的妻子溫柔婉約,眼中所看,心中所想,全是以他爲先。
謝明坤伸手將姚玉珊攬入懷中,然後拍了拍她的背脊道:“你不必如此深想,既苦了自己,也讓夫妻生隙。”
“我這一輩子,都只會有你一個女人。”
“你記住這句話,記一輩子就成。”
姚玉珊的心裡涌出陣陣蜜意,這個諾言對她來說,太過承重了些。
可是她卻堅信着,他那樣嚴謹的人,絕對不是說來逗她開心的。
姚玉珊伸手環住謝明坤的腰身,含羞帶淚地小聲道:“我再不會了。”
再不會什麼?姚玉珊沒有說清楚。
可是謝明坤卻微微勾了勾嘴角,稍稍覺得心裡有了安慰。 至少她是通情達理的,以他的資質,他總能調教得夫妻和順,舉案齊眉。
番外二十七:趙家小妹(張趙篇)
新帝登基後,京城總算是恢復了短暫的太平。
正值金秋十月,樹葉紛落,寒氣來襲。
趙府的蘅蕪院內,趙柔臻正趴在羅漢牀上的矮桌上發呆。
敞開的窗戶外,高高的兩棵青梧桐聳立着,籠下一層陰涼。
小丫鬟雲竹歡快地從院外躥了進來,然後湊到趙柔臻的身邊道:“小姐,張公子來了。”
“他讓公子幫他引薦“趙臻”,還說之前一見如故。”
趙柔臻蹙着的眉頭緩緩散開,臉頰浮現一絲淡淡的紅暈。
七夕節那一日大哥帶她出遊,她不想以女兒裝的身份跟大哥出門,故而女扮男裝。
可誰知道,大哥的好友張華得了“譞雲居士”的《荷花燈會圖》,興沖沖地來找了大哥。
她早就久仰譞雲居士的畫作,卻難得一見真品,所以便同他們一起尋了一處清幽雅座,然後研看畫作。
那時相識,本也不曾多想。
張華那人俊眉星目,性格朗然。他說起與譞雲居士在雲鶴書院唸書時的趣事,滔滔不竭,神情愉悅。
三人並不見外,各自分享趣事,倒也相談甚歡。
臨別時,他們都有幾分意猶未盡。
回府後,大哥跟她說,張華品行不錯,若是遊戲花叢的僞君子,定然能看得出她是女子,至少會十分敏感於女子身形和耳洞等等。
可張華目光坦蕩,話語灑脫,絕無半點忸怩作態。
這也變向地證明了,他並未看出她是女兒身。
“你去跟大公子說,我換身衣裳就來。”趙柔臻站了起來。
她決定今日隨便穿個男裝,不束胸也不描眉,倘若張華再不知端倪,那他也不必再來了。
心裡雖是如此想,可趙柔臻不免有幾分忐忑。
大哥向來很少會在她的面前提起適婚男子,更何況還曾暗示過她,張華可託終身。
趙家不是大族,趙柔臻的父親早亡,寡母靠着本家的接濟照料兩個孩子長大。
趙柔臻的哥哥趙煜瑾進士出身,如今任翰林院侍讀,正六品,雖說官職不高,好歹也算是天子門生了。
趙柔臻剛剛換好衣服,只見她娘從外面進來,一時間頓愕。
“不是說那張公子上門來了,好好的,你這是什麼打扮?”
趙柔臻赧然地撇開臉去,嘴裡喃喃道:“七夕時,就是這樣見的。”
趙母一聽就明白過來。
她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好笑道:“你哥哥也真的是,好好的跟人家說清楚不就行了。”
“他說那張公子是翰林院難得的君子,配你總是不差的。”
“我家柔臻知書達理,溫柔貞靜,他若是看不上,也是他沒福分。”
趙柔臻紅了紅臉,不好意思地喚了一聲娘!
……
趙煜瑾的書房裡,張華毫無形象地癱坐在太師椅上。
只見他打着摺扇,喋喋不休地抱怨道:“子恆走了,玉衡接任刑部侍郎,忙得腳不沾地。”
“元昊更不要說了,那個妻奴,郡主說什麼就是什麼,郡主說想吃海蝦,他竟然自己親自去買。”
“可即便如此,人家有岳父撐腰呢,除了點卯,事情都有人分着做。”
“哪裡像我們兩個,到現在才能坐下來好好說會話。”
張華說着,垮了張臉,十分憋悶的樣子。
趙煜瑾從窗戶遠眺的視線剛好看到緩步走來的小妹,一時間半握着手,放在脣邊遮掩咳嗽。
他那雙深幽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戲謔,雖是提醒,卻做得一點誠意都沒有。
張華瞥了他一眼,以爲他昨夜受了風寒,當即又道:“你也是的,老大不小了,趕緊成親吧。”
“成親了就算被人管着,好歹會照顧着你的身體。”
“不像我,我身體好,不過我也要成親了,家裡催得厲害。”
門口的腳步聲適時地停了下來。
趙煜瑾的眉頭皺了起來,斜倪了一眼散漫的張華,幽幽地問道:“哦,你要成親了?”
“之前怎麼沒有聽你說起過,是哪家的姑娘?”
張華搖了搖頭,苦着一張臉道:“我娘請官媒打聽呢,現在還不知道哪家的姑娘?”
“哎,郡主之前說要幫我安排相看的,可到底國喪期間,不能讓她落了話柄。”
“橫豎我自己也沒有喜歡的,隨便娶誰吧,品性溫柔善良便可。”
趙煜瑾撇了一眼門外遠去的背影,在心裡輕嘆一聲。
他這個小妹外表看着溫溫柔柔的,其實心裡最是倔強。
張華隨便娶誰都可以,那麼她又怎麼會想嫁呢?
“你這呆子!”
趙煜瑾罵了張華一句,語氣有些無奈。
張華涼涼地撇了他一眼,然後賭氣般的道:“早就聽你說,小妹如何如何好,卻藏着從不給我看一眼。”
“你可知七夕節那一日子恆爲什麼讓我送畫過來給你看,那是因爲……想找個由頭讓我見見小妹。”
“罷了,我們倆這般親厚,你不肯讓我見,我也知道小妹應有良配,所以便隨我娘去安排吧,我可是她親兒子,她總不會害我。”
趙煜瑾聞言,又好氣又好笑。
只見他瞪了張華一眼,然後沒好氣道:“你這個呆子,你怎麼不早說。”
“早說一會也成啊。”
“哎……你就是個蠢的。”
張華幽怨地瞥向他,然後冷嗤道:“我是個蠢的,你還不是個憨的。”
“你比我還大一歲呢,照樣沒媳婦。” 趙煜瑾:“……”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半天,他還被戳心了,呵呵,活該某人情路坎坷。
番外二十八:慫貨(張趙篇)
張華從趙府出來的時候,冷不防看到趙臻斜靠在他馬車旁等他。
“咦,你怎麼在這裡?”
“我剛剛還讓煜瑾叫你來敘舊呢。”
趙臻聞言,擡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張華道:“我去了,在門口聽見你們說什麼娶媳婦的事情。”
“我還不想成家呢,沒興趣聽。”
張華聞言,嘿嘿一笑。
他打量着趙臻瘦弱的樣子,個子也不高,十五六歲的樣子。
“行吧,今日有空,不如帶你去無涯書齋逛一逛。”
張華上前撩開車簾,示意趙臻上車。
趙臻眼眸微閃,當即懶懶道:“書齋有什麼好去的,聽說雲湖那邊有畫舫,我們去租一艘,順便找兩個美人作陪纔有趣呢。”
張華看着趙臻那微微提高的下顎,嘴角噙着一抹玩味,好似就等着他上勾呢。
找美人什麼的,他到是沒有幹過。
不過聽同僚說起來,到是別有一番滋味。
“去是可以的,不過我們還是叫上煜瑾吧。”
張華覺得多叫一個人穩妥一些。
趙臻率先上車,錯身而過的時候,只聽冷淡道:“我大哥那個人古板得很,叫了他就沒有美人,你自己看着辦。”
張華垂下眼眸,似乎有些苦惱。
趙臻端坐着身體,掀開的車簾剛好看見送張華出門的小廝還在偷瞄着。
嗤!
趙臻冷嘲,她纔不怕大哥呢!
若不是大哥說的那些,她又怎麼會對張華抱又幻想。
若是沒有幻想,如今她又怎麼感覺如鯁在喉,食難下嚥。
張華跟趙臻往雲湖而去,小廝連忙去回稟了趙煜瑾。
趙煜瑾聽罷,好笑道:“派兩個人遠遠跟着,有什麼事情便來回稟。”
小廝聞言,連忙下去安排。
深秋裡的雲湖並沒有多少遊人,孤孤單單的畫舫停靠在岸邊,隨風飄蕩。
張華和趙臻去的時候,遠遠的便看到有十幾個身着薄紗的姑娘們甩着手絹,公子公子地叫着。
鶯鶯燕燕擠在一處,看起來人多勢衆。
張華下意識往趙臻的身邊靠了靠,晦澀地道:“我們回吧。”
趙臻見他眼眸閃爍,略有懼意,心裡暗暗覺得好笑。
“來的來了,趁着今天客人不多,我們還可以多挑幾個。”
張華愕然地看着趙臻,又上下掃了他那單薄的小身板,狐疑道:“多挑幾個?”
趙臻見他看得仔細,不免惱羞成怒道:“你想什麼呢,挑來跳舞給我們看不行嗎?”
“不是不行,但是今天太冷了,畫舫的船板上四面漏風,她們穿那麼點跳舞,會凍壞的。”
張華搖了搖頭,他還是想走。
沒有子恆、玉衡他們在身邊,他心裡慌得很。
更何況這種事情在他的腦子裡就跟幹壞事一樣,他需要多多的小夥伴附和着他幹,而不是他領頭帶着一個半大的毛頭小子。
這要是出了什麼事情,他沒法跟煜瑾交代。
趙臻看着張華慫包的樣子,嘴角抽搐着。
這傢伙平時看着口若懸河很不正經的樣子,沒有想到,面對女人竟然還有怯弱的時候。
她眼眸微閃,脫口問道:“你不會還是個雛吧?”
張華一下子擡高腦袋,伸手拍在趙臻的肩膀上道:“你小聲點,女人才說是雛呢?”
“玉衡說了,若是先有了通房,日後想要打發,心裡難免會有些不適。”
“畢竟跟過自己的女人又打發她去嫁給別的男人,她心裡肯定會有怨氣的,但若是留下來,又怕妻子心裡不舒坦。”
“可總是要顧大局的,不然妻妾成堆,日子更難過了。”
“京城多少姑娘都喜歡子恆啊,那是人家潔身自好又情深義重,做爲他的好友,我怎麼能丟他的臉面呢。”
張華說完,覺得自己臉上有光了,可趙臻的臉色貌似不太好,有些紅彤彤的,像是氣着了。
張華見狀,當即伸手攬住趙臻的肩膀,誠懇地道:“我跟你說這些,也是爲了你好。”
“夫妻和順了,日子才能越過越好,就像元昊和子恆他們一樣。”
“改日我帶你去見見他們,就知道何爲君子了。”
張華說完,發現趙臻的臉更紅了,眼眸也沾了些許霧氣。
他當即以爲趙臻年紀小,不知道其中的厲害,連忙又道:“你若是實在想試,早些成親就行了。”
“男子十六也可以成親了。”
“但是不可以亂來啊,尤其是這些經常伺候客人的女子,萬萬別沾身,子恆說過了,不小心染了病,丟死人不說,自己也完了。”
趙臻紅了眼睛,盯着張華看。
她那嘴角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上翹了。
“你這個呆子!”趙臻憋了一句。
張華不由分說地拖着她往回走,任由那散發的脂粉味甩在背後。
兩個人又上了馬車,張華吩咐車伕去無涯書齋。
路上,趙臻看着鬆了一口氣的張華,淡淡道:“你想娶什麼樣的妻子?”
張華想了想,認真道:“也不拘要什麼漂亮的,主要是性格要好,善解人意就行。”
“我是家中嫡長子,下面還有弟弟妹妹,家中產業都交由二弟打理,我有自己的私產,也入仕了,養家總是沒有問題的。”
“娶了娘子,她也不用操心,銀錢臉面我都會給她的。”
張華覺得自己的條件算不上頂好的,可至少也有底氣找個像樣的媳婦。
說起這個,他看着趙臻笑得一臉猥瑣道:“你是煜瑾的本家兄弟,理應知道他有個小妹吧。”
“其實早些時候,我是想過要求娶趙小妹的。”
“可惜了,她早有良配,所以你就做不成我小舅子了。”
趙臻愕然地睜了睜眼眸,疑惑地盯着張華道:“你何處知道她有了良配?”
張華用扇子敲了敲她的腦袋,然後氣悶道:“這不是明擺着的事情嗎?”
“早些時候煜瑾在我耳邊唸叨,說是小妹如何如何好?”
“我聽了心裡自然有意一見,可幾次三番登門,皆不見小妹人影,這不是明擺着避諱我嗎?”
“煜瑾與我親厚,他說小妹好或許只是想與我分享兄妹之前,是我之前想岔了。”
“虧了我沒有請人上門提親,要不然現在可真是尷尬了。”
“呵呵!”趙臻冷笑。
她磕下眼眸,掩藏目中的冷意,心裡早把張華這個蠢貨罵了一萬遍。
人就在你面前呢,可你也要瞧得出端倪吧。
趙臻本想挺了挺胸,可緊繃繃的感覺讓她突然想起,她因惱了張華,所以又回房束胸描眉了。
“據我所知,我那堂姐並未定親,也沒有意中人。”趙臻淡淡道,語氣有點冷。
張華往後靠在車墊上,磕下眼眸,漫不經心道:“算了,她不想見我,我厚着臉皮去只會唐突了她。”
“怎麼說也是煜瑾的妹妹,不能讓她覺得我是個登徒子。”
“算了就算了。”趙臻的聲音更冷了,眼裡也有了些許惱意。
車廂裡靜了下來,除了轉動的車輪聲,便是街上偶爾傳來的吆喝聲。
張華覺得有些小困,打個哈欠準備眯一會。
趙臻看見他這個樣子就來氣,她心裡正窩着火呢。
她也不知道要氣自己還是氣張華,就是覺得很不舒坦。
大哥說的沒有錯,張華的品性值得託付。
至少比那些提親的那些二十幾歲的舉人好太多了,沒有通房侍妾,沒有家產糾紛,不愛鶯鶯燕燕。
可是她心裡總覺得缺點什麼?
他其實也羨慕陳青雲和樂安縣主之間的感情吧。
並非只是想維護夫妻的和睦,最起碼心裡還是存了舉案齊眉的念想。
趙臻想着,心裡的火氣漸漸平復下來。
她看着腦袋隨着顛簸搖搖晃晃的張華,那瞌睡沉得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她拿一個軟枕放在車壁上,用手拖住,以免他會因爲顛簸而撞在車壁上。 張華渾然不覺,只是睡得更熟了。
番外二十九: 察覺(張趙篇)
到了無涯書齋,睡了一覺的張華精神好極了。
趙臻甩了甩痠痛的手臂,看着張華的目光不免有些幽怨。
張華以爲趙臻是氣他睡覺冷落了他,當即歉意地笑着,找了許多孤本出來。
無涯書齋仗着柳家商行,蒐羅了不少典籍古書。
趙臻旁的不愛,最愛各式書本,一時間沉浸在張華的書屋裡。
安靜的房間裡,張華看着埋首的趙臻,看着看着,突然覺得趙臻的皮膚蠻好的,細膩紅潤,光澤鮮亮。
束起的頭髮柔順烏黑,耳朵小巧玲瓏,玉頸白皙欣長……
厄,張華感覺眼睛有些不適。
他以爲自己眼花了,還下意識揉了一下眼睛。
結果,視線再次清晰之後,他還是看到了趙臻耳朵上那細小的耳洞。
呼吸聲一下子就靜默了。
張華盯着趙臻的耳朵看了又看,最後視線落在他薄薄的兩瓣紅脣上。
潤澤嫣紅的顏色誘人極了,就像是四季海棠一樣嬌豔。
張華的喉嚨艱難地動着,然後視線上移。
粗粗的眉峰跟精緻的瓜子臉有些不符,更爲可疑的是,那並非是密而烏黑的眉毛,而是畫上去的。
仔細看去,彎彎的柳葉眉緊密相連,自有女子的柔媚。
心裡咚咚地跳着,一個個可疑的想法突然跳出來。
煜瑾說過,只帶了寡母和小妹上京。
煜瑾說過,小妹溫柔善良,膽大心細。
煜瑾還說過,小妹最愛讀書,尤其是各種典籍孤本。
……
張華從無涯書齋跑出來的時候,那如風一樣的速度可把車伕嚇得夠嗆。
“快,去趙府。”
張華鑽入車中以後,使勁地拍了拍胸口。
他喘着粗氣,像是生病一樣。
車伕連忙趕着馬車,往趙府而去。
趙煜瑾還在書房作畫,閒情高雅的他還未聽聞下人稟報,只見張華已經衝入他的書房。
“趙煜瑾!”
張華咬牙切齒地恨聲道。
趙煜瑾擡眸掃了他那羞憤交加的樣子,頓時明白過來。
他笑了笑,揶揄道:“帶着女孩兒去畫舫的滋味如何?”
張華氣得牙齒顫抖,他長這麼大,還沒有這麼出過糗。
更何況,他剛剛還在趙臻的面前承認了,他是個“雛”的事實。
“我們根本就沒有去,你以爲我是那種流連花叢的男人?”
張華想要挽回一點尊嚴。
這時只聽趙煜瑾大笑道:“哈哈哈,我知道,下人一直跟着你們兩個的。”
“柔臻是故意試探你的,誰讓你說娶誰都是可以的?”
“我那妹妹溫柔解意,可卻心高氣傲。”
“她看中了你,本來今日就想告訴你真相的,誰知道你竟然說了那一番話。”
“當時她就站在門外,我看着她走出去的時候,就知道她已經生氣了。”
趙煜瑾說完,一臉無奈地看着張華,好似再說,看吧,是我愛莫能助。
張華冷冷地盯着他看,心裡窩火極了。
他一開始的誠意很足的,不是因爲趙柔臻如何好,而是因爲他看中了趙煜瑾的人品和處事之風。
就連子恆和玉衡都說,煜瑾的妹妹定然不差的,可他哪裡知道,自己被坑得體無完膚。
尤其是想到他跟趙柔臻說的那一番話,什麼妻妾通房?他現在恨不得立即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不管,反正都是你的錯。”
“我拿你當兄弟,你卻害我當笑柄。”
“柔臻還在無涯書院呢,我突然發現就趕過來找你,等會我還要去接她回來。”
“我且問你,我要如何搬回這一局?”
“你若是不幫我,那我就……哼哼!”張華晃了晃自己的拳頭,泄憤之意溢於言表。
趙煜瑾忍着捧腹的衝動,伸手攬住張華的肩膀道:“我且問你,是抱得嬌妻入懷重要還是臉面尊嚴重要?”
“你想想看元昊,他是怎麼對明珠郡主的。”
“你再想想看子恆,他是怎麼求得樂安縣主的。”
“不過是沒有認出來而已,若是認出來了,你跟柔臻也只是站着面對面地寒暄幾句,哪裡有如今的共乘一車,並肩而行?”
趙煜瑾說完,眼眸裡滿是玩味的深意。
張華思緒轉了轉,好似自己佔了大便宜了。
可是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
“那要如何挑明,知道柔臻是女兒家,我總不能繼續跟她糊里糊塗地相處吧?”
張華苦惱極了。
這時趙煜瑾又道:“你且說想不想娶柔臻,倘若你想娶柔臻,那今晚等柔臻回來,我問過她的心意後,我們便這樣……”
張華的眼眸越來越亮,等到趙煜瑾的耳語結束後,他心花怒放地道:“這樣不太好吧。”
趙煜瑾揉了揉肚子,繼續憋着笑道:“沒有什麼不好的,等柔臻什麼時候跟你坦白了,我們就商議婚期就是了。”
張華想到柔臻斜擡眉眼時,那似笑非笑的玩味,一時間心如擂鼓。
“行,就按你說的辦。”
“不管如何,只要柔臻願意,我定不會負她的。”張華做出保證。
趙煜瑾笑了笑,聲音略顯微涼道:“你若是負了我妹妹,我便結果了你。”
張華只覺得身體一涼,艱難地嚥了咽口水。 話說,嬌妻也不是那麼好得的。
番外三十:你的男人(張趙完)
晚上,趙柔臻回府後,她大哥就來找她了。
她剛換了女兒裝束,一頭束起的青絲都還沒有散下來。
“大哥可是來爲張華當說客的?”趙柔臻開門見山道。
趙煜瑾聞言,搖了搖頭道:“張華的母親在張羅他的親事,這件事你最好早有決斷。”
“現在若是議親,便是最好的時機,若是往後拖,等到他母親爲他張羅好了,他再強硬拒絕,到時婆媳間必生罅隙。”
趙柔臻想了一會,知道大哥是爲了她好。
她若是沒有看上張華,今日也不可能跟張華賭氣。
“那就先議親吧。”
趙柔臻輕嘆到,她還是不想錯過張華。
那呆子的性情不錯,日後也好相與。
趙煜瑾見妹妹妥協了,當即好笑道:“那你就等着趙家上門提親吧。”
……
張華連夜得了消息,連忙跑到父母面前稟明。
翰林同僚之妹,那自然是比官媒打聽來的那種要好,畢竟這個趙煜瑾他們也是見過的,樣貌俊朗,爲人謙和,可見家風良好。
於是三日後,準備好禮物的張家請了媒人上門,正式商議兩家的婚事。
兩傢俬下都是同意的,媒人沒有遇到刁難,很快就交換了庚帖,算是把婚事定下來了,只等着國喪過去,便定下日子成親。
眼見婚事落實,張華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再次來趙府約見趙柔臻,兩個人一起往大佛寺遊玩。
趙柔臻特意穿着寬鬆的褙子,可腰身卻束了起來,露出了胸前美麗的起伏線。
嬌小玲瓏的身體輕快靈活,就連上下車都跟小松鼠一樣躥得極快。
有好幾次張華見了趙柔臻那聳起的胸脯,都面紅耳赤地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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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體香縈繞在側,他都有些後悔爲啥單獨約見柔臻了。
深秋裡的大佛寺很熱鬧,香客繁多,來往不絕。
寺廟周圍的亭子裡都聚集了不少文人雅客,紅黃一片的林蔭中,還有涓涓細流的小溪。
拱橋假山,奇石秀林,蜿蜒深道,皆各自成景。
張華怕趙柔臻暴露了女兒家的嬌態,被有心之人窺探後,加以胡亂謠傳,因此便帶着她一路往北,過了陡峭山林後,到了一片平原遼闊之境。
此地爲大佛寺武僧的練武場,一般香客不得而知。
張華也是偶然聽明珠郡主提起,才知道這一片居高望遠,左邊的山林下有一大瀑布,水流端急,千尺直下,十分壯觀。
趙柔臻今日出來是想跟張華坦白的,一路上她都在想要如何開口。
可惜她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因爲張華的目光一直躲躲閃閃,很少與她對視。
再加上這一路上都有行人無數,趙柔臻也不得不按耐下來。
好不容易兩個人找了這個廣闊無人的地方,放眼望去,心情舒暢不說,自得一番浩然之氣。
可就在她準備開口時,張華又待她從山林修建的窄道往下看去。
嘩啦嘩啦的聲音實在是太清晰了,瀑布直衝而下,一團團仙澤霧氣冉冉升起。
清澈見底的水面雀躍而下,碧波徐徐,叫人一眼探底。彷彿不知不覺間,山林已入水面,相映成趣。
“想不到深秋裡還能看到如此耀眼奪目的瀑布,若是夏日裡來,只怕更加叫人移不開眼了。”
趙柔臻感嘆道,大哥和娘也算是嬌慣她的,可她出遊之地還是少之又少。
張華看着趙柔臻眼底的震撼和愉悅,心裡別提多開心了。
袖口中的寶石簪子握了又握,張華的面色幾欲糾結,眼眸漸漸氤氳出赧然的紅光。
“倘若你喜歡這些景色風光,日後我帶你四處遊覽。”
“京城游完了,還可以去京郊,或者自己買些莊子來裝點也是不錯的,就像是子恆元昊他們一樣,都有自己的莊子,而且景色很不錯。”
趙柔臻轉頭看向張華,只見他微微低着頭,手裡不知道在摩擦什麼東西,一副小媳婦的樣子。
她起先覺得有些奇怪,畢竟今日張華對她的態度不太坦然。
眼眸微微一閃,趙柔臻忽然朝着張華走了過去。
兩個人的距離本來就窄,趙柔臻往前走了兩步以後,張華便能感覺到她撲面而來的氣息。
他踉蹌地往回退去,耳朵一下子就紅了,頭埋得更低。
趙柔臻的臉唰一下子就紅了,她壓低着嗓音,悶悶地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張華感覺腦袋“嗡”了一聲,心裡卻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短暫的時間裡,他慌亂地想着,要不要說是今早看她穿的衣衫才知道的。
可潛意識裡,他不想騙她,於是便慌亂道:“前幾日在書齋的時候,你專注看書,我……我看見了你的耳洞。”
所以……不是因爲她今早故意穿得女兒氣一些纔看出來的。
趙柔臻的臉更紅了,手也下意識握了起來。
她背過身去,感覺周身都有些不適。
“知道了便知道了,反正都定親了,遲早都要知道的。”
趙柔臻說完,覺得心跳得很快,讓她想要深呼吸。
張華平時大大咧咧,話多又沒個邊際,偏偏這個時候嘴笨得要死。
他將藏好久的簪子塞進了趙柔臻的手裡,然後急聲道:“我是認真的,我會待你好的。”
趙柔臻感覺手裡拿着的是個簪子,她低頭看去,一時間愣住了。
簪子很漂亮,像是一個人形的新娘子,用寶石和金剛石相嶔而成,垂下的流蘇吊着細細的紅寶石,像極了新娘子的紅裙。
握着手裡的簪子彷彿會燙手,趙柔臻捨不得丟開,擡首的時候,只見張華的臉頰比她手中的寶石簪子還紅。
“噗!”趙柔臻噴笑,心裡擁簇的那種壓迫感一下子散去不少。
她摸着簪子的上部,紅寶石的眼睛,鼻子,嘴巴,栩栩如生,靈性十足,有趣極了。
張華聽聞她的笑聲,小心翼翼地擡起頭打量着她。
只見她眉眼溫柔,含笑看他,打量的視線明顯還透着一絲嬌羞的歡喜。
張華憨憨一笑,當即直視着趙柔臻道:“是我笨,沒有早些看出來。”
“你若是不笨,或許我也就看不中你了。”趙柔臻翹了翹嘴角。
她向來看不慣那些自命不凡的男人,彷彿能看透女人的小心思很了不起一樣。
張華雖然遲鈍了些,可心思簡單,淳厚正值,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
大哥看人的眼光向來不差,更何況她自己也親身接觸過了,心裡自然滿意。
張華看着趙柔臻面露得意的樣子,只覺得心裡暖呼呼好的。
他嘿嘿地傻笑着,然後點頭附和道:“是的,是的,傻人有傻福。”
“噗!”
“你這個呆子!”
趙柔臻再次噴笑,她握着簪子的手一緊,心裡覺得歡快極了。
張華滿意她,她也中意張華。
兩個人就像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走到一起,其間的美妙之感,自然是旁人所體會不到的。
張華見她笑得開心,心裡的大石總算是徹底放下。
他不敢唐突她,連走近的想法都沒有,依舊維持着那微妙的距離。
到是趙柔臻看出了他的君子之儀,心生讚賞的同時不免又對張華滿意幾分。
她將簪子收起來,然後走近張華,與他並肩站着“沒有心悅的人,風景再美都入不了眼。”
溫柔的嗓音如沐春風,張華只覺得自己飄飄然起來,一時間只會點頭說“嗯”。
趙柔臻也不惱,忍着笑意又道:“倘若不是心悅之人相邀,再華麗的馬車都不能使我同乘。”
張華面露竊喜,然而卻還是壓制着自己,垂首又“嗯”。
“想不到心悅之人竟是個木頭,罷了,我還是另擇他人吧。”趙柔臻輕嘆一聲,作勢要走。
張華還沉浸在甜蜜的光圈中,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繼續“嗯”。
片刻後,只見他慌張地伸出手抓着趙柔臻道:“別走,我不是木頭。”
趙柔臻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然後戲謔地打量着張華道:“哦,你不是木頭,那你是什麼?”
張華看着趙柔臻玩味的目光,只覺得呼吸一滯,頓時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你還不說嗎?你要是不說我可是要走了。”趙柔臻繼續道,語氣有些壓迫感。
張華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逼他說出來。
他感覺心口火熱異常,攪得他口乾舌燥。
說還是不說,不說可就孬了。
張華心裡一急,直接禁錮着趙柔臻的雙肩道:“我是你的未婚夫,是心悅你的男人。”
未婚夫沒有讓趙柔臻失態,到是“你的男人”四個子,一下子讓她鬧了個大紅臉,連眼角眉梢都堆滿了濃濃的羞意。
她握着粉拳想捶張華,奈何雙手不利於行,反而被張華牢牢地握住。
他順勢將她拉入懷中,然後圈着她的腰身道:“柔臻, 你信我,我絕不負你。”
趙柔臻動彈不得,僵硬的身體直挺挺的,似乎還學不會如何依靠着他。
兩個人僵持了一會,趙柔臻見他沒有不軌的舉動以後,這才放軟了身體。 張華感覺到她的順從,頓時皓齒生輝,笑眯了眼睛。
番外三十一:姑娘,其實我不舉(周柳篇)
京城的二月春寒深深,冷風襲人。
京郊的楓林山一片靜謐,夜幕下,零星的山莊裡偶爾傳來幾聲犬吠。
剛剛熬過春闈的柳成元在自家的《紅霞山莊》小住,準備等放榜後再回京城。
吃過晚飯後,他在莊外散步。
楓林山這一片是京城富貴圈裡置下的山莊,尋常的匪盜連出沒都不敢,因此一直很平靜。
可今夜不止寒風肆意,就連犬吠也是此起彼伏,遠遠的,山下的村子裡火光通明,傳來呵斥的聲音,像是在找什麼人?
柳成元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順着自家的莊子繞了一圈。
遠處的聲音漸漸小去,可天上卻突然落了零星的小雨。
虛掩的大門留出了一條長長的縫隙,裡面透出昏黃的光亮。
柳成元推門進去,呲溜地轉身,順手把大門給關上。
突然,一把鋒利的匕首橫在他的脖子上,與此同時,只聽一道壓低的女聲暗啞道:“別動。”
柳成元全身都僵硬了,他瞳孔快速地收縮着,心裡卻想着自己得罪過哪路神仙?
“帶我找個地方藏起來,你若是膽敢伸張,我便殺了你。”
冰涼的匕首摩擦着脖子,柳成元的餘光看見了一閃而逝的寒光。
他嚥了口吐沫,然後小聲道:“姑娘若是想找落腳點,這莊子上的空房多的是。”
“這裡離城很遠,我莊上的老僕已經年邁,傷不到姑娘半分的。”
“少廢話,再不走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女子的身體緊貼了上來,帶着一股冷肅的壓迫感。
柳成元不敢妄動,僵硬地移動着身子。
一震寒風襲來,他下意識顫慄着,鼻息間隱隱聞到一股血腥味。
身後緊跟的女子很聰明,鋒利的匕首橫在他的下顎,倘若他想往前逃,只怕頃刻間就會斃命了。
柳成元心急火燎地想着,該怎麼脫身呢?
倘若是個殺人如麻的女魔頭怎麼辦?
就在他思緒雜亂無章的時候,身後的人突然緊箍着他的腰身,從身後死死地抱住了他。
“來不及了,你若不想死就別亂動。”
身後的女人突然急迫道,她的呼吸很重,像是受了傷,帶着難捱的喘息聲。
柳成元的臉色漲紅,被挾持着,不能動也不敢動。
她拖着他的身體往左邊黑漆漆的廊道走去,那個地方是堆放雜物的一排庫房,根本沒有上鎖。
柳成元想着,估計這個女人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他。
踉蹌的步伐僵硬極了,他渾身泛起了一層冷汗。
他不想死,眼看就要被拖進庫房裡去了,慌亂間,柳成元的手用力地握住鋒利的匕首,企圖掙脫女人的挾制,藉機逃跑。
可女人從後面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並且緊握着匕首不放。
手心溼噠噠的感覺很不好,他能感覺到那匕首割傷了他的手,有血滴答滴答地流着。
讓人窒息的氣氛中,女人又開口了:“別逼我。”
“我不想害你性命。”
她說完,大力地將柳成元拽進了庫房。
庫房裡很黑,什麼都看不清楚。
柳成元的垂下的雙手還在滴答滴答地流血,女人快速地關了房門,然後用匕首在裙襬上割下了兩塊布條遞給柳成元。
“先纏上。”她壓低聲音道,粗喘的聲音聽起來很怪異。
柳成元見她示好,接過布條後道:“你如果只想要找個地方藏身,我可以帶你去更隱秘的地方。”
“我姓柳,是個剛剛春闈的舉子,這裡是我家的莊子,只有一對老僕。”
柳成元誠懇道,他不想莫名其妙丟了性命。
短暫的沉默後,柳成元模糊能看清楚倉庫裡的景象。
不遠處堆疊了許多舊傢俱,還有當初建莊子剩下的瓦片等等。
潮溼陰冷的庫房顯得壓抑極了,就連開着的小窗都像是大獄裡的,只有那麼點光亮,眼睜睜讓人看着,可生機卻一點一點地在眼中縮小,直到消失。
女人站在他的對面,手中的匕首快速地劃過她的手臂。
他聽見她悶哼的聲音,疼痛難耐,卻摻雜着其他。
柳成元剛剛鬆懈下來的神經又繃緊了,他以爲自己遇到了瘋子。
常人尚且可以跟她商量,若是瘋子,她連自己都下得去手,又怎麼會放過他?
柳成元往後退去,尋思着找把鋤頭跟她幹了。
可這時,只聽女人低聲道:“我被人暗算,中了媚藥。”
“我的丫鬟爲了護我,引開那些人逃去了山下的村子裡。”
“原本我以爲只是一般的藥,放些血便可以控制了,可現在看來,只怕要我的血流乾了才行。”
“我要報仇,狠狠地報復回去,所以……你脫衣服吧!”
什麼???
柳成元以爲自己幻聽了!
有個女人挾持了他,現在說她中了媚藥,然後叫他脫衣服!
草!草!草!
柳成元感覺雙手都在打顫,不是他手無縛雞之力,而是這事件反轉得匪夷所思。
他定了定神,豁出去道:“姑娘,其實……我不舉。”
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黑暗中,柳成元的臉紅了又黑,黑了又紅,可謂精彩至極。
女人握着匕首逼近他,然後壓抑着嗓音道:“給我摸一下。”
什麼???
柳成元又以爲自己幻聽了!
他甚至於還搖了搖腦袋,以證明自己還是清醒的。
女人逼近的步伐沒有停頓,柳成元慌亂地往後退,結果頭撞在硬物上,撞得他眼冒金星。
“別,別過來。”
“我去給你找男人,一個不夠找兩個,兩個不夠找三個,我不行的。”
柳成元慌亂道,他在心裡有一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
頭疼,被卡在逼仄的硬物中,周圍依稀可見是一些舊的桌椅板凳。
“聽說男人死了,那東西是硬的。”
“你若是不脫衣服,那我只能姦屍了。”
女人陰測測地道,語氣很不好,顯然她生氣了。
柳成元覺得自己全身都溼透了,他的手摸索着,希望能抽出一根長棍子就好了。
可惜桌椅板凳都被壓得死死的,他抽不動不說,雙手因爲用力,傷口又流血了。
草! 柳成元心裡憤恨不平,奈何微弱的光線中,女人泛着幽幽寒光的匕首晃到了他的面前。
番外三十二:我會補償你的(周柳篇)
“脫吧,我會補償你的。”女人的聲音愈加暗啞了。
柳成元感覺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魚,被人拍扁以後,準備刮鱗割肉。
他滿腔憤懣無處發泄,喉嚨發緊,神色焦慮,正縮頭躬身地企圖保全自己的清白。
女人真的耗盡所有耐心了,她又劃了自己一刀。
柳成元呼吸微滯,薄脣緊抿着,直覺下一刀就輪到他了。
果不其然,女人欺身上前,匕首挑開了他的衣襟。
他咬了咬牙,整個人緊繃着,指尖發顫。
“你你……你……”
“別說了,我知道你不願意,可我更不願意。”女人打斷柳成元的話,語氣很不耐。
柳成元的臉一下子漲成豬肝色。
你不願意你強我?
草!
話雖如此,可他還是想掙扎一下。
柳成元用挑落的長衫纏着手,想借機將匕首搶過來。
黑暗中,女人銳利的眼眸一眯,匕首直直地往前刺。
“嘶……”柳成元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他單薄的裡衣已經被鮮血浸透了,那匕首刺進他的前胸,皮肉分割的那種感覺清晰極了。
女人黑滲滲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然後冷怒道:“如果你想讓我姦屍的話,那你便繼續磨蹭吧。”
“我且告訴你,別打着與我同歸於盡的想法。”
“我若死了,別說是你一個小小的舉子,就是在楓林山地界上的所有人,都將會有滅頂之災。”
女人的語氣狂傲極了,彰顯出上位者陰戾狠辣的殘忍。
柳成元面色幾欲變幻,最終脣瓣囁嚅幾下,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女人的氣場太強了,她明明已經受了傷,而且還中了媚藥。
可她從頭到尾連哼都沒有哼一聲,相反時時刻刻提高警覺,逼迫他就範。
她說自己不願的時候,高高在上的語氣透着冰冷的嘲諷。
好似無聲地宣告着,以她的身份,絕不可能看上他一樣。
柳成元面色沉鬱,垂目自嘲,心裡尋思着,只怕是避不過了。
就在他伸手解開腰帶的時候,纏着的手不利索,解了半天都沒有解開。
他的臉越來越紅,手也越來越抖。
惱羞成怒的時候,女人抓住他的右手往外一翻,然後匕首快速地割斷了他的腰帶。
許是看出了柳成元的窘迫和羞惱,女人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委婉道:“我也是逼不得已的。”
“原本我有暗衛,可算計我的人手段狠毒,他們都死了。”
“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算計我的人可能還會將這一切都嫁禍到別人的頭上。”
“更重要的是,我要報仇,狠狠地報復回去。”
這是她第二次說要報仇了。
森冷的語氣堆滿了弒殺的狠戾,彷彿只要讓她活着,她就能把害她的人弄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柳成元緊繃的身體下意識放鬆了許多,可下一瞬,他立馬又繃直了。
女人將他的手直接放在她的胸上,她的手是溼的,帶着粘粘的血腥味。
“你……你……”柳成元感覺自己的手在抖,他不想的,可他控制不住。
黑暗中,他窘迫地低着頭,覺得難堪極了。
女人一下子湊上來,難耐地依靠在他的身上。
她的匕首從後面抵住他的背脊,紅脣卻在他的耳邊低聲道:“幫我脫衣服。”
柳成元筆直筆直地站着,身體在輕顫,像是受驚過度的兔子一樣。
兩個人毫無間隙地貼在一起,他清晰地感覺到她灼熱異常的身體,以及她胸腔裡傳來的心跳聲。
“咚咚咚”的聲音很清晰,快得不可思議。
微滯的氣息中,他杵着沒動。
冰涼的匕首順着他的背脊一路往下,然後抵在他的屁股上。
柳成元嚇得往前挺了挺身體,雙手雜亂無章地摸索着她的腰帶。
真是要命了,窸窸窣窣的聲音裡,兩個人的氣息都粗重起來。
柳成元暗暗鄙視自己,在貼近她的身體以後,他竟然毫無羞恥心地有了感覺!
草!
若是現在沒人,估計他會狠狠地甩自己一個耳光。
可惜不僅有人,而且那人還用匕首挑開了他的褻褲……
女人步步逼近,放肆的舉動讓柳成元絲毫沒有招架的能力。
片刻後,男人悶哼着,抱着女人的手下意識用力。
黑暗中,只聽女人得逞地輕笑道:“哦,原來不是不舉,而是不會!”
柳成元:“……”
許是爲了報復女人,柳成元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可他不知道的是,女人本就中了媚藥,在他肆意的折騰之下,女人越發如狼似虎。
於是酣暢淋漓地激戰後,他華麗麗地累暈了。
相反,那個他自以爲被報復的女人卻撿起衣裳,慢條斯理地穿起來,然後將他的褲子撕了,包紮着自己的傷口。 收拾妥當的女人居高臨下地望着睡死過去的柳成元,撿了長衫給他蓋上,然後推門而出。
番外三十三:他會找到她的(周柳篇)
柳成元是被凍醒的,晨光熹微,寒風凜冽。
他頭重腳輕地坐起來,感覺屁股都凍麻木了。
庫房裡的光線強了許多,什麼都能看清楚了。
血痕遍佈的雙手,凍得發紫的大腿,以及胸前的斑斑血跡……
他默了片刻,臉色由青變紫,由紫轉黑,由黑漲紅。
柳成元顫抖着,覺得自己活脫脫像是被人蹂躪一萬遍一樣。他好不容易把長衫披在肩上,環視一週,發現褲子沒有了。
單薄的褻褲早就破了,長褲剩下絲絲縷縷的布料,也不知道是褲腰還是褲腿?
他欲哭無淚地看着自己狼狽的樣子,咬咬牙,決心將這件事藏在心底。
等他找到那個女人……哼,他一定叫她好看。
柳成元回房收拾一通,叫僕人送了熱水,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
女人滑膩的肌膚彷彿還在他的指尖輕顫,她強勢地纏住他的腰身,恨不得將他拆吃入腹。
柳成元閉了閉眼,任由自己沉到浴桶當中。
那個該死的女人,他會找到她的。
柳成元想着,突然從水中猛然擡頭。
……
整整兩個月過去了,柳成元從柳家調回了不少江湖勢力,可惜楓林山那一片卻顯得死氣沉沉。
挨着的幾個莊子都沒有柳成元要找的人,他也打聽了不少莊子的主人,可有些能打聽得出來,有些卻毫無頭緒。
山下的村民說,那一夜有個姑娘在他們村被抓走了。
對方來勢洶洶,說那姑娘是逃妾,還當場打了幾個耳光。
村裡的里正不敢多事,見對方個個提着長劍冷刀,便叮囑村民不要阻擾。
折騰了一番,柳成元什麼蛛絲馬跡都沒有找到,可殿試卻已經迫在眉睫了。
與此同時,賢王府裡,正有暗衛回稟着明珠郡主道:“高鴻算計郡主不成,已經同意再娶陸家女。”
“只是他還在暗中查探,當日救郡主的人是誰?”
“那柳家公子又暗暗打探郡主的消息,只怕遲早會被高鴻察覺。”
明珠郡主聞言,當即蹙起眉頭。
片刻後,只聽她冷聲道:“將高鴻害死陸氏的證據送到他老丈人那裡去。”
暗衛聞言,頓時一凜。
如此一來,高鴻哪裡還顧得上楓林山那邊?
暗衛退下後,明珠郡主眼瞳深眯,面色不虞。
她沒有想到,柳成元那個傢伙殿試在即還有心思找她?
找到又能怎麼樣?
難不成他還想報復她?
嗤!
明珠郡主冷嘲地勾了勾嘴角,想到那個小男人憋屈又怨憤的樣子就好笑。
她現在忙着對付高鴻,還不想讓他知道她的身份。
等到高家垮了,她會叫他知道,她是不是他敢報復回去的女人?
