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覺得再這樣吵下去,只會吵着小布谷了。她喊了一聲:“停!”韓銘念和千合郡主忽然停下了嘴,轉頭齊齊地把她看着。她攤開手說道:“兩位也罵累了吧?中場休息一下咋樣?我叫丫頭給你們備些茶潤潤嗓子,一會兒再接着吵,行嗎?”
千合郡主聽出香草是在諷刺她,重重地拂了拂袖,氣憤道:“誰用你備茶潤嗓呢?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用不着你插嘴!”剛纔說話的那婢女也傲慢地添了一句:“我們家郡主從不喝外面的茶,這些規矩你該學着些,省得說出來叫人笑話了!”
“誰有功夫懂你那些破規矩啊?”香草瞥了那婢女一眼道,“只有你這樣甘心給人做一輩子奴婢的人才會牢牢地記住主子說的規矩!只怕哪天壞了規矩,連小命兒都不保了!”她說完走上前去指着千合郡主問韓銘念:“你婆娘?”
“婆娘?”千合郡主不太能聽懂方言,皺起眉頭問道,“什麼意思?是在罵我嗎?”
香草沒理會她,繼續對韓銘念說:“這樣的也該帶出家門?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你自己不要命就算了,還連帶旁人都把性命搭進去嗎?在家也不管教管教?你們那些男人不是天天吼着振夫綱振夫綱,有啥用啊?瞧你這小雞板兒的身子,能振啥夫綱啊?”
韓銘念一臉愁苦地說道:“你也瞧見了,她就是這麼一個人!我還能怎麼樣呢?”
“唉……我算是明白了你當初爲啥要逃婚了!真可惜,當時你沒能逃掉!”“那不都得怪蒙時嗎?那死小子把我送上馬車的!他倒好,娶了你這麼個賢惠的,我就……”韓銘念瞟了千合郡主一眼,心肝脾肺腎都快氣炸了!這已經不是千合郡主第一次給他搗亂了,可每次回到家裡,長輩們都會勸說,夫妻以合爲貴。久而久之,他對這說法也麻木了。他知道家裡不會管,所以總躲着千合。
香草一臉同情的目光看着韓銘念道:“銘念兄弟,我真是發自肺腑地同情你呀!有妻如此,你今生還敢求啥呀?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怕是連死的心都有了吧?可憐的傢伙,後半輩子該咋過呢?要不我提前給你買個墓地,立個碑啥的?”
“香草!知我者,唯你也!”韓銘念苦大仇深地抱怨了一句,感動得快要哭起來似的。千合郡主喝了一句:“幹什麼呀?當着我的面兒,還說起這話來了?韓銘念,你到底回不回去?”韓銘念看了香草一眼,帶着一點點祈求的目光。香草忍不住覺得好笑,說道:“你不回去就不回去唄!還真這麼怕她了?挺胸,收腹,提臀,理直氣壯地跟她說,不—回—去!”
韓銘念當真指着千合郡主,雄赳赳氣昂昂地說道:“我不回去!要回你自己回!”千合郡主氣得眼睛都瞪大了,拔了頭上一支金簪就朝韓銘念丟了過去。韓銘念忙閃身躲開了,說道:“說不過就動手,真是沒勁兒!”
“你等着,韓銘念!我不信你不回韓府了!”
千合郡主說完就要帶着人走,香草忙叫住了她,指着尋梅問道:“郡主,這事該咋說呢?難道郡主要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絲愧疚?郡主就算是郡主,上門毆打別家的僕俾,也是律例不允許的吧?”
“你還懂律例?哼!律例長啥樣兒你見過嗎?本郡主十歲就熟讀律例了,還敢跟我較勁兒!我打了便打了,有本事上韓府來找我,我自然會給你一個說法!不過,韓府的門第有多高你該清楚吧?跟你這樣的人做妯娌,我覺得真是羞辱!”
