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瞟了一眼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的宣姨娘,正想輕手輕腳地閃人,可剛一轉身,宣姨娘就對他怒吼道:“誰?剛纔那婆娘到底是誰?是那蒙府的香草嗎?”掌櫃的心臟差點沒給嚇出來,轉身對宣姨娘敷衍地笑了笑說道:“宣姨娘,您都不清楚,小的怎麼會知道呢?她進門也沒報府名兒,單就寫了那麼一個字……說是要送給金府的主子。鴀尜丣曉”
宣姨娘立刻轉頭盯着那恥字,衝過去抓起來嘩啦呼啦地撕成了無數碎片,然後丟在地上狠狠地跺了幾腳罵道:“可惡!敢笑話我老!敢笑話我醜!我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
“宣姨娘……”
“閉嘴!”
“宣姨娘……”
“叫你閉嘴你沒聽見嗎?”又是一聲怒吼。
“有客來了……”宣姨娘回頭一看,四五個年輕人穿着朝暉學館的學子服正站在門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片刻之後,猶見女鬼一般飛快地轉身逃竄了。她尷尬得要命,衝掌櫃的發火道:“怎麼不叫我一聲?”
掌櫃的一額頭冷汗說道:“宣姨娘,小的叫了您好幾聲呢!您顧着踩那宣紙了……”
“還好意思說?見那小踐人欺負我,你也不吭一聲,做什麼掌櫃的呀?這鋪子交給你怎麼能放心呢?等我回頭跟老爺說,指定換了你這不中用的!”宣姨娘罵罵咧咧了好一陣子,這纔出門上了轎子回府去了。
轎子擡到半路上時,忽然顛簸了一下,差點把宣姨娘從轎子裡甩了出去。她頓時惱怒地喝道:“外面的沒吃飯嗎?府裡頓頓白米養着你們,就這麼點勁兒,想摔死本姨娘嗎?”外面轎伕答道:“姨娘,前面剛剛跑過一隻黑貓,小的避讓不及才晃了轎子,請您恕罪!”
“黑……黑貓?”宣姨娘慌忙掀開了簾子探頭出來問道,“在哪兒呢?是黑貓嗎?”“是黑貓呢!渾身都是黑的,像剛剛滾過鍋煙煤出來似的。”
“真是不吉利!大白天的遇見了黑貓!”她縮回轎子裡,將脖子上掛的寶葫蘆緊緊地握在手裡,嘴裡念着什麼太上老君,真君之類的話。原來這地方有個說法,渾身發黑的貓不吉利,被視爲閻王爺派到人間的收魂使。誰撞見了,一準倒黴三年。
唸叨了一陣子之後,她忽然睜開眼睛,吩咐外面的丫頭說道:“去瞧瞧隱法道長在不在家!若是在,請他明天來府裡一趟。”丫頭點頭飛快地跑去了。宣姨娘回了府裡,氣鼓鼓地往自己院子裡走去。她顧着在心裡罵香草了,沒看見前面圓拱門裡走出來了金太夫人,險些就撞上去了。。
金太夫人罵了她一句:“眼睛給烏鴉啄了嗎?低着個頭走路,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嗎?瞧你那張臉,像抹了苦瓜汁兒似的,難看死了!去哪兒了?”
宣姨娘忙退後了兩步,垂頭答道:“出去買了些東西,順道去金書麒看了一眼。”
“又去看那鋪子了?你怕它跑了還是怎麼的?”金太夫人毫不客氣地罵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但凡肚子能爭點氣兒,何至於摟着間鋪子當兒子養老呢!”
宣姨娘低着頭撇了撇嘴,在心裡嘀咕着罵了金太夫人一回,然後回話道:“娘,您是不明白我這沒兒子的苦呢!您好歹有兒子照料您,我可是一無所出,往後老了,難不成指望霓兒和姑爺嗎?他們不嫌棄我,我自己也嫌棄自己呢!要不摟着一間鋪子養老,往後的日子該怎麼辦呀!您不止是我婆婆,還是我親親的姨娘呢,您可不得多疼惜疼惜我嗎?”
金太夫人白了她一眼說道:“我要不拿你當自家人,不疼惜你,又怎麼會勸老爺把那鋪子放在你的名下呢?你沒瞧見,霓兒的娘在我跟前都嘮叨了好幾回了,說什麼又沒分家,憑什麼把鋪子落在你的名下,我都替你擋着呢!別不知足了!”