不過奪了他的清白,怎麼也要補償補償的。
明珠郡主準備去見她父王。
賢王自從得知女兒被高鴻那個小人算計差點殞命以後,這些日子都在徹查高家。
這一查不要緊,竟然查出了高傢俬下敗空了家產,四處掠財填補,甚至於爲了算計他的女兒,高鴻竟然殺死了自己的妻子陸氏。
而陸氏死時,已經有六個月的身孕了。
賢王氣憤填膺,越發覺得高家古怪異常。
回稟皇上以後,賢王繼續深查,發現高家竟然私下蓄養兵馬,意圖不軌。
賢王震驚之下,叮囑女兒不許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
而高鴻則以爲他的女兒礙於名節而不敢伸張,所以並無收斂,甚至於還私下放出風聲,竟然說他女兒豢養男寵,自甘下賤。
賢王窩了滿身的火氣無處發泄,整個王府的下人都伺候得小心翼翼的。
明珠郡主去到書房的時候,便聽到裡面傳來她父王的呵斥聲道:“混賬,這湯如此油膩,如何下口?”
“是奴才的錯,求王爺責罰。”
下人戰戰兢兢地跪着,頭磕在地上不敢擡起來。
明珠郡主輕嘆一聲,知道她父王都是因爲她才滿腔怒火。
她走了進去,然後柔聲道:“湯不好喝再燉就是了,父王何必動怒,省得氣壞自己的身體。”
明珠郡主說完,端起湯盅,對着下人揮了一下手。
下人連忙躬身退下,心裡滿是感激。
賢王見女兒一臉淡然的樣子,心裡長長一嘆,想伸手捏捏她的臉,卻發現她已經不是小時候的模樣了。
“都怨父王不好,你受了這麼大的屈辱,卻還叫你隱忍至今,不能讓你狠狠地出口惡氣。”
明珠郡主用湯勺攪動着湯盅,一股補身的藥味襲來,讓她不適地皺起了眉頭。
“父王不必跟女兒說這些見外的話,身爲皇家郡主,女兒知道大局爲重。”
“更何況,女兒知道想要拔出高家,並不能操之過急。”
賢王見女兒如此懂事,心裡越發愧疚了。
他伸手拍了拍女兒的肩膀,然後保證道:“你放心,父王定會將他碎屍萬段。”
明珠郡主微微頷首,然後認真道:“待高家被連根拔起,女兒要親自活剮了他。”
“哈哈哈,不愧是本王的女兒,好!”
賢王大笑出聲,只覺得心裡的陰霾頃刻間散個乾淨。 不愧是周家的女兒,就要有這一份狠戾的心性和魄力。
番外三十四:有孕(周柳篇)
“父王,女兒來是想請您入宮一趟。”
“柳成元即將殿試,到時候求皇伯伯給他一個出頭的機會。”
明珠郡主說完,賢王當即明白過來。
那柳成元是齊瀚的入室弟子,人品相貌都是不錯的。
賢王看着女兒,當即詢問道:“你若是中意他,父王便請你皇伯伯下旨賜婚。”
明珠郡主聞言,搖了搖頭。
柳家在楓林山有山莊,她若是嫁給柳成元,只怕高鴻就會對柳成元痛下殺手。
再說,自從跟高鴻那個卑鄙小人和離後,她便沒有再嫁的打算。
“暗中照拂他幾分便可以了,他年紀尚輕,與女兒並不相配。”
賢王知道這是推托之詞,不過他微微頷首,沒有再說。
明珠郡主從書房出來以後,徑直回了她的院子,不一會,她母妃煲了一盅八鮮滋補湯送來。
賢王妃最是心疼女兒,總覺得當初沒有看清楚高鴻那個小人,害得女兒受苦多年,都是她的過錯。
明珠郡主很能體會她母妃那一份愛女之心,因此一向都與她母妃親厚有加。
“做母妃的女兒就是好,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被母妃嬌養着,吃食都是母妃精心安排好的。”明珠郡主笑着接過湯盅。
賢王妃嗔笑着瞥了她一眼,然後道:“去找你父王了?”
明珠郡主無奈地笑了笑,連忙扶着她坐下道:“別,女兒知道您想說什麼?”
“那件事只是意外,他也不想的。”
“是女兒用刀脅迫他脫褲子,您是不知道,我若是他,只怕恨都來不及。”
賢王妃想笑,奈何想到女兒遭遇那些算計,眸色一下子就冷了。
她握着女兒的手,然後輕嘆道:“你父王說了,那柳成元私下打探你的消息,卻絲毫沒有走露風聲。”
“比起高鴻那等卑鄙無恥的小人,柳成元還是有君子之風的。”
“更何況,他還是齊瀚的弟子,齊瀚是能入沈老太傅眼的人,又怎麼會差?”
“母妃也知道你不想成親,可一個人太孤單了,父王母妃陪不了你一輩子的。”
明珠郡主沒有想那麼長遠,一個人不好嗎?
她已經習慣孤單了。
“等高家的事情結束了,女兒約他見上一面。”
“倘若他對女兒沒有恨意,那到時候再說吧。”
賢王妃聞言,頓時眼眸一亮。
不管如何,鬆口了總是好的。
她當即揭開湯盅的蓋子,高興地道:“那就到時候再說,快來,先喝湯。”
明珠郡主含笑,湊身過去,鮮亮的湯色很誘人,可一股淡淡的油味襲來,讓她瞬間皺起眉頭。
很不舒服的感覺,這是今天第二次了。
“那日女兒回來,可喝了避子湯?”明珠郡主問道,她記得她喝過的。
可現在不免有些懷疑起來。
賢王妃聞言,愣了片刻。
“喝了的,母妃看着你喝的。”
“怎麼,可是有了?”
賢王妃緊張道,可莫名又有些高興。
自從那個福薄的外孫夭折以後,她便覺得女兒冷冷清清一個人,可憐又孤單。
明珠郡主放下湯盅,然後凝思了一會。
“兩個月了,月事沒有來過。”
“之前以爲是受了那藥的影響,現在只好請府醫來診脈了。”
賢王妃聞言,剋制着心裡的激動,然後吩咐丫鬟下去請府醫。
她握着女兒的手微微用力,然後寬慰道:“倘若真的有了,那便不許拿掉。”
“就算柳家那邊拒不承認,王府也會照顧好你們娘倆的。”
“聽母妃的話,孩子是老天爺賜的,老天爺心疼你,給你一個乖寶。”
明珠郡主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母妃,還沒有確定呢,或許不是呢?
只是她腸胃不適?
不一會,府醫來了。
診過脈後,府醫面色頗爲複雜道:“郡主已有兩月的身孕了。”
賢王妃聞言,面色一喜。
她拍了拍女兒的肩膀,然後請府醫移到偏廳說話。
不一會,府醫離開後,賢王妃連忙對着女兒道:“果真是天賜的福氣。”
“柳家那邊讓你父王去安排,你就安安心心在府裡養着。”
明珠郡主神色複雜地撫摸着自己的小腹,強迫人家一次不算,最後意外有孕了,還要再強迫一次?
沒有選擇的時候,活下去纔是最重要的。
可現在她活得好好的,難不成就因爲這個孩子,她要去強勢地佔有柳成元的一生?
在賢王妃踏出房門的那一刻,明珠郡主突然地抓住她的手道:“母妃,別去。”
“您讓女兒想一想。”
“是女兒強迫了他,孩子只是意外,或許他不願呢?”
“難不成女兒要跟高鴻一樣,做一個持強凌弱的無恥之徒嗎?”
賢王妃的腳步頓住,她回頭看着面色不虞的女兒,心裡一陣難過。
明明不是女兒的錯,可到頭來,什麼都要女兒去承擔着!
嫁錯人是這樣,被算計了還是這樣?
身爲皇家郡主,女兒曾經過的是驕傲恣意的日子!
可是如今呢? 如今卻什麼都要隱忍着,連有了孩子,都在顧慮着,生怕別人因此而受了委屈和傷害!
番外三十五:放過他(周柳篇)
日頭西落,天色黃昏。
王府的幾位主子聚在一起,個個愁然以對。
龔嬤嬤剛從明珠郡主那裡回來,進了花廳就急忙回稟道:“郡主照常用膳的,只是胃口不太好,只用了小半碗飯。”
“她沒有提別的什麼吧?”賢王妃不放心地問道。
龔嬤嬤搖了搖頭:“郡主說,她明天一早過來。”
那就是要下決定的意思了!
賢王遣退龔嬤嬤,然後望着賢王妃道:“你覺得宜兒會如何選擇?”
賢王妃的臉上滿是愁雲慘霧,她搖了搖頭,然後擔心道:“竟兒離開她以後,她面上看着溫和,其實骨子裡冷漠得很。”
“我盼着她留下孩子,免她日後任性,一人孤苦無依。”
賢王妃說完,眼睛都溼了。
一旁的世子周寧攜世子妃站起來道:“妹妹若是留下孩子,便養在我的名下,日後便是我跟蘭馨的孩子,絕不叫外人敢說妹妹一句。”
世子妃連忙跟着點了點頭。
賢王聞言,皺着眉頭道:“你們也知道這個孩子是怎麼來的?”
“以你妹妹的性子,她的孩子豈會給你教養?”
“我猜她只是不想攀扯上柳家,畢竟她的性子太傲了,如何肯做出強人所難的事情來?”
賢王妃和世子都沉默了。
片刻後,世子道:“父王,不如咱們私下試探一下柳成元如何?”
“倘若他願意娶妹妹呢?”
賢王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這個想法他很早就有了。
“你妹妹的性子很倔,就算是要試探,那個人也只能是她。”
“父王在想,到底該不該讓柳成元知道你妹妹的身份?”
知道了,倘若有意,便會想方設法見上一面。
倘若無意,只怕還會避得遠遠的。
問題是,賢王心裡也沒有底。
別說是他,整個花廳裡的人都沒有底。
畢竟被一個女子持刀強了又不什麼光彩的事情,更何況……聽說柳成元還受了傷。
這一夜,整個賢王府的主子翻來覆去都睡不着。
明珠郡主更是一夜睜着眼睛到天亮,她想了又想,孩子她捨不得拿掉。
她這一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就是沒有救活她的竟兒,眼睜睜看着那瘦瘦小小的孩子在她的懷裡斷了氣。
那樣的噬心之痛,叫她整個人的血都涼透了,恨不得一起死了纔好。
這個孩子生命力這樣頑強,或許是她的竟兒捨不得她,又回來陪她了。
當初她看上高鴻,無非就是一時被迷了眼,鮮衣怒馬的國公爺,如何不惹人矚目?
可她吃過那樣大的虧,險些搭上自己的一條命。
柳成元不過是碰巧成爲了她的解藥,還不是自願的。
她有憑什麼以爲柳成元會心甘情願接受她,接受她的孩子?
一個竟兒已經夠她生不如死的了,若再讓她的孩子受了委屈,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把柳成元踩入泥裡。
所以,就這樣吧。
隱瞞着,生下這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
天亮後,明珠郡主說出了她的決定。
留下孩子,但是不能告訴柳成元,甚至於不能透出一絲風聲。
賢王輕嘆一聲,他彷彿早就猜到了。
日子繼續一天一天地過着,明珠郡主安安靜靜地在王府裡養胎。
柳成元殿試後,入了翰林院,封了正六品的庶吉士。
高家跟陸家不知道達成了什麼協議,陸家女又嫁進了英國公府,帶去了十萬兩的壓箱銀子。
半年後,世子給明珠郡主帶去了一個消息。
柳成元在議親了。
“他是家中獨子,父母都很疼他,聽說官媒上門的時候,光是打賞的銀子就有一百兩。”
“現在她娘看中了宣武將軍的女兒韋靜,柳家門第不顯,可柳成元拜入齊瀚門下,便是清貴之身。”
“再加上朝中還有一個勢頭迅猛的好友陳青雲,韋家那一家子最是崇敬翰林之輩,柳成元這門親事,多半可以穩成。”
明珠郡主依靠在軟塌上,手裡握着的團扇輕輕地動着。
金秋十月,天已轉涼。
許是懷孕的婦人懼熱,她這半月以來都是穿着薄衫,挺着凸起的肚子,到顯得笨重得很。
“大哥與我說這些做什麼?”
“他要成親,便成親好了。”
“我若對他有意,即便是別人的,搶也要搶過來。”
周寧聞言,面色鄙夷地瞥了她一眼。
“你就嘴硬吧,十年前我且信你會做這樣的事情,可現在,你就是一個人苦一輩子,你也不會真的去搶。”
“大哥只是想告訴你,我與他接觸過幾次,他確實是一位坦蕩的君子。”
“他的人到現在都還在四處打探你的消息,可你卻懷了他的孩子避而不見,也不讓他知道。”
“倘若有一天, 你會後悔呢?”
“至少現在還來得及!”
肚子裡的小傢伙翻了個身,踢了她一腳。
明珠郡主慢慢起身,扶着肚子站起來道:“後悔什麼?”
“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忘記了?”
“再說,高家現在大量囤積糧草和兵器所圖爲何?”
“我在這個當口挺個大肚子嫁給他,高鴻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兵變之日,便是柳家被屠之時。”
周寧聞言,眉頭深鎖。
高家到底有多少兵力,現在他們還不清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高家必然還有同黨。
要滅一個柳家,十個暗衛就足夠了。
可賢王府又不是吃素的,護一個柳家綽綽有餘。
“這些都不是理由,倘若你願意,大哥今夜就帶他過來。”
“他知道了,娶不娶你是他的事情,你藏這麼久,他該知道你不是強人所難的女子。”
明珠郡主聞言,搖了搖頭道:“不用了。”
“大哥若嫌我在賢王府礙眼,郡主府已經修繕好了,我明日就搬出去。”
周寧聞言,臉一下子就黑了。
他氣呼呼地瞪視着她,在她倔強漆黑的眼眸中,拂袖離去。
眼見大哥被自己氣走了,周宜輕嘆一聲,撫摸着肚子道:“娘有你就夠了。”
何必強求要嫁給他呢?
倘若是她,嬌妻和母老虎,她也會選嬌妻啊?
何必硬生生地擠入他的世界,造成一對怨偶? 他救了她,她唯有能做的,便是放過他。
番外三十六:是她(周柳篇)
柳成元的婚事定下了,他見過了自己未婚妻,很通情達理的姑娘。
他娘很滿意,逢人就誇,他覺得自己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即便知道自己要娶的妻子很好,柳成元心裡並無太多的期待。
他心裡擱着一件事,總覺得還沒有圓滿解決。
恨嗎?
手心的傷口很長,每天握筆時都會感覺有些僵硬。
可是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惶恐地想要逃走,只是會時常回想起她說的那些話,一字一句,反覆揣摩。
說是噩夢吧,已經過去了。
然而找不到那個欺負他的女人,他心裡怎麼都不甘心呢。
可他直到現在也沒有想好,找到以後,要如何欺負回來。
只是想要找到她的那個念頭,彷彿生了根,讓他再難以割捨。
冬天來了,朝中的大臣個個都懈怠下來。
柳成元在翰林院日常點卯,偶爾會跟幾個同僚出去喝喝酒,品品詩。
打探的人一波一波回來,京城的世家貴族都要被他翻一遍了。
可那個女人卻依舊沒有消息。
柳成元開始覺得,或許那個女人早就離京了。
自從那件事後,京城壓根沒有什麼大的動盪,世家顛覆更是聞所未聞。
過完年後,三月暮春,柳成元成親了。
他調回所有打探的人,一個人將那件事壓在心裡,跟任何人都隻字未提。
三年後,就在他以爲這件事將要隨着時間而被淡忘的時候,英國公高鴻與權臣張金辰謀反了。
整個京城處於動盪當中,許多與高家有仇怨的,都在叛軍入城的時候被血洗滿門。
霧色沉沉的天空下,四處都能聞到刺鼻的血腥味。
柳成元也是在那個時候,才突然驚覺原來平靜的京城裡,竟然蓄謀着推翻皇權的亂黨。
可惜的是,籌謀已久,卻一擊未中。
叛軍前腳進城,後腳西山大營十萬大軍就得了消息直接進城圍剿,而宮裡的三萬禁軍也竭力反擊。
一場屠宰的殺戮結束後,英國公府,張金辰等黨羽全都被斬殺乾淨。
血洗後的朝堂一下子空了起來,翰林院的官員接二連三被調動着,連他也入了禮部,成爲了正三品禮部侍郎。
又三年,新帝登基,大宴羣臣。
登基大典已經過了,夜宴上,鬆懈下來的羣臣看着歌舞,品着美酒,互相恭維。
柳成元出來遊走,準備透透氣再回去。
懸掛在高處的宮燈一串一串的,照得所有宮道亮如白晝。
柳成元下意識想往寂靜地地方走去,側殿後的幽暗小道通向一處賞荷的湖心亭。柳成元也只是偶然去過一次,這會子想過去醒醒酒。
然而當他繞過陡峭的假山時,只聽湖心亭裡傳來一道女聲:“郡主,皇后娘娘請您去鳳儀宮陪她說會話。”
柳成元停下腳步,心想她們走了他再過去。
這時,只聽一道冷清的聲音響起道:“世子妃可在那裡陪着的?”
曾經刻在腦海中的聲音突然衝了出來,柳成元腳步踉蹌,差點栽倒。
他的手死死地扶在假山上,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支撐着自己穩住不動。
而湖心亭裡,宮女連忙迴避道:“世子妃和賢王妃都在鳳儀宮裡。”
“行了,走吧。”
周宜淡淡地道,今日新帝登基,皇后入住鳳儀宮,母妃讓她跟着來熱鬧熱鬧。
一番動盪後,皇室越發凋零了。
新帝仁厚,顧念賢王府幫扶之恩,故而格外親厚。
新帝年幼時,她沒少護着,故而登基之前便再三說是請她入宮一聚。
她若是沒有猜錯的話,只怕皇上已經離席去了鳳儀宮了。
宮裡在前面引路,明珠郡主起身離去。
柳成元連忙探頭看去,敞亮的湖心亭中,只見身段高挑的女子穿着繁複的宮裝往前走去。
她目視前方,側顏明媚,走起路來更是冷厲如風,貴氣天成。
他驚愕地望着,瞳孔劇烈地收縮着,胸腔傳來咚咚的心跳聲。
突然,在他怔怔出神的時候,她突然回過頭來,目光犀利地望着他的方向。
柳成元只覺心頭一跳,來不及逃開,便看到她犀利冷然的目光。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似乎皺起了眉頭,可下一瞬,她什麼也沒有說就走了。
柳成元站在原地,愣愣地出神。
突然,一陣寒風襲來,他不受控制地顫抖着,只覺得剛剛那瞬,如午夜夢迴時,突然驚醒的自己一樣。
有些事情縈繞在心頭久了,便如夢魘一樣,難以掙脫。
是她嗎?
柳成元背靠着假山,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可不多時,他突然睜開眼眸。
“是她!”
他肯定地呢喃道!
在京城尊稱得上一句郡主的,唯有賢王之女明珠郡主。
他聽過她的傳聞,那是三年前,高鴻造反被擒的時候,聽說被她活剮了。
柳成元下意識渾身發顫,他相信這是她會做的事情。
他更加相信,她是認識他的。
就是剛剛那一眼,對視的那一瞬間,她沒有出聲呵斥。
皇宮之中,假山暗影下的偷窺者。
她一個皇家郡主看見了,卻沒有聲張。
除了她認識他以外,他找不到另外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柳成元暗暗握了握拳,心裡滿是憤恨。
她認識他,或許早就將他調查得一清二楚。 可是整整七年了,他卻到今日,才知道當初那個逼迫他的女人到底是誰?
番外三十七:故意避開(周柳篇)
柳成元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只是覺得腦袋爆疼,渾身無力。
下人們以爲他喝醉了,醒酒湯都備了好幾次。
他不肯回正房休息,韋靜就來書房照顧他。
夫妻二人成親六年,一直相敬如賓,從來沒有紅過臉。
可今夜,柳成元攆了韋靜回房。
女人的心思最是敏感,韋靜知道柳成元不是喝醉了就耍酒瘋的男人。
她雖然回了正房,心裡卻尋思着柳成元今夜的反常舉動。
可想來想去,卻沒有什麼頭緒。
這一夜,柳成元昏昏沉沉的,卻沒有一刻睡着過。
而與此同時,郡主府裡的周宜也翻來覆去都難以入眠。
這幾年她避着柳成元,從不去別人家赴宴,深居簡出,幾乎足不出府。
可沒有想到,竟然會在新帝的登基宴上看見他。
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甚至於不敢再多看一眼,匆匆就走了。
可是她的直覺告訴她,柳成元聽出了她的聲音。
他愣神地望着,眼眸深黑,顯然不是神遊天外。
這都沉寂七年的往事了,突然翻出來,就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
明珠郡主輕嘆一聲,知道未來的日子,她不僅要避着柳成元,還要謹防他知道孩子的事情。
三年前她搬出賢王府,對外宣稱收養一個義子。
許多人都猜測着,她的義子其實就是她跟男寵私養的親生子。
然而,沒有人敢說。
因爲高鴻的死,也因爲她是明珠郡主,她可以再嫁,爲何又要委屈自己親生子爲義子?
不論外面的人如何猜測,對她來說,那都不重要。
可是現在,她突然有些不安起來。
她有一個義子的消息柳成元肯定能查到,所以……她不能再待在京城了。
……
柳成元查到明珠郡主出京的時候,那是在驕陽似火的六月。
下屬帶回來的消息,明珠郡主攜義子前往杭州府避暑去了。
避暑?
他冷嗤,見過他的第三日就走了,而那時才堪堪四月。
她分明就是故意避開的。
滿腔的怨憤到了一個頂點,就像是烈日下咕咕冒着熱氣的河面一樣。
柳成元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住了,那件事就像一個毒瘤,長在他的心上,攪得他日夜不安。
他給陳青雲說了想去杭州府一趟,過了幾天,他便成了杭州巡鹽史。
柳成元前腳出京,後腳便有消息遞進了賢王府。
周寧選擇瞞下了消息,沒有往杭州府報信。
杭州府算不上避暑勝地,至少去到那裡的柳成元覺得暑熱異常,口乾舌燥。
他知道明珠郡主就住在楚府,那是她的外祖父家。
巧合的是,楚府的大老爺請他暫住楚府。
柳成元自然求之不得,可爲免明珠郡主繼續躲着他,他叮囑楚大老爺不許透露他的身份。
楚大老爺自以爲明瞭其中深意,連連點頭同意。
甚至於還跟柳成元透露了,他府上住着尊貴的外甥女。
柳成元趁機問他,那位尊貴的客人住在何處,以免碰到,有失禮之處。
楚大老爺並無戒心,告訴柳成元他那尊貴的外甥女住在園林中間的蘅蕪院,因是單獨闢開的院子,所以就算他逛園子也不會遇見,因爲那四周都是用花牆圍起來的。
柳成元心裡微微有底了,起先在楚府住了三天,每天早出晚歸,皆忙於公事。
楚大老爺聽聞下人的回稟,越發覺得柳成元來杭州府巡查要緊事的,很是恭敬,不敢怠慢。
第四天晚上,柳成元召來身邊的貼身侍衛道。
“如何,可能潛入那蘅蕪院?”
侍衛搖了搖頭,鄭重道:“那院子四周都有暗衛守着,屬下連靠近都不能。”
柳成元聽了,面色沉得厲害。
這時又聽那侍衛道:“明珠郡主每日早上都會送她的義子出蘅蕪院,那孩子在楚家的族學唸書,晚上回來時,明珠郡主也會在蘅蕪院外面的水榭裡接他。”
“大人若想見明珠郡主,這兩個時機都是可以的,到時屬下可以引開明珠郡主身邊的暗衛。”
柳成元想了一下,早上是最好的時機。
因爲那個時候,孩子剛走。
晚上孩子回來,倘若他想說些什麼,當着孩子的面便不好開口了。
柳成元和護衛商量了一下,準備天一亮就先潛伏在蘅蕪院的外面。
這一夜,柳成元迷迷糊糊睡過去,只見一個孩子朝着他跑過來,歡呼地叫着“阿爹!”
他猛然驚醒的時候,天色灰麻一片,侍衛輕叩房門道:“大人,我們現在就要過去了。”
柳成元翻身起牀,用冷水隨便洗了把臉,然後束起頭髮就走了出去。 侍衛隨身候着,帶着他避開晨起的下人們,一路慢慢靠近蘅蕪院。
番外三十八:報復的快感(周柳篇)
辰時剛到,通向蘅蕪院的廊道便傳來腳步聲。
柳成元隱匿在花圃後的矮樹從中,犀利的目光透過斑駁的枝影直直地看着前方。
不多時,只見一高挑的女子牽着一個小小的孩童走來。
女子眉峰英氣,鳳目深邃,精緻的五官上有着淺淡的笑意,遠遠看着,怡然矜貴。
孩童圓眼靈動,臉蛋紅潤,走起路來蹦蹦跳跳,十分活潑可愛。
柳成元靜待時機,只見那母子倆走到水榭處,便有丫鬟護衛送那孩子去學堂,而明珠郡主則駐足觀望。
身邊的護衛對着柳成元微微頷首,然後尋了機會繞到水榭後。
暗衛悄無聲息地被引走了,柳成元迫不及待地從矮樹中揚起頭來。
樹枝顫動,很快就吸引了明珠郡主的目光。
她看過去的時候,柳成元已經大步走了過來。
他的速度很快,幾乎幾個大步就躥到了她的身邊。
明珠郡主呼吸微滯,寬袖中的手指動了動。
她很想轉身就走,可是她強迫自己停下來。
她想知道柳成元怎麼會在這裡,看樣子就是來堵她的。
柳成元衝到她的面前,然後仔細地打量着她。
他沒有說話,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
曾經他親眼看見她狠辣的自傷,倘若是她,疤痕便是最好的證據。
“郡主可還記得我?”柳成元譏誚道,墨色的瞳孔裡,只有她一個人的身影。
明珠郡主冷冷地擡起頭來,只見她眼色森然,長長的睫毛像是一團陰影,遮擋了她目中深邃的暗光。
“你是誰?”
她問道,眉頭皺起,很是不耐。
“呵!”柳成元冷嘲。
他微微捏了捏拳,然後怒目而視道:“真的不記得了嗎?”
“一把帶血的匕首,將我挾持到逼仄的庫房裡,然後逼着我脫褲子……”
柳成元一邊說,一邊靠近明珠郡主!
明珠郡主的臉色漲得通紅,目光開始閃爍起來。
柳成元見了,心裡越是憤慨!
很好,分明就是她,可是她今日到現在還不承認。
他繼續逼近她,兩個人幾乎靠在一起,這時只聽柳成元道:“就是這樣,就像現在我對你這樣!”
“你逼着我,用匕首挑開我的衣襟,腰帶,褻褲。”
“我還記得那冰冷刺骨的匕首順着我的背脊滑下,我顫慄着,惶恐着,可你卻欺身上前。”
“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做的嗎?”
“需不需要我說一遍?”
“從頭到尾!”
柳成元的眼眸冷極了,裡面幽幽暗暗都是火光!
他是恨的,可更是憤怒的。
至少這麼多年,他從未真正忘記過!
明珠郡主感覺現在被逼迫的人成了她,這種感覺可真是不太好!
想反駁的時候,發現底氣不足!
不想反駁,卻又忍不下這一份屈辱。
她看着柳成元那雙癲狂的眼眸,泛着猩紅色的光芒。
那一刻,她是自責的。
或許那件事給他造成了無法彌補的陰影,或許今天他來就是尋仇的。
怕什麼呢?
她之前怕的是孩子,可是現在看來,他似乎更享受於眼前報復的快感。
明珠郡主的指甲掐入了掌心,疼痛使她鎮靜下來。
她不顧靠過來的柳成元,仰着頭,幾乎與他面貼着面道:“如果你覺得這樣能讓你忘掉那些的話,那你可以繼續。”
“甚至於,我可以陪着你換一個地方。”
“但是,你報復過了,請不要再來找我。”
“如若不然,我就殺了你!”
柳成元嗤笑地扯了扯嘴角,眼眸裡的血色更濃了。
滿腔憤恨再一次被激怒,她親口承認了。
承認當初那個人就是她!
可是她說的卻是這樣一番話!
酸澀的心裡涌出陣陣的苦澀,疼痛蔓延到周身!
柳成元的拳頭握得緊緊的,他多想有個東西可以狠狠地給他砸一下!
砸到血流如注也沒有關係,他現在需要的狠狠地發泄一場。
陰翳的目光噙着森冷的殺意,他就那樣盯着她,一直盯着,直到她再次受不住地想要低下頭去。
這時,柳成元突然伸手鉗住住她的下巴!
“那就換個地方吧,逼仄的假山後面如何?”
柳成元冷怒道,彷彿準備好狠狠地羞辱她一場!
明珠郡主紅了臉,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
她忍了忍心裡翻涌而來的各種說教,可最終說出口的卻是:“好。”
“嗤!”
“你也知道要還債的嗎?”
柳成元冷嘲,雙眸剮然。
明珠郡主低下頭去,然後冷靜道:“是我該受的,我絕不推脫。”
“走吧!”
她往前邁了一步,水榭後有一片深竹林,那後面有一處假山。
假山上還有一個六角涼亭,可因爲地勢高了,這些天暑氣太盛,根本沒有人會上去。 柳成元站在原地,看着她迤邐的背影,儒衣長衫下,他僵硬的身體顫抖着,像是有一團灼烈的火要從裡面燒了出來。
番外三十九:道義(周柳篇)
柳成元見她真的往那幽深狹窄的小道走去,頓時氣笑了。
她不會真的以爲,他會強迫她重演當年的屈辱吧?
他又不是腦子有病,纔會想着那樣的事情再來一次。
柳成元的跟了上去,他的眼眸愈加陰沉,尖利詭異的暗光閃爍着。
明珠郡主從竹林直上假山,然後坐在涼亭裡等着。
濃密卷長的睫毛微抖動着, 她低垂着眼瞼,任由一團暗影傾覆而來。
“當年算計你的人是高鴻?”
柳成元站在涼亭外問道,距她有三步之遙。
明珠郡主詫異地擡起頭來,見他目光銳利森冷,嘴角譏諷地抿着,當即點了點頭。
心裡的猜測得到證實,至少當時她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柳成元的面色稍霽。
“你說過會補償我的,爲何一直躲着我?”柳成元再道。
只是他說完這句以後,眸光微閃,神情有些不自在。
明珠郡主原本想跟他說,賢王府一直都在暗中關照他。
不過她怕說出來更傷他的自尊心,於是便淡淡道:“發生那樣的事情,我對你有愧,所以……便想躲着你。”
有愧?
柳成元狐疑地看着她,只見她低垂着頭,長長的睫毛顫動着,遮住了眼簾裡的光。
他姑且信吧,反正他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那現在你準備如何?”
“難不成你想讓我對你做出強迫羞辱之事?”
柳成元冷聲道,心裡很是不悅。
他的語氣很衝,聽上去很刺耳。
明珠郡主的眉頭下意識蹙起,她也不知道要如何?
倘若羞辱她一番可以讓柳成元放下的話,那她便受着。
只不過柳成元似乎沒有她想象的那樣惡劣。
他語氣中的憤懣似乎來自於壓抑的內心。
“你想如何?”
“只要能讓你放下這件事,我都會竭盡所能辦到。”
明珠郡主承諾道。
她認真的時候,眉峰自然緊皺,無聲中透出一股威勢。
柳成元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是他幾句話可以拿下的女人。
可他想如何呢?
欺負女人他是辦不到的!
然而心中這口鬱結之氣,不吐不快,折騰得他十分難受。
“回京,等我想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明珠郡主聞言,想也沒有想就道:“不行。”
她沒有那麼多時間跟他耗。
而且他現在是有婦之夫,跟她走得近了,又不知道會有什麼風言風語。
爲了她的旭安,她不會再讓自己的名譽受損。
“爲什麼不行?”
“你以爲你可以躲一輩子?”
柳成元冷嗤道,他很生氣她的決然。
“我的兒子在杭州府唸書,三年內我都不會回京。”
“再則,那件事過去七年之久,就算你現在嚷出來也未必會有人信。”
“我補償你,那是道義。”
“可道義並不是什麼時候都管用的。”
明珠郡主凜冽道,她可不會被他牽着鼻子走。
剛剛見他癲狂,她便想着當初自己理虧,讓他三分。
可這並不代表,她會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
她是周家女,自有封地的郡主,想弄死一個三品侍郎,有的是法子。
柳成元被氣得差點昏死過去,聽着她話裡的意思,她隨時可以翻臉走人。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理所當然的女人,欺負人是這樣,想要補償還是這樣?
她知道什麼叫做和軟嗎?
她知道什麼叫做低三下氣嗎?
她知道什麼叫做無恥之徒嗎?
很好,她都不知道,因爲她現在準備連臉面都豁出去了!
“不回京城也行,那就在這裡。”
“不過你不能繼續避着我了,因爲我是來討回公道的。”
“倘若你明日又突然走了,那麼我只好出去嚷嚷了。”
柳成元也學她無恥道。
他現在雖然氣憤,可卻不知道如何找回顏面。
只要她不避着他,他總會想到辦法的。
明珠郡主知道柳成元是故意說來嚇唬她的。
他說狠話的時候,深瞳微眯,好似要叫她知道厲害。
可是他神情鬆懈下來的時候,面容卻緊繃着,好似害怕被她看出端倪。
殊不知他的清透如墨的眼眸早就出賣了他。
“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你不許上蘅蕪院來。”
“我會在你身邊放一個暗衛,你有事情,讓他傳話即可。”明珠郡主堅持,她不想與他有過多的牽扯。
尤其是,她不想讓他見到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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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成元心裡憤然,可他也明白,這是在楚家,不是在他的莊子上。
他暗暗握了握拳,然後妥協道:“當我想好了要如何討回你欠我的,你要出來見我。” 明珠郡主的嘴角微抽,然後點了點頭道:“可以。”
番外四十:他的孩子?(周柳篇)
柳成元出來一早上,回去的時候帶走了一個叫做曹陽的暗衛。
不論是他的貼身護衛,還是剛剛帶回來的曹陽,都是懵的。
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麼會有糾葛?
而且看起來恩怨還不小?
見過明珠郡主的柳成元冷靜下來,他苦思冥想好幾日,卻始終沒有什麼結果。
他本就不是什麼心狠之輩,更別提是報復一個女人?
楚大老爺聽聞下人回稟,柳成元連日都悶在房裡,看樣子也不是有什麼要緊事!
他尋思着,或許是天氣太熱,所以柳成元也歇息歇息。
不過整日悶在房間裡,說出去到顯得是他們楚家招待不週了。
楚大老爺登門與柳成元商議,看能不能請他去楚家族學,給楚家這些孩子們增長見識。
柳成元想到明珠郡主的義子,頓時眼眸一亮。
他不知道明珠郡主有什麼弱點,可似乎,那個孩子就是。
倘若他收那個孩子爲弟子,明珠郡主還要提防他教壞了孩子,如此以來,豈不是既搬回一成,又叫明珠郡主知曉厲害?
日後那個孩子長大了,尊他敬他,而明珠郡主卻無可奈何,想一想,又何嘗不是一種報復?
想到這裡,柳成元當即答應了。
於是當天下午,楚大老爺帶着柳成元直接去了楚家的族學。
楚家的族學裡有十幾個孩子,除了楚家的小輩,便是周旭安。
周旭安六歲半了,糰子一樣的小傢伙,長得玉雪可愛,眼睛又大又圓,聰明機靈,是何夫子最喜歡的學生之一。
柳成元過去的時候,何夫子聽聞他的來歷,連忙奉爲上賓。
三人交談一番,楚大老爺對着何夫子使了個眼色,何夫子會意,出去帶了幾個學生進來,而其中他手牽着的,年紀最小的便是周旭安。
幾個年紀稍長的孩子見過柳成元以後,便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
周旭安打量着柳成元,荔枝般的大眼睛溜地轉着,微翹的小嘴紅潤有光。
柳成元見那孩子不怕生,直直地盯着他看,當即含笑道:“你盯着我看什麼?”
周旭安聞言,仰着頭道:“舅舅叫我好好努力唸書,將來考狀元爲我娘爭光。”
“我娘說,不拘要當什麼狀元,讀書懂理,自修其身便好了,若是學識過人,摘得探花郎也是不錯的。”
“剛剛何夫子跟我說,柳大人是探花郎出身,我現在才明白我娘爲什麼想讓我當探花郎了。”
“爲什麼啊?”楚大老爺笑着問道,覺得這小小孩童有趣極了。
這時,只聽周旭安一臉驕傲地道:“因爲我跟探花郎一樣好看呢。”
“哈哈哈哈……”衆人大笑。
柳成元聞言,心頭一震,目光聚焦審視地落在周旭安的臉上。
小傢伙很像他娘,眼睛很漂亮,小嘴嫣紅,薄而有光。
鼻樑挺拔,淡眉隴聚,說話的時候下意識擡高下巴,顯得傲嬌極了。
可這個小動作,卻像極了小時候的他。
衣袍下的身體僵硬極了,柳成元微微勾了勾嘴角,卻能感受到自己僵硬的臉龐。
在他還沒有說話的時候,只聽何夫子笑道:“可不是嗎?”
“旭安自小就是個俊哥兒,長大了一定跟探花郎一樣好看。”
楚大老爺看了看周旭安,再看了看柳成元,然後拍手笑道:“還別說,旭安跟柳大人還有些相似之處。”
大家都只當楚大老爺說笑,並未有人附和。
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柳成元的心劇烈地跳動着,眼眸也由清澈明亮轉爲深邃晦暗。
只見他站了起來,愛憐地摸了摸周旭安的額頭道:“好好努力唸書,探花郎遲早也會落在你的身上。”
周旭安點了點頭,認真道:“我會好好唸書的,我娘說了,我有身份,可別人並不一定會尊重我,可我若有學識,別人定不敢藐視我。”
“呵呵,你娘說得對。”
柳成元勉強地笑了笑,然後擡頭看向楚大老爺道:“很聰明的孩子,不知今年可有七歲了?”
楚大老爺聞言,搖了搖頭道:“快滿七歲了。”
“我是冬月二十一的生辰,今年冬月二十一便足七歲了。”周旭安補充道。
柳成元感覺自己的心差點蹦出嗓子眼,他難耐地剋制着自己,哪怕是當年知道張金辰和高鴻造反了,他都沒有現在這般緊張過。
“你可願意拜我爲師?”
柳成元目光深沉地望着周旭安。
周旭安不敢做主,愣愣地望着何夫子。
何夫子看向楚大老爺,楚大老爺先是一喜,隨即也皺起了眉頭。
他不好一口回絕了柳成元,當即便道:“這孩子的義母正是我的外甥女,明珠郡主。”
“雖說是義子,卻跟親生的沒有什麼區別。”
“能拜在柳大人的門下,是這個孩子的福氣,只是這件事還得跟他娘商議一下。”
柳成元瞭然地點了點頭,他知道楚大老爺是做不了主的。
不過,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剩下的,他會和明珠郡主周旋。
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倘若是他的,她卻殘忍地瞞了他那麼久,當真是可恨極了。
時間上那麼巧合,孩子又長得像他。
而他可以篤定,憑着那一雙眼睛,這個孩子也絕對是她親生的。
所以,這個孩子有極大極大的可能,就是他的。
柳成元的目光越發深邃幽暗,心裡也是沉甸甸的。
他這一生光明磊落,從不落人話柄。 可沒有想到,因爲她,他幾乎藏了別人一輩子都藏不下的秘密,丟了別人最不能丟的孩子……
番外四十一:蛇蠍女人(周柳篇)
柳成元回到客房的時候,叫來了曹陽。
他忍無可忍地厲聲道:“去叫她來見我,她若是不來,你就告訴她,旭安是我的孩子。”
曹陽猛然擡首,只見柳成元的目光黑漆漆的,冷得嚇人。
這驚悚的話題叫他連回嘴都不敢,匆匆離去。
蘅蕪院中,明珠郡主正準備去水榭接兒子。
曹陽突然出現,面色古怪異常。
明珠郡主眼眸微閃,心裡已經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果然其然,只聽曹陽道:“柳大人請郡主過去。”
明珠郡主想着快要下學回來的兒子,當即拒絕道:“你去回了他,等明日再說。”
這時只見曹陽艱難地動了動嘴,出聲道:“柳大人說,若是您不過去,他就說小公子是他的孩子。”
“什麼?”明珠郡主面色驟變,瞪大的瞳孔裡閃過一絲慌亂。
曹陽見了,連忙低下頭去。
他不敢妄加攢測,可卻感覺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都衝向了頭頂,那種渾身都顫慄的感覺,彷彿在無聲中吐露答案。
……
黃昏下,房檐下的美人蕉微微卷起,像是白日裡受不住太陽的焦烤一樣。
柳成元遣退身邊的下人,一個人站在廊檐下,怔怔地發呆。
他的眼眸很空洞,無神而冰冷。
明珠郡主來的時候,遠遠的,便看到他負手而立,身形筆直而冷硬。
她慢慢走了過去,屋檐擋住了夕陽,只有散碎的光落在院子裡。
楚府待客的院子很大,院子裡還有奇石林蔭,花圃水池,十分怡然幽靜。
可許是心情沉重,放眼看去,感覺什麼都的層層疊疊的壓抑着,絲毫沒有觀賞之感。
聽見腳步聲時,柳成元沒有回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壓抑着自己道:“倘若我今日沒有去學堂,沒有看到他,你是不是打算要瞞我一輩子?”
明珠郡主的忐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甚至於不知道該不該否認。
就在她反覆思量的時候,柳成元已經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他突然轉身面對着她,然後微微擡起下巴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他很像小時候的我。”
“比如我現在這樣說話,你會不會覺得很熟悉?”
柳成元微微擡高下巴,說話的時候,嘴角撅了些,看起來傲嬌極了。
那樣的神情,得意或者鄙夷,其實只是一個眼神就能決定的。
明珠郡主覺得心慌得厲害,她張了張嘴,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她撇開頭,好半響才道:“當時我喝了避子湯的,旭安只是意外。”
避子湯?
意外?
嗤!
那她和他豈不是更意外?
柳成元卷長的睫毛抖動着,眸子底下一片暗沉。
“爲什麼當時不告訴我,我不信你沒有將我的一切都調查得清清楚楚?”
明珠郡主覺得很無力,徒然的滄桑感在她的心裡迴盪着。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淡淡道:“告訴你做什麼?”
“難不成爲了孩子你要跟我成親嗎?”
“逼不得已傷害過一次也就罷了,難不成也要學那等恃強凌弱之輩,逼迫你成爲我的夫君?”
“柳成元,發生的已經發生了, 對你造成的傷害我很抱歉。”
“不過旭安不可能認你的,你知道後果。”
柳成元恨極了明珠郡主的自以爲是。
他陰沉沉地瞪視着他,目光森冷剮然。
“你真是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他第一次用這樣刻薄的話來說女人,可他卻還覺得不夠。
他往前走了兩步,然後抓住她的雙肩,手上的力道很重,重到他想將她捏碎爲止。
明珠郡主疼得面色發青,卻一直忍着,連痛呼的聲音都沒有。
半響後,柳成元猛地放開她。
“你若是要瞞,那便苦心瞞一輩子,遠遠的避開我,永不回京。”
“我找了你整整一年,一次次毫無音信。”
“倘若你之前真的覺得對我有愧,就不該一直瞞着我你有了孩子。”
“事到如今,你叫我不能認他?還威脅我說後果?”
“你拿定主意我有了家室,不能將你如何?”
“呵,不愧是周家的女人,這天下間估計再沒有女人比你更心狠了!”
明珠郡主默不吭聲。
柳成元氣什麼,惱什麼,恨什麼,她通通都能理解。
可是要妥協,她做不到。
旭安只能是她的孩子,她一個人的。
柳成元見明珠郡主不說話,當即冷戾道:“你也覺得自己理虧嗎?”
“你欠我的,何止一個孩子?”
“周宜,我不會再如你所願!”
他說的話透着一股決然的狠戾!
明珠郡主心裡一驚,不安地問道:“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柳成元冷嗤!
“旭安是我的兒子,你說我要做什麼?”
“自然是讓他認祖歸宗,回到柳家!”
