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的喪良心,就這麼硬生生的分了家,嘴上說的都水光溜滑,心裡頭不知道怎麼恨着我們盼我們死呢。你們但凡心裡有老人,就不該要分家,分家過日子了,連腳蹤兒都不見,我們老兩口哪天死了,你們都不知道。”李氏這回,是哭着說出來這些話的。只見她一邊說,那眼淚就嘩啦嘩啦的往下掉,手裡的大帕子怎麼擦也擦不幹了。
李氏這話說的不好聽,但是配合着她那委委屈屈的哭聲,就是另外一種解釋了。李氏這是在訴說他心裡的委屈,也算是另類的撒嬌了。
“老四成天的不見個影子,老五就一天到晚在屋裡看書,家裡萬事不管。這家裡頭,裡裡外外就是我們兩個張羅忙活,我老天拔地的,還得哈腰撅腚做飯伺候他們。你們就這麼狠心啊,你們咋就能不過來看看?我是後孃,我對你們沒功勞,那你爹是親的吧?你們就忍心看着你爹成天的受累?”李氏越說越是委屈,到最後乾脆就是嚎啕大哭了。
“是,我是對不住你們,我對你們幾個不好。可我好歹也把你們給拉扯大了,各自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吧?我嫁到老顧家來,上面伺候公公婆婆,中間伺候你爹,還得伺候着前一房的兒子,自己還養着自己親生的。我就容易麼?你們就這麼恨我?分家了就成仇人了?”
老太太這邊連哭帶嚎,老爺子那邊低着頭不說話,可是那眼圈也是泛紅了。只是老爺子不能像李氏這麼哭而已,偷偷地用手擦了擦眼角。
顧氏三兄弟,千算萬想的,也沒想到會面對這麼個情況啊。李氏掐尖要強了一輩子,從來就沒見到過她哭的這麼慘過。李氏的哭,向來都是大聲旗鼓的,伴着大長音,甩着腔調的哭,那是她慣用的拿捏兒子媳婦的手段。但是像今天,這麼傷心的哭,幾個兄弟還是頭一回看見。
顧承忠和顧承義最先受不了,“爹,你快勸勸娘,這咋還哭上了?我們也沒說不過來啊,這不是一直忙着呢麼?老四老五是親生的,他倆伺候爹孃,總比我們精心。我們這三家,現在也都是日子緊巴得慌,再不下力氣掙點錢,以後的日子怎麼過?爹,你多少也得體諒體諒我們啊。”
“你娘沒事兒,她就是時間長沒見着你們,想得慌了。家裡的事情也是不順心,老四和老四媳婦,一天到晚的就是回來吃飯睡覺,平日裡根本看不着。老五悶頭讀書,老五媳婦就成天的在跟前兒伺候着。老五媳婦不是咱莊戶院兒的人,吃不慣咱家的飯菜,自己單獨做飯吃。這一天到晚啊,除非我們過去,要不然也是看不着。”
“老了老了,不就是盼着兒孫在跟前兒麼?看不着你們,我們倆也是沒意思,坐在一塊兒啊,就是個難受去了。你們來,你娘這是高興的,高興的。”老爺子擡頭,扯出一抹微笑來,可是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呢。
老兩口這樣的表現,倒是讓三兄弟爲難了起來。要是李氏還像以前那樣兒,他們也不覺得怎麼地,可是李氏弄出這幅可憐人的樣子,三兄弟還真是接受不了。更不用說老爺子的話了,那一字一句的,比李氏罵人還讓人覺得心裡難受呢。
“爹,眼看着這就過年了,我們哥仨往後就都在家裡,閒了沒事就過來看看爹,陪你說話嘮嗑兒。老四也就是沒啥活閒的,老五更是不用說了,人家那是正事兒,讀書最要緊了。以前不也是這樣兒麼?以前老五在鎮上讀書,也是十天半個月的能看着一回就不錯了,好歹現在在一個院子裡頭,這就挺好。”顧承忠趕緊的就開始勸慰老兩口。
“就是啊,爹,娘,眼下也挺好了。老四晚上回來,爹就訓他一回,讓他別總是出去。家裡的事情,該分派點兒就分派給他,越是不讓他幹活,他不就越是沒事兒往外跑麼?過日子就這麼回事兒。”顧承義也是隻能溫言勸說。
倒是顧承勇,始終臉色都正常,他看了看老兩口,說道,“當初分家,是連老四老五的份兒也都分開了的,那還有啥話說,直接把他們分出去就是了。分家了,各家奔着各家的日子使勁兒,也不用你們兩位操心受累。”
顧承勇這話一出,老爺子和李氏的臉色就變了幾變。他們兩個從一開始就不想分家的,如今不得已把三兄弟給分出去了,哪裡還肯再把親生兒子也分出去?那他們兩個不成了兩個老咕嚕棒子了?那可是不成的。
