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道:“我聽寶兒說他們也吐上了,正要去瞧一眼呢!”張金忙攔着她說道:“你去做啥呀?趕緊先跟亭荷回月圓居去,我們弄了你爹孃自然會送回來的。”
良坤也道:“那兒少說有好幾十個人呢!你去了萬一撞上,那就麻煩了,趕緊回去!”
香草想了想也對,便說道:“我去叫了香雲一塊兒往月圓居去,你忙完了再來接她吧。”
張金和良坤香誠匆忙地跑走了。香草擔心地看了一眼,叫上亭荷先回蒙香樓了。剛進蒙香樓,聽雨就從樓上跑了下來,對香草說道:“少奶奶,南青來了!在上頭跪着哭呢!”
香草微微皺眉問道:“她咋來了?她沒事嗎?”她一邊問一邊往樓上去了。只見南青正跪坐在地上捧臉哀泣,香雲一臉慌張和茫然,見香草回來了,忙起身說道:“這南青一來就哭,我問她她也不說啥,就只是哭!你趕緊來問一句。”“沒事,你先坐着,我來問。”
香草吩咐亭荷先把南青從地上扶起來。南青有些不願意,捧着臉不敢把手拿下來。香草語氣溫和地問道:“南青,你告訴我,跑我這兒來哭啥呢?要是蘭嫂子再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給你做主。雖說你跟我大哥沒那夫妻情分,可好歹跟我們家也有親戚干係,我能幫的一定幫你!”
南青緩緩放下手,噗通一聲又跪了下去,嗚嗚地哭了起來。香草從上往下看,發現她脖頸往後背那片有兩條紫色的傷痕,像是給人抽打了的。她低頭問道:“南青,誰打你了嗎?”
南青一直哭,哭得嘴脣都紫了。香草讓亭荷給了她一杯溫米酒,讓她喝下後,她的情緒才稍微緩和了一些。香雲瞧着她那淚珠連連的模樣說道:“真可憐呀!到底爲啥事呢?總歸要說句話吧!”
香草讓亭荷把南青扶起來坐在她跟前,然後問道:“我曉得你心裡怕是有啥委屈,既然你奔我來了,必然是想我幫你的,你不說話我哪裡曉得你心裡想啥呢?”
南青抽泣了兩聲,輕聲道:“我不敢說呢!”
“你不敢說上這兒來做啥呀?”亭荷瞧着都些着急了,摸出手帕給她擦了擦眼淚說道,“你既然求上門了,就該把事情好好說給少奶奶聽聽,要不然你是白哭了呀!”
南青抿了抿沾滿淚水的嘴脣,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我做了一件事,不曉得對不對,只怕……只怕是害了別人。”香草忙問道:“啥事?”
“我……今天上午,我趁着去給好月嫂子送東西的時候,把我哥給放了出來……”
“然後呢?”香草緊接着又問了一句。
“然後……然後他就拿上了我娘昨晚收拾的包袱跑了!可我沒想到……沒想到今天吳三孃家會出這事!我哥從吳良生家偷跑出來的時候,說過一定叫吳良生一家子不好過的!”
“天哪!”香雲捂着心口失聲叫道,“莫不是你哥……”
“我也不曉得到底是不是他,”南青含淚說道,“那會兒子良傑叫我看着蒸鍋的時候,我正好想去上個茅房,在後院牆來瞅見了他的身影,喊了一聲,他就跑了。我跟着追了一段路,可惜沒追上。”
“你瞧着真是你哥?”
“那身影真的很像我哥,要不然我叫了他,他不停下反倒跑了?”亭荷氣憤地說道:“那還用說嗎?肯定是做賊心虛了!他不去躲着,捧着腦袋往人多的地方湊,準沒幹啥好事!”
香雲直嘆氣道:“我說呢,三伯孃家向來跟人沒深仇大恨,誰會這麼狠毒擾了她家大喜的日子。想來是因爲昨晚南強和蘭嫂子的事。指不定就是南強心裡揣着怨恨,趁機報復呢!”
南青可憐巴巴地看着香草說:“我實在憋得慌,不說出來只怕會對不起那些中毒的人。昨夜裡,我娘上吳三孃家鬧了一回沒啥用,就打算救我哥出來。我娘逼着我去,我不願意,她就和我嫂子下狠手打我呢……”
“你那脖子上的傷就是她們打的?”香草問道。
南青傷心地哭泣道:“是呢!我不想被打死,這才答應了我娘,去救我哥。”。
“那你哥去了哪兒?”
