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富足村的日子十分的安樂,元繡娘漸漸的發自內心深處喜歡上這種寧靜而美好的日子了,只是越是喜歡,心裡越是失落。
她畢竟總有要走的一天。
張沁兒並不知道元繡孃的這些小心思,見她病情好轉了,也是十分的高興,偶爾也會叫上元繡娘一塊兒去山裡走走,因爲元繡娘大多坐着刺繡,身子骨不算硬朗,往往走上一段路就累的不行,張沁兒這是有心讓她鍛鍊鍛鍊身體,這樣纔不容易生病。
下過幾場秋雨之後,天氣明顯涼爽了下來,天空顯得格外的湛藍,白雲朵朵,懸浮於高高的藍天之上,越發顯得一副秋高氣爽來。
雨後的山林裡,有一種美味正在悄悄的生長着,過了一夜之後,整個村子裡的大姑娘小媳婦的都紛紛挎着籃子上山了。
張沁兒也做好了準備,邀請元繡娘和張樂兒她們一同上山撿蘑菇,張沁兒如今只在每年冬天的時候培育蘑菇拿去縣城裡賣,因爲冬天菜蔬少,價錢高,而這培育蘑菇的菌絲自然也是每年正當季節時從山裡採摘出最新鮮、最肥碩的蘑菇,提取出來的孢子。
元繡娘已經記不起自己什麼時候曾經上山撿過蘑菇了,完全把這事當成一件樂事來看,她換上一身青色的粗布衣裳,省的茂密的山林會把細棉衣裳給鉤壞了。
張沁兒她們早就對這片林子熟悉了,雖然是在山裡撿蘑菇,卻也跟在自家菜園摘菜一樣輕鬆,照着往年撿蘑菇的地方一找,準能找到不少去。
三個人忙碌了一個上午,這才各自撿了一籃子的蘑菇回家,元繡孃的臉上掛着高興的笑容,似乎籃子中放着的不是蘑菇,而是金子了。
到了家中,張樂兒很自覺的把自己撿到比較好的、完整的蘑菇遞給張沁兒,這些品種好的蘑菇,才能夠培育出更好的菌絲來。
張沁兒也不客氣,接過之後,就進了自己的實驗室忙活起來,而那些一般的蘑菇則被楊氏炒了一盤子好菜,讓元繡娘好好的嚐嚐鮮了。
日子緩緩的過着,因爲張沁兒在縣城的宅子工程頗大,現在還在每日燒兩窯青磚,拿驢車不斷的送進縣城裡去,因爲這件事大多是黃大安在負責,整整大半個月,他就沒有睡一個囫圇覺,整日帶着黃二虎跑來跑去忙的很。
爲此許氏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說:“這些日子大安都快累瘦一圈了。”
楊氏聽了,就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爲自己丈夫在縣城做事脫不開身,而自己和沁兒又是女人家,有些事情不好拋頭露面的去操持,反而累着黃大安了。
倒是黃二虎碰到楊氏時,則說:“我爹說能夠幫着嬸孃家,這是好事呢,我也正好跟着多學學。”
黃二虎自從編織籃子在中秋的時候小小的賺了一筆,如今已經不滿足於只編織籃子之類的小東西了,但凡有空,他從來不閒着,總是上山砍藤蔓和竹子回來,搗鼓搗鼓着什麼玩意。
張沁兒有次去黃家見到了,這才問了問,原來黃二虎這是看上藤器店的手藝了,他也找不到師傅帶路,只好每日在藤器店東看看西看看,把人家藤器的編織手法暗自琢磨着,然後回家就開始依樣畫葫蘆,這樣子自然不可能一開始就成功,不過他也是聰明人,也有編織的底子在,漸漸的就摸出一些門路了。
“你要是能夠做出藤椅來那纔好呢。”張沁兒隨口說了一句,她的腦海中則想起了吊椅,整個都是用藤編制而成的,然後用鋼鐵固定承擔重量,人坐在裡面就如同盪鞦韆一般的舒適。