“你做夢,除非我死!”明珠郡主冷笑道,她握緊拳頭,眼中愧意全然消散。
柳成元絲毫不懼,只見他眸中泛寒,聲音冷嘲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你收養的義子,倘若我叫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兒子呢?”
“周宜,你能阻止得了嗎?”
明珠郡主氣得渾身發顫,她可以什麼都沒有,卻不能沒有她的兒子。
她揚起手,狠狠地打向柳成元。
可柳成元卻捏着她的手腕,讓她那一巴掌怎麼也落不下來。
“周宜,我恨你!”
“要一個人死是多麼容易的事情,可那些又怎麼比得上鈍刀割肉的折磨呢?”
“那麼痛,卻死不了,日日夜夜都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我等着看你,煎熬着,如何看着我一步步帶走旭安的!”
柳成元的聲音冷入鬼魅,一字一句,帶着蝕骨的恨意。
他用力甩開明珠郡主的手,明珠郡主受不了地往後退去,身體幾欲跌到。
柳成元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然後待她還未回神時,他便已經從她的身邊走過,徑直出了院落。 明珠郡主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陣涼風襲來,她不受控制地顫抖着,身體遍佈寒意。
番外四十二:算計她(周柳篇)
“不,不能讓他帶走旭安!”
明珠郡主慌亂地呢喃道,可惜現在已經沒有人會聽她說話了。
柳成元在當天下晚就搬離了楚府,住進了驛站。
楚大老爺只收到一封書信,再後來連去驛站都見不到柳成元了。
他覺得很古怪,可惜查來查去也查不出來,只當是柳成元想收周旭安爲徒沒有成,所以心裡不太舒坦。
楚大老爺來找明珠郡主,想跟她商議一下,柳成元寬廣的仕途之路實在是難得,他想收旭安爲學生,這對旭安來說,只會是好事。
畢竟京城裡,陳青雲的鋒芒太盛,大有首輔之勢。
而柳成元與陳青雲師出同門,就算是照拂一二,最差也能升任六部尚書之一。
可惜了,他分析得頭頭是道,明珠郡主卻依舊不鬆口。
無奈之下,楚大老爺只得按耐此事,一邊派出下人打聽柳成元的行事,一邊暗暗跟杭州府的官員私聚,看看能不能從他們的嘴裡知道些什麼?
三天後,楚大老爺總算是解了心裡的疙瘩。
據柳成元的親隨所說,柳成元上京趕考之前來過杭州府,那時年輕風流,邂逅了一位姑娘。
等他再回杭州府時,卻意外聽聞,那個姑娘當年生有一子。
這不,憶起往事的柳成元四處打聽尋找,據說已經找到那對母子了。
楚大老爺說給明珠郡主聽的時候,還頗爲感慨道:“我就說柳大人那樣風光霽月的人物,怎麼可能會因爲收不到旭安爲徒就走了。”
“原來竟然是如此,他估計也是不好當面與我說,特意書信一封給我,說是有私事要辦。”
“舅父也是糊塗,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爲是他的推脫之詞。”
“罷了,如今弄清楚了,我這心裡也踏實了。”
明珠郡主的指甲掐斷在掌心,粗糙的斷口磨礪着嬌嫩的肌膚,她感覺到一種鈍鈍的,無法言語的疼痛。
心裡惶恐的感覺日夜加深,她不知道再繼續下去,過幾日接到的消息會不會就是關於她和旭安的。
斟酌再三,當天夜裡,明珠郡主在貼身侍衛的護送下,去了驛站。
長長的斗篷披風從頭罩到腳,烏漆漆的顏色徹底融入黑暗,只是那邊角下,繡着若隱若現的曇花。
柳成元似乎早就料到明珠郡主會來,整個驛站都被他清理了一遍,而他的房間門大大地敞開着,會客的小廳裡茶水香溢,焚香縈縈。
明珠郡主踏進房間的時候,只見柳成元側臥在簾子裡的軟塌上。
他穿着鬆鬆垮垮的衣袍,長髮未束,鬆散地挽了個髻,插了根樸素無華的木簪。
聽見腳步聲的時候,他眯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走進來的明珠郡主,然後下一瞬又移開頭去。
手裡握着的玉杯通透溫潤,瑩亮有光,在燈光的照耀下,那握着玉杯的人放浪不羈,矜貴不凡。
明珠郡主坐在外面的待客桌上,她自己給自己倒茶,不慌不急地等着。
上好的一套粉彩花鳥紋茶杯,杭州府久負盛名的雨前龍井,還有快馬加鞭趕送而來的鮮嫩荔枝。
這一切都不可能是驛站供得起的,柳家向來富裕,近年來已有京城首富之勢。
她生來便是尊貴的皇家郡主,在皇爺爺還在世時,便有了自己的封地,說到權勢富貴,京城裡敢跟她比的女人有幾個?
可是她沒有想到,有一天,一個男人會將他富有的姿態高高在上地擺在她的面前。
他是在杜絕她用金錢來私了的打算,畢竟以他如今的地位,想要光明正大地撼動實屬不易。
剝了一顆荔枝入口,冰鎮過的荔枝冰涼入心,叫她嘗不到一絲甘甜。
柳成元從裡面渡步出來,他撩開珠簾,望向她道:“好吃嗎?”
明珠郡主點了點頭,然後又剝了一顆。
這時只聽柳成元道:“我下了藥了。”
明珠郡主剝荔枝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並不肯信。
嗤!
柳成元冷嘲,然後又道:“是真的,萬春樓弄來的“軟嬌娘”,據說吃了的女人,全身嬌軟無力,慾念強盛,難以自持。”
萬春樓,杭州府第一青樓。
明珠郡主放下手裡的荔枝,然後細細地品味着,嘴裡除了那冰冷的感覺以外,是否還有別的味道?
現在的柳成元平靜之下顯得太過妖異,她突然有些心慌起來。
冰過的嘴裡,慢慢涌出一股異香。
那不是荔枝能有的味道。
明珠郡主站起來,然後冷聲道:“看來今夜不宜商談。”
她準備走了,柳成元沒有攔她,而是幽幽地道:“倘若你在我離府那一日追出來,我會選擇原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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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你能在三日前過來,我也不會對你下狠手。”
“你這個的女人太自傲了,不逼你,你便視我爲無物,所以別怨我。”
明珠郡主怨懣橫生,她回頭凌厲地瞪視着柳成元,嘴角譏誚道:“即便你今夜拿捏住我又如何?”
“今夜只要你弄不死我,明日我總是會討回來了的。”
她說完,踏出門去。
可就在那一瞬間,門外的廊道里,所有懸掛在高處的燈火突然間都滅了。
眼簾下,沒有熟悉的人影接應她。
明珠郡主冷眼回視,只見柳成元坐在她之前坐過的地方,撐着手肘,似嘲似諷地望着她。
“你做了什麼?”
她質問道,整個驛站寂靜得可怕,唯獨他的房間亮着燈,看起來詭異極了。 一股寒氣從明珠郡主的背脊處升起,她終於明白過來,柳成元早就佈置好了,就等着她自己送上門來。
番外四十三:求他(周柳篇)
“周宜,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懦弱。”
“我不爭,不搶,凡是不求出頭,那是因爲我不需要。”
“你一再欺辱於我,你當我真的不會反擊嗎?”
柳成元站了起來,他走到她的身邊,與她一起並肩看着遠處。
驛站周圍的街道都已宵禁,零星的燈火彷彿與他們隔了一條黑河。
柳成元感覺自己的心,也如這夜,黑得很怕。
黑就意味着孤獨,寂寥,幽暗,甚至於是血腥。
他譏諷地揚了揚嘴角,彎眸泛寒,格外陰沉。
“你這樣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你不要忘記了,當年那個敢算計我的高鴻,被我親手凌遲至死。”
“而在那之前,他也曾是我孩子的父親。”
明珠郡主眸光冰冷,一股肅殺之威油然而生。
柳成元側面以對,目光灼灼地道:“這些年我時常想起你強迫我的那一晚,當時你之所以那麼囂張,不就是篤定我不會殺你?”
“周宜,如今我也賭你不會殺我。”
“倘若你真的夠心狠,那便不會來了。”
“所以,你求我吧。”
灼灼的眼眸中,透着一股執拗的狠勁。
明珠郡主受不住這樣的目光,像是幼獸在一夜之間成長,從血腥的撕咬中學會了反擊。
她的心有些疼痛,猶如珍珠般的磨礪,這種感覺委實不太好。
磕下的眼眸的那一瞬間,掩藏着那一閃而逝的水霧,再次擡頭,明珠郡主放低聲音道:“當初都是我的錯,你想報復回去我不會反抗。”
“可是旭安我不會給你的。”
柳成元負在身後的手指握在一起,然後鬆開。
他望着放低姿態的她,收斂了戾氣,一副虔誠認錯的樣子。
她的底線是孩子,他知道了。
他搶不走的,他自己心裡明白。
可是心裡彷彿紮了一根刺,那種連呼吸都會覺得疼的感覺,彷彿由來已久。
他鬆快不了,也不想給她個答覆,讓她鬆快。
他突然牽着她的手,將她拉到房間裡去。
雙手交疊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她的僵硬,可是她沒有反抗。
這樣很好!
他嘴角翹着,透出的全是冷諷!
關上房門,靜謐的房間裡只有彼此的呼吸聲。
明珠郡主的感覺自己的手心在發熱,她不想讓柳成元察覺到,所以她想抽回自己的手。
可這時柳成元卻忽然將她猛地一拽,明珠郡主毫無防備地跌進了柳成元的懷裡。
多少年不曾跟男子這般親密接觸,她慌亂地想往後退去,可柳成元伸手摟着她的腰,禁錮得緊緊的,不容她動彈半分。
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末路到自傷和傷人的周宜了。
沉靜從容的歲月中,她又有了孩子,慈愛溫和,磨礪了她曾經堅不可摧的菱角。
羞惱的周宜僵硬着身體,不發一言。
柳成元將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然後清冷道:“受不住了嗎?”
“還有更讓你受不住的呢?”
明珠郡主感覺心裡的火氣更甚,可是卻發不出來!
她知道柳成元挖了一個坑給她跳,就像是因果輪迴,現在遭難的人是她。
“能不能算了?”
“倘若可以,你有什麼心願我都願意竭盡全力地去幫你達成。”
明珠郡主很少服軟,她性子剛強,向來只有她欺負別人的份。
可是如今,她理虧,心虛,不安,沒有底氣的反擊就像是以卵擊石,她知道自己毫無勝算。
這幾年因爲孩子,她也暗中關注着他的一切。
倘若他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或許今夜來的,便是冷酷無情的殺手。
然而她心裡清楚,他不是。
幼獸之所以會反擊,那是因爲被逼到了牆角,他怨恨她,不願和解,她都知道。
可知道歸知道,她卻還是不願與他再有牽扯。
柳成元也知道她不願,他也在違心地做着自己不願之事。
可人就在他的面前,能不能放過呢?
答案是否定的,他不能!
他不能放過她,不想放過她!
荔枝裡面沒有“軟嬌娘”,真正的催情之物是這房間裡焚的香!
可這不是算計她的,而是算計他自己的!
他在逼着自己做選擇,是能放過,還是不能?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那煩亂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從七年前開始,我唯一的心願,便是找到你。”
“現在我已經達成了,你認爲你還能幫我做什麼?”
柳成元低沉道,聲音有些暗啞。
在她來之前,他已經在這個房間呆了整整一個時辰了。
明珠郡主沒有察覺柳成元的異樣,因爲她很緊張,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在發燙,灼熱的感覺都快燒到她心裡去了。
羞窘和難堪時時刻刻都在包圍着她,她掙脫不了他的懷抱,心裡想着只怕是在劫難逃。
無話可說便只有沉默以對。
她以爲他會做些什麼,可是他也只是從身後緊緊地抱着她,然後將頭靠在她的肩頸上。
過了好一會,柳成元都沒有什麼動靜,明珠郡主在心裡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是善良的,從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了。
當年他雙手握着那把鋒利的匕首,只想逃開,卻沒有想過用力折返而殺了她。
那個時候,她也是如現在這般鬆懈下來。
小時候照顧她的老嬤嬤說過,越是善良的人,越是欺負不得。
因爲會遭報應。 她想,她狠不下心殺了他以絕後患,何曾不是遭了報應?
番外四十四:他的怨氣(周柳篇)
周宜本以爲,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等柳成元抱夠了,氣消了,那還是能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的。
可惜了,鬆懈下來的她忘記了“軟嬌娘”。
成年男子結實有力的身體在逐漸緊繃,她甚至於能感覺到某些位置有了變化。
強烈的牴觸感不太好,她也開始緊繃着,企圖掙脫。
“別動。”
柳成元低聲警告。
周宜僵了一下,然後整個人開始想着,要不要說點什麼話來緩解曖昧的氣氛。
可惜她一時間想不到什麼好的措詞,到是身體上輕微的摩擦漸漸讓她臉紅起來。
灼熱的呼吸噴在頸窩那裡,癢癢的,很難奈。
深深壓抑的呼吸中,似有若無的香氣從鼻孔鑽入。
周宜等啊等,煎熬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
她想着,所謂熱鍋上的螞蟻,大抵就是如此了。
終於,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
她聞到了一股汗味,帶着男人情慾的氣息。
“放開我吧,抱着我只會讓你更難受。”周宜羞窘道,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也很熱。
兩具火熱的身體抱在一起,光是混着的氣息都足夠引人遐想的。
更何況,在他沒有涅滅理智之前,她還是想好好地跟他談一談。
柳成元緊箍她的手突然用力,被勒住的感覺很不少受,她下意識吸氣,卻不想被抱得更緊,胸也朝前挺着,隱隱觸碰到他的手臂。
“別這樣。”
周宜難堪地小聲道。
她感覺到他複雜的心境,如果這樣的報復不能叫他釋懷,那她又何必做出犧牲?
柳成元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根緊繃的琴絃,而且是老舊的那種,說不準下一刻就會繃斷。
他也不願這樣,不像是在懲罰她,到像是在懲罰他自己。
柳成元在心裡苦笑着,胸腔裡堆滿了鄙夷和嘲諷。
終於,他放開了她。
長長的墨發下是密集的汗珠,很多都粘在一起了,浸透着他的額頭,讓他看起來像是受了一場大刑,整個人狼狽極了。
鬆鬆垮垮的衣袍裡,顯露着勁瘦的鎖骨,那裡也起了一層汗,緊貼的內衫都打溼了。
他靜靜地站着不動,眼睛閉起來,捲起的睫毛在顫動着,明顯還在深深地壓抑着自己。
“你走吧。”
“其實也並不是什麼要命的大事。”
“我還得多謝你生下旭安。”
他強迫自己冷靜地說出這些話,可身體卻在發抖。
周宜退到距離他三尺之外,她感覺周身不是。
她也很熱,失去他的緊箍以後,那種內衫緊貼肌膚的感覺越發明顯了。
甚至於,她還能感覺道後背的潮溼,陰涼陰涼的。
“你能想明白最好了,只要你不跟我搶孩子,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周宜也適時地表明態度。
她知道柳成元不是小人,不會強人所難。
柳成元睜開眼睛,猩紅的光一下子折射出來。
周宜有些後怕,不過她站着沒動,而是繼續商量道:“我承認當初都是我的錯,我現在正式向你道歉。”
“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周宜很認真地道歉,眼眸裡的光坦蕩而誠懇。
她想安撫這個被鮮血開了葷的幼獸,道歉是她的誠意。
顯而易見,她想和解。
柳成元想,原來她不是不能低頭。
再尖銳的刺,都會有被折斷的時候。
這幾年他的手段日益增長,可她的菱角卻日漸磨平。
當初那個狠戾說要姦屍的女人,早已變了模樣。
他想用她那一套來還給她,卻發現原來他做不到。
他沒有她那樣瀟灑自如的心態,被逼到牆角時,可以生長出惡鬼的獠牙。過着安逸平靜的日子時,可以以柔克剛。
眼眸裡的光,漸漸昏暗不明。
柳成元磕下眼眸,淡淡道:“我要旭安拜我爲師。”
周宜默了片刻,她原是想這件事結束以後,就帶着旭安回封地的。
可是現在如果答應了,到時候走了又相當於欺騙了柳成元。
潛意識裡,“欺騙柳成元”,成了她的禁忌。
“你想帶他走是不是?”柳成元冷嘲道。
他看到周宜眼眸轉動的時候,下意識不敢看他。
周宜輕嘆着,心裡有些沮喪。
她點了點頭,然後看着柳成元道:“你若是跟他走近,被人察覺到端倪,後果可想而知。”
“我不想有任何事情會傷害到他。”
這個理由,柳成元沒法反駁。
可正因爲如此,他才覺得憋屈。
“回京後,請你父王出面與我恩師商談。”
“我恩師座下弟子,最出色的當屬陳青雲,其次是謝明坤。”
“可他們二人一個政務繁忙,一個派系牽扯,唯獨只有我尚有閒心教導學生。”
“到時候旭安拜我爲師便是長輩們的安排,與你我何干?”
“再說,旭安出生後我才成親的,倘若你明珠郡主當初想要嫁給我,不就是一道聖旨便可以達成的?又何須這麼多年形影單隻,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帶着孩子過?”
柳成元這最後一句,完完全全就是濃濃的嘲諷。
可週宜聽了,莫名覺得有好大一股怨氣。
甚至於這股怨氣裡面,透出酸澀難言的苦味。
她微微愕然,瞪大的瞳孔裡,剛好看到柳成元那憤懣噘嘴的樣子,似乎委屈又難過。
“我當時那麼對你……難不成你還會想娶我?”
周宜說完,自己先訕訕地笑了起來。
她覺得她也是傻了纔會問這樣的話。
果不其然,只見柳成元一下子就黑了臉。
他惡狠狠地瞪視着她,憤怒的火焰在眼睛裡快速地跳躍着,憤恨交加地道:“誰想娶你了?”
“周宜,你做夢!”
周宜假意撩了撩鬢角的碎髮,下意識擋住那如火焰般焦烤而來的目光。
不娶就不娶嘛,那麼兇幹什麼? 她無語地撇了撇嘴,卻是不敢再說激怒他的話了。
番外四十五:養漢(周柳篇)
“你走吧。”
柳成元攆她。
周宜也不想待下去了,她繞過他的身側,往外走去。
這時柳成元的聲音在她的背後響起道:“周宜,他的身世我可以裝作不知道,不過倘若你敢阻止我接近他,那他便不再是我的學生,而是我的兒子。”
周宜的背影一僵,隨後步伐更快。
待她走後,柳成元看着早就燃盡的香料,再看看周身溼透的自己,一時間嘴角微抽。
他徑直去了裡間,屏風後擺了大大的浴桶,裡面的熱水早就涼了。
他褪下衣衫,然後擡步踏入浴桶中。
嘩啦的水聲掩蓋了低低的步伐聲,柳成元將頭浸入水中,想要放空自己所有的慾念。
周宜折返的時候,聽見了水聲。
她站在簾外輕喊道:“柳成元,我的人呢?”
“你不放了他們,我怎麼回去?”
浸入水中的柳成元根本沒有聽到。
周宜等了一會,沒有聲音,她狐疑地往前又走了幾步。
房間裡靜悄悄的,四扇屏風上搭着柳成元剛剛穿的衣袍。
“柳成元?”
周宜又叫了一聲。
可房間裡別說沒有人回答,就是連水聲都沒有了。
周宜不放心地探頭瞅了一眼,只見那大大的浴桶邊上一個人也沒有。
她以爲柳成元昏在那浴桶裡了,連忙衝過去,伸手就撈。
“嘩啦”一聲,周宜將沉浸在浴桶裡清除慾念的柳成元給撈了起來。
可她還沒有鬆一口氣呢,只見柳成元睜開溼漉漉的眼睛,目光深沉晦暗地盯着她看。
“周——宜!”柳成元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周宜看着他那幽深如狼的眼眸,小心肝顫了顫,連忙道:“我……我來要人的。”
“我的人……”
“唔……”
周宜瞪大的瞳孔裡,柳成元突然站了起來。
他伸手狠狠地將她拽進懷裡,然後滿是水珠的紅脣當即印了上去。
周宜掙扎着,雙手死死地抵住他。
柳成元不管不顧地拽着她往浴桶裡拖,兩個人互相使蠻力的人折騰得死去活來的。
一個身上滿是血痕,一個衣衫破損,髮絲凌亂。
柳成元的上脣被咬破了,疼痛讓他的理智稍稍清醒。
他放開她,摸着自己的脣瓣,感覺麻木的疼直鑽心臟。
他斜眼瞪她,眸子裡忽閃忽閃都是越來越多火苗。
“你回來做什麼?”
周宜驚恐護着自己的衣襟,然後快速地道:“外面漆黑一片,我的人呢?”
“嗤!”柳成元自嘲地揚了揚嘴角。
他就說,她怎麼會想着回來呢?
他伸手從擦拭着溫熱的血珠,然後涼涼地道:“應該是被迷暈了。”
周宜也猜到了,冷着臉退到一邊。
“什麼時候能醒?”
“或許天亮吧。”柳成元玩味道,原本一開始的計劃,就是留她一夜。
這也難怪她出去的時候,沒有人接應她。
周宜轉身往外走去,從頭到尾沒有再看柳成元一眼。
柳成元的臉黑了又黑,再次沉入水中。
這些年每每遇到煩心事,他都是以此來洗滌自己煩亂的思緒,時間長了,沉入水中的時間也長了。
他想起剛剛看到她的時候,那一瞬間,她眼底的擔憂衝擊着他所有的理智。
看到他還活着,她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那一刻,突如其來的感覺強烈比“軟嬌娘”的藥效要強十倍。
他控制不住地對着她出手,那種猛然襲擊的感覺,叫他通體舒暢,彷彿肖想已久。
“肖想?”
柳成元在水中睜開眼睛,突然間,他呼吸了。
“咳咳咳……”
水從他的鼻子裡灌入,然後是嘴巴里。
窒息的感覺一下子包圍了他,衝出水面的時候,他咳嗽不斷,臉色漲紅。
等他平復下來時,下意識轉頭朝外看去,只見那珠簾微微動着,卻是不見人影。
柳成元苦笑着,從水裡慢慢起身。
他看了一下自己光潔的身體,像是想到什麼,臉一下子就紅了。
穿好衣衫,柳成元走出去的時候,只見周宜已經整理好衣服和髮飾,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門外。
他看着她椅子靠着房門,一副防着他的架勢,頓時嘴角一抽,目光暗了暗。
柳成元渡步過去,坐在桌旁,伸手就拿了一顆荔枝剝着吃。
周宜餘光一掃,頓時皺着眉頭道:“你竟然騙我?”
柳成元的指甲微微用力,荔枝被剝壞了,嫩生生的果肉硬是掐了一道口子,甘甜的汁液一下子流了出來,他低頭下含住一吸,吃得那個叫有滋有味。
等到接連吃了兩顆以後,他似回想起她的問題,視線移到她那不忿的臉上,玩味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很失望?”
“哦,也對!”
“寂寞太久,想也正常。”
周宜的臉一下子就黑了,她陰沉沉地瞪視着他,心裡別提多惱怒了。
她想什麼了?
不要臉的貨,也不知道是誰想?
剛剛他站起來的時候,當她眼瞎嗎?
“哼,想又如何?”
“難不成只許男人嫖妓,不許女人養漢嗎?”周宜沒好氣地道。
“養漢?”柳成元重複着,眼眸閃着幽幽冷光。
他要是沒有記錯的話,關於旭安,似乎傳聞就是她跟男寵生的!
“你養過?”他冷眸微眯,嘴角含笑。
周宜愣住,她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突然覺得瘮得慌。
呼吸微滯間,她臉面繃不住了,硬着頭皮點了點頭。 “嗬”地一聲,柳成元猛然站了起來,大步邁向周宜……
番外四十六:周宜,別養漢子(周柳篇)
“你……你幹什麼?”
周宜想躲,可是她後背靠着房門,一時間只得往後靠去。
柳成元伸手撐在門框上,然後將她禁在狹窄的懷中。
周宜被他這樣一嚇,整個人緊繃起來,警惕地仰着頭看他,目光裡滿是防備。
柳成元低下頭,與她四目相接:“你養過?”
他再次問她,似乎很糾結這個問題。
周宜下意識垂頭,這時柳成元鉗制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與他正面對視。
周宜的目光微閃,惱羞成怒地瞪着柳成元。
“你說謊!”
柳成元肯定地道,他放開手,嘴角微微得意地翹了起來,像是看清楚了真相。
周宜赧然地推着柳成元,犟嘴道:“我爲什麼要說謊?”
“難不成你以爲我的身邊會缺男人嗎?”
先帝子嗣單薄,唯一的臨安公主不成氣候,如今的皇上更是與賢王府親厚,待明珠郡主如同親姐,皇宮每年備下給郡主府的節禮何曾少過?
她確實不缺男人,只要她想,身邊的暗衛便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柳成元嘴角輕扯,黑如夜色的眼眸一下子涼了下來。
“是不缺,所以纔有了旭安不是?”
他輕嗤,語氣滿是嘲諷。
周宜聽了這話,心裡很不舒服。
不過她不想回嘴。
女人的後宅裡多的是陰私事,她就知道,好些個身處高位的貴夫人,身邊夫君早早離世的,誰不是養了那麼一兩個在牀圍侍候的?
更何況她這種隨時可以召喚暗衛的,她是不缺,只是不願糟踐自己。
當然,這些話何必跟柳成元說?
見周宜不說話,柳成元的心裡越發滾燙如火。
那種灼熱的氣息一直躥到喉嚨,他能感覺到自己一張嘴就是過激的言語。
可是他無法壓制,因爲越是想要壓制,那股急衝衝的感覺就越是濃烈。
他撐在門上的手握成了拳,然後又不動聲色地鬆開。
“是今夜陪你來的暗衛?”
“總共十二個暗衛,你不會全都帶來。”
“我猜只帶了四個,難不成四個你都睡了,還是一個個輪流着來?”
周宜氣得臉色發白,怒不可遏道:“我沒有你想的那麼齷蹉。”
柳成元知道她生氣了,眉峰犀利如刀,凜冽的氣勢瞬間強硬極了。
他的眼眸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暗光,很快,又回覆冷然如冰的樣子。
“那就是一個了,是哪一個呢?”
“要不要我現在就讓人放了他,省得你心疼!”柳成元刨根究底,語氣古怪。
周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
“四個都是我的人,你要放就快點。”
丑時了,再過一個時辰天就亮了。她不想再等,語氣惡劣。
“呵!”
“很好,還真的是!”
“可我又突然不想放了,憑什麼要叫你痛快呢?”
柳成元無恥道,他側身背靠着房門,斜眼居高臨下地望着怒色滿滿的周宜。
周宜彷彿早就料到他會變卦,她冷哼一聲,撇開臉去。
柳成元突然覺得挺沒有意思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奢望什麼?
心裡跟貓爪一樣難受,他其實不想聽到這個答案。
潛意裡,他覺得她說謊了。
可爲什麼明明有那樣的感覺,心裡卻還是很不舒服。
就像是胸口被人按着,怎麼也喘不過氣來。
甚至於,胸腔裡蔓延着一股酸漲的委屈和憤慨。
靜了一會以後,柳成元突然道:“周宜,你會再嫁嗎?”
周宜聞言,皺起眉頭。
不過她還是搖了搖頭道:“不會。”
她瘋了纔想着要去嫁人。
可柳成元下面一句卻是:“所以,你會一直養漢子?”
周宜:“……”
“嚯”地一聲,周宜從凳子上起來。
她衝到柳成元的面前,突然一把拽住他的衣襟道:“我跟你說,我是郡主,養人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什麼漢子不漢子的,那也是我的事,輪不到你來過問。”
柳成元冷不防她會突然發飆,有些愣了愣神。
不過他很快覆上她緊拽衣襟的手,然後義正言辭道:“怎麼會跟我沒有關係?”
“如果你養的漢子欺負我兒子呢?”
“還有,如果你以後再給別的漢子生個孩子呢?”
“那我的旭安要怎麼辦?”
周宜拽着衣襟的手越發用力了,手腕上青筋爆出,整個人散發出凜冽的氣場。
只見她瞪大瞳孔,雙眸圓睜地朝着柳成元吼道:“老孃沒有養漢子,沒有養,沒有養!”
“兒子是我的,不是你的。”
“你再給我胡說八道,小心我閹了你。”
凶神惡煞的周宜吼完,直接準備撂開手走人。
可她還沒有來得及轉身呢,便被柳成元一把扯入懷中。
嘭,鼻子撞上胸膛的那一瞬間,周宜疼得眼淚汪汪的。
艹!
她想說,今晚這都是第幾次了! 就在周宜伸手捶着柳成元的背脊時,只聽柳成元低低地在她的耳邊道:“周宜,別養漢子!”
番外四十七:情愫暗生(周柳篇)
周宜連續地三個晚上失眠了。
從柳成元那裡回來以後,她腦海裡全都是柳成元那句:“周宜,別養漢子!”
不養就不養唄,可他偏偏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滿足你的!”
滿足,滿足個屁啊?
她看起來那麼飢渴嗎?
翻來覆去都睡不着,竭盡所能地不去想,然而腦海中,依舊會時不時閃現那些話。
周宜覺得自己魔怔了,這種感覺越是抗拒,便越是濃烈。
於是她沒有跟柳成元一起回京,而是在約定好的前三天就上路了。
她走的時候,七夕剛過,鬼節將至。
沿途都歇在驛站,她無心着急趕路,只是想避開柳成元同行。
奈何她越是想避開,卻越是避不開。
行至河間府時,柳成元追了上來。
接連趕十幾天的路,又不知道她會歇在那裡,走那條道?
柳成元幾乎將沿途的柳氏商行都派遣了,這才得了她的消息。
他甚至於還派人去了她的封地,就怕她悶不吭聲就帶着旭安回封地去了。
還好,總算是找到了。
幸好,她知道分寸,選擇回京。
柳成元鬆了一口氣,累癱的他住在距離驛站不遠的柳家客棧裡。
好一番洗漱後,吩咐人盯着周宜的行蹤,他則倒頭就睡。
緊繃的感覺不再,鬆緩下來的柳成元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個踏實覺。
夜幕降臨時,他神清氣爽地起牀了,雙手撐在客棧的二樓圍欄上,視線遠眺,望着守備森嚴的驛站。
“曹陽!”柳成元喚道,他不想過去驚擾孩子。
曹陽現身,垂首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過去傳個信,就說我到了。”
曹陽想起上次去楚府傳信被那幾個摁着打一頓的場景,下意識幽怨地撇了一眼柳成元。
柳成元含笑看他,然後道:“我身邊的雖然都是江湖中人,可論起手段,你們一個也比不上他們。”
“這些日子你難不成還沒有學乖?”
曹陽憋屈地低下頭去。
各種手段被虐一遍,能不乖嗎?
也不怪那些兄弟都覺得他叛變了,事實上,他確實已經幫不了郡主什麼忙了?
柳成元身邊有幾個老江湖,功夫高深是其次,問題是整起他來毫不手軟。
他也是怕了。
明珠郡主剛剛用完晚膳, 看到垂頭喪氣的曹陽,頓時眸光微閃。
她打發龔嬤嬤帶着旭安回房休息,然後問曹陽道:“什麼時候到的?”
“今日一早進的城。”曹陽拱手,老實回道。
“那麼多條上京的道,他怎麼知道我會走這一條?”
曹陽苦着一張臉,然後無奈道:“回稟郡主,柳家商行遍佈各處。”
“而且柳大人現在就在距驛站不遠的柳家客棧,從那個方向,正巧可以看到驛站的大門。”
明珠郡主下意識擡目往窗邊看去,黃昏晚照,紅霞映天。
高低起伏的檐角錯落交至,讓她根本拿不準,此時的柳成元到底會在什麼方位看着她?
“他有沒有說些什麼?”
明珠郡主問道,她想着這一次的不告而別,他應當是生氣的。
可沒有衝到驛站來,又讓她鬆了口氣。
至少他知道分寸。
“柳大人只說他來了。”
來了卻又不過來,傳信的意思便是要她過去了。
明珠郡主皺起眉頭,一時間躊躇起來。
可她沒得選擇,柳成元就是拿捏住了她心思。
驛站可能驚擾到孩子,所以她不會讓他有機會上門質問。
“等天黑吧!”明珠郡主輕嘆。
曹陽退下,心裡也覺得很無奈。
郡主高高在上那麼多年,想不到也有被吃得死死的一天。
這世間上,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誰說得清楚?
囂張跋扈後,總是要還的,哪怕對方當年就是個小白兔。
……
夜色徹底籠罩河間府時,驛站的大門外,馬車緩緩地朝前駛去。
不一會,早就清空的柳家客棧裡,上好的天子房燈火通明,酒香肆意。
周宜來的時候,柳成元在自斟自飲,一桌子的美味佳餚供他一人享用,看起來奢侈極了。
“來了,怎麼不是連夜收拾行裝繼續趕路呢?”
柳成元轉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的聲音雖然透着嘲諷,可好歹沒有冷意。
周宜落座在他的對面,她無心吃喝,只是靜靜地坐着。
柳成元甚少飲酒,可是今天喝了不少。
一來找到了周宜,他心裡總算是踏實了。
二來回京在即,他很快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帶旭安回家了。
“我以爲你是想逃,還特意派人去了你的封地。”
“周宜,你說我是不是很膽小?”
柳成元轉動着酒杯,昏黃的燈光下,他清雋的輪廓消瘦了許多,眼眸也異常深邃。
周宜的嘴角動了動,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周宜,你放心,我不會纏着你的。”
“到了京城,依舊是橋歸橋,路歸路。”柳成元目光灼灼地道,彷彿早已看透了她的擔憂。
周宜聞言,原本應該鬆了一口氣的心裡卻彷彿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壓住了,重重的,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沒有打量他,而是垂首淡淡道:“這樣對我們都好。”
所以,結果就是她所希望的。 柳成元在心裡冷冷地笑了,握着酒杯的手一再用力,好似恨不得捏碎了纔好。
番外四十八:拜師(周柳篇)
周宜一直等柳成元吃好了,然後親自送她下樓。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着,樓梯上的腳步聲有些沉悶。
上馬車的時候,柳成元站在車邊,伸手想要扶她。
可週宜踩着凳子,並未給他機會。
柳成元感覺不是自己的手空落落的,而是他的心空落落的。
車軲轆的聲音漸漸遠去,他站在原地,覺得這夜色實在是太孤寂了。
馬車裡的周宜閉着眼睛,心裡也堵得厲害。
這樣對他和她都好,她心裡清楚,自己到底在怕什麼?
回京之路平靜得讓人心慌,明珠郡主比柳成元先行一步,兩個人雖然同道回京,卻是一前一後。
好不容易抵達京城以後,別說是明珠郡主和柳成元,就是他們身邊的隨行的人都暗暗覺得鬆了一口氣。
明珠郡主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賢王府興師問罪,彼時,賢王和賢王妃才知道世子對明珠郡主隱瞞了柳成元出京的消息。
被三人譴責的世子無動於衷,反而據理力爭道:“柳成元不可能會報復妹妹的,旭安的事情,本就是我們不對。”
“瞞了這麼久,如今也該讓人家知道了。”
明珠郡主想到自己在杭州府遭遇的種種危機,目光冰涼地盯着她大哥看。
世子周寧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然後討好道:“妹妹別惱,旭安大了,知道自己是你親生的,他時常偷偷地跑來問我,他親爹是誰?”
“那孩子聰明得很,我實在是不忍說謊騙他說他爹死了。”
賢王和賢王妃聞言,面色尷尬。
旭安也問過他們。
他們也沒有扯謊說他爹死了,只是說他長大後就知道了。
明珠郡主聞言,心裡也有些難過。
孩子缺失父親,這是她的過錯。
她再強悍,也無法填補孩子心裡對父親的暢想,或許柳成元是對的吧?
“他想收旭安爲學生,請父王出面與他恩師齊瀚商談。”
“這是我答應他的,勞煩父王了。”
賢王知道女兒很不好受,他輕嘆一聲,當即答應道:“明日父王就去找齊瀚。”
賢王妃拉住女兒的手,無奈地詢問道:“真的不告訴旭安嗎?”
明珠郡主搖了搖頭,然後惆悵道:“以後再說吧。”
賢王和賢王妃對視一眼,不再多說。
他們都心疼旭安,可女兒更心疼。
倘若女兒都顧慮重重,那麼他們又怎麼能替女兒下這個決定呢?
更何況現在柳成元已經知道了。接下來的事情,他們更是插不上手了。
明珠郡主和柳成元回京後的第三天,齊瀚在賢王的暗示下,找了柳成元,問他願不願意收明珠郡主的義子爲學生。
柳成元同意了,齊瀚那邊回了賢王的話,定在八月十六,中秋節過後,由周寧帶着外甥去柳府行拜師禮。
柳家準備了晚宴,特意邀請了齊瀚,陳青雲,謝明坤,張華等人赴宴,算是做個見證。
京城裡的世家貴族們聽聞消息,再一次肯定了,周旭安就是明珠郡主的親生子。
只是這個生父成迷的孩子因爲母親高貴的身份,連柳成元這樣好的恩師都能說拜就拜。
誰都知道,齊瀚的門生個個身居要職,光是這條人脈都足夠在朝堂站穩腳跟的,但凡有點眼見的人家,誰不想拜在齊瀚這幾個門生的下面,可惜是人家不收啊。
周旭安行了拜師禮以後,柳成元送了他文房四寶和一塊精緻的玉佩,玉佩上面是一對鏤雕雙魚,兩條晶瑩寶滿的鯉魚纏在一起,魚嘴含珠,然後套上了紅線。
周旭安很喜歡,拿來就係在了腰間,下垂的流蘇像魚尾一樣,走起路來,很是亮眼。
晚上週寧被灌醉了,是柳家的下人送回王府的。
柳成元給周旭安準備了住處,準備從今晚開始,就讓他習慣在柳府小住。
夜深了,客人都走完了。
韋靜聽聞柳成元帶着周旭安去客房後,在正房裡等他。
可沒過一會,下人來稟,說是柳成元歇在客房了。
韋靜聞言,心裡有些異樣。
不過她也沒有表現出來,畢竟她知道周旭安的身世擺在那裡,柳成元會多有照顧也是正理。
周旭安第二日回郡主府時,嘴裡全是老師如何如何?
明珠郡主困得眼睛發紅,強撐着聽兒子說完。
昨夜兒子沒有回府,柳府的下人過來跟她傳信的時候,她就一直吊着心,不上不下的。
看着兒子興奮的小臉,明珠郡主是喜憂參半。
韋靜與他有一雙兒女,她是知道的。
這麼多年了,她真的沒有想過,再跟他有什麼牽扯。
可是如今這斬不斷的親緣慢慢浮出水面,像是她造了殺孽,攪得她日夜不安。
明珠郡主拉着兒子的小手,揉搓着他軟乎乎的小臉蛋道:“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日後要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
“還有,老師的孩子就是你的弟弟妹妹,要照顧好他們。”
周旭安歡快地點了點頭,高興道:“娘,我會的。”
“師母對我也很好呢,還特意給我做了新衣裳。”
“弟弟,妹妹都很乖,他們都想跟我一起玩。”
明珠郡主將兒子拉入懷中,然後親暱地蹭着他的額頭道:“孃的旭安也很乖啊。”
“娘。”周旭安甜甜地叫了一聲。 明珠郡主感覺自己煩亂的思緒一下子全都沒有了,她想,不論如何,至少她還有孩子呢。
番外四十九:故意疏遠(周柳篇)
周旭安拜了柳成元爲師以後,一個月有十天都是歇在柳府的。
轉眼入了冬,周旭安回來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明珠郡主從失落中慢慢習慣,得空了就往賢王府去。
這一來二去的,賢王妃想着旭安大了,女兒也是時候找個女婿了,於是請了相熟的貴夫人幫忙相看。
人品,樣貌好的,不拘家世。
京城的圈子就那麼點大,沒過多久,世家裡的那些庶子們都起了點心思。
皇上知道以後,還特意讓大太監收集不少喪妻或者和離的臣子。
連皇上都開始操心起這位堂姐的婚事,諸位大臣豈不聞風而動?
其中呼聲最高的,當屬已經掌管禮部兼文淵閣大學士的陳青雲。
因爲只有他身居高位,手握大權,並且尚未娶妻。
柳成元自然也知道了,他故意問周旭安要不要回去看他孃親,周旭安自然要回去的,於是柳成元便藉口送周旭安回去,想跟去郡主府。
韋靜知道的時候,那師生倆已經坐上馬車了。
她想起這段時間關於明珠郡主招婿的傳聞,一時間坐立難安。
她希望自己猜錯了,畢竟自己的夫君和明珠郡主,那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兩個人。
更何況,她見過明珠郡主,貴氣天成,氣場凜冽。
那樣女人,怎麼會甘願做小?
她真希望是自己胡思亂想,可柳成元這一去,卻並未及時回來用晚膳。
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報,說是明珠郡主不在郡主府,所以柳成元不放心周旭安,在那裡等着。
不在郡主府證明不是約好的,可都到郡主府了,又有什麼不放心的?
韋靜的心依舊懸而不落,連晚膳都沒有用,一直在柳成元的書房裡等着。
另外一邊,周旭安第一次帶老師回來,連忙吩咐下人上茶備膳。
明珠郡主聽聞兒子回府的消息,連忙趕回郡主府。
可剛剛進了府門才知道,柳成元在府裡。
她當即轉身就走,並吩咐管家讓周旭安上王府來尋她。
眼睜睜看着明珠郡主又返回王府,管家也懵了。
他去找了小主子周旭安,周旭安到底年幼,管家雖然請他避到偏廳說話,但他還是不明所以,還讓管家當着柳成元的面說。
管家十分尷尬,不肯言語。
柳成元會意,避到了偏廳,管家連忙拱手,十分感激。
待柳成元走了以後,管家這才小聲道:“郡主在王府有要事,不便回來,請小主子也過去。”
周旭安聞言,皺着眉頭道:“娘在外祖父家到底有什麼要事啊,之前怎麼沒有派人回來說呢。”
“我還說留老師用膳,現在不可能丟下老師去外祖父家的。”
管家面色愁苦,他也知道丟下客人是不行的。
“眼下也只有先留柳大人用膳,然後公子再去王府。”
周旭安不高興地點了點頭,小嘴撅起來,有點失落和委屈。
管家安撫了周旭安兩句,這纔下去安排。
他叫來了管事的幾個婆子,厲聲吩咐道:“郡主在王府有要事,並未回來過。”
“連小公子也不許說。”
幾個管事婆子應聲說是,連忙退下。
待管家匆匆走後,柳成元從一側的廊道里緩緩走出。
冬日裡的天可真冷,枯枝落葉,隨風起落,犄角旮旯裡飄落些許殘屑,周圍窗櫺上卻是纖塵不染。
精緻的琉璃瓦下,墨綠色的暗光若隱若現,低調中又顯奢華。
這便是她住的地方了,幾十個下人伺候着,還有幾十個護衛隨時聽候差遣,光是車伕都有三四個。
他能給她什麼呢?
他又在肖想什麼?
她避而不見,來了又走,難不成這故意疏遠的深意他還是不懂嗎?
柳成元覺得自己冷麪如霜,周身寒意四起。
他恍惚地陪着旭安用完晚膳以後,便回了柳府。
可他這一去,便病了。
來勢洶洶的病情反覆高熱,太醫都換了幾波了,病情不見好轉,說是鬱結於心,邪火熾旺,只有慢慢調養。
明珠郡主從柳成元病的第二天就知道了,因爲原本去柳家的周旭安又折返回來。
起先明珠郡主以爲只是普通的風寒,後來才聽說有些嚴重,不過那又如何?
那不是她該操心的。
她帶着兒子去了賢王府,準備過完年再回郡主府。
聽說又換了一波太醫的時候,她按耐不住去找了她大哥。
周寧見她來的時候,當即含笑道:“怎麼,不滿意母妃給你找的夫婿?”
