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程皓軒和田萱,林媛便帶着水仙銀杏二人來到了逸茗軒。
一進門就聽見大堂的客人們正興高采烈地鼓着掌。
林媛脣角忍不住微微上揚,擡眼看了看正意氣風發講故事的大葉,讚賞地點了點頭。
今日的《西遊記》已經講到偷吃人蔘果這一段了,悟空是兄弟三人在昨天的故事裡就已經吃到了心心念唸的人蔘果,今兒的故事裡,講得正是悟空四處尋找良方救果樹的事。
別的暫且不說,單說那人蔘果。這模樣俊俏酷似人形的小果子一出場就受到了衆人的追捧。
原本林媛也打算做個人形的小果子或者點心來滿足客人們追風的心理的,只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
就像故事中的唐僧一樣,大雍的百姓們多半還是覺得吃這樣的東西是會遭天譴的。
幸好林媛心思活絡,將人形小果子改了改,做成了一個小葫蘆模樣的點心,然後在上邊象徵性地寫了個三個字,“人蔘果”。
這樣看起來有些應付事兒的東西,沒想到依然受到了百姓們的追捧,賣的十分火爆。
林媛帶着水仙銀杏一路上了三樓,耳邊出了充斥着大家對人蔘果的興趣和讚美之外,被提起最多的就是“唐僧肉”了。
一說起這個唐僧肉,林媛脣角的笑容就怎麼也壓不住了。
她記得自己小時候吃得最多的就是唐僧肉了,那時候還跟小夥伴們開玩笑,說《西遊記》裡的妖怪們拼死拼活都吃不到的唐僧肉,自己每天都能吃上好幾袋子,真是太幸福了。
還有小夥伴也會高舉着手裡的唐僧肉,邊吃邊高興地叫嚷:“我吃到唐僧肉了,我吃到唐僧肉了,我可以長生不老了!”
這人人可得的唐僧肉,其實就是常見的辣條。
之前在駐馬鎮的稻花香裡,林媛就做了辣條出來賣,雖然那時候沒有唐僧肉和《西遊記》,但是這辣條依然受到了客人們的喜愛。
其實這辣條吃多了還是容易上火的,所以林媛小時候也不能經常吃到。
這不,剛剛上樓的時候她就遇到了一位母親正在訓斥貪吃的兒子,不許他再多吃唐僧肉了。
但是那小孩子的話卻惹得周圍的人大笑不已。
他說:“娘,我吃的這是唐僧肉,是能長生不老的,我都長生不老了,還會上火長口瘡嗎?唐僧這麼厲害,吃了他的肉什麼病痛都沒有了,娘你也吃!”
年輕母親被兒子的話弄得哭笑不得,小孩子年紀小不知道故事裡的情節都是假的,但是她是大人了,怎麼不曉得?
不過聽到小孩子這麼殷切地讓自己也吃那既能長命百歲又能去除病痛的唐僧肉的時候,還是十分欣慰地吃了一口他手裡的辣條,惹得小孩子高興地拍手大叫,說自己的孃親可以長命百歲長生不老了!
林媛被這對母子小小的幸福所感染,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想到家裡的父母弟妹,她臉上洋溢着的笑容和幸福,燦爛地比冬日暖陽還要溫暖。
正思量着,茗夫人已經帶着小環跟了上來。是林媛讓銀杏將茗夫人兩人叫過來的。
見到兩人,林媛臉上的笑容便立即收了起來,看得茗夫人一臉疑惑,卻也更加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她後邊,心裡也飛快地琢磨着自己最近的差事哪裡有沒有辦好的地方,才惹得東家不快。
幾人來到三樓賬房中,這是林媛在逸茗軒單獨留的房間,跟洞天二樓那個雅間是一樣的作用,平日裡她過來查賬或者思考逸茗軒未來的發展時,就在這個房間裡落腳。
進得門來,林媛一言不發地就坐到了椅子裡。
茗夫人小心地覷着她的臉色,心中忐忑,面上卻是儘量保持冷靜。
見林媛良久不開口,茗夫人終於站出來問道:“東家叫奴家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的確有事。”
林媛卻沒有看她,反而看向了茗夫人身後跟着的一直低着頭唯唯諾諾的小環。
“小環,難道你沒有跟你家夫人說你做過的好事嗎?”
林媛的語氣冷硬如冰,小環的身子立時就是一個哆嗦,雙腿也是虛軟無力,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那膝蓋接觸地面的聲音,聽得林媛眉頭微微一皺。
“東家,東家,奴婢,奴婢……”
看着小環嚇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茗夫人更是心驚,小環這個丫鬟是自己從孃家帶出來的,跟在自己身邊十多年了,一向忠心耿耿,也不知今日是怎麼了,居然得罪了林媛?