“你放心,我總有一天會的。”黃二虎一臉認真的說着,他認定只要自己努力,肯定就會學會的。
張沁兒想了想,覺得他這樣自己摸索也不太好,就說:“要是有機會的話,還是拜個師傅認真的學學吧。”
黃二虎自然也是希望能夠拜一位師傅,但是他並不強求,畢竟好師傅不是你想拜,就能夠拜的。
越是手藝精湛的師傅,越是不容易收徒弟,若是拜了一個手藝一般的,別說是學手藝了,那簡直就是給師傅白打工的,黃二虎想要手藝,但是更想要錢銀,給人做學徒這種事情,別說黃二虎不樂意,黃大安和許氏那也是不肯的了。
如今黃大安家已經不比昔日了,至少溫飽無虞,口袋裡還有一些銀錢,根本無需再胡亂混日子,就連黃小丫這些日子也因爲伙食得到很大的改善,而顯得有了些肉了,圓嘟嘟的臉盤甚是喜人。
這日,張沁兒打算去縣城一趟,一來是看宅子的進展,二來是要買些白糖之類的東西,家裡的葡萄酒已經釀了有些日子了,再過幾日就要開壇慮渣,這個時候還要再根據口味添上一些白糖才行,釀葡萄汁的則不需要釀足一個月,半個多月即可了,加入一些白糖,使葡萄汁口感越發好喝,這就是關鍵之處,就算是葡萄酒,也要根據味道再進行添加多少等等。
這次跟隨張沁兒進城的,不是張樂兒,她被馮氏拘在家中做針線,如今秋天了,天氣漸冷,馮氏打算給張志禮和甜兒她們在做一件新衣裳。
但是顯然這次並非張沁兒一個人去,福兒拉着黃小丫爬上了驢車,惹的小寶一個勁的喊着也要去,福兒則不理會他,坐在驢車裡面,得意的說着:“你不是喜歡跟在田家小子身後嗎?那去什麼縣城!”
福兒這是計較小寶自從跟着田家小子玩耍之後,就不理自己了呢!
福兒拉着黃小丫的手,趕緊對張沁兒說:“姐,我們快走吧,已經不早了。”
張沁兒無奈的看着幾個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只得上了車轅,那鞭子拍打在驢子屁股上,跑動了起來,留下小寶一個人委屈的咬着嘴脣,他委屈的直想哭,但是心裡又記得田家小子說過的一句話‘男兒有淚不輕彈’,哭鼻子那是女人才做的事情!
所以他堅決不能哭,否則田家小子嫌棄他是娘娘腔,就不肯帶着他玩了。
“小寶,再見,我和小丫姐可是去縣城裡玩啦!”福兒探出腦袋,笑的十分得意,朝小寶揮了揮手。
看到福兒這般,小寶壓抑的淚水終於忍不住了,他嗚嗚的哭了起來,惹的馮氏一陣無語,楊氏則心中不安,這福兒看着文靜的很,沒想到找到機會就要好好的欺負一番小寶了。
不過楊氏也沒說讓張沁兒帶小寶一塊兒去的話,畢竟小寶不比女孩子文靜好帶,他可皮着呢,張沁兒一個人怕是帶不住他,何況張沁兒也不是去玩的,她要做的事情也不少。
趕車的路上,張沁兒就聽了一路的笑聲,無非就是福兒對於奚落了小寶感到很得意和即將去縣城的期待感。
“姐,我們在縣城裡的宅子什麼時候才能夠砌好啊?砌好了之後,我們會搬到縣城裡去住嗎?”福兒問着。
“福兒想去縣城裡住?估計還要一些時日才能夠好去了。”
“有點想,但是……去了縣城可就天不到小丫姐了。”福兒先是一副很嚮往的模樣,隨後想起黃小丫來,她看着黃小丫,黃小丫也看着她,然後聽到她堅定的聲音:“那還是不要去縣城裡住好了。”
“福兒!”黃小丫顯然很感動,福兒爲了她,竟然都願意不去縣城裡住!