周宜瞟了他一眼,目光微涼。
“呵呵,行了,大哥不說你的終身大事。”
周寧訕笑,覺得妹妹是真的打算一個人過了。
他心裡輕嘆,既心疼,又自責。
“聽說柳成元病得厲害,我不太方便帶旭安過去,你幫我帶旭安去看看。”
周寧聞言,神色複雜地看着周宜。
“當初你若是肯聽大哥一句勸,如今又何須避嫌?”
周宜磕下眼眸,長而捲翹的睫毛隴上一層陰影,只聽她淡淡道:“我寧願一輩子避嫌。” 周寧不語,心裡卻是知道,妹妹終究跟柳成元是沒有緣分的。
番外五十:心有千千結(周柳篇)
整整病了十二天後,周寧帶着周旭安踏入了柳府。
柳成元羸弱地靠在牀頭,臉頰消瘦,眼眶凹陷,脣瓣乾裂。
周寧沒有料想他竟然病得如此嚴重,看到後大吃一驚道:“怎麼就病成這個樣子了?”
柳成元苦笑着,看着旭安圓圓的眼睛滿是擔憂時,眼眸深黑,晦暗不明。
他朝着旭安招了招手,旭安靠了過去。
柳成元揉了揉他的額頭,溫聲道:“天寒了,你娘可有給你加衣服?”
周旭安乖巧地點了點頭。
周寧眼眸微閃,對着周旭安道:“旭安先出去玩會吧。”
周旭安聞言,不捨地看着柳成元。
柳成元看着他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心裡一酸,含笑對着周旭安道:“去看看弟弟妹妹,一會再來。”
周旭安這纔跟着下人離去。
周寧見他強撐着,就吊着一口氣的樣子,輕嘆道:“你若是想要見她,我回去以後,就叫她過來。”
柳成元搖了搖頭,枯寂的眼眸裡霧氣重重。
他的心結不是想見她,而是明白,見了她也無法爭取。
“你們早就知道了,從一開始。”柳成元惆悵道。
周寧赧然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道:“那個時候高鴻算計她太狠,身邊的人除了沒有跟去的龔嬤嬤,其餘的全死了。”
“她能活着回來,我們都很慶幸,後來她讓我去查柳家的莊子,再然後是你。”
柳成元微微頷首,彷彿早就猜到了一樣。
周寧覺得對不住柳成元,輕嘆道:“那時她喝了避子湯的,旭安是意外。”
“她早年間跟高鴻育有一子,懷孕時,她發現高鴻養了外室,大鬧一場,傷了身體。那孩子生下來先天體弱,不受高鴻待見,小小年紀便夭折了,那是她的心病。”
“所以有了旭安的時候,我們都希望她能生下來。”
“我們的本意是想告訴你,娶或不娶都尊重你的意願,可她不想讓你覺得是在對你施壓,畢竟那個時候,柳家在京城一點根基也沒有。”
“而且那個時候,我們查出了高鴻謀反,蓄養兵馬,她怕跟你牽扯過密,從而讓高鴻對你狠下殺手。”
“這些都算是原因吧,不過,最重要的是,她篤定你不會娶她的,所以不許我們向你透露。”
周寧娓娓道來,柳成元聽得神思恍惚。
不怪周宜會如此想。
他找不到她的時候,心裡何嘗不是想過,只怕她早已遠走他鄉,唯獨他在傻傻地惦記。
畢竟那樣的事情,又不光彩。
“她的性子太強,縱然有孕,也絕不許自己處於弱勢。”
“所以,倘若說開了,她必然是要高高在上的。”
“那樣的婚事於我而言,不要也罷。”
“如今很好,各自安好。”
柳成元淡淡道,心有千結,即便解一個,也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有些人惦記了,忘不掉,得不到,因爲身份限制,還不能表述,故而鬱結在心,獨自承受。
他不是病了,他是心裡煎熬。
倘若他尚未成親,聽聞她挑選夫婿的消息,使點手段爭取就是了。
問題是他不能。
甚至於連接近她都不能,所以她對他退避三舍,而他卻只能在心裡煎熬着,無法掙脫。
周寧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事已至此,他自己的妹妹他心裡清楚,絕不可能會跟柳成元廝混,讓柳成元夫婦失和。
倘若不是對柳成元有愧,只怕她早就帶着旭安一走了之了。
周寧伸手拍了拍柳成元的肩膀,然後認真道:“早些好起來。”
“倘若你纏綿病榻,不能教導旭安了,我猜她過完年就去封地了。”
“她的性子太過執拗,我們都無法左右她的決定。”
柳成元眼瞳深眯,心裡感覺灌入一陣寒涼的冷風。
是了!
他若是有個好歹,她一定會帶着旭安走的。
他要好起來,他不能讓她帶走旭安!
柳成元的眼裡漸漸有了光彩,周寧察覺端倪,暗暗低嘆。
“府上嬌妻稚兒,都需要你的照顧。”
“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日後安心教導旭安便是。”
柳成元知道周寧是在提醒他。
他沉悶地點了點頭,心裡知道,以後真的要劃清界限了。
周寧帶着旭安回去的第三天,柳成元就傳出大好的消息。
所有關心他的人都鬆了一口氣,轉眼,便是年底了。
明珠郡主帶着兒子在賢王府熱熱鬧鬧地過了年,元宵後才讓兒子帶了一車的年禮去了柳府。
彼時,明珠郡主徹底放開手腳。
她將兒子送去柳府以後,自己則收拾行裝,前往護國寺小住。
一直探聽明珠郡主行蹤的韋靜尋了機會,說是年前許了願要還,帶丫鬟婆子,一路往護國寺而去。
柳成元知道消息的時候,眉心跳動,隱隱有些不安。
他當即帶着旭安,說是要出城踏青。 實則繞了一圈,也悄然來到了護國寺。
番外五十一:機智應對(周柳篇)
初春的護國寺很美,山上的顏色豐富多彩,遠遠看去,綠色重疊的葉子有,枯黃的葉子有,楓紅的葉子有,杏黃的葉子也有。
林深霧重,若隱若現的檐角莊嚴冷肅,在春寒中矗立着,姿態挺拔。
明珠郡主住在寺院中專門單僻出來的皇家別苑裡,這一處在武僧院落後,背面陡峭,四周形成了安全的屏障。
更爲難得的是,這一處有一條蜿蜒而下的小溪,溪水青苔遍佈,遠遠看着,水波碧綠,深潭幽幽,叫人觸目難忘,形如曲水流觴。
韋靜來拜見明珠郡主的時候,恰逢望空大師也在。
望空大師是主持遠悲大師的弟子,尊貴的香客來寺裡小住時,他每日都會抽空來講一段經文,算是給予尊重。
明珠郡主第一次以郡主的身份住進別苑,往年她就算來,也不過是匆匆就走。
因此她也是初次見這個望空大師,三十出頭的年紀,樣貌俊朗,脣紅齒白,微微笑着時,彎眸微眯,十分面善的大和尚。
明珠郡主讓龔嬤嬤把韋靜請進來,她沉凝了一會,目光看向一旁的望空大師時,只見望空大師對她和煦地笑了笑。
“佛祖救苦救難,大師亦是如此嗎?”
望空大師的嘴角微僵,直覺告訴他,明珠郡主這句話有深意。
他緩緩點了點頭,然後隨和道:“願盡貧僧之力。”
明珠郡主頷首,心裡有了底了。
不一會,只見韋靜孤身前來,身邊一個丫鬟婆子都沒有。
龔嬤嬤在明珠郡主的身邊擺了蒲團,然後又給韋靜倒茶,很是熱情。
明珠郡主對着韋靜招了招手道:“來這佛門之地也能偶遇,可見我們兩家的緣分不淺。”
“正巧望空大師準備講經,你也來聽一聽。”
韋靜有些尷尬,她急匆匆地來,並未想過還有一位望空大師在這裡。
更何況,明珠郡主說的是兩家的緣分,隔閡顯然,似乎到顯得她有些狹隘了。
她沉下心來,端坐在明珠郡主的身邊。
望空大師開始講經了,起先她心裡忐忑,不知道等會要如何試探?
可聽着聽着,鬆懈下來以後,她猛然發現明珠郡主竟然癡迷地望着望空大師。
心裡頭全是“砰砰砰……”的聲音,她覺得自己遲緩的腦袋已經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了?
她小心翼翼地擡起頭,打量着盤腿坐在她們對面的望空大師,卻發現他那握着握住的手微微顫慄着,臉上不可遏制地紅了,原本溫潤透亮的眼眸忽閃着,似乎有異樣的流光閃過。
發覺端倪的韋靜暗暗握了握自己的手,她垂下頭,久久緘默。
望空大師說完佛經以後,明珠郡主在龔嬤嬤的提醒下回神了。
她羞怯地站了起來,目光灼灼地望着望空大師道:“講完了嗎?”
“要不再講一遍吧?”
垂頭的韋靜暗暗咬了咬脣,彷彿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明珠郡主的嘴裡說出來的。
一旁的龔嬤嬤感覺老臉掛不住了,暗暗扯了扯明珠郡主的袖子。
明珠郡主會意,一臉惋惜地望着望空大師道:“那你明日還來嗎?”
招架不住的望空大師耳根泛紅,連忙點了點頭道:“明日再來。”
“行,那我送送你。”
明珠郡主跟隨望空大師出去,直到他們的身影都消失在眼前了,韋靜仍然覺得自己是懵的。
這一刻,她已經忘記自己爲什麼會來這裡了。
龔嬤嬤不放心地跟了出去,郡主的那些侍女都站在門外守着,韋靜渡步出來,然後也跟了上去。
遠遠的,她看着明珠郡主拽着望空大師的衣衫,然後嬌滴滴地道:“好不容易把兒子打發了才能來的,這一次我就住久一點嘛?”
“之前來了你都攆我走,難道你不想我嗎?”
霧氣濃濃的天,那麼暗沉,四周都是傾覆而來的寒氣。
韋靜站在門框後,打着冷噤,突然有一種顛覆自己認知的感覺。
明珠郡主的那個孩子,難不成就是……
她不過是想一想而已,可卻控制不住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在她震驚無比的時候,前面那對身影漸行漸遠,似乎還有了越來越親密的勢頭。
龔嬤嬤回頭看了一眼韋靜,皺着一張老臉,似哭似笑,看起來尷尬極了。
入了武僧院落的長巷子裡,明珠郡主鬆了一口氣,連忙放開了自己緊拽的衣杉。
她看着窘迫的望空大師,在心裡唸了一聲“罪過”。
“大師別介意,剛剛我說的那些,全都是胡說八道的。”
“明日大師換個小和尚來講經吧。”
望空大師聞言,稍稍斂去臉上的紅暈,只見他清了清嗓子,然後道:“無礙,送佛送到西。”
明珠郡主尷尬地笑了笑,然後不好意思道:“那就拜託大師辛勞了。”
望空大師輕嘆,轉身走時,唸了聲:“阿彌陀佛,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明珠郡主站在長廊和拱門下,一陣陣寒風襲來,她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話說,這望空大師也太……太認真了點。
番外五十二:自欺欺人(周柳篇)
明珠郡主返回別院的時候,見韋靜有些呆呆愣愣的,顯然受驚不小。
她勾了勾脣,笑得神神秘秘地對着韋靜都:“怎麼?嚇到了?”
“你覺得很意外嗎?”
明珠郡主端起熱茶,品茗時,眼眸彎起,嘴角輕勾,周身洋溢着異樣的甜蜜。
韋靜只覺得心口一滯,意外道:“難不成旭安他……”
“噓,不能說。”明珠郡主搖了搖頭。
韋靜會意,赧然地低下頭道:“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以郡主的身份,難不成都不能叫他還俗嗎?”
“呵!”明珠郡主挑了挑眉,譏諷一笑。
“你以爲他是你夫君呢,身在朝堂,可以使點手段就強佔了。”
“他這樣的人,富貴不貪,權柄不握,能有什麼法子?”
“就是現在這副鹹不淡的樣子,那也是我費了好些年的功夫,不然我早回封地去了。”
韋靜的臉騰一下子就紅了。
她的手絞着手帕來回轉着,心裡全是“咚咚咚”心跳聲。
明珠郡主這不屑的口吻太強勢了,這纔是她所熟悉的明珠郡主。
可是柳成元連着好幾日高燒昏迷,嘴裡叫着的,全是“周宜”。
不怪她會多想,事實上她正是知道明珠郡主的性子,纔會趕來試探。
因爲但凡明珠郡主有意,最起碼平妻是穩的,只可惜現在看來,如若不是同名同姓,那便是柳成元一頭熱了。
男人嘛,若是突然迷戀哪個女子,得不到又想要,自然會心生惦念。
不過時間長了,得不到也就淡了。
畢竟明珠郡主不是柳家可以招惹的女人。
兩個女人不動聲色地過招,龔嬤嬤遣退門外的侍女,一個人望着灰濛濛的天空,心裡一陣陣地輕嘆。
這幾年,郡主變了好多。
倘若是十年前,別說她沒有做錯,就算是做錯了,也輪不到韋氏來過問她。
可是現在,她竟然不惜要毀自己的清譽,就爲了叫韋氏安心。
這樣下去,等小公子大一些,離京是必然的了。
房間裡,韋靜含羞道:“倘若郡主看得上我夫君,那便是他的福氣了?”
“你可別給我整後宅女人心胸寬廣那一套,倘若我真的看上他了,能有你?”明珠郡主冷哼。
她看着忐忑不安的韋靜,心裡卻是五味雜瓶。
當年她得知高鴻養外室的時候,何曾好受過?
四處派人打聽,然後抓姦,大鬧。
恨不得將那女人剁碎了喂狗,狠狠給高鴻幾個耳光,叫他知道知道,她周宜是不是他可以辜負的。
往事幕幕扎心,明珠郡主輕拍了拍韋靜的肩膀道:“柳成元品行不錯,好好珍惜。”
“別學那等蠢婦,有事沒事就選通房,挑小妾的,自己霸佔都還來不及呢,給別人幹嘛?”
“你要是身子骨受不了,回頭我讓龔嬤嬤給幾個調養身體的方子,別說他一夜三四次,就算他一夜七八次也照樣拿下。”
韋靜感覺自己坐不住了,她就算聽過葷話,可這樣露骨的卻還是第一次。
她把頭埋得低低的,然後甕聲甕氣道:“沒有,他沒有妾室通房。”
明珠郡主笑了笑,戲謔道:“那證明他敬重你,他若是品行不好,我父王也不會看中他,選他做旭安的老師。”
“女人能嫁一個不戀女色的君子是福氣,要好好珍惜。想當年我跟高鴻鬧得整個京城雞飛狗跳,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我父王母妃勸我看在孩子的份上好好跟他過,不就是納妾嗎,一個他惦記,十個給他看看他惦記誰?”
“女人嫁了負心漢,夫妻和睦都是假的,恨不得他死到是真的。”
說起高鴻,明珠郡主眼眸森冷,滿是怨氣。
韋靜多少也聽說過,那個時候,她還小。
不過就算如此,幾乎是整個京城都在津津樂道明珠郡主捉姦之事。
“郡主這等氣魄,十個男兒都比不上,理應值得更好的。”韋靜真誠道,明珠郡主敢愛敢恨,閨閣中多少貴女表面嗤之以鼻,其實心中又着實豔羨。
畢竟那樣的底氣和魄力,不是誰都有得起的。
咬緊牙關,心裡流血流淚都只能忍着,那種因爲牽扯家族而不能和離,最終鬱郁早逝的婦人何其多?
“你呀,怎麼不說我看上你夫君是他的福氣了?”明珠郡主打趣。
韋靜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她知道自己以後該怎樣做了。
“他已經有了家室,配不上郡主了。”
明珠郡主知道,韋靜已經能在心裡坦然地面對這個問題了。
她鬆懈下來,靠着椅子道:“不是他有沒有家室的問題,是本郡主看不上他的問題。”
“你要知道,倘若我看上他了,他娶了我,柳家便能世代受到皇家庇護,就算你那兩個孩兒,也是一樣的。”
“背後的利益牽扯之大,足以叫柳家擠進京城的世家當中,成爲備受矚目的世家大族。”
“到時候,你認爲你能擋得住我嗎,面對巨大的利益誘惑,又只是多了一個妻子,就算有人看見你委屈了,也只會裝着看不見,因爲他們看到的,永遠只是柳家享受了皇家應有的特權。”
“柳家越是富裕,就越是有人眼紅,可沒有人敢眼紅我,因爲我能養三千私兵,然而柳家卻不可以。”
“這是柳家的軟肋。”
韋靜聽完,贊同地點了點頭。
這就是她之前最擔心的事情,因爲她知道,一旦柳成元下定決心,明珠郡主也有意下嫁,那麼她是阻擋不了的。
可是現在明珠郡主刨白得如此清晰,反而讓她整個人都輕鬆下來。
“所以現在旭安在柳府,對柳府來說,便是一道有力的屏障。”韋靜認真道,突然覺得自己的視野開闊了許多,能看到的局面也寬廣起來。
明珠郡主頷首,然後玩味道:“所以,以後我不在京城的時候,你便替我多多照顧旭安吧。”
“等他日後繼承我的封地,記着你的恩情,自然會照拂柳家的。”
韋靜恍然大悟,爲何柳成元那麼在乎旭安了。
她含笑以對,柔聲道:“旭安很乖巧的,他身邊侍候的人都很用心,其實我也沒有照顧到他。”
明珠郡主見韋靜實誠,心裡又是一陣難受。
“他在柳府多住上些日子,以後自然會親近你的。”
“我估摸着,只怕以後待在京城的時間會很少。”
韋靜聞言,擡起頭看着明珠郡主。
只見她的目光遠遠地飄散,像一團霧一樣,有些清冷。
大抵是求而不得的苦悶,她想,情根深種時,哪怕如明珠郡主這樣的人物,也有苦悶煩悶,卑微低頭的時候。
韋靜告辭後,徑直回了京城。
而與她錯開的柳成元,先帶着旭安去了楓林山的紅霞山莊。
他安頓好旭安以後,這才帶着護衛悄然來到護國寺。
別苑中,黃昏將晚,夜色寂寥。
自韋靜走後,明珠郡主便依門而望,一個人沉凝着,似乎在想些什麼事情?
寺院裡送來了素齋,明珠郡主用了一碗湯便不肯再吃了。
她遣退身邊的侍女,對着龔嬤嬤道:“從前我捨不得,如今捨不得也要捨得了。”
“嬤嬤,我想回封地去。”
明珠郡主說完,慼慼然地加了一句:“一個人去。”
孤身一人,不再有牽扯。
關於旭安,恐怕她留不住了。
龔嬤嬤抹了抹眼淚,心裡難過極了。
從前是怎樣高傲的郡主,如今又卑微到什麼地步?
小公子就是郡主的命根子,避開了還不夠,如今還要遠走。
若不是爲了那個柳成元,郡主又何須步步退讓,到了如今自欺欺人地步?
“都怪世子爺,好好的讓那柳成元追到杭州府去。”
“當初的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就算郡主做錯了,那也是不得已的,怎麼如今什麼都成了郡主的錯?”
龔嬤嬤紅着眼睛道,心裡滿是憤然。
“就是我的錯!”
“嬤嬤,就是我的錯!”明珠郡主強調道,咧嘴一笑。 龔嬤嬤望着她那空洞洞的眼眸,心頭一陣絞痛。
番外五十三:真亦假時假亦真(周柳篇)
明珠郡主正要洗漱安歇的時候,曹陽來了。
顯然,柳成元到了護國寺。
這一處別院,有着武僧們守護,外人根本闖不進來。
曹陽也是因爲還有皇家暗衛的令牌,這才被放進來傳信的。
明珠郡主看着曹陽心虛的樣子,淡淡道:“我不會見他的,以後不必再來。”
曹陽抱拳頷首,準備退出去。
這時明珠郡主道:“你是我給他的人,以後不會再要回來了。”
“把皇家的暗衛之令留下,回去後告訴他,你就是我給他的補償。”
曹陽的臉一下子垮了,他知道自己徹底被捨棄了。
乖乖地拿出皇家暗衛令,曹陽走出去的時候,感覺頭重腳輕的。
寺院的廂房裡,柳成元看着曹陽灰頭土臉地回來,心裡一沉。
“她不見我?”柳成元忐忑地問道。
曹陽苦着一張臉,點了點頭道:“郡主收了我的暗衛令,說是把我補償給你了。”
“她讓你以後也不要再去找她了。”
曹陽說完,默默地到一邊,暗自悲慼。
柳成元看着他那落寞悽慘的背影,嘴角微抽。
補償給他一個暗衛,他們之間就兩清了嗎?
難不成連再見一面也不肯,他知道今日韋靜去見過她了,他知道她的顧慮是什麼,他並不是有什麼非分之想,只是想與她說說話而已。
不過現在看來,她是鐵了心要跟他劃清界限了。
這一夜,柳成元翻來覆去,沒有睡着。
天色灰濛時,他便起身了。
曹陽也是一夜未眠,皇家暗衛都是孤兒,集中訓練以後,會派到各個地方執行任務。
十項任務圓滿完成,纔可能被選到主子的身邊。
明珠郡主及笄時,第一批暗衛只有四個。
後來她成親了,又添四個。
總共八個,都在楓林山血戰而亡。
而他們後面的十二個,是她在楓林山出事後才被選來的。
整整八年了。
聽見開門聲時,曹陽看着柳成元穿着單薄的直裰走了出來。
他從冷寒的屋檐上一躍而下,然後跪在柳成元的面前道:“大人,我想回去。”
“郡主從未薄待過我,我知昨夜她惱了我去傳信,纔會收回暗衛令的。”
柳成元看着曹陽跪得筆直的身影,冷清道:“可以,不過我要你帶我去見她。”
曹陽詫異地擡起頭來,只見柳成元目色幽深,薄脣緊抿,顯然也是思慮了一夜。
“昨夜我去過一次別院,今日去那些武僧便不會再查了。”
“而且,白日裡也會鬆懈一些,帶大人去可以,倘若郡主不願見大人,還請大人立即離開。”
“好,我答應你!”柳成元頷首,他想當面跟她說,以後不必特意避着他,因爲他不會做出讓她爲難的事情。
打定主意的兩個人決定用過早膳就去別院。
另外一邊,做完早課後望空大師提前去了別院。
他來的時候,明珠郡主正在用早膳。
“大師可用過早膳了,沒有的話,便一起吧!”明珠郡主站起來,客套地道。
望空大師聞言,微微頷首道:“那就多謝郡主相邀了,貧僧剛做完早課,並未用早膳。”
明珠郡主愕然地看着坐在她對面的望空大師,覺得自己壓根沒有反應過來。
她說的是客套話,並不是誠心相邀的。
厄,瞠目結舌的明珠郡主再次坐了下來!
早膳是僧人送過來的清粥小菜,因爲不知明珠郡主的口味,便送了好幾樣。
龔嬤嬤給望空大師擺了碗筷,然後退到一邊。
明珠郡主勉強陪着用了一會,便放下碗筷。
望空大師看着明珠郡主碗中還剩下的清粥,眉頭微微隴聚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明珠郡主:“……”
忍着胃裡的不適之意,明珠郡主又拿起筷子,將碗中的清粥都給吃完了。
待她再次放下碗筷,望空大師也適時地放下筷子。
“聽說昨夜有客面見郡主,不知今日是否會來?”
明珠郡主擡頭掃了一眼望空大師,見他溫潤和煦,一時間竟拿不準他所說何意?
“來又如何,不來又如何?”
望空大師聞言,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若是有客會來,貧僧且等一會再講經,若是無客會來,貧僧便開始講經了。”
嗯,聽着這話確實沒有什麼毛病!
明珠郡主沉凝了一會,請望空大師開始講經。
兩人才剛剛坐在蒲團上,只聽龔嬤嬤前來回稟道:“郡主,曹陽回來請罪,他還把柳大人帶來了,就侯在外面。”
明珠郡主蹙起眉頭,正要開口回拒,這時只聽望空大師道:“真亦假時假亦真,郡主今日可需要貧僧救苦救難?”
望空大師含笑地凝視着明珠郡主,那看透一切的目光顯得睿智而淳善。
厄?
明珠郡主想起昨天的那齣戲,一時間面頰微紅,神情尷尬。
“大師不在乎清譽嗎?”
“呵呵!”望空大師輕笑!
只見他看着明珠郡主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何來清譽?”
真是無言以對的一句話。明珠郡主牽強地笑了笑,然後對着龔嬤嬤耳語幾句。
龔嬤嬤頷首,會意地退了出去。
鐵了心要回來的曹陽進了院子就跪下了,柳成元站在他的身側,面露凝思。 他要是沒有看錯的話,剛剛侍女撤下去的碗筷,分明有兩副。
番外五十四:撞破(周柳篇)
龔嬤嬤很快出來了,她神情微妙地看了一眼柳成元,然後淡淡道:“柳大人請回去吧,郡主不想見你。”
心生疑慮的柳成元探頭朝着房門裡看了一眼,可惜相隔太遠,他什麼也沒有看到。
可這時龔嬤嬤已經往前探步,直接擋住他的目光道:“柳大人請回。”
不容拒絕的態度,企圖阻擋的架勢,柳成元目光一凜,幾乎下意識就繞開了龔嬤嬤,然後快速朝前掠去。
“柳大人請自重!”龔嬤嬤厲聲道,聲音冷不防提高了許多。
可柳成元身形如風,步伐越發快了起來。
跪着的曹陽一下子站起來,想要阻止柳成元。
龔嬤嬤斜倪了他一眼,目光中滿是警告的意味。
曹陽似有所悟,又跪了下去。
衝進房門的柳成元突然僵住身體,只見裡間的博古架後,隱隱有着一對相擁的人兒。
猛然響起的腳步聲驚得裡面的人快速分開,他看見周宜回過頭來,從那架子的空隙處不悅地望向他。
“出去!”周宜冷戾道,彷彿他的出現打攪了她的好事。
柳成元氣得臉色鐵青,他瞳孔一眯,周身氣場凜冽。
只見他擡步就往內室而去,似乎就想知道,那個跟周宜抱在一起的男人是誰?
可週宜比他更快一步,她拉下帷幔擋住那人的身影,然後從內室走了出來。
“他是誰?”柳成元質問道,他的胸口起伏不平,明顯氣得不清。
周宜不耐地瞥了他一眼,冷怒道:“我已經不欠你的了,你沒有資格再過問我的事情。”
“你不是最在乎旭安嗎,從今往後,我都不和你爭了。”
“他若想我,便來看我,他若是不想我,便可以長住柳府,我不再過問。”
後面的柳成元已經聽不清楚了,她的那句:“我已經不欠你的了,你沒有資格再過問我的事情。”徹底傷了他的心。
他的呼吸驟停,胸腔裡滿是酸澀。
撐大的眼眸裡,他灼灼地盯着她,好似不肯相信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她神情冷漠,目光犀利,緊抿的紅脣透着不耐和驅逐,彷彿多看他一眼都是嫌惡。
“周宜,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柳成元頹敗道。
周宜眼瞳微眯,勾了勾嘴角,譏誚道:“我怎麼不能這樣對你?”
“先前是我理虧,如今我都將旭安給你了,難不成我還欠你的嗎?”
“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煩我。”
柳成元覺得胸口疼得厲害,微微扭曲的面容僵硬極了,讓他感受到屈辱和難堪。
他到底是有多惡劣,纔會讓她這樣輕賤他?
柳成元扯動着脣瓣,雙眸泛寒,忍不住冰冷道:“周宜,你別後悔!”
“呵!”
“你以爲你是誰?”周宜冷嘲。
她側過身,不再看他,而是對着門外厲聲道:“你們都死了嗎,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給本郡主放進來?”
“再有一下次,全都滾回京城去。”
龔嬤嬤和一衆侍女連忙進來跪着,曹陽起身後,直接站在門外對着柳成元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很好!”
柳成元氣急返笑,他死死地盯着周宜冷凝的眉頭,目光一片陰翳。
周宜並未再看他,只是生冷地站在那裡,逐客之意明顯。
柳成元拂袖離開的那一瞬間,他的餘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周宜的身上。
只見他才抽身,她竟已經迫不及待地進了內室。
衣袂從他的眼簾裡閃過,模糊了他的視線,也灼傷了他的心。
強撐着出了別苑的時候,柳成元神思恍惚,幾欲栽倒。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會是這樣的。
柳成元在心裡反覆地想着,腦子亂成一團。
她不會有愛的人,他心痛酸澀地跟自己強調。
明明是很空很空的心,卻感覺有千金重擔壓上,沉甸甸的,讓他想透口氣都難。
迷迷糊糊地回了客房,柳成元倒頭就睡。
潮溼陰冷的夢境裡,他陷入深深的泥潭當中,那麼艱難,那麼痛苦,想要抽身時,卻發現自己根本挪不動。
絕望和黑暗籠罩着他,荒野無人的四周安靜極了,他只聽得到自己一陣一陣的呼救聲。
最可怕的永遠不是落入泥潭,而落入泥潭後,發現自己不停地往下墜,可身邊卻連一個施救的人都沒有。
在痛苦中掙扎,在絕望中等死,直到認命。
是的,在瘋狂地掙扎後,眼睜睜看着生機逐漸消亡,徒勞的嘶喊救不了他,在夢裡閉上眼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被潮溼冷腥的泥潭覆沒頭頂。 死亡的窒息感襲來,讓他全身抽搐着,猛然驚醒……
番外五十五:怪他自己(周柳篇)
柳成元連夜回了楓林山,春寒的夜色十分沉寂,呼嘯的而過冷風陣陣襲來,灌入骨縫。
《紅霞山莊》裡,周旭安還在夜讀,書桌上擺了兩盞燈,有個小廝在一旁研墨。
莊子上除了守莊的張氏夫婦,便是周旭安身邊跟着的護衛和小廝。
柳成元來的時候,沒有驚動周旭安。
下人給他燒了熱水,侍候他洗了一個熱水澡,然後又準備了晚膳。
外面的天已經黑盡了,莊子裡迴響着嗚咽的風聲,像狼嚎一樣。
柳成元隨便用了些羹湯便去了旭安的房裡,小傢伙很認真地在讀書,一字一句,口齒清晰。
研墨的小廝見了柳成元,連忙行禮。
柳成元示意他下去,這時旭安已經看到老師回來了。
他那圓圓的眸子一亮,笑得憨甜。
“我以爲老師要明天才會回來呢。”
柳成元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溫聲道:“是不是想家了?”
周旭安的眸子有些暗了下去。
他想他娘了。
不過他搖了搖頭道:“我娘跟我說,她要去護國寺小住,倘若我想見她,便只能去護國寺了。”
“而且娘跟我說,老師和師孃會對我好的,叫我安心念書。”
柳成元抿了抿脣,有些難過。
他將周旭安攬入懷中,撫摸着他的額頭道:“倘若你想見你娘,老師就帶你去。”
周旭安心思一動,不過他忍了忍道:“不用了,外祖母說,我已經長大了,不能再時時刻刻地依賴我娘了。”
“我知道外祖母想給我找一個後爹呢,不過我娘不同意,怕後爹會待我不好。”
“其實待我不好又沒有關係的,我還有老師呢,老師會疼我的。”
“只要後爹待我娘好就行了,郡主府好大,好冷清的,我不在的時候,我娘都不喜歡一個人住。”
柳成元抱着旭安,心裡沒有被填滿的感覺,相反卻因爲他的話而感覺到愧疚和孤獨。
周宜說,她把旭安給他了,所以不再虧欠。
那是不是他將旭安還回去,她就可以回京了,不再長住外面?
匆匆落魄地離開,他甚至於沒有勇氣去打探那個人到底是誰?
可是就算心再冷,腦海中卻時時刻刻都在惦念着,她在做些什麼,是不是已經和別人交頸而眠了?
想象總是很磨人的,像鈍刀子割肉,只會越來越疼。
“你想回去陪着你娘嗎?”
“不住柳府,就住在郡主府裡。”
“老師也不是每日都在府裡教導你,以其讓你娘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不如你回去陪着她吧。”
“等老師沐休時,再接你來柳府如何?”
周旭安想了一會,然後點了點頭。
其實就算他在柳府,也要去學堂了。
像他這麼大的孩子,雖然拜師,卻不是全然由老師教導的。
舅舅之前問他要不要進宮裡陪着小皇子唸書,之前他不願意去,可如今……
周旭安有些慼慼然,他雖然年紀小,卻感覺老師希望他回郡主府,而不是繼續待在柳家。
接下來柳成元看了周旭安的功課,他敏感地察覺,周旭安話不多了,人也沒有什麼精神。
或許是他說的話讓孩子誤會了,柳成元暗暗思索着。
等到周旭安睡下以後,柳成元才踏出房門。
外面可真是冷得刺骨,他一個人毫無睡意地走着,可走着走着,整個人魂不守舍地走到那早就廢棄的庫房裡去。
自從那件事後,那裡便被他下令鎖了起來。
黑漆漆的一片,他伸手去摸,卻發現那鎖牢固得很,冰冷堅硬的感覺充斥着他的掌心。
他好一會才縮回手,彼時掌心已經沁了一層溫熱的汗液,鐵鏽沾染了潮溼的手掌,隱隱透出一股塵封腐舊的味道。
柳成元突然低聲地笑了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傻子一樣。
就算回到最初又如何?
難不成他會等一個,兇狠強迫他的女人嗎?
就算他早些知道她有孕又如何,難不成年輕驕傲的自己會願意臣服在一個高高在上的女人面前嗎?
亦或是,她會給他機會,讓他能慢慢了解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
她想的那些,深刻入骨,寸寸磨心,何嘗不是早已看得透徹?
所以,他最應該怪的人,是他自己。
倘若不是執着太過,如今又何必自艾自憐,深夜裡連淺眠都不能。
這一夜,柳成元一直站在門外等着天亮。
他安排了馬車,帶着侍衛,抱着還未睡醒的周旭安,快速地返城了。 一路上,他騎着馬,任憑那寒風像刀子一樣刮來,他不偏不倚,迎面而上,似乎要用這疼痛時時刻刻警醒着,他到底要做什麼?
番外五十六:坦白(周柳篇)
柳成元風塵僕僕地回京後,當天就將周旭安送回了郡主府。
韋靜得到消息的時候,心裡萬分驚訝。
柳成元回府後,韋靜去見他道:“郡主又不在,怎麼好端端送旭安回去了?”
“她自己的孩子,長期養在我們府裡像什麼樣子?”柳成元不悅道,他打定主意要讓周宜回來。
韋靜感覺到柳成元說的話帶着火氣,她的心微微沉了沉,面上卻絲毫不顯。
“前天我去護國寺見過郡主了,我答應她要好好照顧旭安的。”
“郡主她暫時沒有回來的打算,我們還是去把旭安接回來吧。”
柳成元看着韋靜,狐疑道:“你怎麼知道她暫時沒有回來的打算?”
韋靜直視着柳成元的目光,莞爾道:“郡主她喜歡的人在那裡,他們……已經在一起好些年了。”
“是嗎,你知道是誰?”柳成元探究道,連語氣都放輕了,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覺。
韋靜頷首,然後湊近柳成元道:“是望空大師。”
“望空?”柳成元詫異萬分。
“怎麼可能會是望空呢,他不是遠悲大師的弟子,將來要接任住持的?”
柳成元不太肯信,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若非我親眼所見,我也不敢相信。”
“你想一想,旭安的生父爲什麼至今成謎?”
柳成元的臉一下子漲紅起來,聽着韋靜的意思,她以爲旭安是望空跟周宜生的。
“這些私事,郡主怎麼會告訴你的?”柳成元似乎察覺了端倪之處。
韋靜被問住了,她愣了愣,隨即道:“恰逢我去的時候,望空大師也在。”
“郡主她……她心神全在望空大師的身上,隨後郡主便與我說了。”
柳成元蹙起劍眉,他想,或者是她故意的呢?
故意做給韋靜看,好安韋靜的心。
柳成元望着韋靜,有些欲言又止。
韋靜心裡忐忑,她不敢與柳成元對視,只是低垂着頭,任由柳成元打量。
“其實我與郡主早就相識了,只不過那時,我並不知道她就是郡主。”
“我也是皇上登基時,才驚覺她的身份。”
柳成元坦白道,有些事情壓在他心裡,他也難受。
韋靜意外地擡眸,她沒有想到,柳成元會主動跟她說這件事。
“相公跟郡主是何時相識的?”韋靜問道,她心裡隱隱有一個感覺,必然是在她之前。
果不其然,只聽柳成元道:“我上京春闈的那一年。”
而她是他高中探花以後,隔年才娶的妻子。
“想不到相公跟郡主還有這樣的緣分。”韋靜沉悶地勾了勾嘴角,想笑,可笑意卻不達眼底。
柳成元知道她心裡不舒坦,他當即道:“我與郡主並非曖昧不清。”
“只是早年間有些恩怨未了。”
“恩怨?”韋靜撐大眼眸,好奇極了。
柳成元點了點頭,任何認真道:“是恩怨。”
“她那樣高傲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摻和到柳家來?”
“只是我不能讓她放任旭安不管,倘若你心有芥蒂,日後我避着她便是了,想來她也樂得這樣。”
韋靜聞言,臉頰微微紅了紅。
她感覺柳成元說的話有些負氣,像是在跟情人鬧彆扭一樣。
他們夫妻成親這麼久,一直都是相敬如賓的。
柳成元從未對她發過脾氣,最過分的一次也不過宮宴那一次,他喝醉後失態攆她走。
也是那一夜,他見到了明珠郡主。
所有的不同,而後的種種,都是從那一夜開始的。
韋靜感覺自己突然間通透了許多,她溫柔地看着柳成元道:“你說得很對,郡主不可能會摻和到柳家來。”
“倘若你想去接她,那便帶着旭安去吧。”
“她可能會避着你,但絕不會避着旭安的。”
柳成元望着溫柔善良的妻子,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讓他有一種窒息的壓抑。
他握着韋靜的手,低聲道:“對不起。”
韋靜反過來拍了拍他的手道:“說什麼傻話,之前我不明白,現在聽你一說,便都明白了。”
“郡主說的那一番話,就是爲了讓我安心。”
“她一個高高在上的郡主,爲了不讓我們夫妻失和,寧願抹黑自己。”
“十年前的郡主,那樣風光霽月的人物,如今也有委屈自己的時候,可見她是真心的希望我們能好。”
“真心希望”,那纔是剝皮拆骨的殘忍!
柳成元牽強地笑了笑,然後認真道:“我知道了。”
知道以後該怎麼做! 知道那絲情愫猶如那個夜晚,只能永遠被埋藏起來,再不能讓人知曉了。
番外五十七:空亦要惦念(周柳篇)
柳成元說要帶着旭安去護國寺接他孃的時候,旭安很開心。
潛意識裡,旭安明白老師不是嫌棄他,而是真的爲他和他娘着想。
一路開開心心地趕往護國寺,以此同時,護國寺裡,明珠郡主拒絕瞭望空大師再來講經。
別院後的山林,有着一種寂靜的美。
楓紅的樹葉,層疊起伏的綠波,還有那一汪碧綠的深潭。
高高的天空上,白雲虛浮,藍天爲底,晃眼的陽光灑落下來,周圍的景色一下子就耀眼起來。
明珠郡主站在風口的位置,遠眺的視線裡,山水相映成趣,只可惜目光觸及之處,皆無人影,不免顯得心裡孤寂。
就在她悵然一嘆的時候,只聽背後有道熟悉的聲音道:“郡主可是覺得一個人看着這四周的景色未免太過孤寂了些?”
明珠郡主回頭,只見今日的望空大師穿着淡黃色的僧袍,外面披了件硃紅色的袈裟。
眉目朗清,笑容和善,靜靜站在不遠處的時候,清瘦的身形彷彿欲要乘風歸去。
“大師怎麼會來這裡?”明珠郡主問道,她不需要他講經了。
心裡亂的時候,什麼也聽不進去。
望空大師聞言,淺笑着道:“萬物有靈,郡主看它們覺得孤寂,焉不知它們看郡主亦如是。”
“形影單隻的鳥兒總是最容易迷路的,郡主身份高貴,理應有伴纔是。”
世人常說,少年夫妻老來伴。
她少年時,夫妻反目。或許從那時起,她就註定要一輩子孤獨了。
孤獨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心有惦念,卻依舊只能孤獨。
形影單隻的鳥兒之所以會迷路,那是因爲它被拋棄了。
四面八方都不是歸家的路,如何不墜迷途?
“不合適的伴只會是枕邊的刀,大師可明白?”
望空大師聞言,心頭威震。
他清亮的眼眸閃過一絲異色,脣瓣輕啓道:“郡主高見,是貧僧思慮不周。”
“我知大師也是一片好意,只可惜,我七情已淡,不願勉強。”
明珠郡主微微仰着頭,目色一片冷清。
她有她的驕傲,絕不會再勉強自己去附和任何人。
“貧僧想與郡主講一個故事。“望空大師慢慢走近,目光清透。
明珠郡主點了點頭,然後與他一起看向遠處。
“有一位家貧的少年,因緣巧合下認識了一位女子,這位女子於他有恩,兩人結了一份善緣。”
“幾年後,少年親人皆逝,他心裡唯有惦念的便只有那一位女子,可惜卻遍尋不見。”
“一日,一位大和尚告訴他,有緣人自會再見,無緣人相逢不識,他心有所悟,決定皈依佛門。”
“潛修幾年後,他果真再見那位女子,可惜對方卻不識他是故人。”
“惦念終成空,空亦要惦念,他驚覺自己心染塵埃,告罪佛主。佛主與他說,諸佛亦有惦念,凡世間萬物,無惦念者,是爲虛無。”
“佛皆如此,更何況芸芸衆生。”
“倘若郡主不能寄情以人,那便寄情以物,以事。”
“佛憐衆生,萬物皆有緣法,還望郡主珍重纔是。”
望空大師說完,收回淡然縹緲的目光。
他含笑地望着明珠郡主,彷彿早已將她心裡的煩悶看透。
明珠郡主回味着那句:“惦念終成空,空亦要惦念。”一時間,彷彿醒悟過來。
抗拒不了的,何必要硬逼自己呢?
寄情以物,寄情以事,皆可讓自己活得快意一些,更何況她還有旭安呢?
明珠郡主抿了抿脣,笑得釋然道:“多謝大師開解。”
望空大師聞言,微微垂下眼眸,似帶着悲容地嘆道:“哎,貧僧還以爲郡主會問,那少年是不貧僧呢?”
“噗……”明珠郡主看着望空大師逗趣的樣子,忍不住噴笑出聲。
“那少年是大師嗎?”明珠郡主問道。
這時望空大師擡起頭,認真地道:“佛曰:不可說!”
“哈哈,大師可真有意思!”明珠郡主大笑,很久都沒有這樣暢快了。
不遠處帶着旭安來的柳成元氣得眼睛發紅,握住旭安的手不知不覺就用力了許多。
“啊,疼!”旭安驚呼道。
柳成元連忙放開旭安的手,面色尷尬漲紅。
望空大師和明珠郡主同時回頭,只見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挨在一起,一個甩着手齜牙咧嘴,一個漲紅着臉,目光窘迫。
“大師,我先回去了。”明珠郡主出聲道,顯然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望空大師微微頷首,然後輕笑道:“有緣人走了也會回來,無緣人相聚不如不聚,望郡主善待自己。” 明珠郡主會意一笑,然後大步地走向那不太和諧的父子倆。
番外五十八:狼狽(周柳篇)
明珠郡主走到兒子的身邊,自然而然地牽着兒子的小手就走了。
等走出去幾步以後,發現柳成元還杵在那裡不動,當即回頭不悅道:“你還不走?”
厄!
柳成元有點懵,他沒有想到周宜會跟他說話。
他下意識看向望空,只見望空含笑以對,似乎早有預料一樣。
柳成元跟着周宜回了別院,龔嬤嬤好些日子沒有見着小主子了,很是高興。
全都圍着周旭安去了,被允許踏入廂房柳成元一直盯着那個博古架看,好似恨不得盯出一個洞來。
周宜見他看得認真,忍不住譏諷道:“你要不要進去看清楚點?”