宣姨娘照舊低着頭,翻了個白眼,皺了皺鼻子,心裡罵道:那死婆娘不就仗着自己有個閨女,能招個女婿嗎?得意什麼呀!這家裡沒個兒子繼後,閨女也能當寶了,哼!
“在低着頭罵誰呢?罵我嗎?”金太夫人沒好氣地說道。
“不是,誰敢罵您呢?對了,娘,今天我在鋪子裡遇着個可氣兒的人!聽口氣,就是那香草呢!”
“怎麼了?她又上金書麒去鬧騰了?要真敢動手,太夫人發話了,直接扔了出去,不必管她是什麼錄事夫人,橫豎太夫人不會護短的。”
“她倒沒動手,只是……”
“只是什麼?”宣姨娘歪了歪嘴巴,不好意思把香草數落她又老又臭的話說出來,只好說:“她就是逮着我罵呢!可不講理兒了!她還放下話說,往後但凡見我一回,就罵我一回呢!娘,您說,這是哪門子理兒啊?真是個渾婆娘呢!”
“哼!她就只能耍混唄!剛剛我從太夫人那裡回來,聽說她去人家吳太醫的醫館鬧了,真是會鬧騰!由着她去吧,橫豎罵你兩回就能把鋪子要回來了,簡直是做夢!”
“可是她見着我真要罵的話……”
“罵就罵唄!你還不會還嘴嗎?再說了,想得間鋪子是那麼容易的?罵你兩句,你又不會少了二兩肉,吃不了什麼虧的。要不然,你把鋪子交出來,她指不定就不罵你了。”宣姨娘忙搖搖頭道:“那可不行,我沒兒子,那算是我的命根子呢!”
“可不就結了?真是沒出息的樣兒,要是你肚子爭點氣兒,何至於此呢?”金太夫人又重複了一遍這話,聽得宣姨娘眉心都皺了起來。等金太夫人走開後,她衝背影罵了一句:“我成這樣可不都是你害的嗎?明明是你兒子生養不好,幾十年了,擺弄來擺弄去還是隻有一個閨女,這能怪我嗎?要你一間鋪子,倒還這麼多廢話!我又不是白拿的,沒替那韓太夫人冤枉寶鏡齋嗎?”
宣姨娘正一邊嘀咕一邊往回走,剛纔去請隱法道士的丫頭跑回來說道:“姨娘,隱法道長說沒空來不了,這兩天正準備行裝打算離開城裡呢!”
宣姨娘一聽這話,十分驚訝,忙問道:“隱法道長爲什麼忽然要離開城裡?他說個緣由沒有?”
丫頭搖搖頭道:“沒說,只是要我轉告您,他來不了了,手頭上有些事情要處置。”
宣姨娘一臉焦急地在原地徘徊了起來。丫頭好奇地問:“姨娘,請不了隱法道長,該請別的也行呀!”
“你懂個屁!”宣姨娘沉着臉罵道,“別的道長不頂用,還得隱法道長才管用!難不成我真是犯了太歲?剛轉了運得了一間鋪子,卻又遇着香草這小人當道兒,回來的路上又撞着黑貓,差點把我給摔出來……哎喲喂,真是不吉利呀!”
“姨娘……”
“閉嘴!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宣姨娘一邊往回走一邊在嘴裡嘀嘀咕咕地念叨着。走到院門口時,她忽然轉過身去,把那丫頭嚇了一跳。她扯了丫頭進院子,一臉神秘地說道:“再去跟隱法道長說一聲,就說我有要緊的事相求,明天務必請他見見我,明白了嗎?”
“奴婢明白了!”
“對了,還得跟他提提,就說上次他給我做的法事靈驗了,我備了不少好禮謝他,沒準他就肯見我了,快去!”
“是,姨娘!”
“小心點,別叫人看見了!要是府里人問起,你該知道怎麼回答。”
“奴婢剛剛就很小心,沒叫人看見呢!”
“快去吧,回頭我好好賞你。”這丫頭飛快地跑出了院子,宣姨娘隨後回了自己房間裡,開了箱子的鎖,取出了平日裡藏私房的小匣子。打開匣子,她拿出了幾樣金首飾,外加兩塊玉佩。
她看了看那些東西,輕輕搖頭道:“不夠不夠!拿這點東西去做法事,指定不夠的,得再多添些!這回我一定要那隱法道長把香草那丫頭鎮住了,省得往後克着我!”她又取二十兩銀子出來,用紅緞子把這些東西包得好好的。
那丫頭去了好一陣子都沒回來,宣姨娘有些不耐煩了,正想出門去看看,誰知道她又氣喘吁吁地跑進了院子。宣姨娘拽着她進了房間,不滿地罵道:“去了這麼久纔回來?莫不是藉故跟隱法道長說話吧!”“奴婢不敢呢!奴婢是……”
“是什麼?”