“我不用去韓府找你,你現成在我眼前呀!我家門檻也挺高的,就不曉得你進來了,可還出得去嗎?”“難不成你還有膽子軟禁威脅,甚至傷害本郡主?”香草輕鬆一笑道:“這話就言重了,我可沒那閒工夫做綁架郡主的事呢,我又不缺銀子花!”她說完讓裘氏抱着小布哥去了隔壁院子,然後叫季三娘關了院門,叮囑道:“聽見啥聲音都莫來打擾,我們這兒有好玩的呢!”
季三娘關了門出去了。千合郡主質問香草道:“你還真關關了我?”
“不是關你,是你自己不出去的、我們鄉下有個節日挺好玩的,叫潑水節,不曉得郡主飽讀詩書可曾聽過沒有?”
“一派胡言!沒念過書就沒念過吧!說些不着調的做什麼呢?韓府裡誰都知道你是什麼出身,何必在這兒裝強呢?”香草不理會她了,叫來了亭荷耳語了幾句。亭荷笑着跑去拿了幾個木盆和木桶。韓銘念驚訝地問道:“就拿這個玩潑水?好玩嗎?”
香草從院子裡放蓮荷的水缸子裡舀了一盆水,直接潑向了韓銘念。韓銘念驚叫了一聲,瞬間變成了落湯雞!千合郡主驚慌地躲開了,嘴裡嚷嚷道:“真是賤民!什麼都敢玩!”韓銘念愣了片刻後,笑了笑說道:“真挺好玩的!我也要來試一試!”他說完拿木盆舀了水故意朝千合郡主身後的雨竹潑去。千合郡主躲避不及,渾身上下給淋了遍!
“你幹什麼,韓銘念?你存心報復呀!”千合氣急敗壞地喊道。
“笨吶!玩遊戲唄!你自己不躲,怪得了誰呢?我是打算潑雨竹的,誰叫你站在那兒不動的?真是掃興!”韓銘念指着雨竹笑道,“你別跑喲,我下一盆準潑中你!”丫頭們都來了興致,拿起木盆木桶一擁而上。特別是尋梅,她跑得最快,一副要報仇雪恨的模樣!
季三娘守在院門外,心情有些忐忑。她知道剛纔進去的那位是千合郡主,來頭不小,擔心香草這樣爲難千合郡主會給自己惹麻煩。院子裡不斷傳來千合郡主的驚叫聲,和丫頭們嬉笑打鬧的聲音。她實在好奇,從鏤空的牆洞裡往裡瞧了一眼,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
這時,蒙易從學館裡回來了。他見季三娘躲在那兒偷看發笑,湊過去,故作厲聲地問道:“幹啥呢,季三娘?”
季三娘忙指着裡面對蒙易小聲道:“少爺,您自己看吧,小聲點,可莫笑得太大聲了!”
蒙易往裡一看,不禁啞然失笑,原來丫頭們和韓銘念互相潑着水,順帶把千合郡主和她的婢女都給潑成了兩隻溼漉漉的落湯雞了!千合郡主臉上的妝容被水沾花了,一陣紅一陣白的,好像打了花臉似的。
“我也要去湊個熱鬧!”蒙易抹開袖子,把院門打開了,興致盎然地跑進去說道:“我也來湊一個!”千合郡主的婢女見院門打開了,這才抹了抹臉上的水,拉着千合郡主喊道:“郡主,趕緊跑吧!再不跑,他們得澆死我們呢!遇着羣不講理的了,不吃這眼前虧呢!”
千合郡主格外生氣,指着韓銘念嚷道:“韓銘念,你……”你字還沒說完,韓銘念就一盆子水迎面潑了過來,她頓時又驚叫了一聲,噁心地把嘴裡的水往外吐,垂着頭讓水從頭流到了腳上,好不狼狽!
韓銘念哈哈大笑道:“真是笨呢!我都說了玩這遊戲可不能光站着,得跑着躲開才行!你平日裡瞧着那麼聰明,今天爲何這麼笨呢?哈哈哈……”婢女在身後拉了千合郡主一把,慌張地說道:“郡主,趕緊跑吧!他們是一羣瘋子呢!”