南青甩了甩頭道:“我不曉得他去了哪兒,昨夜只是聽見爹和娘商量,替他收拾了包袱,往遠處去,暫時不要回來了。我單曉得他在南溪鎮上有幾個舊相識,可不敢說他就是往那兒去的!”亭荷道:“他又沒馬,腿腳也不快,尋幾個夥計現成捉了他回來問話也不遲。少奶奶,你覺着呢?”香草點頭道:“眼下他身上還扛着幾件事呢,又有嫌疑在身上,亭荷,你去跟你家少爺說一聲,叫他尋幾個能幹的夥計往南溪鎮上找一回,能找到最好了。”
亭荷立刻飛奔下樓了。香草問南青道:“你眼下是回家去,還是暫時留在我這兒?”南青哀求道:“我不敢回去了,吳良生找不着我哥,一準曉得是我乾的。求求你,暫時莫讓我走了。”香草瞧着她的確可憐,便點頭道:“我讓聽雨在這兒陪着你。我先回趟月圓居,得去瞧瞧我爹孃呢!”
南青難過道:“真對不住他們……要不是我放了我哥……只怕就沒這回事了!”香草安慰她道:“還不曉得是不是你哥做的呢?你先莫自己怪上自己,好好在這兒歇着吧。”然後她又吩咐聽雨道:“單是我們自己的人才開門,旁人要來敲門都莫開,曉得了不?”聽雨點頭道:“曉得了!”
隨後,香草帶着香雲往月圓居去了。聽雨關了門,上了門栓,回到樓上對南青說:“你放心吧!我都把門拴上了,外面的人進不來的。”南青垂頭道:“我真是笨……”
“咳!這哪裡能怪你呢?你又不是你哥肚子裡的蛔蟲,能曉得他想做啥嗎?要再喝口米酒不,還溫着呢。”聽雨又斟了一杯遞給了南青,然後就去忙活兒自己的了。撞金攔好。
“你在弄啥呢?”南青擡起頭看見聽雨正剪下幾塊布,又拿出一些棉花,像是要做什麼布娃娃似的。聽雨一邊穿線一邊輕嘆了一口氣說:“是給巧兒嫂子那娃兒做的。真可憐,還沒出生就沒了,那下毒的人真是會下十八層地獄的!”
“啥?”南青瞪大了眼睛,驚愕地叫了一聲,連手裡的杯子都滑落在地上,摔碎了。聽雨忙放下針線,蹲下去撿起那碎片說道:“可不是嗎?才懷上多久呢,就那麼沒了!我老家有個習俗,要是遇着肚裡夭折的娃兒,得做幾個鬼面娃娃給他,好送他上路呢!你先歇着,我去扔了這碎片再說。”她說完下樓去了。
南青的眼睛撲眨了兩下,又滾出幾顆眼淚來。她嘴脣輕輕蠕動,嘀咕了一句:“咋會沒了?明明只會拉肚子的呀!她那身子咋會經不住呢?我沒有放多少……”她猛地拿手捂住了嘴巴,把喉嚨裡的話嚥了回去,眼淚滾滾而落。
聽雨回樓上時,看見南青又在哭,忙勸道:“是不是我那話又嚇着你了?你快莫哭了,橫豎還不曉得是不是你哥做的呢!那吳良生開賭坊,幹得是歪門買賣,指不定誰輸了錢恨死他呢!”
“真是……真是可憐!”南青垂着頭,兩隻手緊緊地捏在一塊兒,青筋都暴露了出來。
“這會兒說可憐有啥用呢?最傷心的怕是巧兒嫂子了,好不容易懷了個娃兒,還沒了,要是我……”聽雨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要真換了是我,不曉得會哭死幾次呢!”
“我幫你吧!”南青飽含眼淚說道,“要真是我哥做的,我應該多給他做幾個鬼面娃娃,好好地送他上路,真是……真是對不住他了!”
“又不是你做的,你也莫哭了,幫我剪幾片佈下來吧。”
“好……”南青死死地咬着下嘴脣,擦了擦眼淚,右手顫抖地拿起了金剪刀,深深地抽泣了一聲,在心裡默默地說道:對不住了,我不是故意想害你的!