那裡面是她的就寢之處,柳成元微微紅了臉,冷硬道:“又不是什麼好物件。”
“嗤,柳家財大氣粗,連皇家御用之物都比不上了?”周宜冷嘲。
柳成元突然想起,這裡屬於皇家別苑。
他那眼眸微閃,不自在道:“也不拘多少人用過了,你若是喜歡,我讓人照着做了,送去郡主府就是了。”
周宜涼涼地瞥了他一眼,說得她那郡主府會缺一個博古架似的。
她懶得跟他廢話,直接道:“你帶旭安過來做什麼?”
“之前你眼巴巴要他,還威脅我,現在怎麼得了又沒有出息地送回來?”
柳成元聽了,眼睛氣得通紅。
他那嘴角囁嚅着,一時間說不出狠話來。
只見他憋了一會,然後沒好氣道:“你自己生的,丟給我算是什麼回事?”
“難不成我是他親爹嗎?”
柳成元暗暗得意,心想,她也不敢說出來!
“呵呵!”周宜冷笑。
她鄙夷地看着柳成元,他就是拿捏住她不會說,所以才這樣肆無忌憚呢!
不過周宜反將他一軍道:“你說得對,你的確不是他的親爹。”
“你……”
柳成元感覺自己一口氣上不來,險些給憋死過去!
他不是旭安的親爹,那旭安的親爹是誰?
他知道她是故意氣他的,可是該死的,他卻沒有辦法反駁!
“呵呵,最毒婦人心!”柳成元冷嘲,他早已忘記他來這裡的初衷是求和的。
“毒纔好呢,我毒我咬你一口你就死了,你這種沒有毒的,活該受傷被欺負。”周宜挑了挑眉,一副我毒我驕傲的表情。
柳成元氣得雙眸圓瞪,恨不得衝上去堵了周宜的嘴。
她怎麼可以厚顏無恥地說出這番話?
他活該受傷被欺負?
是活該受她的欺負吧!
誰讓他狠不過她!
“呵!你有本事就毒一輩子,別給我找到機會,否則……哼!”柳成元怒色滿滿道。
絲毫不知,他一語成讖,最後那個備受欺負的人,果真一直是他!
周宜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嘴角一勾,藐視之意濃烈。
柳成元頓時氣絕。
他忍了好一會,感覺心裡頭的火氣還是散不了,於是沒好氣地道:“剛剛那個大和尚說什麼了,你笑得那麼開心?”
“與你有關嗎?”周宜看都沒有看他,直接走進內室。
柳成元感覺自己受到了赤裸裸的羞辱,這讓怒火高漲的他,十分不爽。
他起身追了進去,結果纔剛剛掀開簾子,只見周宜就在那裡堵他。
柳成元慢慢地退了出來,周宜步步緊逼,然後冷眼瞧他道:“男女之妨不懂嗎?”
柳成元面色漲紅,眼神飄忽。
他被周宜逼到牆角,男人的臉面盡失。
“那個人爲什麼能進去?”柳成元握了握拳,羞憤道。
周宜聞言,冷嗤一聲。
只見她鉗制着柳成元的下巴,深邃的鳳眸灼灼地盯着柳成元道:“因爲是我讓他進去的,因爲他沒有妻室,因爲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你記住自己的身份,從今往後不要再來招惹我。”
“不要與我有任何的親近行爲,否則,你我從此斷絕一切往來。”
周宜說完,沒有再看柳成元一眼。
她吩咐龔嬤嬤收拾行裝,準備回京。
柳成元呆愣地靠着冰冷的牆面,心裡滿是羞愧。
她的嘲諷,直擊他的內心。
像是大錘一樣錘着他假情假意的遮羞布,事實上,從他動情開始他就已經明白,他們是不可能的了。
她其實很懂他,知道什麼地方纔是他的軟肋,碰不得,碰了就會生不如死。
她是在幫他做決定,其實他都懂的。
這樣很好,都好!
柳成元仰着頭,目光黯淡。
他背靠牆面,整個人僵硬着,一動不動的,像只被釘在牆上的壁虎一樣。
侍女們進進出出地收拾行裝,沒有人敢妄議一句。 到是龔嬤嬤怕他尷尬,帶着旭安出去遊玩,沒有讓旭安看到他狼狽的樣子。
番外五十九:遠走(周柳篇)
回京後,明珠郡主送兒子入宮唸書,由陳青雲和柳成元做主教。
日子平靜地過着,五年後,周旭安陪讀的皇子被立爲太子,而陳青雲則一躍成了太子少傅。
周旭安正式入國子監唸書,翩翩少年,眉清目秀,越發顯得招人喜愛。
只是孩子日漸長大,輪廓逐漸成形,又常出入柳府,時間長了,清閒在家的柳老夫人和柳老爺子漸漸看出端倪。
他們暗自觀察一段時間以後,發現柳成元待周旭安跟親兒子沒有分別,似乎比親兒子還疼上那麼幾分。
而且周旭安雖然拜他們的兒子爲師,可明珠郡主卻從未踏入過柳府一步,逢年過節就算是準備禮物,也是讓周旭安獨自帶來。
再加上兒子和兒媳婦溫吞相處,親厚不足,種種跡象表明,似乎周旭安就是他們的孫子。
於是柳老夫人和柳老爺子挑了一個兒媳婦回孃家的機會,將柳成元堵在房間裡逼問。
看着氣勢洶洶的二老,已經接任大理寺卿的柳成元眉頭微動,心裡甚明。
柳老夫人快人快語,一見房門被鎖住了,當即問着兒子道:“你說,旭安是不是你親生的?”
柳成元揉了揉眉心,他就知道會是這個。
最近二老時不時圍在旭安的身邊打轉,那個時候他就猜到了。
旭安越大就越像他,尤其是父子倆走出去的時候,不認識他們的第一眼都會以爲他們是夫子倆。
柳成元點了點頭,心裡卻有些沉得厲害。
倘若旭安也知道了,他還不知道如何跟他說呢?
柳老夫人與柳老爺子對視一眼,一時間又驚又喜。
“果真?”
柳老爺子想再確定一下。
柳成元看着他爹那笑得發亮的眼眸,失笑道:“果真。”
“那豈不是你上京春闈的時候?”柳老夫人愕然道,算算旭安生辰,就是那一年春闈的時候。
回想往事,柳成元也不願再說許多。
只是淡淡地敘述道:“當年春闈後,我在紅霞山莊小住,郡主那時遭人算計,是我救了她。”
“那時我並不知她就是郡主,等我再見到她的時候,旭安都快滿七歲了。”
柳老夫人和柳老爺子對視一眼,然後想到那一次柳成元從杭州府回來以後,很快就收旭安在身邊。
想必他就是那個時候去確認的。
“郡主與你……”柳夫人試探道,有些不太好意思問。
柳成元想了想,上次見周宜還是在宮宴上呢。
約莫是三個月前了,她不會再特意避開他,卻也不會特意來見他。
兩個人就這樣各過各的日子,平淡如水,難以相逢。
柳成元的神色落寞下來,柳老夫人和柳老爺子對視一眼,有些明白過來。
“你媳婦呢,她知不知道?”柳老夫人問道。
柳成元搖了搖頭:“沒有說,不過這幾年估計也看出來了。”
柳老夫人和柳爺子聞言,又是一陣沉默。
“那旭安那孩子呢?”
說到旭安,柳成元一時躊躇了。
那個孩子很聰明,雖然不敢肯定,可一定早就懷疑了。
這幾日他想長住國子監,或許是想避開一陣子。
柳成元發愁啊,不知道是不是還要糊里糊塗地過下去。
柳老爺子伸手拍了拍柳成元的肩膀,然後出聲道:“與其讓他在別人異樣的目光中跑來問你,你還是跟郡主商量一下,先讓他知道吧。”
“還有你媳婦那裡,前因後果也要說清楚。”
“別糊里糊塗的,夫妻失和再想挽回可就難了。”
柳成元頷首,其實他早就想過,會有這一天的。
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早。
……
周宜收到柳成元的拜帖時,她已經整裝待發了。
這幾年陪着兒子長大,她做了一位母親應該做的一切,曾經留在心裡的遺憾也得到了彌補,她該走了。
她留了書信給她大哥,關於旭安的身世,等旭安大一些再告訴他。
到時候他也有了功名,可以自立門戶了。
有賢王府的照拂,有皇上的眷顧,日子總不會難過的。
她的兒子像她,很是驕傲,身世或許會被人詬病,但才能定不會被人看扁,這便足夠了。
被留在京城養老的龔嬤嬤給了柳成元回帖,說明珠郡主在楓林山的莊子上小住,請他忙完公務後過去。
柳成元並未察不妥,正巧他還有三日沐休,便一直潛心等着,甚至於還想了許許多多的見到周宜會說的話。然而,三日後,當他孤身一人趕往楓林山時,等待他的,卻是空蕩蕩的山莊以及周宜留給他的一封告別信。
番外六十:如今換我對你好吧(周宜篇)
番外六十:如今換我對你好吧(周宜篇)
柳成元從未想過,在平靜度日後的五年,周宜就這樣走了。
她回封地了,不僅僅他是最後一個得到消息的,就連賢王府和旭安都是最後纔得到消息的。
她走了,悄無聲息。
四月裡芬芳四溢,陽光明媚,鬱鬱蔥蔥的花草樹木層疊相覆,展露着一股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柳成元站在太陽底下,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墜,可他卻感覺前所未有的寒冷。
此一別,何日再見?
柳成元心裡明白,她將旭安託付給了她大哥和皇上,就表明了,她或許不再有歸京的念頭。
這樣決絕的她,是他始料未及的。
柳成元病了,來勢洶洶的病情讓他直接暈倒在莊子上。
守莊的人連忙回京城報信,還給他在當地請了大夫。
大夫說中暑,高熱不退,可卻接連吃了幾幅藥都不見好。
韋靜去莊子上照顧柳成元,周旭安去探病時,她才知道明珠郡主幾日前就已經回封地了。
周旭安對着韋靜說道:“師母,我覺得母親真是一個壞人。”
“她總是這樣自以爲是卻不給別人留有餘地,其實我是想,等過兩年春闈後再陪她回去的。”
“我將來是要繼承她封地的,沒有點功名在身,別人如何服我。”
“可她覺得京城纔是我大展拳腳的地方。”周旭安說到這裡,笑了笑又道:“多少人苦讀後一朝高中,爲的也不過是週轉各地,爲民請命。”
“更何況她的封地下,一府三縣,足夠我忙的了。”
韋靜聞言,默了片刻。
她擡頭看着周旭安,只見他的面部輪廓和柳成元已經如出一轍了。
或許明珠郡主離京,也是因爲這個。
這幾年面對越來越沉默的柳成元,她如何不知呢?
柳家的產業幾乎全落在她的手中,她不信這不是柳成元給她的補償。
他對她永遠都是輕言細語的,給足了尊重和臉面,然而唯獨給的卻不是夫妻間親密無間的感情。
出嫁時,她娘告訴他說,倘若夫君待她好,敬重她,府中的權柄也落她的手,婆媳和睦便是福分了。
她也不曾奢望過,一個在成親前見過她兩面的男子會如何愛她。
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地過了七年,倘若不是明珠郡主的出現,她也不會知道,原來自己的夫君發起脾氣來竟然像個孩子一樣?
韋靜覺得眼睛有點酸澀,她伸手拍了拍旭安的肩膀道:“你娘有你孃的難處,她走了,你過兩年考了功名再去找她,難不成她會攆你走嗎?”
“回京吧,好好唸書,你老師這裡師母會照顧好的。”
周旭安頷首拜了一拜,然後起身離開。
他走後,韋靜去了柳成元的房間。
柳成元依舊高熱不退, 脣瓣都乾裂了,臉色黃而無光,黯淡消瘦。
他這幾年的身體一向很好,哪怕是偶爾食慾不振,疲倦懶怠,亦或是感染風寒,都是吃兩副藥就好了。
韋靜坐在牀邊照顧他,忽然就想起,他那一次得知明珠郡主要選夫婿的時候,也是這樣大病了一場,整個人都脫相了。
那時也是她貼身守着,然後就從他的嘴裡聽到了“周宜”那個名字。
如今他依然還在反覆唸叨,只不過只有嘴皮子動,卻不會發出聲音了。
這幾年,想必他更加壓抑了。
韋靜擰了溼毛巾給柳成元敷着額頭,又給他擦了一身的汗,等到他醒來時,外面已經是日落黃昏了。
房間裡的窗戶是開着的,柳成元,睜開眼的時候,落日的餘輝從窗戶那裡照進來。
他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只覺得院子裡那幾棵樹都看不清楚了。
耀眼的餘暉下,周圍都顯得陰沉沉的,暗得很。
他不適應地想要撐起身子,可卻跌了回去。
韋靜端了湯藥回來,看到的便是他搓揉着眼眶,彷彿陷在躲不開的光圈裡。
她放下托盤,然後連忙把簾子拉上。
房間裡一下子暗了許多,可她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然而柳成元卻彷彿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他睜開眼睛好一會以後,纔看清楚房間裡原來還很亮,並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已經是灰麻一片。
“四月裡的天就是好。”他說,頗有幾分苦澀的意味。
韋靜有些心酸,他其實一直待她很好。
剛剛成親那一年,他每每出去應酬,回來都會給她帶些首飾,好似害怕她會生氣一樣。
可篦子要買一套也不知道,對簪對梳永遠都是單買,鏤空的玉香囊裡永遠沒有香,簪子和步搖總是喜歡湊一對……
可他不記得自己送過了那些首飾,下一次可能還會送一模一樣的。
家裡的丫鬟婆子誰不知道他疼她疼得厲害,可只有她知道,他疼她只因爲她是他的妻子。
人人稱羨的感情不是真實的,可守着這樣好的一個人,怎麼會不動心?
她其實也想對他好一點,一個人壓抑着日漸愁苦,何不放開手腳去追?
她也曾跨馬逐風,肆意快活。有些話,其實早就該說了。
當年她娘還擔心她出身武將家,怕在京城找不到一門好親事,琴棋書畫樣樣都要她學,可誰曾想,她找了一個這樣好的人家?
虛榮心總是會越來越高漲的,尤其柳成元晉升又快,又有摯友陳青雲一路護航。 親友豔羨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迴響着,她握在手中的日漸疊加錢財時,或許她早已看不清楚,自己是不是還如當年一般,是那個從閨房後窗跳出去,跟大哥二哥一起騎馬賽跑,心裡徜徉着幸福甜蜜的
小姑娘了。
“喝藥吧,你都昏睡了三天了。”韋靜給柳成元拿了一個靠枕,讓他靠着舒服一點。
湯藥還有點燙,她端在手裡,慢慢地吹冷。
柳成元看着看着,忽然覺得眼睛疼得厲害。
一層水霧突然籠罩下來,柳成元的視線模糊了。
可他還是看着韋靜的方向道:“對不起……又讓你操心了。”
韋靜握着湯勺的手微微頓了頓,她擡眸看向柳成元,卻發現他眼眶已經溼了一片。
心裡微微一震,似有酸澀的疼痛在無聲地蔓延着。
“快好起來吧。”
“只要你好起來,你以後想做什麼,都不必再跟我交代。”
“你……”柳成元有些震驚。
片刻後,他搖了搖頭,然後輕嘆道:“不必如此,就這樣吧。”
韋靜將吹冷的湯藥遞給柳成元,柳成元一飲而下。
湯藥是苦澀的,還帶着一股酸,不太好喝。
柳成元喝完以後,閉着眼睛,把脣抿得緊緊的。
韋靜不忍,遞給了他一個蜜餞。
柳成元感覺脣邊有甜膩的氣息,他睜開眼,含住蜜餞後笑道:“我又不是孩子了。”
韋靜聞言,直接道:“你要是孩子纔好呢,孩子從不違背自己的心意。”
“他們若是喜歡誰,便只跟誰好。”
柳成元苦笑着,不知如何作答。
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可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看着沉默的柳成元,韋靜又於心不忍。
她執起他的手,修長溫熱,掌心還有汗漬的潮溼。
“我們成親都十二年了,你對我也好了十二年。”
“如今換我對你好吧。”
“就好一次就行,只要你好起來,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攔着你。”
她的手比他的有力,柳成元感覺到她的決心。
可沒有用的。
周宜那個女人會跟他在一起,除非下輩子。
他搖了搖頭,然後惆悵道:“我什麼都不會做,我對你的好,都是應該的。”
“我跟她之間,從前不可能,現在更不可能了。”
“可即便你清楚,然而你卻始終放不下。”韋靜的聲音有些冷厲,她不喜歡,在她做出這個決定以後,柳成元依舊選擇認命的樣子。 因爲這個決定對她來說,很難,可卻是無比的誠心。
番外六十一:往事(周柳篇)
柳成元知道韋靜是真心對他好,想要成全他。
可惜他和周宜的感情,不能說是成全。
因爲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廂情願。
他虛弱地笑了笑,然後捏了捏韋靜的掌心道:“想聽故事嗎?”
韋靜點了點頭,再次平復心緒。
柳成元回憶着,然後開口道:“那一年春闈後,我來莊子上,就是這裡《紅霞山莊》小住。”
“二月裡春寒厲害,可能年少吧,一心就想出去走走。”
“回來的時候,我剛剛推門關上,還未轉身時,便有一個女人將一把鋒利的匕首橫在我的脖子上,然後讓我帶她找個沒有人的地方藏身。”
韋靜愕然地瞪大眼睛,這情景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柳成元見她一臉發矇的樣子,嘴角勾了勾,繼續道:“我當時很害怕,想把她帶進房間裡以後,想辦法逃走。”
“可惜她很快就改變主意了,拖着我往莊裡堆着雜物的庫房裡去。”
“我以爲她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我,鼓起勇氣,用手握住那把鋒利的匕首。”
“掙扎的時候,她死死地抱住我的腰,讓我無法動彈。”
“雙手都被割傷了,血滴答滴答地流着,我慌亂得不知所措,可她卻在我的耳邊警告道:別逼我,我不想害你性命。”
聽到這裡的韋靜攤開柳成元的手,發現他那兩隻手的掌心確確實實有傷痕,只不過時間長了,到顯得跟手紋一樣。
柳成元動了動手掌,繼續道:“當時很痛,可因爲她這一句話,包圍着我的恐懼散去不少。”
“她如願地將我帶進庫房門,然後關了房門。”
“眼前都是黑漆漆的,我忍着痛意想要離她遠一點,可庫房裡到處堆的都是舊的桌椅板凳,我只能保持警惕,看看她要做什麼?”
“可她割了裙襬上的布條給我,讓我把手纏上。”
柳成元頓了頓,回想往事,他突然明白自己爲什麼不恨周宜了。
兇狠的女人,露出的應該是獠牙,而並非是善意。
那個時候,鬆懈下來的他,或許正是因爲明白,她不是一個真正壞得透徹的女人,所以纔會在後來的後來,找不到後,心生惦念。
“後來呢?”韋靜好奇地問,她知道那個女人就是明珠郡主。
因爲這一片,有她的莊子。
“後來我主動跟她說,可以帶她去更隱秘的地方藏身,並且告訴她莊子上只有一對老僕,不會傷害到她。”
“結果她沒有回答我,而是用匕首在她的手臂上劃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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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韋靜驚呼,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轉折。
“我當時以爲她是瘋子,準備拼死一搏了。”
“可沒有想到的卻是,她卻告訴我,她被人暗算,中了媚藥。”
“她的丫鬟爲了掩護她,引開了暗算她的人,她以爲那媚藥流點血,減輕藥性便可以了。”
“可暗害她的人很毒,那藥太過霸道,非要男子才能解,而她又一心想要報仇,所以……”
柳成元沒有繼續說下去。
韋靜愕然地張了張嘴,整個人直接站了起來,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
她突然想起,明珠郡主似乎親手殺了曾經的夫君高鴻。
“是高鴻暗害她的。”韋靜肯定道。
柳成元點了點頭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高鴻謀反,可卻想爲自己留一條後路,所以想跟她再在一起。”
“可她性子高傲,如何肯回頭,於是高鴻便算計了她。”
“這真是太難以置信了。”韋靜覺得自己曾經臆想過的那些,真的是可笑極了。
她就說,明珠郡主那樣的人物,若是喜歡柳成元,只怕早就下手了。
怎麼可能,一直沒有動靜呢?
原來真相是這樣的。
“旭安就是那個時候有的。”
韋靜看向柳成元,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柳成元有些赧然地點了點頭:“後來我自然不肯,她又威逼了我,甚至於不惜用匕首刺傷了我的前胸,雖然只傷了皮肉,可確實嚇到我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
“我找了她整整一年,毫無進展。”
“她其實早就將我查得清清楚楚,包括我找她,我跟你成親,她全都知道。”
“可她有了旭安,獨自生下旭安,養大旭安,我全都不知道。”
“新帝登基的晚宴,或許是她避不過纔去參加的,那是那個時候,我竟然會撞見她。”
“七年了,我真的以爲那件事早就淡了,可回來以後,我知道那件事早就在我心裡紮了根,我想弄清楚。”
“去杭州府也是因爲她見過我以後,想要避開,我追過去的。”
“她以爲欠我的,讓我報復一次便足以還了,可我做不到像她那樣,卻又惦念着不肯讓她好過。”
柳成元沉默了下來,是心結還是其他,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件事的記憶只是記憶,可後來她的容顏,她的目光,她的話語,他全都忘不掉了。
番外六十二:你走吧(周柳篇)
“其實,從來沒有兩情相悅過,所以,無所謂有成全。”
柳成元自嘲地笑了笑,覺得自己有今天,完全都是自找的。
韋靜心疼地看着他,明顯一個用情至深了,另外一個卻一直避着這段感情。
原因是什麼,她很清楚。
曾經遭遇過夫妻反目的明珠郡主,又怎麼會做出傷害別人夫妻情分的事情來?
就像是一個死局,一開始沒有動的人,就一直在原地看着。
而踏入死局的人,卻像是陷入了迷宮,已經出不來了。
可原地看着的人,爲什麼會想辦法讓迷宮裡的人過得從容一點呢?
難不成就真的沒有一絲情意嗎?
“或許她心裡是有你的呢。”
“她一個高高在上的郡主,爲什麼要跟我說那些看不上你的話,爲什麼要安我的心?”
“她想我心無芥蒂地跟你繼續過下去,難得是爲了我嗎?”
“不,她是爲了你!”
韋靜認真道,她看着柳成元,肯定地點了點頭。
事實上她纔是最敏感的人,明珠郡主從不踏入柳府一步,可卻讓旭安親近他們一家。
能避開柳成元則避開,避不開也權當不認識。
就算是陌生人也會看上一眼呢,更何況是有了孩子的兩個人?
特意地迴避,不正是因爲心裡明白,那個人不不該看嗎?
柳成元的眼眸裡,有了些許異樣的光芒。
灼灼的,似乎透着不敢置信的愉悅。
韋靜的心裡很酸,有些木然的疼痛。
不過她轉而彎着嘴角笑了起來,說好要對他好一次的。
她不能言而無信。
從前她覺得自己太幸福了,幸福得不真實,害怕那天就突然失去了一切。
可現在呢,她覺得踏實了許多。
因爲她明白,眼前這個男人,不愛她。
她釋然了,這麼多年,她有那麼多次機會。
可惜卻辦不到呢?
餘下的日子,她想做點讓自己開心的事情,比如,建一個馬場如何?
不高興的時候就去轉幾圈,橫豎她現在手裡有那麼多銀子,難不成還不能叫她痛快一場嗎?
“去找她吧,不回來也無所謂。”
“旭安很懂事,將來或許會帶那兩個孩子去找你們也說不一定。”
韋靜溫柔道,她寬慰地看着柳成元,似乎不想讓他再猶豫了。
柳成元有些難堪地垂下頭,他做不到。
自己煎熬着,痛的人是他。
韋靜見他那沒出息的樣子,無語地搖了搖頭。
“就算你留下又能如何呢?”
“你可知我們有多久沒有同房了?”
“她曾跟我說過,不要學後宅女人的那一套,不要像個蠢女人,不要給你選通房,挑小妾,自己的丈夫,霸佔都還來不及。”
“可那樣的夫妻,最起碼也要有親近的意圖才行。”
“她教的,我用不上呢。倘若你真的對我有愧的話,那你就順着自己的心意活一次,一次就好。”
“她若是真的不要你,你回來以後,死都不要再想了。”
柳成元羞愧得很,這樣的好妻子,他卻選擇辜負。
執念是不是,可以深到改變一個人。
他這一刻感受到的,不是解脫,而是惶恐。
“或許是我魔怔了。”
柳成元苦笑道,身上並無枷鎖,真正的枷鎖是在他的心裡。
他無法縱容自己踏出去,可卻又放不下心裡牽絆的人。
他永遠也做不到像周宜那樣,清楚心裡所想,斷絕所有意念。
或許他愛她的,正是她這般不羈的作風,永遠知道,什麼選擇纔是對自己最好的交代。
韋靜最生氣的便是,他把自己折騰這個鬼樣子了,卻還是一副無所謂了,就這樣的心態!
其實跨出那一步,真的有那麼難嗎?
既然不死心,又何必勉強自己?
“追上去問一問,問問她的心裡有沒有你?”
“就當是讓自己死心了,也不要這樣拖着,把身體都拖垮了!”
“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弱,我做姑娘的時候最喜歡的便是像哥哥們一樣馳騁在馬上。”
“我心中有俠骨,也有柔情,而並非只有嫉妒和神傷。”
“倘若你心裡有我,而不是隻敬我,護我,那麼今日我也不會說這番話。”
“就像你對我好了這麼多年,我對你也狠不下心,所以,你走吧。像一個快意恩仇的男人一樣,將自己的心意和她的心意都弄得清清楚楚的。“
“不是有句話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嗎?”
“倘若你們真的無法在一起,至少你也清楚,她是不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韋靜說完,坦然地看着柳成元。
因爲他不愛她,所以她可以承受他的離去。
柳成元眼瞳深眯,整個人如同老僧入定。
他想,如果真的只是爲了一個答案的話,他是不害怕的。
他怕的是,得到那個答案後,他會選擇不再回來了。 那個纔是他真正害怕的。
番外六十三:周宜,別對我狠心(周柳篇)
番外六十三:周宜,別對我狠心(周柳篇)
暑氣強盛的六月,太陽灼灼地焦烤着大地。
鳳棲府的知府大人此時正擦拭着額頭上的冷汗,明明是大熱的天,可他跪着的身體卻一陣一陣地打着擺子。
這事還得從兩個月前說起,明珠郡主回到封地以後,發現封地上的官員貪污受賄,搜刮百姓。她一氣之下,直接上書給皇上,請皇上派遣欽差大臣徹查,並且重新派遣新的官員。
這不,今日辰時,欽差大臣拿着皇上的聖旨,已經進了鳳棲府衙。
而這一位欽差,正是掌管着京城大理寺的大理寺卿柳成元。
柳家鉅富,衆所周知。
他當了三年知府搜刮來的銀兩,還不夠擺在這位的面前,如何不慌,如何不懼?
柳成元帶來的下屬正在搜查整個府衙,他靜坐在高堂之下,不發一言。
這個時候,或許已經有人去郡主府報信了。
整個鳳棲府都是她的,難不成她連地主之誼都不盡半分?
更何況,他是爲了她的事情纔來的。
柳成元磕下眼眸,神色不虞。
一來就處理政事,柳成元整整忙了五天,這纔將所有證據和髒銀收集齊全。
接下來便是翻案了,許多冤案等着處理,賬本上記載的銀子要全都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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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看見了他的辛苦,他到達鳳棲府的第六天,總算是接到了郡主府的帖子。
然而當他匆匆處理完公務趕往郡主府,見到的卻是鳳棲府當地有名的賢士和德高望重的老翁等等。
一連開了三席,個個都在等他。
有一位自稱是郡主府幕僚的黃先生出面招待了他,說是郡主不太方便。
爲何不便,衆人心知肚明。
可柳成元卻暗自冷笑。
她哪裡是不便,她只是不想見他而已。
在京城是這樣,如今在封地上也是這樣。
散席後,衆人陸續離開。
柳成元靜坐不動,等到黃先生送客回來以後,柳成元便道:“皇上有密旨給郡主,還請黃先生代爲通傳。”
黃琦聞言,面色謹慎地請柳成元入內堂,然後打發人去給明珠郡主報信。
不一會,明珠郡主來了,同行的侍女帶走了內堂裡的黃琦。
柳成元坐在一旁飲茶,看見了周宜也只當沒有看見。
周宜知道他是故意的,皇上不可能有密旨給她,可她不能讓柳成元說出的話受到質疑。
兩個人坐在內堂裡,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壓抑的氣氛中,桌上的茶水漸漸涼了。
“你若是沒有什麼事情便回去吧。”
周宜開口道,她想叫侍女進來點燈。
漸漸模糊的視線裡,她只覺得柳成元的輪廓越來越陰沉。
“你難道就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柳成元反問道,他冷眸微眯,凌厲地看向周宜。
周宜微微皺起眉頭,她站起來,不想跟興師問罪的柳成元繼續待下去。
眼看着周宜轉身要走,柳成元一下子站起,上前一把緊緊地抓住周宜的手腕。
周宜吃痛,她轉頭瞪視着柳成元道:“這麼多年,你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要什麼長進?”柳成元冷嗤,他逼近周宜,心裡怒火中燒。
他真的非常討厭周宜淡定從容的樣子,好似什麼也不在乎。
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他的所作所爲。
“放開我。”周宜冷眼回視,不願多談。
柳成元捏得更緊了,他嗤笑道:“有本事就把曹陽他們都叫出來,你知道,我不是他們的對手。”
周宜的眉頭擰成了川,柳成元在故意激怒她。
“你到底想要如何,說便是了?”
柳成元目光銳利地盯着周宜,見她又在妥協,忍不住譏諷道:“我也想要知道我到底想要如何?”
“你若是強硬,爲何不強硬到底呢?”
“周宜,難道你不明白,你一次次的妥協只會讓我更加得寸進尺嗎?”
都平靜那麼久了,周宜沒有想到柳成元又會突然說這些負氣的話。
她正視着柳成元的雙眸,然後認真道:“不是我對你如何,而是你想我對你如何?”
“你明知道,什麼纔是最好的選擇,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爲難自己?”
柳成元看着周宜那雙看透世情的眼眸,倏爾苦笑起來。
“原來,你都知道。”他說,然後放開了抓住周宜的手。
“韋靜讓我來找你,她說她想對我好一次。”
“倘若你心裡是有我的,我便可以一直留在這裡,倘若你的心裡沒有我,那麼我就回去,死都不許再想。”
“這麼多年了,執念把我變成我最厭惡的那種人,優柔寡斷,毫無擔當。”
“周宜,午夜夢迴,我發現自己歇在書房的時,突然很恨自己,恨自己明知道你不可能是我的,可我卻一直惦記,惦記到不願意去碰自己的妻子。”
“韋靜值得更好的,是我辜負了她。”
柳成元說完,眸光孤寂而悲涼。
年紀越大,越不喜歡歇斯底里了。
可這些話,平靜下來說的時候,纔是最可怕的。
因爲它能讓人感覺到徹骨的真實。
周宜背過身去,她無法面對這樣的柳成元,也無法接受韋靜這樣的善意。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要對得起自己的心。
她的心不許她跟柳成元走近,那麼他們的結局就是各安一方。
“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值得你想的。”
“你知道她是位好妻子,那便要好好珍惜她。”
“並不是所有的妻子,都能像她這樣愛自己的丈夫。”
“假如你是我的丈夫,背叛我的時候,你只會是一具屍體。”
“別傷了真正愛你的人。”
周宜說完,便踏步而出。
可剛走兩步,柳成元便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了她。
周宜僵直着身體,整個人在一瞬間挪不動腳。
柳成元難以自控地靠在她的肩上,他閉上眼睛,艱難地道:“別說那些大義道理,我熟讀經書禮記,比你更明白。”
“可我惦記的人是你,我想就這樣惦記一輩子,得不到也無所謂。”
“你一次次要走,我心焦如焚卻毫無辦法,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整個人惶惶不可終日。”
“明之不可爲,卻忍而不捨也。周宜,別對我狠心。”
最後一句,已是呢喃,低不可聞。
可柳成元繾綣的情思,卻洶涌而來,讓周宜毫無招架之力。
她真正狠心的,是對她自己而非是他。
可就算說明白,說清楚,又如何呢?
她始終過不了她心裡這一關,假若她真的是他的魔障的話,那就讓她親手結束這一切吧!
周宜狠狠地閉了閉眼,然後猛然 睜開。
她用力地掰開了柳成元的手,然後轉身,快速地吻上柳成元的脣。
她的吻來得迅猛極了,幾乎沒有給柳成元任何機會。
他只能被動地承受着,雙眸圓睜後,不敢置信地慢慢閉上,然後反客爲主。
沉浸在深吻中的柳成元很快發現周宜在脫他的衣服,他難耐地分開兩個人的身體,然後聲音暗啞道:“周宜。”
周宜擡頭看他,眼眸泛着耀眼的火光,輕挑地笑了笑道:“怎麼,不願意跟我嗎?”
柳成元呼吸一滯,胸腔裡震動得厲害,像是有一隻野獸要衝撞出來。
他一把將她抱起來,然後往內堂裡的臨窗羅漢牀走去。
礙事的小桌被他拂在地上,他看着纏着她的周宜,直視着她那異常火熱的雙目,感覺自己整顆心都滿了。
他如願地將她壓在身下,這場景曾在他的夢中出現過無數次,可真正到了這個時候,他卻顯得侷促而緊張。
周宜摸着他緊繃的背脊,失笑道:“需要一把匕首幫忙嗎?”
柳成元面色窘然,毫不客氣地沉下身去。
清風吹動着簾子,帶來陣陣清香。
晚霞徹底消失了,黑夜來臨,高掛的明月熠熠生輝,好似要將那不知羞兩人照個清楚。 交疊的身影伴隨着細碎的呻吟,這一夜,註定難捨難分。
番外六十四:碎心(周柳篇)
晨曦微亮的時候,周宜醒了過來。
她身上什麼都沒有穿,一股涼意在她的肌膚上肆意遊走。
昨夜累極,一夜好眠。
此時她看着擁擠在她身邊,一手牢牢扣住她腰身的柳成元,忽然覺得心頭一暖。
這樣的溫情,真是讓人貪戀。
她溫柔的手覆上他的臉頰,不捨地流連着。
醉滿柔情的眼眸漸漸冷了,周宜突然冷冷地拍擊着柳成元的臉頰。
酣睡中的柳成元醒來,捉住周宜的手道:“別鬧。”
周宜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然後下榻,撿起自己的衣衫穿起來。
她背對着柳成元,淡淡道:“你若醒來便走吧,你想要的,我已經成全了你,從今往後,別在眷戀了。”
柳成元感覺到她冷硬生疏的語氣,他最後一點睡意都嚇沒了,連忙坐起身來。
“周宜。”
他柔聲地喚道,想伸手去拉她。
可週宜轉身,冷冷地看着他道:“男女之間,不就是這樣嗎?”
“沒有得到的時候,成天念着,得到以後,也就是這樣一回事?”
“你現在對比一下,誰能讓你更舒服呢,我猜那個人肯定不是我。”
柳成元的身體一下子就僵住了,他感覺有冷風颳過他的身體,尤其是臉上。
那種被寒意傾覆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顫慄着,不敢置信地望着周宜。
“你以爲,我想就是和你這樣?”他難過地道,目光變得迷離起來,閃耀着水光。
周宜嘲諷地勾了勾脣,直視着他那脆弱的模樣道:“我從不缺男人,可和你在一起的滋味確實不錯,你聽話又軟弱,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就算是我壓着你一晚上,你估計也不會覺得有損顏面。”
“可我這一輩子,最恨的便是你這種男人,明明有家室,卻還要裝着深情的樣子?”
“你每一次在我面前說那些曖昧不清的話,我心裡都是在作嘔的。”
“當初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且忍你到如今,可你不該自取其辱的。”
柳成元怔怔地望着周宜,她銳利的眼睛裡只有冷意,微微勾起的嘴角只剩嘲諷。
她在笑,那笑容裡有藐視和踐踏,彷彿他就如同一個玩物一樣。
溫熱的淚滴從他的眼角滑落,他甚至於還來不及去擦,也顧不得自己如今就是她說的那副軟弱可欺的樣子。
他的身體往前傾,然後伸長着手想要拉住她。
周宜站着沒有動,任憑他拉着。
可在他自以爲握緊的時候,她突然狠狠地甩開。
柳成元猝不及防,一下子從榻上跌了下來。
“嘭”的一身,他頭先着地,身體以僵硬扭曲的方式落在地上。
眼前暗影重重,他看不清楚,以爲周宜走了,連忙擡起來。
頭昏得厲害,他甚至於睜不開眼睛,可他那雙手揮舞着,慌亂地抓着,嘴裡不安地喊着:“周宜,周宜……”
別開臉的周宜沒有再看他,她的手緊握在一起,有指甲斷裂在掌心。
不疼,只是那聲音有些奇怪而已,像是心碎一樣。
等到柳成元從地上爬起來,徹底看清楚她的樣子時,她冷漠地道:“你知道你剛剛的樣子像什麼嗎?”
“一條狗。”
“倘若忍而不捨是情深,那痛而不捨便是賤。”
“我之所以不想留在京城,便是不願意看你這一副自以情深不捨的樣子。”
“還有,你聽清楚。”
“我從未愛過你,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孩子我留給你了,我欠你的那一夜,我也還了。”
“倘若你還像個男人的話,那便離我遠遠的,不要再來噁心我了。”
周宜說完,目光冷剮着柳成元。
她眼中的那種厭惡和憤然,好比尖刀利刃,直直地插入柳成元的心窩。
他腳步踉蹌地跌坐到榻上,揚起頭的面孔蒼白如紙,一雙空寡的眼眸裡,只剩下深深的痛苦。
他緊握着雙手,恨不得撕毀眼前所有的一切。
可他忍了下來,他輕顫的身體在晨光中變得青紫,像是被人凌虐了無數遍一樣。
“周宜,你說的,都是真的麼?”
柳成元有氣無力地問道,他像是一快要死的人,聲音裡透着絕望和希望並存的掙扎。
可週宜並沒有給他再繼續自欺欺人的機會。
她轉身,擡起步伐的那一瞬間,冰冷道:“倘若我對你有一絲的情意,便不會讓我的孩子沒有爹!”
周宜走了。
身影消失在晨光之中。
內堂裡的光漸漸亮了起來,可柳成元卻覺得他是世界一片黑暗。
他輕顫的身體在慢慢變得僵硬,臉都麻木了,雙手也不聽使喚。
他似乎連穿衣都不能,羞恥心和自尊心對他來說,碾碎成泥。
恍恍惚惚中,有人打水進來給他洗臉,穿衣。
他聽見有小廝切切私語道:“怪不得昨夜黃先生大醉一場,原來是郡主寵幸了柳大人。”
“哎,這柳大人也真是的,默默垂淚跟個娘們似的,怪不得郡主吩咐說,給他收拾好送回去,下次不許再來了。” 柳成元只覺得眼簾更加模糊了,他苦笑地揚起嘴角,心裡悲涼地嘆道:原來她真的不缺男人……
番外六十五:再孕(周柳篇)
柳成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府衙的。
手裡的公務還沒有處理完,他走不了,像是個活死人一樣整日由下屬扶進扶出,看似主持大局,實則裝裝樣子。
轉眼過去半月,整個鳳梧府都在傳,明珠郡主寵上了她那位幕僚先生,說是私宅都置了幾處。
那黃琦原本就是一位舉人,身份不高不低,在鳳梧府這個地方勉強能混日子。
誰知道一朝進了郡主府,竟然有這樣的造化?
郡主迴歸鳳梧府,先是請旨查貪官,又是體恤民情,減免賦稅等等,可謂賺足了民心。
她年輕時和離,而後又一直獨身,關於她的歸宿百姓們也喜歡津津樂道。
雖說那黃琦沒有什麼身份,可到底是一位有功名的讀書人,又沒有妻室,在衆人的眼中雖然有吃軟飯的嫌疑,可到底也算是郡主的男人了。
柳成元每每聽到這些,都恨不得立即歸京,再也不要出現在鳳梧府。
八月初三,朝廷派來的新知府到了。
柳成元幾乎是逃一樣地出了鳳梧府。
他的匆匆出城以後,消息便傳到了明珠郡主這裡。
明珠郡主聽後,沉默良久。
就在鄔嬤嬤以爲她會一直沉默下去時,只聽她吩咐鄔嬤嬤道:“明日一早給我煎一晚墮胎藥來。”
鄔嬤嬤以爲自己聽錯了,她下意識看向明珠郡主的肚子,卻發現她的雙手交疊在小腹那裡。
“郡主……”鄔嬤嬤欲言又止。
她比郡主大不了幾歲,出京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在鳳梧的郡主府養老的。
外面傳的那些,何曾有一句是真的?
這個孩子,分明就是柳大人的。
“都怪我,以爲年紀大就懷不上了。”明珠郡主輕嘆,語氣黯然。
鄔嬤嬤心疼地看着明珠郡主,小聲地勸到:“郡主府難不成還養不活一個孩子嗎?”
“您想一想小公子,他一個人,有個弟弟妹妹陪他總是好的。”
明珠郡主聞言,淡漠道:“嬤嬤,不能要了。”
“倘若他知道,少不得又要生事端。”
“好不容易纔讓他回去,難不成又要重新糾結不成?”
“傷他的心好難,讓他絕望更難,有些事情能做第一次,做不了第二次了。”
留下旭安時,她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愛上他。
那時她多有底氣,可現在她沒有。
“女人年紀越大,墮胎藥越是傷身,倘若不能養在身邊,咱們找戶好人家就是了。”
“待小公子將來懂事些,再告訴他,讓他暗中照拂也好啊。”鄔嬤嬤還在繼續勸,她聽說過,許多婦人喝下墮胎藥,連命都可能沒有了。
明珠郡主何嘗不知道,那藥傷身。
可她真的不想再做任何讓柳成元誤會的舉動了。
再生一個孩子,她能瞞多久呢?
除非她現在就找個人嫁了。
可哪怕只是做戲,她也不想找一個男人來陪她過日子。
她厭惡着,男人當着她的面做戲。
她更憤恨,男人笑着在背後算計她。
那種刀光劍影的日子,她一刻也不想再去沾染。
明珠郡主難受地閉上眼睛,疲倦道:“嬤嬤別再勸了,只當這個孩子與我沒有緣分。”
“明日對外就說我病了,需要靜養。”
“至於黃琦,讓他拿着我給他的書信,上京去吧。”
鄔嬤嬤覺得壓抑極了,心情沉重的她退下後,先去把黃琦的事情辦了。
黃琦拿到郡主親手寫的書信,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他拱手謝過,然後捏緊信封道:“替我謝過郡主的提攜之恩。”
鄔嬤嬤知道他心儀郡主,可也知道他自己配不上,故而不曾過多糾纏。
她搖頭輕嘆,然後出聲道:“黃先生自己多保重吧,到了京城,若是王爺王妃問起,且說郡主一切都好。”
黃琦頷首,明白鄔嬤嬤的言外之意。
自從那柳大人來了鳳梧,郡主便開始閉府不出。
如今柳大人走了,郡主便要打發他啓程前往京城。
其中深意,他如何不知?
第二日一早,黃琦便收拾行李趕往京城,與此同時,鄔嬤嬤召來暗衛吩咐道:“去遠一些的地方,買一副儘量不傷身體的墮胎藥。”
這暗衛不是別人,這是返回明珠郡主身邊的曹陽。
曹陽驚愕萬分,胸腔裡震動得厲害。
爲了不露出端倪,從頭到尾他都是低着頭,不發一言。
出了郡主府時,大熱的天,曹陽覺得身體都冷透了。
他看着街道上掛着牌匾的醫館,再看着出城的方向,忽而眼眸一動。
遠一點的地方去買。
以他的腳程,快馬加鞭未必追不上柳大人。
可……追上又如何呢?