千合郡主此時也顧不得什麼郡主身份了,只好跟着婢女匆匆地出了院門,跑到大門口時,把那兩個轎伕都給嚇了一大跳!她鑽進了轎子裡,嚷道:“趕緊回府!回府!”婢女沒處藏身,只好一邊擰着溼漉漉的衣裙,一邊狼狽地跟在轎子後面。她們離開時,蒙時和寶兒正好回來了。瞧着她們這副模樣,寶兒不禁樂道:“準是給少奶奶收拾了!”
蒙時回到院子裡時,“潑水節”已經結束了。亭荷和尋梅正一邊笑着一邊收拾那地上的水。韓銘念換了身衣裳,衝蒙時笑了笑說道:“哥,我能不能就在你家住下了?”蒙時打量了他身上的衣裳一眼,問道:“是我的吧?你咋穿了我的衣裳了?”
“香草給我的!那麼小器做啥呢?小時候我們沒少混着穿衣裳呀!”韓銘念一副出了口大氣的模樣,拍着蒙時的肩頭說,“今晚我請客,松鶴樓的東西,你想吃什麼點什麼,還包宵夜!你說吧,想吃啥!”蒙時微微皺着眉頭,把他的手撥開了,問道:“剛纔你們做啥了?咋的,你還真賴上我們家了?”韓銘念半開玩笑地說道:“要是你能把香草讓給我的話,我沒準不會賴在你們家!咋樣?”蒙時果斷地擰了他的胳膊,說道:“我曉得你的瘋病犯了,走吧,去書房好好說說話!”“疼……疼啊!”韓銘念高聲喊道。
當千合郡主的小轎進了韓府時,那轎子裡還在不斷往外滲着水呢!僕人們都好奇地打量着那轎子,以爲裡面裝了條魚,忍不住覺得好笑。
等她摟着肩膀下了轎時,僕人們的笑容瞬間凝固在了臉上,想笑又不敢笑,直到她走遠了之後,這些人才捧腹大笑了起來,看着她的背影指指點點了起來。
“瞧見沒有?是那個愛打人的郡主呢!她做了啥呀?莫不是掉進了水塘裡了吧?”“嘿嘿……指不定是跟哪個只野鴛鴦戲水去了呢!瞧她小臉花的,跟我們家竈臺上蹲着的貓兒似的。”“誰給我們出了這個口氣呀!回頭得好好謝謝她!走,今晚喝酒去!”千合郡主不敢擡頭,只管匆匆地往自己院子裡走去。可就算她走得再快,從頭到腳太奇怪了,誰見了都忍不住打量一眼,然後掩嘴偷偷笑一回。草這着息也。
快要走到院門時,一個聲音叫住了她,她擡頭一看原來是大小姐韓倩。她沒好氣地說了一句:“我沒功夫跟你說話!”“喲,弟妹,這是打哪兒戲水回來呀?”韓倩用團扇掩面笑問道。
“橫豎跟你沒幹系!”千合郡主說完就衝進了院子。韓倩叫住了她的婢女問道:“你們從哪兒回來呀?爲什麼落得這麼副模樣?”婢女不好說也不敢說,匆匆行了個禮兒跑了。
韓倩往院子裡偷看了幾眼,忍不住又笑了一回。這時,鄭悅媛往這邊走來了,見了韓倩便說道:“我之前去問過奶奶了,姐夫母親病喪的禮兒封二十兩,我已經派人送去了,特意告訴你一聲。”
韓倩正搖着的團扇忽然停了下來,用質疑的目光看着鄭悅媛問道:“二十兩嗎?這數目是奶奶說的,還是你說的?”鄭悅媛反問道:“大妹妹這樣問,是什麼意思?莫不是認爲少了吧?我翻過往年的賬本,去年二伯的葵姨娘的親孃過世,也是封的二十兩,我只是招數說了而已。”
韓倩深吸了一口氣,胸口不禁起伏了兩下。鄭悅媛瞧出她有些生氣,便問道:“大姐是有什麼不高興的嗎?要是有,只管說出來。”
韓倩臉上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說道:“你拿我相公的親孃跟二伯的葵姨娘的親孃比,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橫豎你都拿到奶奶跟前過了目了,我要再抱怨就是不懂事,不知禮數了!我知道我相公是上門的女婿,比不得老大老二老三,甚至比不上奶奶的外孫蒙時。眼下是你和大伯孃在掌家,你們愛給多少就給多少吧,我的臉面要不要不打緊,韓家的臉面丟了那就真丟了!外面都在傳,韓家不如從前了,連逢年過節的賞錢都吝嗇了許多,我看還真是這麼回事!”