張沁兒呵呵笑了起來,低喃了一句:“傻丫頭。”
縣城裡的宅子給晗生永安他們住,至於張沁兒她們只不過是偶爾去小住一段日子,這鄉下還有一大堆事情呢,哪能甩手就去縣城裡去,
一路說着話,時間倒也容易過,不知不覺驢車就進了縣城了,張沁兒先是直奔繁花街,打算先去看看宅子如何了。
一向安靜的繁花街因爲張沁兒家大興土木,顯得有些熱鬧,車來車往的,黃大安正在那裡指揮着泥土匠把車上的青磚卸下,堆在一個角落備用着。
宅子的地基和地下排水系統都已經弄好了,工匠們正在忙碌着和土法水泥和搬運着青磚,絲毫不懈怠的幹活着。
張沁兒左右看了進展,又找了總負責的工匠師傅當面聊了一下進展,覺得很是滿意,也就離開繁花街去西市那邊採購白糖等物品。
剛把這些事情辦妥,就遇到一人,那人看見張沁兒就咋呼起來:“沁兒姑娘,可巧着了,上次凱小子還吩咐我去給你送口信,讓你到縣城的時候去見見他,沒想到你今兒個就來了。”
張沁兒定睛一看,這才認清眼前的人正是以前鄭成凱的跟班之一,現在一些生意也是交由他打理的,於是就問着:“他找我做什麼?”
“這我哪能知道呢!不過今兒得賢書院不休沐,你得去書院走一趟。”那人說着,自來熟的拉着張沁兒就要朝得賢書院走去,他兀自搶奪了趕車的事情,張沁兒就進了車廂,因爲這人是熟人,再者走的路也是朝得賢書院,張沁兒也就放心了,只是在心裡猜測着這鄭成凱急着找她去做什麼。
等到了得賢書院,就將驢車停在一旁,張沁兒她們都下了車,那人則利落的說:“沁兒姑娘你等着,我這就進去通知凱小子。”
剛說完,人就不知道哪裡去了。
福兒和黃小丫都是第一次來得賢書院,以往都是隻聽過這個名字了,就連張沁兒,也不過來了一兩回,並且都沒有進去走動過的。
福兒好奇的張望着,問:“姐,哥哥他們就在這裡讀書嗎?”
“不是,晗生哥在這裡讀書,永安則在另外一個地方呢。”張沁兒回答着,想着福兒難得來一次縣城,於是拉着福兒就在得賢書院附近隨意走動着。
整個得賢書院很大,山門口被木柵欄圍住,有專人守着,外來人很難進不去的,那人也是因爲常來常往,和守門的人早已經熟悉了,這才嬉皮笑臉一番一溜兒就進去了。
不多久,鄭成凱就走了出來,他身後跟着那人,一副要居功的樣子,笑着說:“可巧了,我剛在王婆豆花攤喝豆花呢,就瞧見沁兒姑娘過來買東西了。”
鄭成凱沒有理他,見了張沁兒就笑着說:“你家裡砌宅子,怎麼還來的這麼不勤快?”
“宅子的事情自然有黃叔叔和我爹他們照看着,我一個女孩子哪裡懂。”張沁兒笑着說,當然這事藉口,真正的原因就是元繡娘生病了,她忙着在家裡照顧元繡娘,加上山裡又出蘑菇,急着培育菌絲等事,這才疏於到縣城裡來了。
“好端端的,你這麼急着找我做什麼?”蹙眉,張沁兒她有些不解。
“還不是你什麼事情都不跟我說!”鄭成凱先是埋怨了她一頓,見她面露不解,這才仔細的說:“我聽說你和賞墨軒那邊解除墨汁分紅契約了?”
“你都聽說了,還問什麼?”既然鄭成凱這麼說,那麼這件事想必鄭成凱已經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張沁兒頓時沒好氣的說着。
鄭成凱白了她一眼,她就這點不可愛,太聰明瞭!“我找你是想告訴你那位墨染姑娘的事情。”
“她是望門寡,所以纔不喜歡別人稱呼她爲‘李姑娘’,其實這人也奇怪的很,沒當望門寡的時候,倒不顯山露水,直到她定下的夫家突然暴斃,夫家以已經定下親,給了聘禮爲由,讓她舉行冥婚,要麼就退雙倍聘禮,並且說她是剋夫命之類的,這件事在徽州一帶鬧的動靜很大,墨染姑娘一度上吊自殺,等救活之後,她性情大變,只肯當望門寡,不肯舉行冥婚也不肯退親。”
張沁兒聽到這裡時,眼皮忽然一跳,她似乎敏銳的察覺到某點了,於是忙問:“後來呢?”