老爺子嘆了口氣,“唉,別說了,都是兒孫債啊。這兩個歲數小,住家過日子的,也是沒個啥打算。我們兩個老的,也不放心就這麼大撒手的讓他們自己過。還是幫着看幾年吧,等過兩年,順過勁兒來,也就好了。”
“行了,說了這半天了,都沒說正事兒呢。豬在圈裡,你們三個想啥時候殺豬,就過來抓過去殺了。這邊留一頭,我們也就不殺了,直接泡給殺豬的就行。老五成親那會兒不是殺了兩頭麼?還有好些肉沒用上,都凍着呢,過年就吃那些就成。”老爺子裝上一袋煙,抽了一口之後才說道。
老爺子這麼說,那邊李氏並沒有反對,這很顯然是老兩口商議好了的。顧氏三兄弟一見這樣,便忙道,“爹,我們三家,一頭豬也是吃不上的,等着殺了豬,再給爹送過來些新鮮肉。”
就這樣,事情算是商量出來了一個結果,今天李氏的表現,真的是讓三兄弟聽吃驚。不過,三兄弟也明顯的對李氏如此轉變適應不良,事情商議妥當之後,三人陪着老爺子又說了幾句話,之後就趕緊告辭離開了。
出了老宅的大門,顧承忠和顧承義才長出了一口氣,“她要是不鬧騰,我怎麼還覺得這麼不習慣呢?”說完,倆人也是不停的搖頭。
顧承勇也是苦笑不已,“這老太太,真是厲害啊,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用的真是熟練。”顧承勇真心佩服李氏,這可真是唱唸做打樣樣都拿手,今天這一場哭,可是把哥仨的心都給哭的亂了,也心軟了呢。
“算了,別說這些,咱們還是商量商量,啥時候殺豬吧。要我說,就明天,明早晨直接抓過來殺了就行。臘月十八,也不早了,咱們不是還得預備過年麼?”顧承忠提議道。
“行,那就明天早晨,咱們早點兒跟咱爹說。”剩下那哥倆也同意了,於是就定下第二天殺豬。
顧家三兄弟各自回家,而老宅這邊,老爺子和李氏等到兒子們都出去了,倆人也是長嘆了口氣。“老二這王八犢子,他這心真狠啊,我都那麼哭,你都說話那樣兒,老大老三明顯就心軟了。就他個犢子,心狼啊,愣是不說點軟乎話,還說什麼讓分家。這個崽子,他怎麼就心腸那麼硬呢?”
李氏坐在炕上,早已經沒有了剛剛那一副傷心痛哭的模樣,而是咬牙切齒的在罵顧承勇。“要不是他那麼說,老大和老三就心軟了,不說別的,最起碼往後也能過來幫着家裡乾點活兒,幫着咱管一管老四。可讓老二這麼一攪合,他們就啥話都沒有了。你說這不氣死人麼?”李氏十分不滿的嘟囔着。
老爺子悶頭抽菸,今天老兩口的表現,是提前就商議好了的。如今分家了,兒子們各自過各自的日子,本來就跟他們老兩口不親近,現在更是越發的沒了多少感情。要是不趁着現在,好好的緩和緩和,等以後時日長了,怕是父子情意更加淡薄。
李氏的哭,就是變相的放低了身段,緩和態度。而老爺子的話,字字句句帶着關心,就是想讓顧家三兄弟感受到老爺子對他們的關心。只要他們聽進去了,能經常過來,一來二去慢慢的感化,以後這三兄弟不說是跟以前那麼聽話,也應該差不離的。
如今分家了,老四老五這麼副做派,老兩口意見達成了一致,就是得趁機會把這哥三個重新籠絡回來,捏在手心兒裡。分家了又怎麼樣?他們是長輩,當晚輩的就該孝敬老的,就該聽老人的話。當老人的態度都放的這麼低了,他們當晚輩的,那就該感激涕零,當場就表忠心,說是以後一定好好照看老人,老人的事情全都不用別人操心纔對。
看着當時那情形,顧承勇要是不說話,顧承忠和顧承義接下來,弄不好就真要這麼說了。可惜,顧承勇沒上當,幾句話,就把老兩口的如意算盤給打散了。
李氏這樣埋怨,其實顧老爺子心裡也是不舒坦。他滿心以爲,兒子都是心軟的,他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兒子們還能有啥話說?最不濟也是該說一句,爹你放心,往後家裡的事情,只要你吱聲兒,我們哥仨就幫你都辦了。可惜啊可惜,老爺子錯估了三個兒子,到最後,人家啥也沒說,只是那麼幹巴巴的勸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