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子站起身,猶豫一下,還是搖搖頭,她娘得了什麼病,他不曉得,但是聽村裡人背後嘴碎,說他娘是個賣身的。
每個月,都有一個漢子來家裡,然後他娘就把他打發出去,到外面玩上半日,等他回來,家裡只剩下他娘了,竈間能多點米麪和吃食。
小五子今年七歲,他不是不懂,而是難以啓齒。
在黑水村裡,沒有道德廉恥,他從出生,就沒見過爹爹,他甚至不曉得爹爹是誰,他娘懷着身孕,就被扔到黑水村內,一個婦人帶着小娃,想要生存下去,很難。
他能感覺到別的小娃對他的排斥,有時候也儘量不去想那些,可從小開始沒離開過這片土地,也沒人說話,他就感覺到很孤單。
“小嬸子,我娘總喝湯藥,她身子不太好。”
小五子說完,保持沉默,多說多錯,他很敏感,一點也不想自己或者是孃親,被人瞧不起。
李海棠見此,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她邀請小五子到家裡做客。
馬車上有兩條鹹魚,是醃漬過的,從秦村出發,徐氏非要給她裝着,說是西北沒啥吃食,有兩條鹹魚解饞也是好的。
河水太深,沒有工具,又是冬日裡,小娃子下水,染上風寒可就要遭罪了。
小五子猶豫了下,最後還是被魚誘惑,暫時忘記孃親的教誨,不要隨便討要別人的東西,因爲,你可能還不起。
路上,李海棠和小五子閒聊,問起在黑水村的日常,小娃在這裡長大,因而有所瞭解。
他們這片,歸一個叫樊大的人管着,樊大有大概二十來個手下,還有不少跟班跑腿和眼線,手下個個都很能打,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帶着人上門,有什麼好東西,人家根本不管,直接拿走。
搶錢財,女人,吃食,若是反抗,下場悽慘,被打都是最輕的。
這裡沒有衙門,沒有官府,人命如草芥,殺人也不用償命。
那些真正的傳染病人,早就被扔到深山,不可能出現在村子裡。
而每個月都會來他家的那個漢子,小五子印象很深刻,漢子是樊大的手下。
這些消息,都是餘老爹家的下人不能掌握的,沒成想這麼順利,在小娃子嘴裡得知。
回到小院子,五福正在擦洗竈間,裡裡外外,收拾個徹底,那些不要的破罈子,全部丟到雜物房,保持竈間的整潔。
馬車足夠寬大,遮風擋雨,又有厚實的被子和毛毯,主僕三人睡馬車內,總比破舊的茅草房子要好得多。
五福見人回來,趕緊打開柴門,“夫人,這是誰家的娃子啊?”
“他叫小五子。”
李海棠沒問小五子的大名,估計這小娃未必能有,他把人帶進院子,爲表示感謝,額外送了他一碟子開心果。
“五福,家裡有我和於嬤嬤就行,你把小五子送回去吧!”
李海棠嘆息,也是個可憐人,能幫一把,就多幫一把。
她想到野人夫君,也想到自己,他們夫妻一定要好好的,不管遇見什麼,命最重要,不然以後豆包可不是要和小五子一樣了。
“夫人,您真是善心。”
對此,於嬤嬤呈觀望的態度,秦村村人把黑水村說得太恐怖,已經給了她先入爲主的觀念,於嬤嬤不信這裡能有什麼好人。
爲了活下去,自私自利,那又算得了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人性,道德,根本不受制約。
殺人都不用償命,那麼就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說不定因爲一個土豆,就能製造一起滅門的慘案。
於嬤嬤所想,一點錯處都沒有,事實上,也曾經發生過,起因,是因爲一頭大蒜。
殺人的代價太小,幾乎不用付出什麼,看誰不順眼,就是收拾!
當然,最底層的人相互廝殺,上面還有壓制的惡霸,誰老實,誰就被欺負,再本分的人,也會懂得反抗。
這邊,五福帶着小五子回家,他們都在一個村落,小五子家在最深處,靠近山口的地方。
二人正走着,突然前面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一個大娘,看到人後,大喊,“小五子,你這娃子,你跑哪去了啊,快回家,你娘要不行了!”
“我娘?”
小五子愣愣地,以爲自己聽錯了,早上出來,孃親精神很好,比平日還要好呢。
她和走貨的換了一塊布料,說是過年之前手頭緊,沒來得及做,他又長高了個子,不能在穿褲腿短一截的棉褲了。
“就是你娘,趕緊的!快跑幾步,不然你見不到你娘最後一面!”
大娘尖叫一聲,拉扯小五子的衣袖,跑了幾步,看到跟着的五福,立刻提高警惕,“你是誰?”
同樣是做女子的,她明白小五子孃親的不容易,堅持了這麼多年,強挺着,就是爲看小五子長大。
娃子太小,哪有什麼謀生的本領啊!
她倒是想把人收養,可惜自己家好幾張嘴,還要被樊大剝削,根本擠不出一口飯。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小五子又是長身體的時候。大娘重重地嘆息,真是作孽啊!
好好的人,也沒個病,就被連累抓到黑水村,以後可咋辦呢?
五福想回去,又不放心,最後跺跺腳,跟在小五子身後跑。
他家在山腳下,只有一個籬笆院子,總共就兩間房,一間住人,一間是竈房外加雜物間。
院子很大,空曠曠的,冬日裡不長莊稼,門口只有一顆高大的核桃樹。
“娘,娘,我回來了!”
快到家了,小五子才反應過來,拔腿就往屋裡衝,他太着急,撞到門板,只聽砰地一聲,門板破碎成兩半。
五福隨後跟上,蹲下身子,對着半截門板搖頭,不是小五子力氣大,而是門板發黴,芯子都是空的了。
隨便推兩下,就搖搖欲墜,當即陣亡。
屋內,小五的娘正躺在牀板上,換了一套碎花的襖子,這是她最好的一身衣服了。
她眼中帶着期盼,始終看着門口的方向。期待見兒子最後一面。儘管很不捨,可是她不得不走了,昨夜,她就夢見了自己的孃親,孃親一定是要來接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