“東家……”
“茗夫人不必說話了,還是讓我來說吧!”
不等茗夫人開口,林媛已經當先打斷了她,小手一擡,水仙便將手中東西上蓋着的帕子拿開,露出了裡邊的匣子。
見到這個匣子,茗夫人驀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說道:“這,這不是我的匣子嗎?怎麼,怎麼會在東家手裡?”
水仙手裡正是一個漆紅木的小小梳妝匣子,這匣子已經陪伴了茗夫人八年,是她出嫁的時候,她的孃親送給她的。
雖然年月久遠了,但是因爲茗夫人珍惜視之,時常小心打理,所以這匣子看上去還是很新的,只是在左下角處掉了一塊兒漆,那是她跟丈夫吵架時被丈夫摔的。
小環伏在地上,一言不發。
林媛看着她,再看看茗夫人,良久,嘆了口氣:“夫人,據說小環是你的陪嫁丫鬟?唉,夫人身邊竟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我真是爲夫人心寒。”
吃裡扒外?
茗夫人更加困惑了,她還記得小環之前跟她說過,這匣子還在她手裡好好保管着呢,怎麼就跟吃裡扒外沾上邊了?
“水仙,拿過去讓夫人瞧瞧,裡邊的首飾有沒有少的?”
水仙應了聲是,將手中匣子送到了茗夫人面前,請她檢查。
茗夫人吞了吞口水,心頭閃過一絲莫名的侷促,但是還是勉強笑着打開了。
匣子裡邊靜靜躺着幾串項鍊,幾隻玉鐲。
這些首飾都是她出嫁時孃家的陪嫁,原本是滿滿一匣子的,只是後來因爲丈夫生意失敗,匣中的首飾已經被她典當地差不多了,如今也就只剩下這不到一半了。
東西不多,茗夫人一目瞭然,點頭笑道:“東西一樣都不少。”
聞言,林媛彷彿鬆了口氣,但是一雙眼睛卻又重新緊緊地盯住了地上跪着的小環,冷冷道:“幸好東西不少,若是少了一樣東西,我看你這賤婢怎麼跟你家夫人交待!”
小環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聲音也哽咽起來。
茗夫人此時還是雲裡霧裡的,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禁問了一句。
“唉!”
林媛嘆了口氣,指了指水仙道:“是這樣的,我畫了幾個首飾樣子,讓水仙拿去街角的首飾鋪子裡訂做。這丫頭去了,沒想到居然遇到了熟人。”
她又用眼神指了指地上的小環,那意思顯而易見,這個熟人就是眼前的小環。
接下來的事是水仙說的:“奴婢跟她也算相熟,但是小環見到了奴婢不但不打招呼,反而匆匆轉身就跑。奴婢覺得有蹊蹺,就問了問首飾鋪子的人,原來,小環是抱着這匣子去首飾鋪子裡賣首飾的!奴婢聽那鋪子侍女說這東西都價值不菲,肯定不是一個小丫鬟可以拿出來的,奴婢就存了個心眼兒,趕緊讓車伕拿了她,一問才知道,原來這匣子,是夫人您的!”
什麼?!
茗夫人身子一僵,嘴脣緊緊地抿着,眼神中也閃過一絲慌亂。
林媛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卻故作不知,問道:“夫人,應該不是你讓她去賣首飾的吧?難道我給你的工錢不夠你開銷嗎?或者,你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茗夫人忙搖頭否認,眼中慌亂之色更重了。
林媛心中微微一疼,卻笑道:“我猜也不是,這丫頭已經跟我說了,是偷偷拿着你的首飾去賣的。所以,今兒我就帶着這匣子來尋你了,希望夫人能看清身邊的人,莫要被騙了纔好。”
茗夫人嘴脣動了動,似是想要說什麼,但是終究是沒有開口。
林媛看看小環,又道:“這丫頭果然是個膽大的,我讓她回來找你說這件事,她卻瞞着不說,看來也不能留在身邊了。不過,她畢竟是你的陪嫁丫鬟,趕不趕她走還是你說了算。但是,我逸茗軒卻是不能留這樣吃裡扒外的人了,所以,還請夫人帶這丫頭回去吧,以後不要讓她再登逸茗軒的門了。”
“這,這……”
茗夫人支支吾吾,捧着首飾匣子的手直哆嗦,連連給小環求情,但是無論她怎麼求情,林媛就是不鬆口讓她留在逸茗軒了。
茗夫人還要再勸,小環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角輕輕搖了搖頭。
茗夫人頓時心如刀割,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小環今年只有十七歲,卻跟在自己身邊已經十年了,向來忠心耿耿,自己各種事情都是交給她去辦的。
哪裡有什麼刁僕偷主子首飾去賣的事情?這件事根本就是她授意的。
如今家中艱難,茗夫人自己的工錢全都用來還債了,再加上丈夫和小妾的各種揮霍,家中的銀子已經快要用完了。
所以她才忍痛將自己的陪嫁首飾拿出來讓小環去典當。
茗夫人是個極爲要強的女人,不想讓別人看扁自己,也不想讓別人指點丈夫整日靠着妻子典賣嫁妝過活,所以纔會讓小環三緘其口。
只是沒想到這事居然好巧不巧地被林媛撞見了。
本是留臉面的事,卻成了小環的催命殺手。若是今日的事宣揚出去,小環在逸茗軒還怎麼做人?