“聽大妹妹的話還是抱怨我添給少了。我只不過是依着賬本說話而已。”
“悅媛,你沒聽過一句話嗎?賬本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賬本不講情面,可人得講情面不是?老大從前死的那個孃家報喪,奶奶都是給了十兩,到了我相公這兒,卻足足少了一半。我雖沒管過帳,可也看過見過不少。你剛剛當家,我得提醒你一句,凡事不必那麼死較勁兒,那就沒趣了!”
“奶奶說過,府裡有府裡的規矩,若都亂了套了,那一府裡的人還怎麼過活兒呢?即便大姐你有抱怨,我還是不會再添的。”
韓倩轉過頭來,輕蔑地笑笑說道:“沒想過你會添,你愛給多少就給多少吧!不必拿奶奶來壓我,奶奶說的話也未見得句句都是真的。她從前說過要讓蒙時娶你,可你嫁給了誰?是韓銘愈呢!”
“大妹妹!”鄭悅媛的臉色頓時變了,說話的語氣都帶着一股子怒氣,“你胡說什麼呢?你要對我有什麼不滿,大可以衝着我來。奶奶可從來沒有說過那樣的話!”
“不必動氣,”韓倩輕描淡寫地說道,“說沒說過都不打緊,橫豎我清楚,恐怕韓銘愈自己心裡也清楚,你一直喜歡的人是蒙時呢!要不是他娶了那個鄉下丫頭,恐怕你早成了他的人了……”
“你說得太遠了!”鄭悅媛再次打斷了韓倩的話,“這次的事真讓你覺得不痛快,我只能跟你說聲抱歉,但你不能再隨便編造一些沒有的事情出來。蒙時現下已經成親,還給奶奶添了個外曾孫子,你要那樣說的話,只會自討沒趣!”
“呵呵呵……我真是不相信,你會服氣輸給一個鄉下丫頭嗎?你心裡就一點都不厭惡,憎恨那個叫香草的丫頭?罷了,橫豎你是不會對我說真心話的,留着自己夜裡慢慢思量吧!”這時,院子裡忽然傳來了千合發脾氣的聲音。韓倩輕輕搖着團扇笑道:“趕緊進去瞧一眼吧!那位金枝玉葉又不高興的,這回不知道是誰闖了大禍,把她弄成那樣呢!”她說完笑盈盈地走開了。
鄭悅媛忍了一口氣,轉身進了院子裡。沒等她走到千合房門前,千合就從裡面衝了出來。她忙問道:“你要上哪兒去?渾身那麼溼,趕緊泡個熱水澡纔是。”
“我要去找奶奶!”千合氣鼓鼓地說道,“奶奶要不把韓銘念抓回來,我就立刻回長安去!”她說完撥開鄭悅媛的手,往韓太夫人院子跑去。鄭悅媛趕緊跟着追了上去。
當韓太夫人聽說了事情的經過,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了,捧着千合那冰涼的小臉問道:“銘念那麼大膽兒?他跟一羣丫頭真拿水潑了你?”
千合委屈極了,拉着韓太夫人的手撒嬌道:“真不哄您呢!您沒瞧見我剛剛進府那模樣!我都不敢回來了!從小到大,還沒人敢往我身上潑水呢!韓銘念潑得最起勁兒了,我說奶奶會罰他去神樓跪着,他還不服氣呢!說有本事就罰他跪個十天十夜好了!”“放心!我現下就去把銘念抓回來,讓他給你好好地賠禮道歉!”韓太夫人哄道。
“不單單是韓銘念,您得把那府上的丫頭和那香草一塊兒抓回來!她們太欺負人了!這口氣我可咽不下去!要是您不給我做主,我明天就回長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