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茶的是個頭部受傷,纏了一圈繃帶的中年漢子,看不清五官,但穿的是莊戶人家的那種粗棉掛子,兩隻健壯幽黑的胳膊,緊緊的抓着扁擔,紗布的左邊露出一隻充滿疲憊的眼睛。
而跟着漢子的,是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女,梳着雙丫髻,臉上稚嫩的絨毛,吹指可見……
劉懷玉怔忡的看了過去,情不自禁的,又想到姐姐,下意識的就在心裡做對比,想着,他出門遊學以來,見了不少人,可誰的眼睛,都沒有姐姐的眼睛空明澄淨。
中年漢子看到吳道生等人看着他,憨厚的笑了笑,寬實的嘴脣裡,就吐出暗啞低沉的嗓音:“玲啊,咱們在這歇歇,坐在亭子裡的,一看就是有學問的先生,你把碗拿出來,淘碗茶給他們解解渴吧。”
五月的天,太陽說毒也不毒,但越往南溫度就越高,有如進入夏天般炎熱。
若是做些粗活,又或者挑重擔行走的,那是肯定會汗流浹背,正如要送茶給他們喝的中年漢子那樣,放下擔子,就擦了把滿頭的汗,又憨厚的用手扇了扇。
少女話不多,在中年漢子放下擔子後,就開始找碗準備淘茶水。
吳道生幾個,就坐在涼亭裡,中年漢子說的話,他們自然聽清楚了,尤其是開口的那聲玲啊,驟然讓所有人面面相覷了一眼。
“多謝這位大兄弟贈茶,這正當午的,大兄弟要去哪啊?”吳道生笑着拱了拱手。
中年漢子見氣度不凡的吳道生,還衝他行禮,頓時有些拘束,趕緊把雙手往身上擦了擦,然後學着吳道生的樣子,臉紅的還禮道。
“回先生的話,我是山下馬頭村的人,前天遭了狼,多虧了山上的幾位道長相救,咱又是莊戶人,不知道送些啥好,便帶着小女,挑些茶水還有雞蛋什麼的,給道長送去。”說着中年漢子靦腆的抓了抓頭。
邊上的少女也跟着說道:“前天也不知道從那裡跑出來一羣狼,跟瘋了一樣,居然衝進了村子,見牲畜就咬,連人也敢撲,我爹險些就葬身在狼爪子下,還好陽頂山的道長正好路過,要不然,要不然……”
少女說到這,手有些發抖,淘了半碗的茶,又落了回去一半。
劉懷玉仔細的看中年漢子,果然就見紗布下還透着鮮紅,頓時就想到,若是爹爹那天,也有好心人相救,那姐姐和他,就不會受那麼多罪了。
莫名的,劉懷玉將蹲在地上的少女,跟姐姐的樣子重疊在一起。
他想姐姐了,也不知道姐姐過的好不好,姐夫有沒有欺負姐姐。
周水生急不耐的插了句嘴道:“狼進村了?這到是稀奇,我聽人家說,這狼可是輕易不接近有人煙的地方,對了,剛纔聽大叔喊她玲啊,她的名字是帶玲嗎?”
中年漢子嘆了口氣:“是啊,平時這狼是不接近有人煙的地方,前天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還好過去了,幾位道長武功很厲害,不但打死了三隻狼,還把其它的狼全嚇進了山。”
說到這,中年漢子看了看還蹲在地上,心有餘悸的少女,眼帶慈愛的道:“是啊,這是我女兒,我姓馬,大家都叫我馬四兒,她叫馬玲,玲啊,別怕,狼都沒了,趕緊給這幾先生和小先生們淘茶喝啊。”
吳道生順了順鬍子,眼裡沒太多驚奇。
玲這個字,很普遍,百個人裡,總有一個帶玲字的,阿寶幾個,對玲字這麼敏感,那是因爲他們第一次離家遠行,是想念新城縣的玲子了。
果不其然,性情最爲內斂的沈士澤,如夢囈般的道:“我們的姐姐也單名一個玲。”
馬四兒好像有點耳背,眨了眨眼問道:“小先生說啥。”
倒是那叫馬玲的姑娘聽清楚了,回過頭來笑了一下:“我家二爺爺說,咱們村子裡,好多人的名字都帶玲字,因爲玲這個字,代表聰明伶俐。”說完,她又扭頭對馬四兒說:“爹,小先生說,他們的姐姐名字裡也有玲。”
“哦,取名帶玲好,聰明漂亮呢。”
憨憨的話一落地,劉懷玉笑了,周水生也笑了,沈士澤也笑的很舒心。
可不,他們的姐姐就是聰明漂亮,否則,姐夫又怎會那麼稀罕呢。
吳道生腦海裡,也閃過劉玲的樣子,不由自主的便掐了掐手指,可不管怎麼掐,劉玲的命數和葉霄的命數都一樣,看不清,也掐算不出來。
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那叫馬玲的姑娘,就一手端了一碗滿滿的茶走了過來。
先是給吳道生遞了一碗,然後笑眯眯的道:“先生,這是我自已在山裡摘的甜茶葉,莫要嫌棄。”
吳道生接了過來,放在鼻聞嗅嗅了,果然是山中地地道道的甜茶葉,透着一股甘香啊。
接着馬玲利落的又端了兩碗,讓劉懷寶幾個一人都端了一碗。
碗是粗糙的黑陶,底部配了點白瓷,淡黃的茶水印在底部十分清亮,讓人有一種喝下去,就能一甜到底的感覺。
“好喝,這茶好甜。”周水生最先一口飲盡,擦了擦嘴便看向吳道生:“吳叔叔,咱們那邊的山裡可沒茶葉樹,這甜茶真是好喝,要不,咱們也上山摘一點,然後給姐姐捎回去吧,姐姐肯定喜歡。”
沈士澤性子內斂,喝的很斯文,但這茶確實好喝,入口甘甜,回味幽長。
四個人,四碗茶喝的都見了底,吳道生順了順鬍子,正要把碗還給馬玲,猛的神情一變,瞪大眼的看向馬四兒,電光火石間,那充滿疲憊的眼珠子,驟然爆出精光……
“不好,我們着道了,這茶裡有蒙汗藥,你們三個快走。”
馬四兒抹了把臉,那看來像是被曬黑的皮膚,花成了一團,露出本來白皙的膚色,而那憨厚的樣子,也消失不見,換上半張冷俊的臉。
“想走,來不急了。”
叫馬玲的少女,翻了個白眼,無趣的拍了拍手:“真沒勁,都是些文弱書生,對他們還用欺詐這招,真是大材小用,平哥哥,你的人情我還了,告辭!”
若是葉霄在這裡,定能一眼就認出,所謂的馬四兒,就是那消失的孟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