逸茗軒中都是女子,即便林媛不讓她繼續留在逸茗軒了,但是人多口雜,難保她們現在居住的地方不會有人聽到消息。
這件事,最終的受害人都是小環,而小環卻體貼地讓她不要開口求情,默默背下了所有的黑鍋。
她心裡怎能不痛?這是她當親妹妹看待的小環啊!
茗夫人緊緊咬着脣,臉色煞白,堅定地說道:“東家你誤會了,這首飾,這首飾其實是我讓小環拿去賣的,她說當鋪裡的人給的價錢太低,我就讓她去首飾鋪子問問。真的不是她偷的,東家就留她在逸茗軒吧,不要趕她走啊!”
茗夫人聲淚俱下,殷殷切切,聽得小環嘴巴一撇,嗚嗚咽咽地就哭了出來。
看着眼前的主僕二人,林媛心中也是一痛,這對可憐的主僕,真的是互相爲對方着想啊!
壓下心中情緒,林媛裝出一副意外吃驚的樣子,問道:“原來是夫人您?那,夫人是遇到什麼難事嗎?需要銀子的話,可以來找我啊,怎麼想到賣首飾了呢?”
茗夫人驀地擡起頭來,卻不敢跟林媛對視。
水仙銀杏也是知情人,看着茗夫人都有些着急,恨不得趕緊上前勸她將自己的難事說出來。
小環更是淚眼婆娑,殷切地看着自己夫人。她就是太要強了,纔會讓自己這麼苦啊!
可是茗夫人終究是讓大家失望了,她搖搖頭,勉強笑道:“沒事的,是,是我看着這些首飾已經過時了,想着將它們變賣了,給我兒子買處莊子留着。我之前看了一處莊子很好,價錢也便宜,就,就想着趕緊入手。東家,你不用擔心我,我手裡的銀子夠用了,真的夠用了。”
唉!
房間裡響起了幾聲微不可查的嘆氣聲,既然茗夫人已經這樣說了,林媛還能再如何?
也只好相信了她的話,不過還是特意囑咐她,若是有什麼難事儘管來找自己,千萬不要讓自己難過。
茗夫人連聲道謝,帶着小環出門去了。
房間裡只剩下林媛主僕三人,水仙終於忍不住出聲:“這個茗夫人真是太冥頑不靈了,枉費我們想了這個主意來逼她,她就是不鬆口。”
銀杏也搖頭道:“她是太愛面子了,或許,是不想讓自己丈夫知道自己又借錢了吧?不過,她對小環卻是真的好啊!”
這倒是真的。
只是,今日的事情還是沒能成功。
其實今日的事都是林媛和小環想出來的苦肉計,就是想要讓茗夫人將自己的難處說出來。
茗夫人若是自己不開口,林媛一個外人如何幫她?借給她銀子倒是其次,主要是和離,當事人都不提和離的事,她這個外人若是慫恿的話,豈不是落人口實?
“罷了,反正今日我已經把態度亮出來了,只要茗夫人不把我當外人,早晚會來找我的。”
林媛抿抿脣,心裡卻是更多了幾分期待,從方纔的事來看,茗夫人和小環感情深厚,只要小環繼續勸說,總有茗夫人來求助的一天。
一樓一處無人的房間裡,小環也正在苦口婆心地勸着自家夫人。
“夫人啊,東家都已經那樣說了,你怎麼就是不開口啊?咱們家如今就只剩下幾兩銀子了,老爺前兒又帶回來一個女人,咱們哪裡還有那麼多銀子養着這些閒人啊!夫人,您就聽小環的,咱們去找東家幫忙吧!您這樣真是太累了!”