“後來墨染姑娘養好身體之後,她的制墨天賦就顯露了出來,經過李家長輩的培養,已經成長爲有名的制墨師了,只是她的脾氣也是出了名的奇怪。”
張沁兒在心中暗暗計較着,莫非這位墨染姑娘也是她同鄉?不過隨即又否認了,如同真是同鄉,又怎麼會不知道墨汁的配方!
“大災大難之後,性子難免有些變化,我不也是如此,聽我娘說,我家沒有遭水災的時候,我也呆呆笨笨的呢,遭了水災,一路逃荒,我想呆笨都不行,這不就成了今天這般。”張沁兒笑笑,故意輕鬆的說着。
鄭成凱倒是不追究這點,他笑着說:“我打聽之後,就急着想告訴你,也省的你心裡氣不順,傷了身體就不好了,不過你可真夠厲害的啊!居然敢開口要那麼大的一筆錢!”
說到這裡,鄭成凱都忍不住翹起大拇指,表示對張沁兒的佩服。
“哪裡哪裡,要是鄭小少爺你願意,再多的銀子,鄭小少爺也是能弄到的。”張沁兒表面謙虛的說着,實際上卻是在揶揄鄭成凱,只惹的他瞪眼不悅。
“一次性買斷了也好,省的總是跑賞墨軒的,我聽說你可忙着,就算那賬面上有錢,也往往兩個月才跑一次呢。”鄭成凱也開口笑話着,轉眼間就將張沁兒的揶揄拋之腦後了。
他就是這點好,不管張沁兒怎麼和他瞎鬧,他從來不記仇,性子雖然大大咧咧,但是卻又有心細的一面。
“陸家那些要是想買斷,只要開的價錢合意,那也是可以的。”經過墨染姑娘一事,張沁兒對陸家的肥皂蠟燭也放寬了心。
分紅這種事情,在剛開始的時候,因爲配方的緣故,東家賺了大錢,不介意分一部分給配方持有者,但是久而久之,就會變成東家免費替配方持有者幹活了,這心態自然也會逐漸發生變化,想要吞了配方,利益獨享的也是有大把的在。
墨染姑娘雖然是打着不希望她玷污墨業的招牌,算是半強迫她讓出配方分紅權利,實際上不就是無法忍受她只拿銀子不幹活麼?
如今墨汁的銷路已經完全打開了,也佔據了一壁江山,雖然價錢不貴,卻也是長長遠遠的利益,誰又肯這般無止境的把錢給人呢。
幸好她拋出去的這些都是不算壓箱底的東西,即使被買斷了,拿着這筆錢她也好開始逐漸置辦出不菲的家產來,再謀圖以後的事情。
兩個人說笑了一番,因爲畢竟在得賢書院門口,多有不便,鄭成凱還是偷跑出來的,要是被夫子發現,少不得又是一頓教訓了,於是就揮手告別了。
正要各自離開,鄭成凱又忽然叫住讓張沁兒,讓她過半個月去鄭家做客。
張沁兒不明所以:“爲什麼啊?”
“半個月後是我爹的生辰,他生辰從來不大辦,今年也只打算請幾個親戚熟人置辦幾桌酒席熱鬧熱鬧罷了,你和我娘投緣,她自然是希望你來的。”
張沁兒囧,那這豈不是屬於家宴?讓她一個外人去,真的好嗎?
看見她明顯的遲疑,鄭成凱趕緊加了一句:“我娘說了,不讓你費心置辦什麼生辰禮品,人來了就好了。”
緊接着又說:“我娘這是不知道你的小金庫數目呢!還以爲你是莊戶人家的女兒,身上沒有幾個錢的。”
張沁兒當即就說:“我本來就是莊戶人家的女兒,身上還真沒有幾個錢,誰會把所有的錢都放在身上的啊!”
鄭成凱聽了這話,就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