再說香草趕回月圓居時,張金和香誠剛把許氏夫妻揹回了家。一進院門,她就聽見許氏在二樓房間裡哎唷哎唷地叫着,忙上了樓問道:“娘咋樣了?爹呢?”
香誠站在門口摸着熱汗說道:“爹倒已經拉了兩回,不覺得肚子疼了,就身子疲得很。娘像是要嚴重些,捂着肚子還在喊疼呢!我這就是翠微堂叫香實去!”躺在竹椅上的香附說道:“他要忙不過來,你問他拿些藥就行了。這會兒子翠微堂裡怕像個炸鍋似的亂。”
香誠答應着跑了出去,香附又吩咐香辛道:“把那春天曬乾的馬齒連和綠豆樹根,混着菖蒲煎一碗來給你娘先喝着。我覺得沒啥大事,就是吃錯東西拉肚子罷了。”香辛忙去熬湯了。這時,許真花捧着個暖壺跑進來,擱在了許氏的肚子上,問道:“這樣暖着,可好點了?”
許氏點點頭道:“稍好點了,就是漲得痛呢!小鹿呢?那丫頭沒啥事吧?”許真花道:“她沒事,說是中午去香草那兒吃了些餛飩,又和良傑分了一盒酥油餅,不太餓,就在搭棚裡幫着良傑上菜呢,還沒入席吃上一口,算躲過去了。”
“哎喲,”許氏叫喚了一聲道,“這是吃喜宴還是毒宴啊?我就說了,那吳良生咋會有這福氣呀!辦個親事都弄成這樣,準是八字不合!”
“還有力氣說那話呀?”香附道,“人家吳善水家願意出這事嗎?指不定是哪個短命的整人呢!你歇口氣吧,剛纔還喊疼呢,有這力氣說閒話了?”
香草問道:“爹沒啥事吧?”香附道:“不痛了,跟鬧肚子似的,上了兩趟茅房就舒坦了。我上桌就跟我那兩個老挑碰上酒杯了,菜還沒碰多少呢。”
“菜還沒上齊全吧?”“涼碟過後是燒菜,燉菜,正上着蒸菜呢!來了兩個蒸菜,一個什錦蒸黃花,一個蒸全鴨,第三個扣肉剛擺上桌兒,巧兒那邊就出事了。”
許真花一臉焦愁地問道:“不曉得那巧兒咋樣了?”
香草輕嘆了一口氣道:“娃兒沒了。”“哎喲,”許氏又喊開了,“哪個挨千刀的東西下這狠手呢?多可憐喲,好不容易纔懷上的,吳三娘一準要給氣死呢!”
徐真話也連連搖頭道:“叫她咋辦喲!找到那下藥的人非得吊起來狠狠地揍一頓纔是。”香草沒說出南青的話,因爲她覺得一面之詞說明不了什麼。
這時,亭荷跑來了。香草問她:“見着你家少爺了嗎?”“見着了,少爺已經派了三個夥計往南溪鎮方向追去了。另外,他還叫了寶兒和良坤哥趕了馬車,往臨鎮上找大夫去了!您沒瞧見翠微堂都給堵上了,堂裡堂外全是人呢!”
“嚴重嗎?”
“有些還昏迷着,有些倒只是拉拉肚子,司璇姑娘說,問你借了瓊邀館大竈屋裡的大鐵鍋子熬藥呢!”
“那你趕緊去跟她說一聲,只管拿藥材去吧。”
香辛熬了那碗湯來給許氏服下後,過了一小會兒,許氏肚腹沒那麼脹痛了,漸漸睡了過去。香草等人下樓後,香誠這纔拿了些藥材回來說道:“香實他們不得空呢,現下堂子裡還有三四十個人,忙得喘不過氣兒了。”
“大哥你去幫幫二哥吧,娘已經睡下了,一會兒再熬這藥給她喝。”
香誠轉身又跑了。香草把香雲拉到一邊說道:“我得再回趟蒙香樓,南青還在我那兒呢!你只管在這兒待着和我姨娘說說話,等着良坤來接你回去。還有個事,剛纔南青說得那些話,你先莫跟旁人說起,畢竟還沒啥真憑實據。”香雲點點頭道:“我明白,你放心,我不會到處亂說的。”
隨後,香草等了亭荷回來,一塊兒回蒙香樓了。誰知道,快走到門口時,她瞧見吳良生家的小廝帶着幾個人圍在門口,便輕喝了一聲道:“做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