茗夫人有些疲乏地坐在椅子裡,以手撐着額頭,聲音有些悶:“我的確是累了,可是,我纔來逸茗軒多久?若是貿然開口借銀子,東家會如何想我?我一個女人能出來做事已經很不容易了,若是因爲一時衝動丟掉了這個差事,那纔是得不償失啊!”
“不會的夫人,我看東家不是那種人!”
小環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茗夫人擺擺手打斷了:“算了,這事以後再說吧,現下還是想想怎麼弄銀子吧!這次被東家發現了,看來短時間內是不能當東西了,只是家裡……”
看着茗夫人愁眉苦臉一籌莫展的樣子,小環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夫人,我手裡還有幾兩銀子呢,您先拿去……”
“胡說!那是你以後成親的陪嫁,我怎能拿你的銀子?以後這種話不許再提了!”
小環還要再說什麼,卻被茗夫人嚴厲的眼神止住,終究是沒有開口。
說起來,小環也是很感激茗夫人的,不僅把自己當親人看待,還處處爲自己着想。
當初老爺看她模樣出挑,就想着收爲通房。可是她打心眼裡不願意,卻又不敢跟夫人說。
最後還是夫人看了出來,從外邊買了個女人回來,纔打消了老爺對她的壞心思。
壓下心中的舊事,小環慢慢擡頭看向茗夫人,鬼使神差地說道:“夫人,您跟老爺,和離吧!”
和離?!
茗夫人身子一震,但看向小環的眼中毫無意外之色。
原來這丫頭也有這個想法啊!
其實她也打算和離的,若是以前還對那個男人抱有幻想,那麼現在他一個一個地往家裡弄女人,又一次一次地不給自己臉面,甚至還當着兒子的面動手打她。
她心中那份情意,早已被打磨殆盡了。
可是,想到自己年幼的兒子,她又捨不得了。
兒子才六歲啊,自己一身輕鬆地離開了,難道要讓他跟着那個不像話的爹嗎?
還有老太太,因爲不待見她這個兒媳婦兒,所以連帶着對她兒子也不是很喜歡。
沒有孃親在身邊,又有一個那樣的爹,更沒有祖母疼愛,若是以後有了繼室進門,那裡還會有自己兒子的位置嗎?
想到兒子純真可愛的小臉兒,茗夫人便打消了和離的念頭,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也要等到兒子長大成人了再說自己的事。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正月便已經到頭了,再過幾天就是程月秀和親西涼出嫁的日子了。
或許是因爲日子越來越近,京城裡也開始呈現出一幅熱鬧非凡的景象,就連大街上的小商小販們私下裡談論的也不是今日你賣了多少頭花我賣了多少撥浪鼓,全都改成了和親之事了。
但是大家熱鬧歸熱鬧,程月秀自己卻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的。
自從正月十五宮宴之後,她就被父親關在了家中待嫁,宮裡也派了兩個教導嬤嬤來指導她各種禮儀。
說是指導禮儀,其實多半還是來敲打的。
她身份不同於一般女子,是要代表大雍的臉面遠嫁西涼的,即便頂着和親女的身份,但是在遙遠西涼,自己的日子會過成什麼樣子,宮中根本不在乎。
他們在乎的,只是她是否聽話,是否忠於大雍。
聽着教導嬤嬤不知多少次說“要時時刻刻謹記自己是大雍子民,切不可做出對大雍不利的事情”的話,程月秀就厭惡地想要大笑三聲。
她一個小小女子就算想要做出對大雍不利的事情來,但是她有那個能力嗎?宮裡的人們真是好笑,做事說話都走腦子的嗎?
雖然這樣想,但是程月秀可是一點兒也不敢這樣說的,家中畢竟還有父母弟妹,她也不是一走了之,路上還有大雍的軍隊護送,有大雍的奴婢伺候,即便到了西涼,若是大雍的奴婢不盡心,她一個孤苦女子纔是真正的孤立無援了。
耐心聽着教導嬤嬤的絮叨,程月秀又開始走神了,她又想到了那個長身玉立的翩翩公子,他們一起喝過茶,一起聊過天,即便多數都是她熱情他敷衍,但是這些回憶也足夠她過下半輩子了。
想着想着,程月秀便盤算着,是不是在出嫁之前能去見他最後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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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最後一天了,有月票的姑娘們別忘了甩出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