他是郡主的人。
曹陽覺得煎熬極了,不去報信,他覺得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住,有些快要窒息的感覺。
可趕去報信,就意味着會再次讓郡主失望。
這一次,或許郡主就真的不要他了。
曹陽茫然無措地在大街上走着,忽然覺得自己是在與心意背道而馳。 在路過第七家藥鋪,卻始終沒有勇氣跨進去的曹陽,突然轉身,朝着城門的方向狂奔而去……
番外六十六:厭惡了纔好(周柳篇)
曹陽連夜趕路,在第二日清晨時,總算是追上了柳成元。
看到曹陽的時候,柳成元先是一驚,可隨後他冷笑道:“怎麼,她又把你給攆出來了?”
曹陽重重地喘了口氣,目光復雜地看了柳成元一眼。
“郡主沒有攆我,是我自己要來的。”
“不過既然來了,只怕想回去也不能了。”
曹陽說完,整個人神色低落。
柳成元狐疑地望着他,心裡閃過一個不好的預感。
這時只聽曹陽壓低聲音道:“鄔嬤嬤讓我去遠一些買一副墮胎藥。”
“如果是侍女們用這個藥,估計也不會讓我去買。”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柳成元瞪大眼眸,直直地盯着曹陽。
曹陽嚥了咽口水,覺得喉嚨燒得厲害。
“字面上的意思,郡主她懷孕了。”他說完,鎮靜地回視柳成元。
兩個人男人的目光交疊後錯開,氣氛一時凝重起來。
片刻後,柳成元微微側身,手握成拳。
他空寂的目光飄遠,喃喃地道:“她那麼厭惡我,就算我回去又能如何呢?”
話雖如此,可曹陽還是看着他挺直的背脊輕顫着,顯然一直在強忍。
曹陽垂下目光,淡淡道:“來找你之前,我在城裡七家藥鋪的門前打轉。”
“我其實也明白,來找你或許改變不了什麼?可我更清楚,如果我不來,我這一生都會因此而不安。”
“言盡於此,我現在要買藥回去了。”
曹陽說完,轉身就走。
就如同他來時,帶來那陣凜冽的狂風一樣。
他走了,衣袂如風,快得叫人看不清身影。
柳成元站了一會,他難以遏止住心裡的糾結和憤恨。
“嘭”的一聲,他的拳頭狠狠地砸在牆上。
可下一瞬,在他的親衛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他便已經跨上馬背,策馬遠去……
明明是入秋的天,可還是那麼熱,熱得人如同烈焰焚身,渾身是火。
柳成元顧不得擦拭身上的汗珠,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快一點,快一點,再快一點。
連曹陽都做不到袖手旁觀,他怎麼可能無動於衷呢?
周宜,如果你真狠心如斯,就當是我夢魘一場,一切都該結束了。
心煩意亂的柳成元想了許多,想了最壞最壞的那種可能。
然而他發現自己心痛如絞,連想象都是如此,倘若真的見着那一幕,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承受?
一路急回,折轉的他還遇到了上京的黃琦。
那一刻,他猛然明白了什麼!
火急火燎地往回趕,生怕慢了一步就悔恨一生。
可當他一身狼狽地趕回郡主府時,只見曹陽面色蒼白地跪主院外。
與此同時,一盆盆血水從他的眼簾端過。
那顏色鮮豔奪目,叫他再也支撐不住地倒了下去。
昏迷的那一瞬間,柳成元渾身發冷,只覺得他這一生,算是走到頭了。
……
一夜噩夢纏生,好不容易驚醒時,柳成元卻發現自己渾身痠痛,連身都直不起來。
昏昏暗暗的房間裡點了一盞燈,有一個背影站在窗戶那裡,蕭索極了。
“還是沒有來得及嗎?”柳成元痛苦地閉上眼睛,感覺心被狠狠地挖去一塊。
曹陽回頭,神色難掩歉意和失落。
“是我回來太晚了,郡主等不及,讓人去買了藥。”
“嗤!”柳成元冷嘲,他勾起嘴角,消瘦的下巴滿是鬍渣。
一雙凹陷的眼睛裡,像是枯井一樣毫無波動。
“她知道你去找我了,她是故意的。”
“最毒婦人心,不過如此。”
柳成元說完,掙扎着起來。
“這個時候,想必她已經睡着了吧。”他的面容疼得扭曲起來,一天一夜的顛簸,早已傷了他的筋骨。
曹陽不忍,想去扶他,結果被他推開。
他擡起沉寂的眼眸,笑着對曹陽說:“讓我自己走出去。”
曹陽侯在一側,看着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來。
手背上的青筋就像是要爆出來了,額頭上的汗珠也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那麼艱難的步伐,像是隨時都會昏過去。
可他堅持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去。
主院那邊守了許多人,鄔嬤嬤看見他過來了,招呼着侍女們退下。
寂靜的長廊上掛了十二盞燈,亮眼的光將正房裡那透出來的光都遮掩了去。
柳成元站在那房門外,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
可哪怕他死死地壓抑着,鼻息之間的血腥味卻依舊清晰到讓他輕顫。
他的手扶着房門,然後靜靜地站了一會。
躬着的背脊因爲疼痛而直不起來了,柳成元慢慢走進去的時候,像是一位垂暮老者。
他站在內室的珠簾外,隔着遠遠的距離,能夠看到周宜躺在精緻的雕花架子牀上,身上蓋着錦被,一隻手隨意地搭在被子上。
柳成元背靠着珠簾一側的柱子緩緩下滑,然後坐在地上。
他的頭往後靠,晃動的珠簾發出聲響,然後明珠郡主問道:“是誰?”
柳成元苦笑着,沒有出聲。
寂靜的沉默後,柳成元忽然道:“周宜,回來的路上我遇到黃琦了。”
“那一刻,我天真地以爲,你那一日的所作所爲,說的那些話,都是故意的,爲的不過是叫我死心離開。”
“可我現在才發現自己原來如此可笑。”
“我愛你什麼呢?”
“其實我不愛你,我只是魔怔了。”
“從前我對你臆想太多,臆想你是一個剛強卻又脆弱的女人,臆想你是一個驕傲卻又自負的女人,臆想你是一個狠心卻又柔情女人。”
“可臆想填不滿我的心,於是我總是惦念着你,割捨不下。”
“我不介意你說我噁心你,就像現在,我覺得你也噁心我一樣。”
“周宜,你連血都是冷的,又怎麼會有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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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很靜,靜到裡面的人像是睡着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柳成元感覺自己雙腿都麻木的時候,只聽裡面的人漠然道:“你說的很對,我的血是冷的。”
“我也不想噁心你,是你將你的臆想強加在我的身上。”
“你能想明白最好,爲了旭安,我不會與你成仇,望你日後好自爲之。”
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
柳成元聽見心裡瓦解一切的聲音,再不會有惦念了。
他笑着,手緊拽着珠簾想要站起來。
“嘣”的一聲,嘩啦啦的珠簾掉了一地。
滾動的珠子到處都是,最後一點遮掩之物消失了。
柳成元勉強站起來,擡頭往裡看去。
可從頭到尾,周宜都沒有任何動靜。
她睡在那裡,安穩極了。
是啊,安穩。
可她爲什麼不安穩呢?
她是郡主啊,珠簾掉了,自然有人會撿,或許不用等到明天,一切都會恢復原樣。
不像他,像是經歷了一場生死,再難以復原。
柳成元走了,這一次他走得跌跌撞撞,幾欲栽倒。
狼狽的身影像極了一個受過酷刑的犯人,鄔嬤嬤不忍,讓曹陽暗中護送他到驛站去。
待他們二人出了郡主府,鄔嬤嬤這才折身返回主院。
明珠郡主已經坐起來,穿着單薄的寢衣,面色蒼白地坐在牀邊。
侍女們收拾着地上的珠子,鄔嬤嬤走近郡主道:“老奴讓曹陽護送他一程,想必不會有事的。”
明珠郡主微微頷首,沒有說話。
她的臉色很不好,整個人虛軟無力,連強撐坐着都不能。
突然,她感覺下身有些溼熱。
“嬤嬤,我好像流血了。”明珠郡主皺着眉頭,往後倒去。
鄔嬤嬤連忙給她拿了一個靠枕,這個時候卻發現她寢褲上已經紅了一片。
“郡主放鬆些,別怕,方大夫還在府裡歇着的。”鄔嬤嬤連忙讓侍女把方大夫叫來。
明珠郡主握着鄔嬤嬤的手道:“若是留不住,便算了。”
鄔嬤嬤聞言,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她哭着,心情沉重地道:“郡主從來都是嘴硬心軟,明明想留的,卻非要說那翻話給老奴聽。”
“老奴不想你糟踐自己的身體,才故意讓曹陽去買藥的。”
“可沒有想到,我們都着了你的道了。”
明珠郡主虛弱地笑了笑,喃喃道:“你說他傻,他是真的傻。”
“可你說他聰明,他卻是真的聰明。”
“黃琦入京後,他自然會想明白,我不想他再來了,死了心不算,厭惡了纔好。”
鄔嬤嬤看着明珠郡主那強顏歡笑的樣子,心口絞痛着,眼淚直掉。 她摟着明珠郡主,哽咽道:“冤孽呢,罷了,從此各過各的吧。”
番外六十七:急歸(周柳篇)
方大夫很快就來了,年過半百的年紀,揹着的藥箱跑起來時,叮噹作響。
他給明珠郡主把了脈,然後沉凝道:“有些滑胎的徵兆,吃上三幅安胎藥,寬心靜養看看。”
鄔嬤嬤聞言,連忙讓侍女跟着方大夫去抓藥。
她拉着明珠郡主的手,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道:“可別再多想了,孩子要緊。”
明珠郡主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輕顫着,眼瞼下烏青浮腫,顯然已經有幾日沒有睡好了。
鄔嬤嬤貼身照顧着她,等到侍候她喝下安胎藥時,天已經大亮了。
與此同時,柳成元的親衛也趕到了,曹陽將昏睡在馬車裡的柳成元交給他們,回到了郡主府。
曹陽本以爲,郡主不會要他了。
可一連三天,郡主都沒有召見他,他收拾好自己的行禮,這一等便等了一個多月。
曹陽從未想過,那一天他趕回來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郡主腹中的孩子還在,可因爲他,柳成元卻相信了,郡主腹中孩子被打掉的事實。
像是寒冬臘月掉入冰窟之中,曹陽不敢置信地看着小腹微凸的郡主出現在他的面前,身體涌來陣陣寒意。
鄔嬤嬤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身體,目光時時刻刻地盯着她的小腹,倘若這一切都還不足以證明,那麼郡主接下來的話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想我爲什麼要騙他回京。”
“曹陽,有時候你的善良,只會是一把利刃,救不了任何人,只不過是在將死之人的身上補刀而已。”
曹陽跪到地上去,他知道,自己的行爲等同於背叛主子,倘若他現在還身在皇宮,只怕已經身首異處了。
明珠郡主見他老實認錯,淡淡道:“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回京或者是留下。”
“回京你可以繼續告訴他真相,倘若你選擇留下來,那便死也不能說了。”‘
曹陽苦笑着,垂下頭去。“屬下選擇留下,求郡主責罰。”
那樣的勇氣,一生有一次足矣。
翻過年的時候,旭安從京城來信,說是他老師公務繁忙,日漸消瘦,身體每況愈下。
明珠郡主能從那字裡行間看到,一個發瘋了想要找寄託的柳成元。
信紙都被眼淚打溼了,字跡也模糊起來。
明珠郡主深深地壓抑着自己,心裡一遍一遍地道:是傻子嗎?爲什麼要折磨自己?
倘若他不能安好,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義?
肚子裡的孩子越來越大,她每日倦怠,還憂思過重,孩子堪堪七月她便腳腫得走不動路。
收到旭安的信沒有多久,韋靜的書信便到了她的手裡。 韋靜的信是罵她的,狠狠地罵了她一通,罵她固執如斯,絕情棄愛,活該一輩子孤單終老。信中還提到,柳成元回京後,先是不思飲食,沒過多久便吃什麼吐什麼,身體全然壞了。倘若她還有良心,
就回去看他最後一眼,如若不然,便是死生不復相見。
明珠郡主看完信後,差點昏厥。
身邊的侍女牢牢地扶着她,鄔嬤嬤搶過信看了以後,面色驟然一變。
“郡主……郡主……”鄔嬤嬤想說,這或許不是真的。
可看到明珠郡主淚如泉涌,面無血色的樣子,那話哽在她的喉嚨裡說不出來了。
“快去備車,上京去。”
明珠郡主說完這一句,整個人便要往外面衝。
鄔嬤嬤要顧忌她,又擔心她肚子裡的孩子,整個人急得差點昏過去。
焦急地忙碌後,明珠郡主連夜上京。
寬敞的馬車裡墊了好幾層軟墊,毯子堆得跟座小山似的,她隨時扶着明珠郡主,就害怕有個萬一。
明珠郡主一路沉默着,暗暗垂淚,眼睛都哭腫。
鄔嬤嬤勸不住她,也跟着哭道:“這孩子好不容易纔保到今日,難不成郡主現在要舍了他嗎?”
“都七個多月了,這時落地都能養活了,求郡主多爲這孩子想想。”
明珠郡主暗恨自己一意孤行,將柳成元傷成這樣。
倘若柳成元真的有個萬一,她是絕不能原諒自己的。
此時此刻,她滿心急歸,肚子裡孩子時不時踢她一腳,這更讓她難過了。
她只要想到,小小的孩兒仰着頭問她:“娘,我爹爹呢?”她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這輩子她沒有這樣哭過,被高鴻辜負的時候都沒有。
可現在,她好想嚎啕大哭,因爲她愛的那個人,可能要離她而去了。
明珠郡主遏制不住地倒在鄔嬤嬤的懷裡,然後哭得上氣不接氣道:“嬤嬤,我願意嫁給他爲妾,就算韋靜要怨我,我也能跪着受了。”
“嬤嬤,我後悔了,我是愛他的,我想和他在一起。”
“嬤嬤,我不要他死,他若是死了,我會恨我一輩子的。”
鄔嬤嬤緊緊地摟住她的肩膀,難過地道:“咱這就回去,還來得及的。”
“別怕,很快就能到京城了。”
明珠郡主從未有過如此脆弱的時候,感覺天都榻了。
她的心一片茫然,空洞洞的,然後是寒冷蕭索的那種疼。
有些木然卻又刻骨。
這一刻對她而言,沒有什麼驕傲,也沒有什麼尊嚴。
她唯一的祈求,就是他好好的,不要有事。
倘若做了那麼多,轉了一圈,還是讓他落到如此結局,她如何能原諒自己?
鋪天蓋地的悔意籠罩着明珠郡主,一路趕往京城,她一路輾轉難眠,鬱結在心。
好不容易趕到京城時,那已經是二月十八了。
春闈剛過,諸位學子出遊散心。
好似又回到了初見的那一年,他還是朝氣蓬勃的舉子,而她則是倨傲不遜的郡主。
可是物是人非,如今已是另外一番的光景。
柳府外高高地掛着白色的素縞,她不敢置信地走了進去,當看到正堂裡,那大大寫的“奠”時,她整個人恍了恍神,然後整個人笑了起來。
奔涌而出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楚了,然後快速地擦拭着眼睛。
一下,兩下,眼睛都疼了,疼到她睜不開。
韋靜從她的身後走來,她看到挺着肚子的明珠郡主,眸色一變,苦笑道:“他以爲你真的那麼狠心呢?”
“回來以後,便變着法地折騰自己。”
“你們這樣,何苦來着,連我都看不下去了。”
明珠郡主壓制不住自己的哭聲,身體抽搐着,沒兩下眼看着人就要倒下去了。
鄔嬤嬤帶着一大堆的侍女圍了上來,韋靜見她情況不對,連忙出聲道:“他還沒有死呢,我只是騙你回來的。”
可明珠郡主已經聽不清楚了,她感覺身體疼得厲害,耳朵也是嗡嗡的。
身邊的人七嘴八舌都在說話,見紅了,流血了,要生了,找大夫……
好多聲音啊,吵得她耳朵疼。
她努力想撐大眼睛,再看一看那靈堂。
可惜啊,最後一點意識在眼睛還沒能睜開的時候,就徹底消失了。
她沉沉地昏過去,心傷太過,鬱結難舒,整個人萬事不知,渾如死了一般。
柳府上下亂做一團,下人們四處奔走,找大夫,找穩婆,找太醫,報信……
原地流了一大灘血,韋靜站在原地,只覺得心口慌得厲害。
她隨手抓住身邊婆子,大聲道:“快,快去給老爺報信。”
“快點,再晚就來不及了。”
韋靜無力地蹲到地上去,眼淚長流不止。
都怪她,騙了明珠郡主回來。
都怪她,偏要弄個靈堂嚇唬明珠郡主。
都怪她,自作主張想要成全半死不活的柳成元。
如今可怎麼辦啊?
怎麼辦啊? 韋靜傷心地哭着,她知道,若是明珠郡主有個好歹,她和柳成元剩下的這點夫妻情分,也到頭了。
番外六十八:我們約下輩子(周柳篇前世完)
周宜覺得好睏啊,困得她睜不開眼睛。
下身的溫熱一陣強過一陣,起先她還夢着似乎泡在溫泉裡,後來越來越冷的時候,她漸漸地醒了過來。
房間裡好暗,她看着有人影晃動,可不知道是誰?
她的手指剛剛動了動,便被人緊緊地握住。
“周宜,周宜……”
柳成元顫抖的聲音出現在她耳邊,她想睜開眼睛,看到清楚一點。
可是好黑,她怎麼也看不清楚。
她勾了勾脣,想笑,卻發現嘴巴僵硬得厲害。
怎麼了呢?
她想說話,發現也說不了。
到底怎麼了啊?
爲什麼她感覺柳成元的身體在抖呢?
她是在做夢嗎?
現在在哪裡呢?
此刻的周宜腦袋混沌,想不起來,自己昏倒前的所有事情。
她那嗓子動了動,似乎有人在她的身上扎針。
然後她聽到有一道蒼老的聲音輕嘆道:“柳大人想說什麼就儘快吧,郡主她撐不了多久了。”
嗚咽悲鳴的哭聲響了起來,心傷極了,聽得她感覺到生命走到盡頭的悲涼。
原來是她要死了啊!
明珠郡主閉上眼睛,想要回想着……
可這時,柳成元突然用力地握緊着她的手。
“宜兒,看看我們的女兒好不好。”
“你看一眼,別睡。”
“我想和你……和你說會話。”
什麼孩子呢?
她有女兒嗎?
周宜再次睜開眼睛,她那懵懂的眼睛從混沌到清亮,神思漸漸清明起來。
好半響後,她聽見自己乾澀暗啞的聲音道:“我生了嗎?”
“竟是個女兒啊!”聽那語氣,彷彿很是愉悅。
不遠處站着的幾人都抹着眼淚,深深地壓抑着,緘默不言。
鄔嬤嬤抱着一個孩子走到牀邊,放在她的懷裡。
小小的粉糰子,卷卷的軟發很黑,臉頰紅潤極了,一點也不像是剛剛出生的孩子。
她看着看着,眼淚突然落了下來。
“當年旭安出生的時候,瘦瘦的,黃黃的,頭髮少,醜得我都嫌棄他。”
“可這個小丫頭怎麼就長得這麼好看呢?”
柳成元看着她愛憐的目光,壓抑着哭腔道:“宜兒,給她取個名字吧。”
“她這小模樣生來便如暖玉生輝,那便叫她暖玉如何?”
“很好,我們就叫她暖玉。”柳成元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臉,再看看周宜面無血色的樣子,心一陣陣地抽痛着。
窒息般的酸楚一波波地衝擊着,而他拼命壓下,悔恨和痛苦的折磨讓他知道了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周宜看着柳成元傷心欲絕的樣子,心也疼得厲害。
她伸手想要摸一摸柳成元的臉頰,柳成元連忙躬着身體,然後湊近過去。
溫柔繾綣的撫摸帶着濃濃的不捨,周宜望着柳成元溼漉漉的眼眸道。
“當年你成親時,我大哥跟我說,怕我有朝一日會後悔。”
“後悔又如何,再回去選一次,我也會選擇讓你成親。”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開始的時候,我們都以爲自己猜到了結局,可原來不是的。”
“別難過,倘若還有下一世,我定不會把你往外推了,就算我比你大,成過親,還有過孩子,我也不會把你往外推了。”
柳成元將頭埋入她的掌心,淚流不止。
溫熱的溼意彙集成了暖流,一下又一下地滑過周宜的掌心。
她閉上眼睛,感覺胸腔裡震動得厲害。
下身又一陣溼熱,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被褥被鮮血浸透了,她能聞到撲面而來的那股血腥氣,很濃,帶走了她生命裡僅剩下的一點溫度。
周宜覺得自己很冷,身體都僵了。
她想拍一拍柳成元的肩膀安慰他,可她的手卻好半天都擡不起來。
微微擡高的視線裡,挨着站了好些人。
生命到了盡頭,有這麼多人來送她,她覺得足夠了。
沒有什麼要叮囑的,她相信他們會明白她想要說些什麼?
她靜靜地等着,等到柳成元紅腫着眼睛,哭得像只兔子的時候, 這才小聲道:“別怪她,不能怪。”
“來的時候,我以爲話都不能再跟你說上半句,如今能說會話我已經滿足了。”
“都是我自己作的,前有因,後有果,這是命,我認了。”
柳成元嘴囁嚅着,他想說,都是因爲他,都怪他。
可到了這個時候,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他知道她不喜歡聽,對不起也不要說了,她更不喜歡聽。
他親吻着她的臉頰,埋首在她的耳邊道:“我們約下一輩子好不好,就算你欺負我,欺負得死死的,就算你強求我,姿態高高的,我也只會娶你,只娶你一個人。”
“我們生兩個孩子,然後我教兒子唸書,你教女兒騎馬,”
“恣意縱容,寵愛一生。”
周宜抿着脣,笑了笑,眼眸逐漸亮了起來。
“好呀,就這樣說定了。”
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目光像煙火一樣絢麗,然後逐漸湮滅。
周宜死了。
死時,安靜從容,彷彿了無遺憾。
賢王府來人要操持她的喪事,柳成元固執不許,假靈堂變成了真靈堂。
柳成元以髮妻之禮將她葬在柳家的祖墳,喪事剛過,韋靜便自請和離。
柳成元同意了,將柳家一半的產業給了她,可她卻又轉給了孩子,一個人孤身前往異鄉,並未留在京城。 同年,柳成元辭官回到定南府,一心嬌養女兒,直至病逝。
番外六十九:餘生盡寵(周柳今生篇)
下身溼溼的那種感覺很不舒服,哪怕是在夢裡,也依舊能感覺到鮮血的味道。
周宜心道,死也死不透麼?
明明已經意識全無了,爲什麼突然又有感覺了?
難不成真的有像書裡說的那樣,人能起死回生不成?
周宜迷迷糊糊地胡思亂想,也不知道睜開眼睛看一看。
柳成元睡着睡着,下意識伸手抱着她。
夜裡沒有點燈,黑乎乎的,他那迷離的視線尋着她的身影,手就伸過去了。
開了葷的男人,總是有點手賤。
那摟着她腰間的手漸漸下滑,倏爾,整個人睜開眼睛,一下子從牀上跳下來。
“來人,來人啊!”
“快掌燈。”
柳成元在房間裡嘶喊,那動靜大得耳房裡守夜的採荷和采薇連滾帶爬地往正房裡鑽。
提着的燈還沒有到屋裡呢,不小心摔滅了。
乒乒乓乓的一陣亂響,哀嚎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柳成元急額頭上都出虛汗了,房間裡的燈才亮了起來。
周宜此刻也被嚇醒了,正抱着腿坐在牀上,身體一陣一陣地抖。
柳成元連忙撲過去抱着她,面色慌張地道:“別怕,別怕,我們叫太醫來看看。”
他說完,轉頭對着采薇和採荷道:“你們一個快去請府醫,一個拿帖子讓小廝去請太醫,要快。”
兩個小丫鬟也不知道什麼事情,以爲明珠郡主得了急症,飛快地跑了出去。
柳成元顧不得身上的冷汗,一個勁地摟着周宜道:“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周宜懵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不是死了,她是做了一個噩夢。
夢裡她死了,因爲難產血崩而死的。
理智漸漸回籠,熟悉的寢房和柳成元焦急的目光讓她回過味來。
她和柳成元成親一個多月了,他們之間沒有誰摻雜着,就算是鬥氣,也就是一會就好了。
周宜轉過身,緊緊地抱着柳成元。
她親吻着他溫熱的脖子,蹭着他光潔的臉龐,然後一個勁地往他懷裡鑽。
柳成元受不住她突然而來的熱情,一下子往後倒去。
周宜勾住他的脖子,順勢倒入他的懷裡道:“我做惡夢了,夢見你娶了別人,我很傷心。”
柳成元拍着她的背脊,擁着她道:“那是夢,不是真的。”
“我只會娶你一個人。“
他說完,擔心她的身體。
“似乎流了很多血,會不會是昨晚沒有節制,傷了你?”柳成元說完,扶着她起來就要看。
周宜推着他的頭,不許他揭被子。
“應該是月事來了,做了噩夢,洶涌了些。”
柳成元有些緊張,他伸出自己的手,手指上還染了一片。
血跡雖然幹了,可痕跡還在。
“嚇死我了,又是在夜裡,黑燈瞎火的。”
“我當時以爲你傷了什麼地方,以爲你會出事。”
他說完,哭喪着臉。
他是真的被嚇到了,那種突然失去摯愛的感覺,讓他在一瞬間汗毛豎起,整個人驚恐着,不知所措。
周宜見他驚魂未定,忍不住又抱了抱他。
“看在你這麼愛我的份上,我以後會好好待你的。”
周宜說完,輕挑地擡起了他的下巴,然後在他的脣上淺啄一口。
柳成元眼眸一閃,在她抽身離開的時候,狠狠地含住她的脣瓣吸允着。
他是真的被嚇到了,所以,他要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周宜嚶嚀一聲,雙手繞到他的後頸,然後更加貼近他。
夢裡發生的那一切,真實得可怕。
她不想記起,只是想好好地愛他,把夢裡那種想愛卻不能愛的憋屈和遺憾都發泄出來。
感覺到周宜的熱情,柳成元差點把持不住。
他眼眸通紅地推開她,聲音沙啞暗沉地道:“大夫快來了。”
“噗”周宜噴笑。
她的脣豔極了,笑起來的時候,眉頭微揚,恣意而嬌,讓他的心癢癢的,恨不得不顧一切地將她撲倒。
可他也不是沒有理智的人,只是哀怨地盯着她,示意她適可而止。
周宜愛極了他此刻的模樣,真實而又鮮活。
她撲過去抱着他,樓得緊緊地道:“來了又如何,難不成我抱我的男人還不行嗎?”
柳成元的嘴角微翹,寵溺地回抱着她,眼眸亮了又亮。
“你若是不怕丟人,那我便給你抱便是。”
“只不過你若是羞惱了,可不能拿我出氣。”
這話說得跟小媳婦一樣。
周宜擡眼瞅着他,似笑非笑道:“怎麼,我是那麼不講理的人嗎?”
柳成元聞言,搖了搖頭道:“非也,郡主很講理,只不過那是跟別人。”
“至於自己的夫君嘛,那當然是想如何欺負,便如何欺負的。”柳成元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玩味,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周宜知道他意有所指,若是以前,她定要讓他好看。
不過現在嘛,罷了。
她伸手在他的屁股上掐了一把,然後壞壞地湊近他道:“怎麼一副心有不滿的表情?”
“難不成這些日子,我欺負你欺負得不夠嗎?”
柳成元見她似乎比以往更加猖狂,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就在他被噎住的一瞬間,周宜突然靠進他的懷裡,摟着他的腰身道:“倘若你捨得欺負我的話,日後我便隨你欺負好了。”
柳成元眼眸一亮,話聽着不錯,心裡癢癢的,還真想試一試。
不過他還是忍住了,一本正經地道:“捨不得。”
周宜知道他有賊心沒有賊膽,不過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 她總會把他寵到,敢對她爲所欲爲,不再有畏懼之心的時候。
番外七十:婆婆誤會了
不一會,府醫來把了脈,說是受了寒,吃一副藥就好了。
下人提來了熱水,周宜洗完澡,牀鋪都重新鋪好了。
這時下人又稟,說是太醫來了。
灰麻的天空暗沉沉的,這會子才五更天呢。
周宜無奈苦笑,瞅着柳成元道:“你看看這動靜鬧的,只怕長輩們都沒有睡好。”
柳成元抿着脣笑,他已經打發人過去一一回話了。
“是我糊塗了,老餘的醫術原就是出自太醫院的。”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叫人備下厚禮送太醫回去,定不會讓他嘟囔不滿。”
周宜見他面面俱到,心裡忍不住歡喜。
先前擔心他年紀尚輕,處事不周,恐會讓她多操勞些。
如今看來,到是她狹隘了。
“那安寢吧,再睡一會。”周宜躺到牀上去,然後給他讓出寬敞的地方來。
柳成元見狀,站在牀邊搖了搖頭道:“我剛出了一身汗,也要洗洗,你先睡。”
他說完,拿了寢衣往盥洗室走去。
寬鬆的絲綢寢衣隨着步伐搖曳着,勾勒出他高瘦修長的體型,那雙大長腿結實有力,走起路來,很是誘人呢。
周宜撐着手腕,看得津津有味。
心有餘悸的夢似乎越來越模糊了,那種刻骨的疼也感受不到了。
夢境果真是夢境,周宜想,還是她家小元子能安她的心。
抱一抱,什麼都好了。
柳成元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周宜已經睡着了。
嫣紅的小嘴微微張着,氣息吐納均勻,粉頰如玉,猶如妍麗的四季海棠一般。
他輕輕揭開被子,然後躺進去,將搭在她腰間的被子往上拉了一些,再將手縮到被子裡去,攬住她的腰身。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他閉上眼睛,微翹着紅脣,只覺得心裡飽滿極了,十分舒暢。
……
大清早的,柳夫人和柳老爺頂着黑眼圈去給柳老夫人請安。
柳老夫人蔫蔫地望着他們兩個道:“我這靜安堂離他們小夫妻的院子遠,聽聞昨晚郡主不適,連夜請了太醫?”
柳老爺有些尷尬地垂首,柳夫人不好意思地道:“郡主沒有什麼大礙,是成元那小子糊塗,大半夜吵得我們都沒有睡好。”
柳老夫人也是聽說了,貌似是郡主的月事來了。
她當即叮囑柳夫人道:“郡主嫁過來也有些日子了,成元那裡私下叮囑幾句,別太荒唐。”
柳夫人應是,嘴角微微抽搐着。
她不太喜歡插手兒子的房裡事,更何況,兒媳婦還是郡主。
柳成元和周宜這一覺睡得安穩,巳時才慢慢起來。
柳家沒有晨昏定省的習慣,因此兩個人梳洗一番便去了前廳用膳。
柳家子嗣單薄,從來都是一家人同桌同食。
周宜見幾位長輩精神不太好,心裡暗暗思附,只怕昨夜讓他們擔心了。
等到用完膳,柳成元被留下的時候,周宜不太淡定了。
她出了前廳,沒有走,在外候着。
不多時,柳成元出來了,看起來沒有什麼異樣?
“娘說你了?”周宜問他,目光上下游移。
柳成元見她擔心,失笑道:“你還怕她打我不成?”
周宜瞪了他一眼,然後壓低聲音道:“之前也不知道是誰被打得去跪祠堂。”
柳成元嘴角微抽,那都是多久的事情了,現在還拿出來說?
“娘只是讓我照顧好你,別學那些不着調的男人,成天想着怎麼欺負媳婦。”
“我覺得娘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想也不敢想啊。”
“呵!”周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後道:“你確實沒想,因爲你都是用做的。”
柳成元:“……”
他做什麼了?
他做的過分嗎?
他不一直都是半學半創新的嗎?
不過這種事情,怎麼能跟媳婦理論呢?
柳成元悻悻地摸了鼻子,然後道:“我去書齋一趟。”
周宜知道他今日有個詩會,便目送他離開。
等他走了,周宜便去見了她婆婆。
柳夫人正準備補覺呢,聽說兒媳婦來了,連忙揉了揉眼眶,打起精神來。
周宜給婆婆見禮後,便坐在一旁道:“昨夜吵鬧了,只怕娘和爹都沒有睡好。”
“也是怪我,做了噩夢,一時懵了,沒有阻止成元。”
柳夫人聞言,連連擺手道:“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幹啥?”
“成元那孩子,不知輕重的,你要多多包涵。”
“若是他膽敢欺負你,你只管跟我說,看我不抽死他。”
柳夫人說完,下意識擼了擼袖子。
周宜的眼眸深了些,笑得欣喜道:“有娘爲我做主,我還怕他不成。”
“只是他年紀比我小,我總是要多讓着他些。”
柳夫人聞言,越發覺得兒媳婦是個好的。
只不過心裡雖然高興,面上卻還是端着道:“那也不能縱了他,不然日後難以管束。”
周宜搖了搖頭,認真道:“不會的,他很好。”
“心地善良,又孝順,又有擔當,我占強這麼多年,習慣了,總愛欺負他。”
“他也不惱,嬉皮笑臉的,有時候想一想,其實是他一直在包容我。”
這樣中肯的話,聽得柳夫人心裡熨帖。
只見她眉眼越發柔和,看着周宜也越發喜愛。
她拉着周宜的手道:“難爲你能如此想,成元有成元的好,你也有你的好。”
“夫妻倆過日子,最重要的便是互相體貼包容。”
周宜想,從前不懂,只知心中有氣不發出來,看誰都不順眼。脾氣橫衝直撞的,傷了自己都不知道。
從前鄙夷的迂迴婉轉,如今竟也學了七七八八。
可結果卻不似跟自己想的那樣,兩面三刀,虛僞極了。
相反,婆婆的反應讓她感受到了,另外一種真摯的情感。
她心有感觸,忍不住繼續道:“別看他平時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睡覺的時候就跟個孩子一樣,就喜歡緊緊地抱着我的腰。好似害怕我跑了一樣,有時候半夜他緊箍的力道緊了,我都會被勒醒。”
“醒了以後,還得將就着他才能睡,不然他犯起混來,一夜都別想再睡了。”
柳夫人吃驚地望着兒媳婦,不一會,只見她臉頰微紅道:“還從未有人跟我說起這個。”
周宜聞言,當即道:“成元他沒有通房,自然不會有人跟您說了。”
“我是惱他又憐他,由着他罷了。”
柳夫人的臉更紅了,目光也微微閃爍起來。
只見她低下頭,忸怩地道:“男人嘛,都是這樣的。”
“當年你公公年輕的時候,也是一晚上都不讓我睡覺。”
周宜:“……”
她覺得她婆婆好像是誤會什麼了?
可這個時候她如果澄清,貌似也太尷尬了。
周宜的嘴角微微抽搐幾下,然後轉移話題道:“這些日子好多了,我還準備着,讓他建一個《聚賢館》。”
“到時候若與他往來者,有德賢才幹之輩,便舉薦到皇上跟前。”
“柳家積財以厚,若是再舉賢得名,便是再好不過了。”
柳夫人聽得眼眸一亮,如今他們柳家也算皇親,可到底是佔了姻親的關係。
倘若利用這關係得了個坦蕩舉賢的名聲,倒也算是錦上添花。
“建《聚賢館》的事情不用你們操心,等他回來,你只管跟他說清楚便是。”
“倘若他也有這個想法,柳家的臨街的鋪子拆了重建也是可以的。”
財大氣粗就是不一樣,周宜含笑點頭,心裡卻想着建在一個離府不遠的別苑就是了。
天下鬱郁不得志的學子何其多,倘若真能幫扶一二,也算是做了好事了。
橫豎她這身份放在這裡,就算不做什麼,別人也會眼紅柳家。 倒不如索性攤開來,眼紅到聖上跟前去,她到是要看看,日後誰敢說她夫君半句?
番外七十一:爲夫出頭
柳成元不到下午就回來了,詩會上有人諷刺了他。
世襲的晉南侯世子做了一首裙帶詩讓衆人品鑑。
衆人看完詩後,緘默不言。
氣氛尷尬的詩會早早散場,柳成元落得沒趣,回來時也不想讓周宜知道。
周宜以爲他是念着她才趕回來的,心裡還暗自得意。
可沒過多久,柳家要建《聚賢館》的消息傳出以後,便有些什麼仗着婆娘自以爲是,不知所謂的軟蛋芸芸。
下人們進進出出,聽了自然不喜,少不得告到了周宜的面前。
周宜當即冷哼一聲,她就說這京城裡到處都是是非人,果真如此!
她當即招來柳成元身邊的柳安盤問,柳安義憤填膺地將那日詩會上晉南侯世子做裙帶詩的事情說了出來。
周宜氣急,徑直出府後直奔皇宮。
柳成元得知消息的時候,趕緊追去。
寒冬裡的第一場雪厚厚地鋪在街道上,武城兵馬司的人都在忙碌着。
柳成元顧不得雪溼路滑,一路策馬前行。
景獻帝才登基兩月,忙碌的日子堪堪過去,突然聽聞明珠郡主求見,一時間還以爲這位堂姐瞅準時機進宮,特意來關懷他的。
可誰知道他才吩咐宮人融雪煮茶,準備好好招待這位堂姐的時候,只見明珠郡主一進來便道:“皇上,我是來請您撐腰的。”
厄……
景獻帝聞言,突然有一個不好的預感。
他讓明珠郡主坐下,然後開口問道:“什麼事情需要朕來撐腰,賢王府都不行?”
“哼,那等小人,賢王府只怕還不放在眼裡。”
“索性皇上一巴掌拍下去,不死算他命大。”
周宜冷哼,目光陰翳。
景獻帝來了趣味,好笑道:“這京城還有人敢欺負到你的頭上,莫不是有人說了柳愛卿什麼閒言碎語吧?”
周宜聞言,當即嗤笑道:“他若是欺負我,我好歹敬他有三分膽量,說不定還不計較了。”
“可膽敢欺負我的男人, 我定要他生不如死。”
景獻帝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他真正感覺到了,這位堂姐帶來的殺氣。
“咳咳,到底是誰那麼蠢?”景泰帝問道,心裡卻想着,自己看準重用的那幾個賢臣可不要犯蠢。
畢竟這位堂姐自幼帶他極好,他是不忍心回絕的。
“晉南侯的世子,叫什麼田徽。”
景獻帝有些印象,晉南侯雖是世襲,朝堂上卻沒有什麼人了。
好像這一輩的田徽有幾分才氣,託了朝中的老臣說到他的面前,希望給個恩典。
“如何說的,也能讓你這樣置氣?”景獻帝想,若是說嚴重了,那少不得要削去世子之位,倘若說輕了,下旨申飭一頓就是了。
橫豎問題不大。
“當衆做了首裙帶詩諷刺他,又私下散播流言,連我想興建《聚賢館》也敢說三道四,他也不想一想,我姓什麼?”
《聚賢館》的事情,之前賢王就進宮與他商議過了。
柳家門庭做這件事,適合,放了別的人,不放心,而且也容易被人詬病。
“行,等會朕就下旨削去他的世子之位。”
景獻帝瞭然地點了點頭,一個冒頭的世子,不懂得韜光養晦,反而自命清高,這樣的人朝堂也不需要。
景獻帝自認爲處理得當的時候,只聽明珠郡主冷怒道:“哪能這麼就便宜了他?”
“裙帶關係,他不就是嗎,難不成他生來就是世子。”
“收回世襲爵位,貶爲庶民。”
“再下旨申飭,讓京城的衆人都看看,爲何裙帶關係?”
景獻帝有些愕然,他頓了頓道:“倘若爲了幾句流言蜚語就收回世襲爵位,只怕其他世家會心寒自危。”
“心寒自危?”周宜嘲諷地笑了笑。
“倘若心寒自危,那便是做多了虧心事了。”
“當初的高家不是世家大族嗎,打的又是什麼主意?”
“難不成世家大族就要顧忌他們幾分顏面不成,讓他們失了尊卑,妄自尊大?”
景獻帝也算是看明白了,他這位堂姐極其護短,必要替她的夫君揚威出頭的。
現下一時也不能答覆,景獻帝道:“收回世爵位的事情,朕暫時還不能答應你。”
“不過這件事,朕明日巳時之前,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明珠郡主也明白景獻帝的顧慮,她也不滿勉強。
飲下一口香潤的茶水,明珠郡主站起來道:“以國事論,申飭一頓便足矣。以家事論,我認爲皇上還是擼起袖子,衝進晉南侯府揍那田徽一頓才能讓我出氣。”
明珠郡主說完,涼涼地瞥了一眼景獻帝,然後走了。
景獻帝有些懵,覺得他這位堂姐把出氣的那股俠義給了他,背過身,把那股似水柔情給了柳成元。
他苦笑着,這一下是爲堂姐出氣呢,還是爲柳成元出氣呢,還是爲他自己出氣呢?
呵呵,被反將一軍,這感覺着實酸爽。
景獻帝去了皇后宮裡,把事情一說,皇后頓時笑道:“郡主果真是位妙人,這女子出嫁,若是受了委屈,自然是要孃家兄弟出面找回場子的。”
“皇上若是不想擼起袖子去晉南侯府揍人,臣妾看,您還是下旨爲郡主出口惡氣吧。”
景獻帝聞言,苦笑一聲,輕嘆道:“幸虧朕只有一位堂姐。” 皇后見他一本正經的自憐,忍不住笑得更加開懷了。
番外七十二:不生氣了
夜色將晚,宮門宵禁。
柳成元被困在外面,大冷的天都在出汗。
幸得周宜去得快,回得也快。她坐在馬車裡,聽見侍衛問禮的聲音後,馬車適時地停下,而柳成元則很快掀簾而入。
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周宜下意識想離柳成元遠一點。
可柳成元不由分說地將她一把摟入懷中,他那冰冷的臉頰不停地蹭着她溫熱嫩滑的臉頰,然後閉上眼,心有餘悸地道:“不過就是些不中聽的話,也值得你爲我入宮?”
“皇上政事繁忙,以後不要爲了這種小事入宮去煩他了。”
周宜摟着他的腰,用力地捏了捏,然後不爽道:“你是怕我脾氣衝,爲了你得罪皇上吧?”
“皇上不是那種心胸狹隘之人,我心裡有分寸的。”
“當年他出宮建府,處處受制,內務府的人嫌他母妃沒有權勢,偷工減料,鬧了不少笑話。”
“是賢王府出面周旋,換了內務府那幫子欺軟怕硬的奴才,然後我憐他沒有外祖家,給憐他不少便利。”
“我是真心疼他的,豈會讓他爲難,你且放心就是了。”
周宜說完,手不規矩地捏了一把柳成元的屁股。
柳成元放開她,黑着眼,虎着臉,十分不爽。
“呵呵……小樣,擔心我就直說,繞什麼彎子?”
“敢欺負我男人,不叫他知道厲害,日後誰都敢說上半句,我揮刀子都砍不過來了。”
周宜說着,拉他坐在身旁。
柳成元不想和她說話,側過身,眼角飄出幾分幽怨。
周宜靠着他,捧着暖呼呼的手爐道:“我還想着趕回來吃晚膳呢,你現在要是不理我,我就一個人找個地方喝酒吃菜去了。”
“哼!”柳成元冷哼,喝酒吃菜,他也想呢。
肚子裡唱着空城計,若不是擔心她,這會子羊肉湯都下肚了。
周宜知道他在鬧彆扭,好笑地湊到他面前道:“想吃什麼,今日請你吃了再回家好不好?”
“你可是我相公呢,跟我生什麼氣,難不成晚上你想睡書房?”
