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睜大眼,惡狠狠的看了過去,張口便道:“他們自己交?周氏,你說話也不求證啊?啊!他們姐弟倆這些年,農活沒做過,錢沒掙過,全靠村裡的人接濟,那裡有錢交學費啦?我是親眼看到我家老爺,年年都拿着錢替他們交學費,難不成我眼睛是瞎的嗎?”
周氏兩手插腰,真心給氣的不輕:“你眼睛就是瞎的,我周家和沈家租着東家的地,年年都要給租金,這些年李冬香和肖鑫林欺侮他們姐弟,給了錢就搶走,因此,東家的事情,都是我們兩家在後面打點,學費也是我們拿去交的,吳夫子呢?吳夫子,你來說兩句公道話。”
站在人前的吳道生捻着鬍子點了點頭道:“不錯,劉寶的學費確實是沈周兩家,從租子裡拿出來交的,里正是要搶着交,但我沒收。”
董氏臉變了色,她只知道吳炯淮年年都在準備學費,那裡想到吳道生沒收?
蠕了蠕脣,董氏便氣呼呼的道:“那這些年,大家接濟他們姐弟,總是沒錯吧。”
這次是劉玲虛晃了兩下,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走到人前,昂首挺胸的環視了眼衆人,然後分別以四個方向衝所有小塘村所有村民福了福。
大家就看她,雖衣着補丁,臉色蒼白,面上多有青紫,但舉止得體,從容優雅,不由全都凝氣屏神的看着她。
“董嬸孃說的沒錯,這些年我和阿寶還能活着,是多虧了大家的照顧,也多虧了大家替我姐弟倆撐腰,這纔沒被肖鑫林和李冬香欺負死,點點滴滴,我和阿寶都銘記在心。”
這時劉玲從懷裡拿出一本參差不齊的粗紙本,上面還有胡亂塗鴉的墨字,一看就知道,那是學堂的孩子們練完字後,丟掉的粗紙,而被她細心收集了起來。
這樣寫過的粗紙,大家不是拿來生火做飯,就是拿來擦屁股,基本上也沒多大作用。
劉玲翻開小本,目光微垂的念道:“218年三月,吳柏鬆家的春芝嬸嬸,送了一件舊棉衣。”
她這裡剛唸完,劉寶站了起來,一拐一拐的走到姐姐身邊,隨行的還有沈文博。
劉寶也像姐姐那樣,衝着大家先彎腰行了大禮後才道:“春芝嬸嬸送完舊棉衣,我悄悄的替春芝嬸嬸打了三天豬草。”
“我也陪着去了。”沈文博接道。
劉玲眼裡露出一絲溫和,看了眼劉寶,接着念道:“218年四月,李明家的香嬸嬸,送了一壺燒酒。”
“那是香嬸嬸讓我們去給爹爹上墳時敬的酒,我無以爲報,放學後打了四天柴,給香嬸嬸送去了,雖然不多,但是我的心意,這是姐姐說的。”劉寶又接道。
“218年冬天11月,吳夫子,送了阿寶一支毛筆,一塊墨條,折銀三十五錢左右。”
“我替吳夫子抄了三卷書,又去山裡貓了兩天,逮了只兔子。”劉寶又接道。
沈文博回憶了一下,也鏗鏘的力的說道:“兔子是我和阿寶一起下的套,吳夫子還誇了我和阿寶,尊師敬道,懂得感恩。”
頓時所有人都聽懵了,也明白劉玲手裡拿小本是什麼了,一樁樁一件件,原來人家都記在小本上呢,那怕微不足道的一點小恩小惠,他們姐弟都沒有忘記,反而在事後,都以自身能及的事情,暗中還着他們的人情。
被劉玲唸到的春芝嬸嬸,慢慢的低下頭,對她來說,那舊棉衣只是因爲太破舊了,丟了可惜,才順手給了劉玲,可沒想到,她居然一直都記着,還讓劉寶打了三天豬草,怪不得那幾天,她一直好奇是誰一大早的將打好的豬草,放在了自家門口,原來……是阿寶送來的。
至於那燒酒,香嬸嬸知道,值不了幾個錢,那是次酒,賣不掉了,又可憐他姐弟身無分文,所以才送給了劉玲,而劉寶說送來的柴,當時她也奇怪,是誰把樹枝捆了捆了,送到自家的後院,然後又不見人。
當時公公李明看到了,只是又嘆氣又憐惜的搖了搖頭,唸了句好孩子。
後來又有幾次,他家送了劉玲酒後,後院總是會留下一些樹枝柴,原來……
劉玲不急不慢,聲音不重也不輕,神情更是不卑不亢的念着,幾乎將這些年,大家給的恩惠,一件一件的都念了出來,而每念一件事,劉寶就會在後面接上一句,不是打豬草,便是打柴,又或者幫着插秧種田,送水,半夜除草……
有些事情劉寶是偷偷做的,而有些事,是當着大家面做的,還有一些,是劉玲本尊做的。
如今說了出來,每一條,每一句,每一樁,都讓人聽着心酸,又讓人心裡無不敬畏,默默的想着,這還只是兩個孩子啊,他們自家的娃兒,還只懂得偷懶和撒嬌。
而他們,卻將所有人的善意都記了下來,然後以自己的能力,一點一點的在償還,更在償還當中,沒有告訴任何人。
所有人漸漸的低下頭,更無一人開口說話。
最後,劉玲唸到吳炯淮時,吳炯淮眼都溼了,激動的上前一步,揮了揮手:“別念了,玲子,阿寶,吳伯伯知道你倆都是好孩子,承人之恩,從不忘卻,那怕年幼,都想着以自己的能力,回報衆鄉親,只爲問心無愧,是吳伯伯對不住你們倆。”
曾喝過劉玲滿月酒的大族公,唏噓的搖了搖頭,莫不心酸的想着,他家媳婦只是給了劉玲幾件穿不得的舊衣,而有一年,他家其中的幾畝地,怪不得連雜草都沒生,原來,都是這孩子在半夜的時候,去拔的草。
“是兩個好孩子啊,造孽,若是劉夫子還在,你倆又何須如此受苦,只怕也跟咱村同齡的孩子一樣,吃的好,穿的好,說起來,咱們還真不欠你們什麼,董氏!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站在樹頂上的男人,深邃的眸色沉了沉,想不到,她竟然吃了這麼多苦,怪不得處事老練持重,這受苦受難,確實磨人心志。
忽然他想到自己,眼中看向劉玲時,除了憐惜,又生出一絲感慨。
相比起他倆姐弟,他的命,算是極好了,至少他沒爲口腹而受過飢迫。
……
PS:小劇場!
劉玲(福身):多謝,順其自然打賞,無以爲報,便……
某人(快速接道):打豬草!
劉玲(狡黠一笑):你以爲我要說什麼?
某人(偏過頭)哼哼的不說話。
劉寶(嬉戲):姐,他是怕你以身相許呢!
劉玲(望天):今天的月亮好圓哪……
某人:是圓。
劉玲(拉着尾音):阿寶啊,丈夫,反過來念什麼?
劉寶:付帳!
劉玲:乖!
某人(臉黑)轉身要走。
劉玲(提醒):記得肉償,我不介意!
某人(怒了):你讓作者君過來,我保證不打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