“路上摔了一回,腳疼得厲害,所以才歇息了一會兒。”那丫頭目光閃爍地回答道。
“真的?”
“真的!真的!”
宣姨娘鬆了一口氣,問道:“隱法道長怎麼說?他肯見我嗎?”那丫頭點點頭道:“隱法道長說了,手頭事多,得等明晚才能見您呢!問您方便不方便夜裡去一趟?”
“夜裡?”宣姨娘微微皺起眉頭,想了想說道,“夜裡去着實是不方便的。要給府裡的人發現了的話,那可就糟糕了!”
“隱法道長說了,後天一早他就離開了。”
“後天?”宣姨娘連忙搖頭道,“不行!不行!後天就走了,那明天晚上就是最後的機會了!罷了,冒一回險,讓隱法道長替我鎮住香草那小踐人,也是值的!就明晚吧!你快去備些香蠟……”
她轉頭吩咐時,發現那丫頭在盯着地上發神,有點奇怪地問道,“給摔傻了嗎?”
“沒……沒有,就是腳疼得慌!”那丫頭敷衍地說道。
“真是笨得慌!趕緊去擦些藥酒!快去!”那丫頭低着頭忙跑出了宣姨娘的房間,捂着心口鬆了一口大氣。她吐了吐舌頭,自言自語道:“我剛剛說了自己是金府的,那個人不會真找上門兒來問我要銀子吧?”
原來剛纔她一路小跑到了隱法道士暫時的住處:靖西街旁邊一條窄巷子裡的一間小院子。她用手絹蒙了臉,左右盯敲了兩眼,然後敲了敲後院門。不多時,一個道士給她開了門,她賊兮兮地飛快鑽了進去。
沒過多久,後門打開了,她又賊兮兮地溜了出來,照樣蒙着面左顧右盼了幾眼,然後往巷子外走去。當她急匆匆地跑到巷子口時,猛地跟一個年輕男子撞了一下,仰面倒在了地上。
她正要開口說話時,那年輕男子先發火了,指着她罵道:“沒長眼睛吶!這麼寬的巷子口還能撞上本爺爺?你趕着急,是去趕嫁呢,還是剛剛偷了人吶?”櫃站給都腳。
她一陣臉紅,爬起來回嘴道:“分明是你撞了我,還賴上我了?懶得跟你這種人廢話,算我倒黴!”
“哎,想走?”年輕男子一把扯住了那丫頭,叫囂道,“撞了人就想開溜?你是哪家府裡的呀?莫不是真給我說中了,趁主子不在的時候,出來跟野男人私會吧?”
“放開!”那丫頭甩開了年輕男子的手,氣呼呼地說道,“你再動手動腳,我叫人了!”
年輕男子一臉嬉皮笑臉地叉腰說道:“叫啊!叫得越大聲,爺爺我越喜歡!叫來的人越多越好!我瞧着你就像是哪戶人家的丫頭片子,不在府裡好好地伺候主子,跑這兒來偷漢子了,還有臉亂叫!叫啊,趕緊叫啊,要不要我幫你扯兩嗓子?”
那丫頭急得滿面通紅,像發燒似的。她想叫又不敢叫,怕惹來了更多人,自己倒說不清楚了,還把宣姨娘交託的事給辦砸了。她忙軟和了口氣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呢?你也撞了我,我還疼着呢!”
年輕男子伸手道:“那太簡單了,拿銀子來,算做我的湯藥費!要不然,你休想離開這兒!”
“什麼?湯藥費?你……你真是個強盜呢!”
“不給?那行,你不叫人我叫了!”
“別!”那丫頭忙阻止道,“你要多少?”
“五十兩!”
“什麼!你獅子大開口呀?我撞的金身佛像還是哪府的少爺呀?你自己都不值五十兩,還敢厚臉皮問我要五十兩?”
“給不給?”
“我沒那麼多銀子!”
“那就告訴我,你是哪府的,回頭我找你拿去!”
“休想!要告訴你我是哪府的,你還不天天上門找我要啊?你這人真是個地痞無賴呢!銀子我沒有,我一個丫頭,上哪兒找那麼多銀子去?”
“那行,今天我就跟定你了,你走哪兒我跟哪兒,橫豎把銀子要了纔算完事!”
“你……你還真賴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