柳成元氣呼呼地瞪着周宜,明明就是她……在挑事,怎麼變成了他的錯?
還想讓他去睡書房,做夢呢?
“去哪裡吃?”雖然不甘心,不過柳成元還是開口了。
“去《養生菌菇館》,那裡的師傅都是從《藥膳房》出來的,味道很好。”
說到吃的,柳成元還下意識嚥了咽口水。
沒錯,他從來都是一個吃貨。
菌菇館剛開的時候,他就去了幾次了。
見他同意了,周宜吩咐車伕改道。
菌菇館沒有在鬧市,而是在清河街後,那裡有一座長橋,馬車過不去。
下車的時候,柳成元給周宜圍上披風,然後在一旁給她撐傘。
橋面的雪被清理過,可是又鋪了些,踩上去吱吱作響。
木製的長橋剛上了硃紅色的漆,耀眼極了。周圍的枯枝堆積了雪,像是一樹樹梨花,格外惹人喜愛。
周宜依偎在柳成元的身邊,擡目遠眺,片刻後道:“這天原是暗的,可有了這雪,便覺得天還早得很。”
“硃紅長橋,堆積殘雪,就像是那梅花被霜雪蓋住,只露出了魅影風姿,雖給人清透冰潤之感,可到底少了幾分傲香之氣。”
柳成元看着橋下粼粼水光,倒映着橋頭的扶手,扶手上雕刻着冒頭的瑞獸。三步一個,像是一簇簇開在水中的梅花。
他只覺得眼眸一亮,指着橋下對着周宜道:“你看這個如何?”
周宜低頭,頓時也被眼前的景象所迷。
這雕琢的瑞獸原是無法倒映在水中的,偏巧這時,外面雖然亮,可到底是下晚了。
四周的酒家全都掛起了燈籠,如此一來,到讓這紅色的瑞獸彷彿都從水中活了一樣。
只因是紅色的,波光粼粼,便顯得如簇簇紅梅在枝頭搖曳,可愛得緊。
“當得上有趣二字。”周宜中肯地評價道。
若說傲雪紅梅,還得上《長冬觀》,那裡的山峰奇高,雪景一絕。
柳成元知道她見識得多,倒也不足奇怪,笑了笑道:“何時帶我去看看,你心中絕妙之景?”
周宜拽着他的袖子不肯往前,待他回過頭來,便戲謔地道:“怎麼,現在不氣了嗎?”
柳成元見她那得意玩味的表情,原是要氣的,不知道怎麼地笑得更深了。
他牽着她的手,轉過身去,嘴裡小聲道:“本來也沒有生氣。”
拿捏不住媳婦的人,便只能被媳婦拿捏。
被拿捏習慣的人,下意識慫着脖子,那裡還能硬氣起來。 他在心裡哀嘆,這一生他就沒指望要翻身做主,在枕邊教妻。
番外七十三:啪啪打臉
柳成元是菌菇館的常客了,更何況今日還帶了周宜來。
掌櫃的連忙在前面帶路,給他們找了一個幽靜舒適的包廂。
柳成元記得周宜不太喜歡吃一些顏色偏暗的菌菇,他當即跟着掌管一起下樓,準備自己挑選一些。
周宜見他要走,心知他有安排,到是沒有叫住他。
只不過他這一去半天沒有上來,周宜讓采薇下去看看。
不一會,采薇回來道:“遇到幾個翰林院的大人,在轉角的包廂裡呢。”
周宜聞言,心想只怕是被人硬拉了去的,不然怎麼會晾着她一個人在這裡?
她當即起身,示意采薇她們別跟着,她自個過去瞅瞅。
轉角那包廂人多,跑堂的都在上菜,故而那門簾撩起,一眼便可見有幾個紈絝子弟也在。
如今柳成元不在翰林院,調任刑部了。
這有眼見的人想拉拉關係不奇怪,怕的是有那些眼熱心酸的人,想要說幾句不中聽的話罷了。
周宜側着身子,手裡捧着暖爐,攏着披風,從遠處看去,只當哪家貴夫人來了,故而沒有人貿然上前搭話。
只聽那包廂裡,柳成元站起身來敬酒道:“諸位海量,在下先乾爲敬,今日帶了內子出來,多有不便,還望見諒。”
“呦,柳大人還帶了內子出來?”
“不知道是哪位內子呢?”坐在一旁的男子笑道,雖是玩笑話,可卻有幾分刺耳。
柳成元微微皺了皺眉,淡淡道:“自然是在下的妻子。”
那男子聞言,又笑:“我以爲柳大人在家每日必跪搓衣板,這麼看來,是我想多了?”
“哈哈哈,肯定是你想多了。”對面的男子大笑,然後接着道:“柳大人在家,怎麼會只跪搓衣板,只怕是洗腳水也要端的。”
柳成元嘴角噙了一抹冷笑,放下酒杯,看着對面那個時常針對他的田徽道:“內子辛勞,給她端洗腳水有什麼奇怪的?”
“田兄處處挑刺,既不歡迎我,何必又要強拉我進來?”
周圍靜了片刻,幾位紈絝子弟看着田徽,皆等着看他如何還擊。
翰林院那幾位原也是被請來做說客的,畢竟那資歷老的幾位大學士,都在翰林院裡待着。
可那些資歷老的傢伙,又怎麼可能是這些個紈絝子弟能請來的?
田徽仗着自己是世家子弟,有些才氣,身邊的人捧得多了,便也漸漸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柳成元出身商家,雖然考取功名又娶了郡主,可在他看來,分明是柳成元先勾搭郡主,才取得的功名。
他事先打聽過了,柳成元跟明珠郡主在沒有成親的時候就來往密切,什麼孩子拜師,那都是糊弄人的。
只怕是爲了更好地私會,那纔是真的。
故而田徽自以爲早就拿捏住了柳成元的短處,幾次找茬柳成元都忍着不發,他便越發得意起來。
此刻見柳成元有些怒意,當即站起來道:“柳大人何必動怒?郡主尊貴,別說是你爲她端水倒茶,就算你替她教養孩子,那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只是不知道柳大人俊朗年輕,不知能得寵幾年呢?”
“在下建議柳大人還是早早讓郡主給你生個孩子,說不定將來郡主看在孩子的份上,能夠讓你的頭上少幾頂綠帽子。”
“哈哈哈……”
田徽說完,其餘紈絝子弟皆笑了起來。
柳成元手執酒杯,“嘭”地砸在了田徽的頭上。
頃刻間都是挪動椅子的聲音,幾乎所有紈絝子弟一下子全都站了起來,有兩個連忙去扶着田徽。
田徽被打懵了,整個人踉蹌着,往後栽去。
等到回神,頭已經破了,還流血。
他氣紅了眼,抄起一個盤子就要對着柳成元砸了過去。
這時只見周宜慢悠悠地走到了柳成元的身邊,她似笑非笑地盯着目光猩紅的田徽,聲音冰冷道:“怎麼,想動手?”
“我到是不知,田家也敢妄議本郡主的家事了?”
田震的頭上還在流血,猙獰的面孔看起來兇惡極了。
只見他盯着柳成元,冷嗤道:“不過是幾句玩笑話,也值得郡主親自來興師問罪?”
“玩笑話?”周宜看了一眼眸色陰翳的柳成元,知道他氣得不輕。
旁人說他如何,他尚且能忍。
可說到她,他便立即發飆。
她家的男人,果真不讓她失望半分?
“既然是玩笑,那便要讓我夫君笑纔對?”
“既然我夫君不笑反怒,那便就是挑釁?”
“我周宜的夫君,那是放在心尖上寵的人,我都捨不得磕着碰着,偏你要惹他。”
“怎麼,你以爲本郡主不敢當面踐踏於你嗎?”
周宜說完,覺得手癢。
偏她又有隨身帶着防身匕首的習慣,於是那匕首拔了出來,頓時一陣寒光閃射。
周圍的那幾個官員連忙站起來,退到一邊去,目光皆有閃躲驚懼之意。
田震漲紅着臉,一時氣憤交加,手握成拳。
只聽他陰戾地道:“郡主莫不是要以權欺人?”
周宜的匕首輕輕往下一墜,便插在了桌面上,可見是一把十分鋒利的匕首。
只見她斜倪了一眼田震,譏誚道:“欺你又如何,你自知權不如人,就該有所收斂。”
“不過罷了,你很快連那點權都沒有了,又何須自知。”
“你只需要知道,我周宜的相公,縱容是我也是敬護禮讓,哪能輪到得到你們言含譏諷?”
周宜說完,抽回自己的匕首,挽着柳成元的肩膀,溫柔地道:“這等子心胸狹隘,臆想自賤的小人,與他們同桌喝酒降了你的身份。”
“日後你只管上齊府,謝府,張府去小酌不就行了。”
“並非人人都是眼瞎心盲的,你是我的夫君,理應我侍候着你,怎麼能讓你侍候我呢?”
“辛苦一天了,回去打水給你泡泡腳,解解乏。”
明珠郡主和柳成元走了以後,田震一下子軟倒在桌上。
他那瞪大的眼珠轉了轉,驚恐的懼意覆上眼簾:“郡主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圍着他那羣紈絝子弟一下子往邊上靠了靠,眼眸閃爍着,沒有回答。
那便的幾個官員拂袖而起,其中一個年長的罵道:“之前敬你們幾個是世家之後,便前來赴約,不成想你們如此賤惡,連郡主的夫君都敢侮辱。”
“如今好了,郡主發怒,只怕明日聖旨降罪,爵位不保。”
“哼!”
翰林院幾位官員被明珠郡主嘲諷幾句,臉上掛不住,又怕皇上降罪,賢王記恨,自然恨不得丟了這幾個紈絝子弟,只當是沒有聚過。
而那一邊呢,幾個紈絝子弟見翰林院的人走了,立馬也想走。
田震隨手抓一個與他往日交好的道:“慌什麼,不過是一個郡主而已,難不成當她自己是公主嗎?”
被田震抓住的那個聞言,一巴掌拍在他的臉上道:“都讓你給帶溝裡去了,你傻了呢,整個大周就她一位郡主,皇上還沒有公主呢?”
那人說完,匆匆跑了。
他們之前以爲柳成元說內人,只不過是想要離開的託詞,哪裡真的知道,明珠郡主就在這裡?
更何況,這些話當着男人說幾句,只當是笑話說,可當着郡主,那就是大不敬?
當真吃飽撐着,還不跑?
田震摸着腦袋,心裡慌得厲害。
真的惹到了明珠郡主,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郡主真的是喜歡那個柳成元而不是因爲他有點才氣又是小白臉?
田震感覺有溫熱的血還在流,淅淅瀝瀝的,順着眼角往下滑。
這會子他是真怕了,因爲沒有一個人繼續附和着他?
因爲明珠郡主表明了,不會善罷甘休?
而且,明珠郡主還要給柳成元端洗腳水? 田震想到這裡,只覺得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
番外七十四:各方出頭,震動京師
柳成元跟周宜回了包廂後,只聽周宜嘆道:“可惜了。”
柳成元知道她心裡不痛快,問道:“可惜什麼?”
周宜冷眸一眯,陰狠道:“可惜我這幾年修身養性,不太愛見血了。”
“否則今日非要將他剁碎了不可,這等子小人,虧你容忍到了今天?”
柳成元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那些不壞好意的打趣,若是較真,到顯得沒有大男子風度。
若是不較真,也覺得心裡微刺,並不舒服。
他儘量讓自己做一個糊塗蟲,善意的便走近幾分,惡意的便避了開去。
“以後若還有人敢胡說八道,我會出手教訓,絕不手軟。”
柳成元保證道,不然越說越放肆,連他的妻子都敢說,真是惡人必賤。
周宜也不是真怪他,只是心疼他。
她握着他的手拍了拍道,且等着吧,好戲還在後頭呢。
柳成元清亮的眼眸深了幾許,他知道周宜另有打算。
果不其然。
第二日上朝時,便有御史接二連三地參奏那幾個紈絝子弟。
翰林院那幾個赴宴的官員害怕被牽扯,大清早就趕緊上摺子請罪。
景獻帝原本還覺得明珠郡主想要奪爵嚴重了,可看到接二連三上的摺子,當即氣得大發雷霆。
“什麼時候朕的堂姐,大周的郡主也能是一羣紈絝子弟可以拿來言語取樂的?”
“朕念你們先祖有恩於社稷,且先留你們一條小命。”
“大理寺卿何在?”景獻帝大聲道。
周寧站了出來,回道:“臣在。”
“把一干人等全都抓起來,嚴加審問,凡參與取笑者,一律割除爵位,貶爲庶民。”
周寧領旨,邪性地笑了笑。
諸位大臣感覺頭皮發麻,心裡難安發顫。
周寧那速度,下了朝就各家拿人。
短短一個時辰,便有震動朝野的聖旨下達。 “晉南侯世子,不知尊卑,褻瀆郡主,膽敢取樂於郡主夫婦,死不足惜。念其先祖有功,故而割除所有功名,貶爲庶人,終生不得參與科考。晉南侯教子無方,縱容惡子闖禍,收回世襲爵位,貶爲庶民
,逐出京城。”
晉南侯接到聖旨的時候,險些把田徽活活打死。
其餘的幾府還沒有接到聖旨的,爭先恐後找人說情。
可跟柳家交好的,齊府,謝府,張府,全都閉門謝客,就連翰林院那幾個老傢伙都自覺會友,避而不見。
慌亂和焦灼吞飭着那縱子的世家們,幾位老侯爺氣得自打嘴巴。
天天寵的小兔崽子們都變成惡狼了,可卻反咬了一口家族。
倘若皇上收回世襲爵位,那他們定要將那幾個崽子活活打死。
如此鬧了幾天,除了已經驅趕出京了田家,其餘幾家皆是上下病倒,哀嚎不斷。
那幾個紈絝子弟在大理寺被酷刑侍候一遍,扔回各家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
這時皇上適時下旨申飭一頓,剝奪世子之位,也算是給了一個血淋淋的教訓。
那幾家驚懼交加,早已身心俱疲,哪裡還敢妄言,少不得狠狠地管束了族中子弟,從此夾起尾巴做人。
……
進了臘月,各家各府都忙了起來。
偏柳安得了空就打聽那幾個紈絝子弟的消息,這不,今日打聽出來了。
“據說是別處的傷都能好,唯獨那子孫根在水牢裡泡久了,不頂用了。”
“暗地裡都說世子爺手段狠辣呢,可誰都知道世子爺是在爲公子出氣的。”
“心思壞,嘴巴毒,活該。”
柳成元不愛聽這些,可又想知道一些,怕那幾人因此殞命了。
如今聽聞能好,那便也就罷了。
說他可以,說他的妻子,那便就是活該。
柳成元對着柳安揮了揮手,淡淡道:“以後不用再去打聽了。”
柳安點了點頭,開心道:“現在滿朝文武,可都沒有人再敢說公子半句了。”
“前幾日公子舉薦的那個曾先生,聽說已經封了鴻臚寺主簿,今日小的去了《聚賢館》,發現又來了好多儒生。”
“如今皇上正值用人之際,公子又一心舉賢薦才,誰人不說公子好來着。”
“咱們柳府上下,現在出去可有臉面了,就連買點什麼,那可都是半賣半送呢。”
看着眉飛色舞的柳安,柳成元好笑道:“府裡短銀子了嗎,說得佔了多大便宜似的?”
柳安興奮地搖了搖頭道:“那怎麼能一樣呢,小的只知道,主子好,咱們做奴才的纔有臉面呢,以前出去,別人多半假笑,現在可就不一樣了,那是真笑。”
柳成元懶得同他細說,之前調任刑部,正值的任職沒有下來。
可上個月他突然又被調到吏部去了,如今現任吏部侍郎。
吏部掌管官員升績,那些人如何還敢明着對他如何?
更何況,岳父大人厚愛,竟然親自給了他一隻精騎衛,足足有五百人,吃的是皇響,可卻任憑他調度。
他這會子還暈乎乎的呢,昨晚上,周宜懶洋洋地伏在他的腿上,還說什麼要他掌管起封地的稅銀。
那一瞬間,他就感覺大塊大塊的金磚對着他就砸了過來。
這不,之前人家說什麼裙帶關係,軟飯,小白臉,走了狗屎運之類的。
他嗤之以鼻,不以爲意。總能覺得柳家的財富他揮霍一輩子都揮霍不了的,哪裡佔了多大的便宜?
無非就是,娶到一個心儀的好媳婦罷了。
可到今天,他才猛然驚覺。
原來權和錢,當真相差甚遠。
而他也確實滾進了金窩裡,柳家的財富是要守的,守不好就沒有了。
可昨夜周宜跟他說,封地的稅銀都積灰了。 那一刻,他莫名覺得臉紅,覺得自己就像周宜娶回來的小媳婦一樣,正準備上手管家了。
番外七十五:有孕
柳成元回房的時候,敦和也在。
小傢伙見了他,頷首喊道:“爹爹回來了。”
柳成元精神一陣,看着他道:“課業鬆了,得空多過來陪陪你娘。”
敦和應是,卻還是起身準備離開。
柳成元送他出來,父子倆沒走多遠,敦和便停下道:“爹,我娘什麼時候能給我生弟弟妹妹呢?”
“啊?”柳成元冷不防他會這樣問,詫異又尷尬。
他的臉微微紅了,目光也不自然起來。
敦和低下頭去,小聲道:“爹也該加把勁纔是,等有我了弟弟妹妹,咱們家也能熱鬧一些。”
柳成元擡頭看了看天,灰濛濛的,看樣子天就快黑了。
嗯,這個問題不適合跟孩子討論。
柳成元伸手拍了拍敦和的肩膀,然後一本正經道:“弟弟妹妹會有的,你好好唸書,將來才能給他們做榜樣。”
敦和圓溜溜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柳成元,認真地道:“我問過餘大夫了,他說女子年歲越大,越難有孕,爹爹抓緊時間吧。”
敦和說完,微微頷首,然後走了。
柳成元一臉黑線地站在原地,罵也不是,追也不是,整個人又羞又窘,好半天才緩和過來。
等他回正房的時候,周宜以爲他送敦和回了院子,到是沒有覺得奇怪。
反倒是柳成元,幾次三番看着周宜都是欲言又止的。
用過晚膳後,夫妻二人暖爐夜話。
“今日敦和可跟你說了些什麼?”柳成元問道,他看了一眼周宜,然後自己先心虛地垂下頭去。
周宜老早就知道他心裡有事情,這會更是奇怪了。
她看着他,狐疑道:“那小子能跟我說什麼?”
“沒有就好。”柳成元淡定地回道,不願多說了。
“他跟你說什麼了?”周宜好奇道,她湊到柳成元的耳邊,目光戲謔。
柳成元撇開臉,耳朵不自覺地紅了紅。
周宜見了,突然親了一下。
柳成元整個人一下子緊繃着,像是被撩了一把,弓起腰來的貓兒。
“哈哈……”周宜大笑,只覺得他可愛得很。
柳成元轉過頭來,目光灼灼地盯着周宜。
周宜纔不怕呢,她故意湊近,準備再香一個。
可她湊近的時候,柳成元突然扣住她的後腦勺,直接堵得她連話都說不了了。
惱羞成怒的柳成元睜大着眼睛,仔細地看着她的眉眼和驚顫的神情。
片刻後,她的眼裡漸漸浮現一絲柔情和笑意,然後溫順地閉上眼睛,只餘微微輕顫的睫毛。
柳成元只覺得心裡一軟,脣上的力度也不知不覺鬆了些許。
他一手摟過她的腰,將她半抱入懷,然後繾綣親吻。
半響後,柳成元壓着周宜倒在軟塌上,氣喘吁吁地道:“我們成親也快滿三個月了。”
“嗯!”周宜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且順着他答了一句。
柳成元不好意思看着她,輕輕伏在她的胸口道:“那怎麼還沒有孩子呢?”
周宜“噗”地笑了出來。
她捏了捏柳成元發燙的耳朵,好笑道:“敦和不會跟你說這個吧?”
“我猜定是母妃教他的,母妃怕我們貪歡,不肯現在要子嗣呢。”
“她老人家也操這份心,可見是多待見你,希望我早點爲柳家開枝散葉呢。”
柳成元什麼也沒有聽見去,到是那個貪歡聽得面頰發燙。
他埋首,甕聲甕氣地道:“我是那種只知道貪歡的男人嗎?”
周宜聞言,悶笑着。
可她一笑,輕微的震動都能感覺到某人的異樣。
“呵呵,不是。”
她笑,多半有揶揄的意思。
柳成元羞惱,張嘴就是一口。
她那肌膚嫩得很,他也不是真咬,就是磨一磨,泄憤。
“嘶”周宜又疼又癢,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周宜知道這會子拉不動他,只得用言語激他道:“還說不貪歡呢,這是你學的新招式嗎?”
柳成元一下子擡起頭來,不高興地瞪視着周宜道:“你明知道我沒有。”
周宜坐起身來,似笑非笑地看着柳成元道:“別解釋了,就算你有,難不成我還不依了你嗎?”
這話曖昧極了。
柳成元知道周宜向來喜歡佔上風,哪怕在牀圍之間也是如此。
不過今日他是打定主意要搬回一成了。
只見他一下子將她攔腰抱起,惡狠狠地道:“貪歡就貪歡,我今夜還就放肆了。”
“呵呵……”周宜癡笑,只覺得他這會子跟個孩子似的。
柳成元不喜周宜這樣笑,好似他沒有本事懲治她一樣。
這種感覺,嚴重傷害到了他的尊嚴。
於是這一晚,自然難以消停。
……
過年時,柳家一家人都齊聚在一起。
年夜飯很是豐盛,憑他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地裡栽的,山林裡的野味,家裡養的家禽等等,應有盡有。
奈何周宜真是口味不佳,吃得很少。
柳成元只當她這幾日操持府裡上下,勞累了些。
誰知道晚上守歲時,周宜昏昏沉沉的,柳成元以爲她身體不好,連忙找了老餘來。
老餘把完脈以後,捋着小鬍鬚笑道:“瞧把你給緊張的,是喜事呢。”
“郡主有孕了,一個多月了。”
“啊,真的嗎?”柳成元大喜,竟有些不敢相信。
老餘拍着他的肩膀道:“是的,柳家要添丁了。”
柳成元一下子蹲到牀邊,開心地對着睏倦難擋的周宜道:“我們有孩子了。”
周宜懶懶地“嗯”了一聲,然後接着睡。
老餘也走了,他還得去報喜,大傢伙都還在守歲,這會子去說不定還能得個大紅包。 下人們也都歡喜地領喜錢去了,留了柳成元一個人守在牀邊,跟個傻子一樣嘻嘻哈哈,樂個不停。
番外七十六:想要爲他多生幾個孩子
天色灰濛,窗戶裡透進來的光都還是暗沉的。
周宜迷迷糊糊睜開眼,只見有一雙近在咫尺的眼睛。
這雙眼睛炯炯有神,專注異常。
周宜下意識側身,留給這雙眼睛一個背影。
可片刻後,她還轉過頭來,直視着那一雙眼睛道:“你一晚上都沒有睡嗎?”
柳成元搖了搖頭,他笑得臉頰浮現酒窩,可見歡喜之情難以遏制。
周宜打了個哈欠,對着他招了招手道:“陪我再睡一會吧。”
柳成元搓了搓手,興奮地爬上了牀。
不過他沒有貼近周宜,而是小心翼翼地攬着她的小腹。
周宜暖呼呼的手從被子下面握住他的手,往後靠去,緊貼着他道:“還早得很,就算生下來, 那也是小小的一團,只怕你連抱都不敢抱。”
柳成元能夠想象那樣的場景,不過他還是很開心。
就算是不敢抱,可看着總是幸福的。
“會不會很累?”柳成元溫柔道,他現在只想把這世間最好的一切都給她。
“會啊,你看我最近每日都要睡午覺,昨日沒有睡,晚上就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這纔是開始呢,往後幾個月還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周宜知道懷孕辛苦,分娩艱難。
當初生敦和的時候,她痛得都不知如何形容,只是產後幾天都還在做噩夢。
不過看着孩子一天天長大,那種疼痛她也忘得差不多了。
柳成元沉默了一會,然後抱着周宜道:“那我們就生這一個就好了。”
“呵呵。”周宜輕笑,她側身看着柳成元,玩味道:“若這一胎是個女兒呢?”
柳成元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他捏了捏她的手,認真道:“那豈不是兒女雙全,最好不過了。”
周宜知道,敦和跟他要好。
自她嫁過來,敦和便改了姓,又叫了爹。
心裡已然將柳成元當作父親,只是……她總不會讓柳家絕嗣的。
她掙脫了他的手,捏了捏他的臉頰道:“一個怎麼夠,怎麼也要生兩個,三個。”
“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你真當我老了嗎?”
柳成元可不敢說她老,他只是心疼她。
“不必如此,你知我不在意這個。”
“身體要緊。”
周宜知道,他的心總是向着她的。
正因爲她知道,所以她纔要生。
不只是一個,兩個,三個。
總要柳家熱熱鬧鬧的纔好。
她撫摸着他的臉頰,溫柔地道:“別擔心,皇家太醫盡聽我差遣,天下補品,儘可蒐羅。”
“再說,我可以的。” “等咱們老了,老大上來磕一個頭,老二上來磕一個頭,老三上來磕一個頭,老四上來磕一個頭,然後他們的身邊,都有媳婦,兒子,兒媳婦,女兒,女婿,孫子等等,一大家子人,只怕我們兩個到時
候老眼昏花,認不過來了。”
“哪有那麼誇張?”柳成元癡笑,哪樣的場景,不用想也知道是一種福氣。
“四世同堂可以想象,五世同堂就得看福氣了,不過我覺得我們會有那個福氣的。”周宜說完,縮進柳成元的懷裡。
如果有一天她先走了,她會很難過,因爲她知道,柳成元一定不會好好善待自己了。
所以,她希望自己可以長壽,最起碼也要活個八十幾歲的樣子。
柳成元覺得她小女兒家的樣子,縮在他的懷裡,依戀着他。
兩顆心那麼近,砰砰的心跳聲有力極了,彷彿宣告着,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
柳成元的兒子是八月十五出生的,那生辰實在是湊巧了,不過小名也確實湊巧了。
比如什麼小園,小月,小秋,團團,圓圓等。
最後還是周宜聽不下去了,直接取了大名柳旭安,小名安安。
話說旭安這個名字也有些來歷,周宜是夜裡丑時發作的,見紅沒有多久羊水就破了。
大晚上的,整個柳府上上下下燈火通明,各處都聚在一起,只等着孩子出生。
柳成元被趕在門外,慌慌張張的,三魂七魄跟遊魂一樣,壓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該做什麼?
敦和十分冷靜地吩咐自己的小廝道:“讓人去煎一副壓驚的湯藥備着。”
小廝聞言,緊張道:“主子,不如咱們回去吧。”
敦和狐疑地看着小廝,淡淡道:“你以爲我怕?”
小廝頓時苦了一張臉:“您不怕您煎藥幹啥呢?”
“那是給我爹備的,你還不快去。”
小廝頓時啞然,然後一溜煙地跑了。
周宜忍痛那也算是個中翹楚了,從丑時到寅時,只見下人們進進出出,一會子毛巾,熱水,一會子剪刀,小抱被,一會子雞湯,麪條。 他額頭上都出汗了,可產房裡卻只傳來穩婆的聲音道:“郡主用力,郡主歇一會再來,郡主聽老婆子的,咱們保管順順利利生個小公子,郡主別太用力了,郡主緩着來,胎位是正的,已經開了七指了…
…” 柳成元在外面急得冒火,心想你到是讓我媳婦說句話啊。
番外七十七:他昏過去了
柳夫人進去陪着兒媳婦了,柳老夫人嫌棄柳成元晃得她頭暈,直接用柺棍敲着他的腦袋道:“你要是實在坐不住,你就給我進去看看。”
柳成元一下子喜出望外,然後奔進產房。
他進去了,柳夫人瞅了他一眼,不過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寬慰着兒媳婦別擔心。
周宜沒有想到柳成元會進來,她正兩腿搭在牀架上,雖然蓋着被子,可到底不好看。
更何況忍痛的時候,面部都是變形的,她哪裡受得了他見這個?
“你出去,不許進來。”
柳成元一下子撲到牀邊,握着周宜那汗津津的手道:“都疼成什麼樣子了還說這個?”
“看看這頭髮,都亂成一團了,還有這下巴,都尖了,嘴巴也是,都腫了。”
柳成元一邊說,一邊給周宜擦汗。
他滿眼驚恐,那裡還分得出什麼美醜,說話也不過腦子。
周宜氣急,可陣痛來襲,她當即齜牙咧嘴的,疼得倒吸涼氣,哪裡還管得上柳成元?
要生產時,陣痛的間隔的時間便越來越短,到最後簡直都沒有間隔鬆緩的時間了。
周宜起先還悶着,後來直接慘叫道:“不行了,太疼了,我不行了……”
柳成元聽了,臉刷一下就白了。
他緊緊盯着周宜,見她疼得慘無人影,整個人驚慌地喊道:“周宜,周宜……”
柳夫人在他後面使勁地拍了他一下道:“你別跟着叫了,這會子過了就好了。”
柳成元懵着,感覺周宜握着他手的力道猛然加大。
然後他聽到穩婆的聲音道:“郡主使勁,郡主使勁,就快了,就快了……”
周宜那身子一陣緊繃,整個人控制不住地使勁,她咬緊牙關,差點把柳成元的手都給捏斷了。
身下一鬆,孩子便滑了出來。
穩婆託着孩子,高興地道:“是一位小公子呢。”
話落,便聽見孩子洪亮有力的哭聲。
劇痛過後,周宜整個人虛脫地癱軟在牀上,兩條腿都是抖的。
柳成元看着周宜累慘的樣子,心裡絞痛着,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周宜緩了一會,聽見穩婆說孩子有正好有六斤的時候,嘴角勾了勾,心道不愧是她的孩子,知道瘦點少折騰她。
她睜開眼睛,溼漉漉的眼眶紅紅的,看起來可憐極了。
“生孩子好痛啊!”她心有感嘆。
柳成元握緊她的手,還沒有表態呢,只見那邊已經抱上孫兒的柳夫人開心道:“疼就生這一個就好了,以後不生了。”
柳成元一下子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樣,底氣更足了。
他給周宜理了理鬢角,然後開心地道:“聽見沒有,以後不用再生了,太好了。”
那興奮的語氣,好似孩子是他在生一樣。
周宜失笑,可覺得肚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又滑了出來。
穩婆又過來打理了,把滑下來的胎盤用個乾淨的瓷盆裝起來,遞到柳夫人的面前道:“衣胞還沒有翻呢,下一胎肯定還是個兒子。”
柳成元不懂這些,沒有跟過去看。
到是柳夫人吩咐道:“等會讓丫鬟找個有樹地方埋了,咱家有一個傳宗接代的,心就踏實了,不慌。”
穩婆要給周宜揭開被子,換衣服收拾下身呢,柳成元不方便再待下去了。
他站起來,準備出去。
這時只聽穩婆道:“哎呀,郡主還在流血呢。”
柳成元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他一下子衝到穩婆的身邊,只見那揭開的被子下,周宜雙腿都是血淋淋的。
而那雙腿下更是殷紅一片……
柳成元眼前一黑,整個人一口氣上不來,就這樣驚懼交加下,昏了過去……
周宜原本是躺着的,這會子也嚇得坐起來。
到是柳夫人跑過來掐了掐他的人中,探着他的鼻息道:“沒事,嚇昏過去了。瞧他這沒有出息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他在生孩子呢?”
“噗。”周宜忍不住噴笑,只覺得有她婆婆在,感覺心裡踏實多了。
兩個婆子把柳成元擡出去,敦和那裡備好的湯藥剛好趕上用場。
周宜只是流了一會的血便止住了,房間裡收拾妥當,一縷晨光從窗戶邊冉冉生氣。
旭日東昇,孩子平安落地。
周宜躺在牀上,心裡忽然回想起那個似是而非的夢境。
似乎,她有一個兒子,叫做旭安。
一念起,心裡便異常執着。
以至於後來長輩們給孩子接二連三取意頭好的名字,她也覺得,唯獨旭安深得她心。
柳成元昏睡了兩個時辰,便猛然驚醒。
他夢見周宜死了,血崩而亡,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裡,死的時候還在笑。
他哭得肝腸寸斷,恨不得跟她一起死了纔好。
可哭着哭着,他把自己哭醒了。
滿臉都是淚水,可見那夢是如何真實。
他翻身醒來以後,發現自己是在做夢,連滾帶爬地跑向產房。
結果出去撞倒了端雞湯來的采薇,采薇被雞湯灑了一身,愕然地看着柳成元道:“公子慌跑什麼呢,這是給郡主催奶的雞湯呢,這會子要從新去端了。”
因家裡添了小公子,又有產婦,柳成元的地位筆直下降。
可他渾然不覺,彷彿找到一絲希望,淚溼眼眶道:“宜兒還活着?”
采薇聞言,本想厲聲說他,見他哭得跟個淚人一樣,又聯想他在產房昏厥,這才放緩語氣道:“好着呢,餘大夫給郡主把過脈了,產後血虛,坐完月子就能養回來了。”
“奴婢還要去再端一碗雞湯呢,還有豬腳湯,郡主說她要親自奶孩子,這不,廚房燉的都是催奶湯。”
她說完,匆匆折返廚房。
柳成元連忙疾跑而去,片刻後,他來到坐月子的房門外。
只聽見坐月子的房間裡傳來嬰孩的輕哼聲,柳成元走近,便聽到周宜細聲細氣地哄道:“小寶乖啊,含住吸啊,吸着就有奶吃了。”
“剛生了孩子,這麼辛苦做什麼,他一個奶娃子,誰奶不是奶?”柳成元掀簾進去,不高興地紅着眼睛。
他心疼周宜,不想她剛剛生產就累着了。
周宜擡眼,見他眼眶紅紅的,睫毛上還掛着淚珠呢。
也不知道多大的人了,不哭,眼淚卻嘩啦嘩啦地掉。
周宜想取笑他,又驚覺他今天被嚇慘了,只得換個婉轉的打趣道:“我本來沒有什麼事的,你一昏過去,嚇得我立馬坐起來了。”
“後來娘說你無礙,還罵你沒有出息,我尋思着,娘都不急,我估計你確實沒有什麼大礙,這才又躺回去。”
“可沒過多久呢,娘就神秘兮兮地跑來跟我說,敦和怕你驚慌,連壓驚的湯藥都先給你備好了。”
“呵呵,還是當爹的人呢,竟不如一個孩子穩重。”
柳成元虎着臉,幽幽地盯着周宜看。
他現在還心有餘悸呢。
先是見了她流了那麼多的血,然後又是那樣讓他痛不欲生的夢境。
這會子他感覺心裡堵得厲害,酸澀極了。
他走近她,幫她抱着孩子餵奶,語氣黯然地道:“答應我,以後咱們不生孩子了。”
周宜知道他今天被嚇着了,頷首點了點頭道:“那麼疼,你當我願意呢。”
“你都這樣說了,那就不生了吧。”
她嘴上如此說,心裡卻想着,她只有兒子啊,女兒呢?
沒有女兒,那她這般精緻妍麗的容顏,誰來繼承呢?
所以啊,且先哄了他,等到孩子大一些,再商量就是了。
柳成元肚子裡沒有她這麼多彎彎道道,他以爲周宜答應了他,就真的不想再生了。 哪裡知道,三年後,當他知道周宜再次有孕的消息時,他差點被嚇死過去。
番外七十八:他真的不喜歡
大好的四月天,定南府各處都在遊玩踏青。
柳成元也想帶着媳婦孩子出去走走,自從兩年前回到定南府,他便覺得還是這一處山清水秀,景色怡然。
遠離京城的喧囂,褪去政務的繁忙。
他作爲一個區區四品知府,背後又有郡主撐腰,那日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等閒的匪盜,都不敢犯到他的地界上來。
可他家有一兇悍強盜,竟然在年前就換了老餘開給他的避子藥。
呵呵,最毒女人心啊!
柳成元此時感覺自己被五雷轟頂,已經是理智全無了。
他將周宜堵在房間裡,房門反鎖,準備好好教訓她一頓。
手裡的鞭子揮了又揮,就只能拿地板撒氣。
柳成元窩火極了,死死地瞪着周宜道:“說,爲什麼騙我?”
周宜坐在桌子那邊嗑瓜子,聞言,淡淡道:“想生個女兒!”
“我讓你生了嗎?”柳成元質問,氣得臉色發青。
周宜頷首點了點頭,然後認真道:“沒有你我也懷不上啊!”
柳成元更氣,磨着牙齒道:“誰讓你私下換了我的藥,周宜,你分明就是蓄謀已久的。”
周宜想,還真是。
旭安滿一歲以後,她就想生了。
旁敲側擊好幾次,柳成元避而不提,她便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要了。
呵,他不想要,就是他說了算嗎?
她周宜是誰,自然有辦法。
於是,在回到定南府後,她先是調理身體,這才換了柳成元的藥。
可興許她年紀大了,這都換了將近半年,才懷上呢。
她前幾天還着急上火,怕懷不上了,現在知道懷上了,心裡別提多開心了。
她知道柳成元生氣,可再生氣能咋地,還不就是自己跟自己置氣?
“成元,不管孩子是如何懷上的,總之我現在懷上了。”
“咱們開開心心地等着孩子出生不就好了,你鬧什麼呢?”
周宜勸道,好歹是放下了手裡的瓜子。
“哼!”
柳成元冷哼,他只要想到那個夢境,就怕得牙齒打顫。
她到好,竟然還不長記性。
明明那麼痛,現在竟然還想生?
拿掉的話如何也說不出來,柳成元冷冷地瞥了一眼周宜,心裡氣得狠了。
周宜也不勉強他,反正等她肚子大了,他照樣鞍前馬後地跑。
柳夫人聽聞兒子跟兒媳婦鬧起來,原因竟然是兒媳婦有孕了,兒子不高興。
柳夫人額頭上滿是黑線,親自在外面拍着房門道:“柳成元你這個死小子,你給老孃出來。”
“長本事了你,自己媳婦有孕還敢跟她鬧。”
“你給老孃滾出來,看老孃今天不打死你。”
柳夫人那雞毛撣子多少年沒有用了,這會子“啪啪啪”地敲擊着地面,就等着揍柳成元呢。
柳家單傳,好不容易來了個敦和,現在又有了旭安,剛剛熱鬧呢,現在郡主又有了身孕。
這不管是男是女,對於柳家來說,無疑是大喜事。
房間裡的柳成元縮了縮脖子,他不想出去捱揍。
更何況,媳婦他還沒有打到,自己一肚子氣還沒有發出來呢,又捱揍,多不划算?
他下意識看向周宜,周宜也適時地道:“生兒生女是命裡註定的緣分呢,若是這個孩子平安出生,咱們再生一個如何?”
柳成元捏在手裡的鞭子都要斷了,他惡狠狠地瞪視着周宜,嘴裡噴火道:“你做夢呢。”
他說完,滿身戾氣,再也不肯看周宜一眼。
本來她不說還好,她說命裡註定,他更是慌得不知所措。
又愛又恨,又驚又懼,柳成元猛然打開房門。
他那陰沉沉的樣子看得柳夫人心頭髮顫,以爲他對郡主動手了。
柳夫人操着雞毛擔子就上,一邊狠狠地打着柳成元道:“老孃叫你動手,老孃叫你打媳婦,老孃叫你耍威風,如今你出息了,連媳婦都敢動手,看老孃今天不打死你……”
柳夫人一邊打一邊罵。
柳成元也不躲,就憑她打。
周宜聽見動靜,連忙跑出來。
“娘,別打他。”
“他跟我鬧着玩呢,沒有對我動手。”周宜跑過去拿着柳夫人的雞毛擔子。
柳夫人狐疑地看着沉默不語的兒子,又看着心疼兒子的兒媳婦,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這時,只見柳成元懶得理會她們兩個,徑直走了。
柳夫人見狀,氣得跳腳道:“死小子,你給老孃站住。”
周宜看着柳成元僵直的背影,似有所悟。
只見她低垂着頭,眼裡閃過一絲黯然道:“罷了,都怨我。”
“誰讓我一意孤行來着。”
這原是大喜事,可兒子這一鬧,連兒媳婦都有些心傷了。
柳夫人安慰道:“別管他,咱們只管開開心心養胎,等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孩子,還怕他不喜歡嗎?”
周宜聞言,勉強地笑了笑。
就怕,他真的不喜歡呢。
她到是不知,那時在產房裡見了血,竟然讓他在意至今。
怪不得都說男人進不得產房,原來確實如此。
周宜心亂,自己靜思了幾天。柳成元也不回正房,一時夫妻二人冷戰起來。
番外七十九:和好
府裡的下人們向來親厚,這會子見主子有了罅隙,一個個也跟着着急。
帶旭安的婆子整日教旭安在他爹的面前說他孃的好話,轉頭又教旭安在他孃的面前說他爹的好話。
如此幾天,夫妻二人到也心軟下來。
敦和從書院回來,得知爹孃心生罅隙,便親自泡了一壺茶去書房。
如今敦和也是小小少年了,眉眸朗清,氣質溫潤,給人一種儒雅親和的氣場。
敦和一進來,柳成元便知道他的來意了。
心裡微微有些羞愧,柳成元看着有他肩膀高的敦和,下意識避開敦和的視線。
“回來了便好好去休息,來這裡做什麼?”
敦和聞言,笑了笑道:“許久沒有跟爹爹對弈,不如今日我們下一局如何?”
柳成元頷首,拿了棋盤出來。
敦和先走,柳成元讓他兩子。
起先氣氛沉靜,父子二人誰也沒有說話。
下到後面,敦和被困圍堵,眼看生機全無時,敦和撿起柳成元圍住他的棋子,然後擡首:“爹爹可能再讓我兩子嗎?”
柳成元看着敦和拿起來的棋子,點了點頭。
敦和走出困局,然後含笑道:“這樣敦和才能繼續陪爹下完這一局。”
柳成元看着敦和重新活起來的棋面,一時間沉默下來。
片刻後,敦和反敗爲勝。
柳成元放下棋子,淡淡道:“我跟你孃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敦和整理棋面的手微微停了一下:“爹爹肯讓敦和兩子先行,已經是胸懷寬廣,後讓兩子活路,已經是心慈仁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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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最後敦和贏了,可敦和也知道,真正贏的人是爹爹。”
“一家人以和爲貴,爹爹何不讓着孃親,家裡只有我和旭安,若再有一個妹妹,豈不是更好?”
柳成元當然知道,糾結的人只有他一個。
或許夢境只是夢境吧?
他輕嘆着,然後拍了拍敦和的肩膀道:“去你娘那裡吧,今晚我們在那邊用晚膳。”
敦和聞言,立即笑了起來。
他那烏黑的眼睛一下子熠熠生輝,可見確實打心眼裡高興。
周宜那邊聽說柳成元和敦和都要過來用晚膳的時候,龔嬤嬤和采薇採荷連忙精心安排了不少柳成元愛吃的。
柳成元來了,也沒有再板着臉。
有了旭安在桌上鬧騰了一會,氣氛融洽了不少。
等到飯後,孩子們散了,只有周宜和柳成元獨處。
夫妻倆還是第一次鬧彆扭呢,幾日不見,突然間又不知道說些什麼?
周宜覺得沉靜的氣氛有些讓她不適,她想出去走走,散散步,消消食。
可她的身影往門口走了兩步,柳成元便拉住了她的手。
“你想去哪裡?”
周宜回頭,好笑地道:“你都回來了,難不成我要跑不成?”
柳成元氣悶,幽怨地瞪着她道:“不許走。”
“呵呵,不走?”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周宜打趣,她晃了晃被柳成元握住的手,心裡涌起陣陣甜蜜。
也不知道氣了幾日有什麼意思?
現在還不是回來了,明明就想着她,念着她,非要冷着臉,好似怕誰不知道他在生氣一樣。
柳成元微微擡高下巴,一本正經地道:“既然你想生,那便生吧。”
“不過要讓老餘隨時照看着,穩婆也要多找幾個。”
“平常我陪你多多走動,還有,少食多餐,不可貪嘴貪食。”
周宜的嘴角微微抽搐幾下。
她摸了摸自己尚未顯懷的肚子,無語道:“本來就是要生的。”
“再說了,我是貪嘴的人嗎?”
“也不知道是誰貪嘴,常年累月唸叨的,都是好吃的。”
柳成元懶得與她爭辯,他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然後將她圈入懷中道:“孩子太大,我怕你生產時要吃苦頭。”
“從明日開始,我會管着你的,餓不着你就行。”
前面一句,聽着到是挺感動的。
後面一句,聽着有些心塞。
原本應該是餓不着的,可聽了這話,她感覺她肚子有點餓了。
呃,這纔剛剛吃飽呢。
“不會有事的,又不是頭胎,到時候多找幾個經驗豐富的穩婆來。”
周宜想,有一個這樣心疼她的男人,心裡怎麼會有怨氣?
柳成元不想跟她說夢境的事情,怕嚇到她 ,又怕說了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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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溫柔地抱着她,閉上眼睛,感受着她在懷裡的這種感覺。
溫熱的觸感,淡淡馨香,彷彿刻入骨髓的那種貪戀。
不夠的,即便抱着,他也還想一直這樣抱下去。
就想時間停在這一刻便好。
可他知道不可能,於是心裡恍然若失,覺得不再踏實。
晚上,夫妻二人洗漱睡下。
周宜因懷有身孕,很快就睡着了。
柳成元側身看着她,房間裡的燈都滅了,可他挨着她,可以清晰地看着她的面容。 他就靜靜地靠在她的身邊,聽着她一起一伏的呼吸,享受着這靜謐幸福的時候。
番外八十:生產艱難
周宜懷這個孩子並不是很順利,孩子都四五個月了,周宜的胃口還是很差。
她沒有像柳成元想的那樣胖起來,相反,還瘦了下去。
旁的孕婦大多喜歡吃酸的,辣的,可她卻只想吃甜的,而且還不能聞到異味,否則就嘔吐不止。
柳成元每日提心吊膽,好不容易熬到了孩子滿七月了,周宜卻又感覺肋下隱隱作疼。
餘大夫看了,說是孩子大了,將腹腔裡的內臟頂了上來,所以纔會有痛感。
如此又是兩月,周宜感覺自己的肚子比懷旭安時大了一圈,高高地拱起來,遠遠看着,像是懷了雙胎一樣。
臨產的這些日子,柳成元整夜整夜地失眠。
每夜他都是看着周宜入眠,然後一個人靜靜地躺在牀上。
偶爾孩子會踢周宜的肚子,讓兩個人身上的被子微微有了弧度。
每當這時,柳成元便會將耳朵貼在周宜的肚子上。
他靜靜地聽着孩子的心跳聲,很快,很有力。
長夜裡,他一個人嘆息着,久久無法閤眼。
周宜的腳都浮腫了,走不動路。
臉卻消瘦極了,眼眸凹陷,神色憔悴,看起來十分不好。
像是要驗證柳成元的擔心一樣,大年初一週宜就發作了。
先是見紅,緊接着羊水就破了。
可宮口遲遲不開,周宜疼了得面色醬紫,好幾次都差點昏死過去。
穩婆說孩子太大,怕是不好生。
餘大夫面色沉凝,斟酌開了催產的湯藥。
柳成元守在牀邊,面色比周宜的還難看。
他一次次地看着周宜掙扎,緩解,忍耐,痛呼,周而復始。
原本深邃的眼眸漸漸紅了起來,帶着疲倦難捱的血色。
“周宜,倘若你挺不下去,這個孩子我不會要的。”
“我告訴過你的,可你不聽話。”
“要吃苦頭可以,可吃了苦頭要長記性的。”
“記住這種痛,牢牢地記住,以後再也不要了。”
周宜根本聽不清楚柳成元在說什麼,她只知道她很痛。
這種痛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如果自殘可以緩解這種痛,她願意在自己身上的另外一處劃上一刀,或者是,狠狠地扯着自己的頭髮。
鑽心的疼痛從後腰那裡直入心臟,她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整個人繃得緊緊的,恨不得把所有力氣都集中起來生孩子。
艱難的生產最是揪心,從早上到晚上,周宜疼得連哀嚎的聲音都弱了好多。
她整個人汗津津的,頭髮亂成一團,高高聳起的肚子嚇人極了,端出去的血水一盆接着一盆。
就連老成的柳夫人也忍不住變了臉色,連忙又去找了幾個穩婆來。
最後她還是不放心,又連忙打發柳安去書院給李心慧報信。
耳房裡,小竈上煎着藥,咕咕地冒着熱氣。
柳成元感覺周宜就像是那沸騰的藥一樣,隨時都在備受煎熬。
而他呢,如同那藥罐子底下的火。
燒得旺極了,恨不得一下子燒成灰燼,從灰燼裡再扒出一絲生機。
“公子說的這個藥不是沒有,可對母體的傷害極大。”
“即便郡主保住了性命,可……可只怕日後再也不能生育了。”
老餘有些忐忑,去子留母的藥太過霸道。
若是用得不好,那便是一屍兩命。
柳成元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冷靜的時候,冷靜到,他願意揹負往後的日子裡,周宜的怨恨,自己內心的折磨。
此時的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周宜必須要活下去。
他可以沒有這個孩子,他可以當這些日子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他可以欺騙自己,一切都是血腥的夢魘。
此時此刻,他該清醒了,也該做決定了。
他拉着老餘的手,謹慎而鄭重地道:“我媳婦必須活着。”
老餘低下頭去,他愧疚地點了點頭,感覺眼眶有些溼熱。
本來一開始,誰都是有把握的。
郡主,他,還有穩婆。
可是現在呢,郡主生產艱難,穩婆六神無主,而他催產藥都用了三次了,還能如何呢?
老餘想說聲對不起,可話哽在喉嚨裡,就是吐不出。
畢竟,現在最自責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公子先去吧,我這就讓人送藥來。”
老餘艱難道,若不是走到這一步,這種陰損的湯藥,他一輩子都不會去碰。
柳成元回到產房,周宜已經疼得面色慘白,只餘那粗重的喘息聲。
柳夫人在一旁抹眼淚,都不敢走近周宜的身邊,怕她看見了難過。
柳成元握緊周宜的手,像她突然發作時的那種力道。
周宜吃痛,轉過頭,看着他。 她眼裡的光,昏昏暗暗的,帶着淚光和血色,還有疲倦和力竭的死灰。
番外八十一:恨他
柳成元抵靠着她的頭,聲音沉沉地道:“周宜,我們不生了。”
“你會沒事的。”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們不生了。”柳成元呢喃着,重複了這一句。
周宜感覺到了柳成元的堅定,他像是做了一個,很沉重的決定。
他不要孩子了。
周宜感覺心裡涌出一股悲涼。
“不……”她的嘴巴囁嚅,眼睛裡的光一下子銳利起來。
可猶如將死的雄鷹,那樣的光,也不過是在剎那間震懾一下,餘威散盡,她便再也不能左右局面了。
柳成元握緊她的手,他擡起頭來看着她,目光死寂而決絕。
“活下去,活下去就好。”
“只要你活下去,恨我一輩子也可以。”
柳成元說着,眼睛猩紅一片,像是要滴血。
他那嘴巴動着,一起一合,像是開了一道生死門。
周宜疼得全身抽搐,所有的力氣都耗盡了,濃濃的血腥味包圍着她。
她開始怕了,深深的恐懼像如潮水襲來,然後覆沒了她。
這樣的掙扎下,她便想把活着的希望帶給孩子。
可是柳成元竟然想……他竟然想殺死這個孩子。
周宜的心彷彿被狠狠地揪起來,那種疼痛,幾乎讓她窒息。
“不要。”周宜發作的時候,捏着柳成元的手幾乎捏到變形。
她在央求他,也是在警告他。
可柳成元不爲所動。
他依舊堅持着,自己做出的決定。
他可以被恨一輩子,可他不要孤獨一輩子。
青雲曾經跟他說,人性都是自私的。
每個人都會有面目猙獰的時候,只是有些人永遠也沒有機會露出來。
很不幸,他現在有機會露出來了。
“恨我吧。”
柳成元直視着周宜瞪大的眼睛,那一刻,他看到了周宜塗敗的目光,在散盡最後一點餘輝後,一點一點地變暗。
他早就知道那種不詳的預感,像是潛伏在身體裡的劇毒一樣。
突然就發作了,然後告訴他無藥可治。
如果時間能夠倒回去,他會給自己下絕育的藥。
可惜的是,沒有如果。
血淋淋的現實擺在眼前,他必須做出決定,就像是靈魂出竅一樣,明明清楚,那殘存的意識也還在,可他卻知道,什麼都不一樣了。
像一個人,被分割了,可怕的卻是他沒有死。
采薇端了藥上來,她走路的時候,身體抖得厲害。
那藥灑了一些出來,柳成元回頭,目光甚寒。
采薇不敢上前了,她把藥遞過去。
柳成元接了,采薇感覺身體一鬆,整個人徹底軟了。
酸澀的感覺充斥着鼻腔,采薇壓抑不住,一轉身就“哇”地大哭起來。
血腥的氣氛很沉重,可更沉重的是,在這血腥壓抑的氣氛中,一個決定孩子生死的瞬間即將到來。
柳夫人撇開頭,沒有哭出聲,可手帕卻被淚水打溼了。
周宜的脣瓣在動,她一直在說:“不要,不要,不要……”
死灰般的目光裡,靜靜地淌着眼淚。
柳成元迫使自己看着周宜,他要記住她此時此刻痛不欲生的模樣。
因爲這是他欠她的。
記下了,記住自己要還債的,所以往後不論周宜如何怪他,怨他,恨他,都能要讓自己堅持下去。
因爲曾經,他也讓周宜絕望過。
柳成元試了一下藥,不燙。
他用勺子喂周宜,周宜不肯。
於是他便含在自己的嘴裡,狠狠地吻像周宜。
周宜不肯喝,可陣痛來襲,她緊咬的牙關因此而鬆開了些,柳成元趁機闖入,然後灌下湯藥。
周宜恨極,她死死地咬住柳成元的脣瓣,將那脣瓣撕咬出一個深深的口子。
鮮血落入她的口中,溫熱的,腥甜的,很濃很濃。
她突然覺得很過癮,可眼裡全是絕望的恨意。
那樣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卻覆上濃濃的水霧。
她其實看不清楚柳成元的樣子了,可是她知道,她知道柳成元正盯着她看。
那種傷到極致的痛苦,叫她悲從心來,忍不住想要嘶喊怒吼。
柳成元不顧自己脣瓣上的傷,連血帶藥都喂進了她的口中。
她死心了,也不掙扎,心道連她死了也算了。
就算她不死,活着她也要去死,她要狠狠地懲罰柳成元,她要讓柳成元感受這種生不如死的痛苦。
她像瘋魔一樣,不停地想着報復,想着自己活過來又選擇死去的樣子。
體內漸漸涌動着一股陌生的疼痛,這股疼痛來得又兇又猛。
周宜忍不住痙攣着,身體突然迸發出一股力量。 這股力量來自於她的仇恨,也來自於她無法掌控的陣痛。
番外八十二:那竟不是夢(周宜篇今生完)
猛然間,她弓起身體。
一股溫熱的血液又從她的體內流了出來,她感覺穩婆伸手探了探,然後驚喜地叫道:“太好了,太好了,宮口全開了。”
周宜想,或許是上天不忍帶走這個孩子。
那藥她才喝下去不久,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呢?
她要搏一搏,就算是爲了她的孩子,她也要搏一搏。
陣痛來得又急又快,每一次都像催命符一樣。
周宜拼命使勁,恨不得一下子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完了。
柳成元在一旁看着,徹底被嚇到了。
此時的周宜,全身緊繃着,像是一根快要斷掉的弦。
他甚至於不敢去碰她,好似害怕她呢凸起的血脈經絡都會突然爆開一樣。
他的雙手緊握成拳,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周宜掙扎着,像是用自己的命拼得孩子的命一樣。
深深的恐懼籠罩着他,他好怕,因爲他的選擇,纔會讓周宜遭遇不幸。
柳成元咬住自己傷了的脣瓣,狠狠地,鮮血的味道鑽入他的嘴裡,那樣讓他作嘔的味道,卻壓抑不住他的心酸和痛苦。
突然,他聽見穩婆說:“好了好了,郡主不要再要用力了。”
可週宜還在使勁,她那五官都扭曲着,像是已經停不下來了一樣。
柳成元驚慌失措地去拽着她的手,大喊道:“好了,好了,不要再用力了。”
可惜,還是晚了。
另外一個穩婆焦急地道:“不好,血崩了。”
柳成元只感覺天旋地轉,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個悶棍一樣。
他看着瞪大眼睛,面色依舊猙獰的周宜,彷彿又回到那個夢境,周宜血崩而亡一樣。
“不要,不要這樣對我。”
“宜兒,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柳成元哭得滿臉是淚,他握着周宜的手去摸他的臉,可週宜的手僵硬得厲害。
她感覺溫熱的鮮血陣陣地從她的身體裡涌了出去,這種感覺陌生又熟悉。
眼裡的光暗了,越來越暗。
她看不清楚柳成元的樣子,也看不清楚這房間裡的一切。
迷迷糊糊中,她聽見了孩子的哭聲,聽見了柳成元在她的耳邊說:“我們約下一輩子好不好,就算你欺負我,欺負得死死的,就算你強求我,姿態高高的,我也只會娶你,只娶你一個人。”
“我們生兩個孩子,然後我教兒子唸書,你教女兒騎馬,”
“恣意縱容,寵愛一生。”
周宜抿着脣,笑了笑,黑暗中,她聽見自己說:“好呀,就這樣說定了。”
原來不是夢啊!
周宜想,原來竟然是真的。
原來他們真的有那樣不堪而又抵死不忘的一世。
她笑得更開心了,感覺眼窩裡溼熱極了,有眼淚涓涓細流,難以遏制。
……
周宜昏過去沒有多久,柳成元也昏過去了。
許是絕望得狠了,柳成元這一昏,三天都沒有醒過來。
高熱不退,夢囈連連,一會哭,一會笑,守着他的小廝都有三四個,就怕誰值夜時被嚇丟了魂。
還好他總算是熬過了鬼門關,第四天夜裡醒了過來。
只不過整個人呆呆傻傻的,醒來以後喝了湯藥又睡下了,從頭到尾也就一刻鐘,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小廝們只當他糊塗了,誰知道睡了幾個時辰,他醒來以後,要安神湯。
這都睡了幾天幾夜了,醒來就要安神湯,小廝哪裡敢應,連忙跑來回了餘大夫。
餘大夫擰着眉頭,沉思了一會,給他開了調養脾胃的。
小廝只當是安神湯,煎了就給他喝下。
柳成元又睡了幾個時辰,醒來還要安神湯。
這會不是小廝覺得奇怪了,而是餘大夫覺得奇怪。
他去看了柳成元,爲他把了把脈,發現他除了體虛氣弱,並沒有什麼毛病,當下便道:“郡主剛剛從鬼門關回來,你醒了不去看她,成日裡昏睡做什麼?”
“還有你那足足八斤重的大閨女,白白胖胖的可愛得緊,你也不去看看?”
柳成元的身體猛然一震,只見他突然擡起頭來,灼灼地盯着餘大夫道:“你說什麼?”
老餘鄙視地望着他道:“郡主兩次生孩子,你兩次都昏過去,這一次更是連着昏了幾天。”
“你可知那一日我並未給郡主下了那什麼留子去母的藥,那是陳夫人趕來,讓我往之前的催產藥裡臨時加了幾味藥材。”
“郡主她不是血崩,只是孩子個頭太大,傷了她的身體。”
“我施針給她止血以後……”
柳成元一下子從牀上爬起來,接連滾了幾跤。
可他跟猴子一樣,一下子從地上躥起來,然後快速地衝出門去。
正月裡的寒風凜冽,迎面吹來時,跟刀刮一樣疼。
他記起了所有,不是夢境,而是前生。
他記得自己的許諾,記得她的說過,不會再把他往外推。
他記得她們的女兒,像暖玉生輝一樣的孩子。
他記得他們之間的旭安,記得她騙他歸京,記得他許諾過的來生。
他本以爲,要繼續沉浸在過往的記憶中,在夢境裡搜尋着她的身影。
可沒有想到,她竟然還活着。
柳成元感動得哭了起來,像一個孩子一樣,哭得醜兮兮的。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衝進她的臥房,此時的她還是睡着的,暖玉一樣的孩子就睡在她的臂彎裡,胖乎乎的,小臉就跟湯圓一樣。
他撲倒在牀邊,連哭都是小聲又小聲。
詭異的是,哭聲裡又摻着笑聲。
龔嬤嬤見他瘋魔的樣子,連忙把孩子給抱到隔間去。
周宜醒過來的時候,剛好看見龔嬤嬤抱走孩子的背影,而她牀邊,趴着一個又哭又笑,跟瘋子一樣的男人。
她本想嘲笑他幾句,可莫名又覺得心酸。
“混蛋,你別以爲這樣我就不會恨你了。”
周宜狠狠地道,可眼眶卻溼了。
柳成元不敢去碰她的身體,他將她的兩隻手都抓過來,然後捧着他的臉。
他的脣瓣還腫得高高的,這一哭,便撕裂了傷口,有鮮紅的血流了出來。
周宜見了,越發不忍心。
她死死地捏着他的臉,也跟着哭道:“讓你想害我的女兒,再有下一次,看我不打死你。”
柳成元不說話,就是哭。
他壓抑得狠了,什麼都說不出來。
也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能脆弱得像個沒有斷奶的孩子。
其實他心裡千遍萬遍地怪自己,心疼她,更心疼孩子。
可曾選擇那樣做,不管最後做了沒有,選擇了就是選擇了。
那樣的惡意他抹殺不掉,所以才覺得委屈,難過,痛苦。
因爲他怕周宜真的會恨他一輩子,會一輩子不理他,他做不到像他想象的那樣瀟灑,他其實就是個軟弱的混蛋。
他把所有不好的詞彙都搜刮到自己的身上,希望以此來減輕他的罪孽。
可他哭着,哭着,卻發現周宜的雙手覆上了他的雙眼。
“別再哭了,我心疼。”
“就算你真的做錯了,我也原諒你了。”
“這一生也不知道還能走多久,我想和你好好地過下去。”
“你教兒子唸書,我教女兒騎馬。”
“恣意縱容,寵愛一生。”
柳成元的身體突然僵住。
他猛然挪開她的手,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看。
悲腔啞然的目光裡,彷彿潛藏着太多太多的情愫。
周宜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在怕什麼了。”
“原來,那竟不是夢。”
柳成元突然撲到牀上去。
他沒有壓着周宜,而是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的頭,讓她靠進他的懷裡。
溫熱的眼淚流得更兇了,他根本睜不開眼睛。
“不要說,不要說了。”
他哽咽道,他不想再回憶一遍,那樣的撕心裂肺的感覺,足以痛到讓他難以自控。
周宜溫順地靠在他的懷中,她靜靜地聽着他的心跳,然後溫柔道:“你別怕,我還活着的。”
“有兒有女,以後我不生了。”
“以後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再也不會讓你擔心受怕了。”
柳成元沒有說話,他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一些。
未來的日子,隨她聽或是不聽,那都不重要了。
反正絕育的藥他都是要吃的。
這一生,有她陪着,便已經足夠了。
“周宜,我愛你。”柳成元鄭重道,這是他此時最想說的話。
周宜的嘴角勾了勾,神情越發溫柔了。
她點了點頭,然後輕聲地回道:“我知道。”
柳成元笑了起來,無數的淚光閃爍着,像天上的星星一樣。
他還想說,其實是很愛很愛。
可這時,周宜卻繾綣地蹭着他的胸膛道:“我也愛你,很愛很愛。”
正月裡,不僅僅有刺骨的寒風,還有破土而出的綠芽。 再艱難的日子,只要有愛,便有希望。
番外八十三:你有愛人嗎(韓李現代篇)
安靜的走廊上,安心醫院的腦外科主任醫師徐易正小心謹慎地陪着韓越前往vip病房。
這位病人是由韓越親自轉過來的,一再叮囑,務必給予最好的治療。
韓越,金誠製藥集團的總裁,安心醫院的投資人。
年紀輕輕,可卻已經是身價百億,在整個興東省,那是最有名的存在。
韓越沒有想到,李心慧會突然出事,他和她所有的聯繫,早在他明面上成爲金誠總裁以後,都斷得差不多了。
她是一個固執驕傲的女人,爲自己的家族報仇以後,便想安心過自己的生活。
而他也秉持尊重她的態度,並未打擾。
若不是新聞上大肆報到美食城天然氣管道爆炸的事情,他根本就不會知道,她重傷在醫院裡,身邊連一個照顧她的人都沒有?
誰都知道他從一個默默無聞,被人冤枉下毒的學生步步穩贏地走到如今身價百億的總裁。
шшш• TTKΛN• C○ 可沒有人知道,在他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候,是李心慧站在法院旁聽席上,爲他請律師,爲他找證據,安慰他年邁而困苦的父親。
她對他有再造之恩,又給了他莫大的財富和尊榮。
如今金誠的藥已經成爲國內民衆第一首選,他始終記着她說的那句話。
“老百姓的身體是會說話的,便宜,有效,沒有副作用,這便是最好的廣告語。”
現在他只想用最好的藥,治好她。
“李小姐接連做了兩次開顱手術,手術雖然成功了,可卻不能保證她恢復以後,身體會受到多大的影響?”
“輕微的只是眩暈,嘔吐,頭疼,吃藥以後大概半月能夠緩解。”
“也有極少數會發生神經錯亂,身體局部麻痹,眼盲,四肢難以伸展等等。”
“而且……李小姐術後已經昏迷了兩天沒有醒過來,最壞的結果,只怕植物人也是有可能的。”
徐易說完,只見韓越的臉色越來越沉。
他打開病房的門,裡面有一位護士正在給李心慧輸液,她帶着氧氣罩,冰冷的檢測儀在一旁“滴,滴,滴……”規律有序地發出聲響。
頭上纏着厚厚的紗布,臉頰浮腫,膚色蠟黃,看起來一點也不好。
“如果轉到國外治療呢?”韓越問道,他不想她就這樣躺着,連一句告別的話都不能跟他說。
徐易聞言,搖了搖頭道:“暫時沒有這個必要,目前最緊要的是李小姐要先醒過來。”
“我們院裡也召集了專家會診,手術是成功的,剩下就是看病人的恢復了。”
韓越微微頷首,他走到牀邊去,然後靜坐下來。
徐易招呼護士叮囑幾句,然後便回辦公室了。
韓越看着李心慧的手背有些烏青,上面隱隱有些針眼,顯然是之前輸液造成的。
她那麼堅強的人,可卻很怕痛。
有一次他關車門的時候夾到她的手,她當場就哭了。
兩個人明明很熟悉,可因爲她不願他牽扯進她的恩怨裡,便一直都是私下聯繫。
如今想來,他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韓越執起李心慧的手,聲音溫柔繾綣地道:“醒過來吧,你還有我。”
冰涼的手指似乎動了一下,可在他滿含希望地看向她的面容時,卻發現她面容依舊平靜,連睫毛都不曾輕顫一下。
韓越覺得心裡悶得厲害,他想去走廊裡抽根菸,可走出來的時候,他才驚覺,自從那場人命官司以後,他就不抽菸了。
斜對面的病房裡,門中間的小小玻璃透出病房裡忙碌的身影。
有一位護工拿着一根粗粗的針筒對着昏迷不醒的病人餵食。
那位病人看起來已經七八十歲了,白髮蒼蒼,可額前卻凹下一大片,顯然是經歷過開顱手術。
剛好這時,病房裡照顧李心慧的護士走了出來。
韓越指着斜對面的病房,出聲問道:“那位老人是手術失敗的患者?”
護士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隨即點了點頭道:“是的,是一位退休的獨居老人,在浴室裡滑到,送來的時候接連動了三次手術。”
“可惜手術失敗,她已經在醫院裡躺了一年多了,她女兒不肯放棄,不過卻一直沒有醒過來。”
“她呢,她如果醒不過來,會不會也像這樣一直睡下去?”韓越的聲音顯得有些低沉。
護士知道他的身份,皺着眉頭,想要斟酌用詞。
過了一會,只聽她溫聲道:“李小姐的病情沒有那位老奶奶的嚴重,應該不會的。”
“韓總可以多陪李小姐說說話,我們院裡有一位病人,昏迷了二十多天,他未婚妻沒有放棄,白天夜晚都和他說話,結果他後來不僅醒來了,還痊癒出院了。”
“人的大腦很脆弱,不過意志卻很堅強,韓總先不要悲觀,至少李小姐的手術是成功的。”
韓越聞言,微微頷首道:“謝謝你。”
護士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隨即匆匆走了。
韓越再次返回病房,他其實話很少,向來只會撿有用的說。
他努力回想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想要組造一些美好的詞句。
可來來去去,腦海裡只有她坐在旁聽席上,安靜致意,以溫柔堅定的目光告訴他,他會沒事的。
她擁着他那看起來窘迫萬分的父親,一次次擦去他老人家的眼淚,那個時候,他就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好好報答她。
其實……往事裡淚閃浮光,無一不佔據着他心裡重要的位置。
可這些年,他除了將金誠製藥集團管理得蒸蒸日上,卻連一頓飯都沒有好好跟她吃過。
“醒來吧,心慧,這世界還有太多太多美麗的地方,還有太多太多美麗的人,還有你眷戀不捨的美食城。”
“那些人通通都遭了報應,你再也不用害怕會牽連到我,而我也可以好好地陪你吃頓晚飯。”
韓越覺得自己的話乾煸無力。
他突然想起,之前他接受採訪時,有記者問他:你有愛人嗎?
他記得當時他反問了:爲何愛人呢?
那位記者告訴他:愛人就是,生死都想在一起的人。
“心慧,你有愛人嗎?”
“倘若這世間還有你的愛人,那你便活過來吧。” 韓越輕嘆,如果真的有奇蹟,他想心慧的奇蹟一定不會出現在他的身上。
番外八十四:後遺症
韓越在醫院守了一夜,天色微微亮的時候,打掃衛生的阿姨就已經在拖樓道了。
有人推開房門,韓越站起身來。
他走了出去,外面的護工都打了早餐回來了。
他看到昨晚那個照顧老人的護工在給老人翻身,然後拍打着她的身體。
一旁的攪拌機已經把食物絞碎了,大大的針筒也放在一邊。
等會食物就會從針筒通過她身體插着的管子推入她的胃裡去。
二十二樓的高度,往下俯仰,薄薄的晨霧覆蓋着醫院的四周。
韓越眸色漸漸晦暗起來,像是怎麼也亮不起來一樣。
就在這時,打掃病房的阿姨突然在門口叫他道:“小夥子,小夥子,你家人醒了,快叫醫生來看看。”
韓越回頭,眼眸在一瞬間聚焦着奪目的光。
他快速地返回病房,只見心慧已經把氧氣罩脫落了。
她難耐地在牀上動着,喉嚨裡傳來細微的輕哼。
“疼,好疼。”
“醫生,醫生……”
韓越確定心慧已經醒了以後,慌亂地喊着。
很快,值班的醫生匆匆趕來。
一番檢查後,護士給李心慧餵了鎮痛藥。
病房外,值班醫生跟韓越道:“她現在的生命體徵都是正常的。”
“而且醒來就意味着她的情況有了好轉,接下來好好治療就可以了,過幾天我們再給她做一套全身檢查。”
韓越點頭致謝,心裡懸着大石總算是放下了。
他又詢問了吃食和注意事項,這才返回病房。
病牀上,那靜靜躺着的人此刻不停地叫着:“疼,疼……”
她的眼睛緊閉着,根本睜不開。
醫生說了,這樣的情況幾天內會有緩解,現在還不敢肯定是不是後遺症。
可他卻已經開始擔心了。
“心慧,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韓越坐在牀邊,拉着她的手。
可這時,她卻忽然把手縮回去。
“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我是在地府嗎?”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眼角有眼淚滑落。
韓越看得心口抽痛,連忙道:“沒有,你還活着的。”
“別怕,是我,韓越!”
韓越再次抓過她的手,握得緊緊的,想要給她一些力量。
她抽不動,疼痛讓她的面容扭曲着,看起來很不好。
“你是誰?”
她喃喃地問,聲音很小很小。
韓越以爲自己聽錯了,有些警惕地道:“心慧,我是韓越,你不記得了嗎?”
“不是的,我不是心慧!”
“我不是,我不是她!”
病牀上,李翠花慌亂地搖着頭。
她懸樑自盡了,她死了。
這裡一定是地獄,她在受苦,她做錯了事情,她拋下了青雲……
李翠花哭得更傷心了,腦袋疼得厲害,重得她眼皮都睜不開。
眼縫裡偶爾透進一些光,所有的景象都是天旋地轉的。
坐在牀邊的韓越一下子站了起來,他猛然想起那位主任說的,神經錯亂,後遺症。
“別慌,你不是。”
“先養好身體,你傷了頭,手術雖然成功了,可還需要好好治療。”
韓越說完,看着啜泣不安的心慧,感覺心裡沉得厲害。
過了一會,他發現她根本不理會他,而是一個人沉浸在自己悲傷的世界裡。
哭了大約半小時以後,她就睡着了。
韓越立即往醫生辦公室走去,值班醫生見他來了,連忙站起來道:“是不是出現什麼症狀?”
韓越凝重地點了點頭,神色複雜道:“她不認識我了,也不知道我是誰?連她自己是誰也不知道?”
值班醫生聞言,當即道:“這種情況別的病人也是有過的,昏迷了幾天幾夜以後,人的大腦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正常運轉。”
“輕微的半天就好了,重的三四天,一個星期也是有的。”
韓越心裡也一點也不踏實,他總覺得,現在的心慧脆弱得像個半大的孩子。
她的哭聲羸弱固執,像是要將他隔離在外。
他再次返回病房,她眼角的淚痕還是溼的,眉頭皺起,就算睡着了,臉色也有些悽然。
韓越突然覺得,這樣的她特別讓他心疼。
向來強勢又驕傲的她,突然變得如此脆弱無助,讓他深深有一種被需要的感覺。
或許這是他報答她最好的機會了。
韓越站起來,走到樓梯間裡打了個電話,然後將自己的手機關機。
他再次返回病房,自己打了熱水,然後幫她擦拭手腳。
醫院裡專門安排人送了早餐過來,韓越隨便吃了一點,便一直等着牀上的人兒醒來。
她身體實在是虛弱,哭了一頓以後,整整睡到了下午三點。
人是醒來了,可眼睛依舊睜不開。
她那手微微一動,注視着她的韓越便出聲道:“醒了嗎,還疼嗎?”
李翠花的身體微微一僵。
疼啊,怎麼不疼呢?
腦袋裡像是有人在敲敲打打,疼得她想要吐,可腦袋實在是重得厲害,好似牽扯她上半身都不能動了。
她擡了擡手腕,剛剛擡起便無力地跌下。
這時,突然有一雙溫熱的大手托住她的手腕道:“沒事的,醫生說了,醒來了就會慢慢恢復。”
“你想不起來我是誰也沒有關係,你只需要知道,我不是壞人,我是你最信任的人便好。”
李翠花沉默良久,魂魄離身的那一剎那,她並不是什麼都不知曉。
只是……這世間真的有借屍還魂嗎?
“我……是誰?”她小聲地問,緊張得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韓越聽她主動問起,當即開心道:“李心慧,你姓李,一顆心的心,智慧的慧。”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韓越。”
“心慧麼?”她呢喃,嘴角溢出一絲苦笑。
“所以,我還活着的,對嗎?”她問道,聲音透着疲憊無力。
韓越只覺得心裡一警,當即握緊她的手道:“你還有我,就算這個世界上,你掛念的人都走了,可你還有我。”
“心慧,好好活下去,我會陪着你的。”
她久久不語,沉默中,所有的苦澀都涌入心窩裡去。
她愛的那個人,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她在乎的那些流言蜚語,永遠傷不了她了。
可她卻永遠地拋下了,那個將她視作唯一親人的小叔。
她一點也不想活下去了,倘若真的有重生,爲什麼不在她自己的身體裡重生呢?
那樣至少,她可以跟青雲說一聲對不起!
“你走吧!”
“我想一個人,靜一會!”
眼淚默默地滑過她的眼角,打溼了她的枕頭。
韓越站在一旁,只覺得心裡難受得厲害。
是想起來了,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爲什麼要哭呢,還哭得這麼悲傷絕望?
他不明白,只是站遠一些,佯裝他已經走了。
……
四天後,“李心慧”終於習慣了韓越陪着她,給她擦手,擦腳。
起初她極不願意,可她動不了,說出的話軟弱無力。
漸漸的,她知道他只是照顧她,並沒有什麼不妥的舉動以後,她才稍稍放心一些。
眼縫裡的光漸漸明朗,雖然看的時間不長,可至少她不會感覺天旋地轉。
房間裡的擺設,乾淨整潔,是她從未見過的那種潔白和雅緻。
在她身邊不遠處,有一張簡單的牀鋪。
此時正有一個疲倦的男人躺在上面……乾澀的眼睛突然有些疼。
李心慧連忙閉上,緩解片刻後,她再次睜開。
只見那個靠在牀頭,連被子都沒有蓋的男人側身,面朝着她。
那張臉……
李心慧簡直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她那嘴巴張着,不敢置信地深深吸氣。
是他,竟然是他!
眼眶一下子就溼潤了,幾天沒有哭過的眼睛一下子氾濫得厲害。
眼淚嘩啦嘩啦地掉,壓抑的哭聲悲腔而酸澀。
韓越一下子被驚醒過來,只見他撲到牀邊,心急地問道:“怎麼回事,是不是哪裡又疼了?”
“別怕,我馬上就叫醫生來。”
韓越按住牀鈴,李心慧以爲他要走,連忙一把抓住他的手。
她抓得緊緊的,像是害怕他會突然消失一樣。
韓越以爲她是害怕,連忙將另外一隻手也給她。
就這樣,在她的哭聲裡,一遍又一遍地響起他的安慰聲。 而她呢,卻哭得更慘了。
番外八十五:重生只爲他(全文完)
“李心慧”說不出心裡的那種感覺,像是忽然間就明白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自盡的時候,想的是在地府跟青山重聚。
懷着那樣的念頭,所以不曾害怕過死亡。
醒來後,本以爲一切都不可能了。
可現在她竟然看到了“青山”,他說他叫韓越,他是“她”最信任的人呢。
他日夜照顧着她,從沒有一句不滿和抱怨。
縱容墨發已剪,輪廓已深,可她就是知道,是他。
那樣漆黑的目光裡,深邃,明亮,看人的時候,眼角帶着一絲繾綣的溫柔。
李心慧哭得很傷心,可這種傷心卻不像之前那樣沉悶,好似讓人透不過氣來。
韓越明顯感覺到她似乎有了變化,尤其是對他的態度,已經從排斥到依賴了。
醫生很快就來了,可還是檢查不出什麼。
沒有人明白,她爲什麼會突然失控,好似想到了什麼傷心的事情,那眼淚如何也停不了。
好不容易她不哭了,韓越發現她變得非常黏他。
他除了在牀邊陪着她,什麼事情也不能做。
韓越發現心慧從一個自立自強的大女人,突然變成了孤單脆弱的小女孩。
最讓他苦笑不得的是,晚上的時候,她也不許他離開牀邊。
最後無奈之下,她將病牀的一半讓給了他。
心裡有了希望,心慧的恢復也快了許多。
醒來後的第七天,她已經可以下牀了,雖然不能走動,可至少能坐起來了。
第十天的時候,她便能扶着牀和牆壁慢慢地走到樓道里去了。
來來往往的行人,與她相知甚遠。
醫生,護士,護工……她學到了太多太多新鮮的詞彙。
開始的慌亂過後,她漸漸沉下心來。
無論這是個怎樣的世界,只要有韓越在,便是她的歸宿。
她是因爲他纔來的,她心裡清楚,能有重生,能再遇見他,這是上天贈予她的福運,她不能排斥。
韓越慢慢地扶着她走,起先是在樓道里來回走着。
可後來她走到了窗邊,往下看去,那筆直而下的高度讓她眩暈着,心裡萬分震撼。
她什麼都悶在心裡,也不說話。
韓越見她臉色不好,以爲她受不得累,連忙將她扶回病房。
呆呆地坐在病牀上,李心慧思慮良久,還問着身邊的韓越道:“如果我永遠都想不起來,你會丟下我嗎?”
她那澄淨的眼裡堆滿了迷茫和害怕,像是孤孤單單的小鳥找不到回家的路一樣。
韓越的心軟成一團,握緊她的雙手道:“說什麼傻話?”
“那些記憶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過去的事情記得記不得又怎樣?”
“只要你現在好好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李心慧的心暫時安定下來,她不怕那些記憶,不見了就不見了,反正也不是她的。
可是她怕適應不了他的世界,怕他會丟下她。
就這樣又過了一週以後,李心慧出院修養了。
韓越帶着她回了自己的別墅,他請了一位張阿姨照顧着她,每天儘量都陪在她的身邊。
剛開始的時候,李心慧根本不想韓越離開。
可是後來她發現很多事情她都需要學習,她迫切地需要了解這個世界,於是她便趁着韓越離開的時候,便請張阿姨教她。
就這樣,她在家裡修養三個月以後,便大致明白了,自己身處於一個類似於未來的時代。
而這時,她也明白自己和韓越的關係,其實只是好友而已。
她現在的年紀,“很大了”。
張阿姨說,追韓越的小姑娘多得很,她要主動一些。
可她明明就是他的妻子啊……
李心慧感覺自己很委屈,她怕韓越嫌棄她,又怕韓越不要她,思來想去還沒有結果呢,她自己到是先病了。
她這一病,韓越又推掉了所有工作在家裡陪着她。
看着韓越對她關懷備至,李心慧又覺得是自己心思狹隘了。
於是在韓越放心不下,夜晚守在她的房間時,她便小聲地試探道:“我昨天看到我的身份證了,原來我都已經有32歲了。”
“比你還大兩歲呢。”
韓越覺得她的語氣有些黯然,女人都很在乎自己年紀的,這個他還真不知道如何安慰?
他想了一會,然後道:“這個年紀不是女人最美的年紀嗎?成熟,知性,從容。”
“可我還沒有結婚啊,我怕再不結婚,以後就不能生小寶寶了。”李心慧認真道。
她那澄澈的眼眸灼灼地盯着韓越,韓越的臉倏爾就紅了。
只見他眼眸微閃,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道:“怎麼突然就想這個問題了,以前你……”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
她不再是以前的她,有結婚的想法也不奇怪。
只是……怎麼會突然想結婚呢?
難不成是想起自己喜歡的人了嗎?
韓越突然覺得心裡有些酸澀,很不舒服的感覺。
可他忍了下去,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想起自己喜歡的人了?”
李心慧頷首,莞爾一笑道:“我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他。”
韓越覺得自己的嘴角僵了一下,突然就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從前她不會依戀他,這些話可能會跟他說,但他絕不會干涉她的選擇?
可自從她出事以後,這些日子兩個人一起相處,她像個女孩兒一樣事事都要依賴他。
而他呢,他也習慣於照顧她,安慰她。
她流着眼淚,紅彤彤的眼睛看向他的時候,彷彿會抓他的心。
那種奇妙的感覺是從前沒有過的,他知道那是什麼,只是不敢表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因爲他知道,如果有一天她想起過往,一定會冷靜地跟他分開。
“所以,你想跟他結婚?”
“可是他知道嗎?”
韓越知道自己的目光一定有點冷,臉龐也僵硬得厲害。
可是該死的,他還是想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李心慧怔怔地望着韓越,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他,他不知道我死了一次也忘不了他,他也不知道,在我的心裡,他其實早就是我的丈夫了。”
韓越受不住她那樣的目光,悲涼之中帶着希翼,坦然之中帶着決絕。
那種感情濃烈得讓他心顫,可他知道,那不屬於他。
苦澀地勾了勾脣,低垂的頭掩蓋着他眼中的失落和難過。
“他是誰,告訴我,我可以替你……找到他。”
韓越沒有擡頭,他的心疼得厲害。
這些日子相處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地在眼簾中閃過。
她的悲傷,她的柔弱,她的依戀,彷彿如夢一般。
而他可以擁在懷裡的她,就要離他而去了。
很多年以前,他聽過一句話。
有時候愛上一個人,或許只是在某一瞬間,你發現她並沒有你認爲的那麼堅強,那麼完美,你看到別人看不到的那一面,懂得了她的脆弱。
韓越想,他就是在她醒來的那一個瞬間,看到了她讓人疼惜的柔弱。
於是,他的心便慢慢地淪陷了。
李心慧很失落,心裡空蕩蕩的。
她不知道要怎麼才能說出口,她喜歡的那個人是他。
她磕下眼眸,有氣無力地道:“你替我找到他啊,好啊。”
“可如果他不想跟我結婚呢,我該怎麼辦?”
韓越聞言,突然擡起頭來。
迷離的黑暗中,突然驚現一絲曙光。
只見他突然傾身靠近她,然後出聲道:“如果他不願意,那我呢?”
“如果你願意嫁給我,我會好好照顧你一輩子的。”
他說完,驚覺自己唐突了。
可是向來紳士的他突然失了所有風度,只是固執地道:“你不考慮一下我嗎,或許我比他好呢?”
“我們認識了這麼多年,你應當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李心慧原本沉寂的眼眸突然亮了起來,她有些驚喜地望着他,啞然無話。
她心裡懸而不落的答案,終於得到了。
看到他緊張地靠過來,她覺得背脊僵得厲害,可莫名卻想主動靠近他。
她的手捏在被子上,緊緊的。
心裡的勇氣如潮水襲來,她知道自己該把握了。
微涼的紅脣落在他的眉宇間,很快就離開了。
“傻瓜,沒有別人,那個人就是你。”
“那個被我視作丈夫的人,是你。”李心慧說完,低下頭去,臉頰紅得厲害。
韓越懵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
他不敢置信地握緊她的手,灼熱的視線直視着她的眼睛道:“所以,你想要結婚的那個人,是我?”
李心慧微微頷首,小聲道:“張阿姨說,追你的小姑娘很多很多,我怕你會不要我了。”
韓越聞言,只覺得心裡軟得厲害。
溼熱酸澀液體充斥着他的眼眶,他受不住地拉她入懷,緊緊地抱着她道:“傻瓜。”
“小傻瓜。”
“噗,我也傻,我是大傻瓜。”韓越愉悅地笑着,眼裡閃着晶瑩的淚光。
幸福的滿足感充斥着他的內心,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
三個月後,韓越和李心慧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纏綿悱惻的洞房花燭夜讓李心慧累極了,這一夜,她做了個讓她驚悸不安的夢。
夢境裡,青山仰面看着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脖子裡的血噴涌而出,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她哭得厲害,知道他有很多的話想跟她說,他那雙眼睛怎麼也閉不上的時候,她感覺到絕望的悲涼充斥着她的內心。
她驚醒過來,淚水溼透了枕頭,壓抑哭腔還在喉嚨裡哽咽着。
睡在身邊的男人牢牢地緊箍着她的腰,下巴抵靠在她的頸窩,他的氣息熱乎乎的,從她的肌膚一路燙到她的心裡去。
她轉過身,抱着他的腰,貼近他的胸膛,就這樣靜靜地聽着他的心跳聲,直到再次入眠。
這一晚,她又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牽掛的小叔幸福地抱着一個女子,那個女子有着她曾經最熟悉的面容,可青雲卻喚她:“心慧”。
有兩個像仙童一樣好看的孩子奔向他們,嘴裡歡快地叫着“爹”“娘”。
原來,竟是如此嗎?
真好,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還在睡夢中的“李心慧”嘴角勾起,自然而然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