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莞去鎮上的這一天,鎮子上的氣壓明顯與平常不同。街頭巷尾的男男女女好像都是揚眉吐氣的樣子,不由猜想肯定是鎮上哪戶人家及第了。
路過竹簍攤子的時候,蹲在路邊賣竹簍的老漢正與旁人興致頗高地閒聊:今年咱們鎮出了三個進士及第,這是幾百年來都沒有的頭等大事,鎮裡的官老爺都親自上門道喜去了。
可不是,昨兒個紅花大馬,鞭炮聲都要震到天上去了,三家先後來了官使,敲鑼打鼓的,不像旁邊清水鎮冷冷清清。路人乙如是道。
陶莞心裡一緊,於是假裝上前買竹簍,佯作漫不經心地問:有三個及第?
路人乙擡頭輕蔑地瞟了眼她,喇着一口黃牙道:你不是鎮裡的吧?唔,我們鎮上可是要出三個大老爺了,鎮東的曹家、王家,鎮西的陳家,原本都是響噹噹的書香門第,幾個少爺中第那是根底厚,命中註定。
聽言陶莞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好像竟有些失落。看着別家擠滿了前前後後來道喜的人,想必李府門庭冷落,李德仁與馮氏心裡肯定不會好過。陶莞思忖了一番,決定還是不要去李府的好,免得互相尷尬。
可回頭看看自己手拿着東西,自己何嘗又不是心裡不好過,沒的再去別人家安慰東安慰西,先把自己的事處理好了再說。
到了周繼鋪子外面,陶莞先是偷偷望了眼,見周繼不在只有幾個夥計在鋪子裡忙,上次面熟的劉二一眼就看見了她,地招呼她進去,陶莞猶豫再三,銀牙一咬走了進去。
這些東西替我轉交給你東家。陶莞把懷裡的包裹往劉二懷裡一塞。
劉二還以爲是替周繼傳意,二話沒說就笑眯眯地應下了。等周繼從另一個鋪子裡收完賬回來的時候,劉二就馬上把周繼叫到後面,將東西拿出來給他。
東家,這是陶姑娘上午拿來的。
周繼剛想說他做事鬼鬼祟祟,一聽是陶莞送來的,心裡急切馬上就打開來看了。
包裹裡面有他送她的蠟寶珊瑚手釧、讓她放首飾的黃花梨海棠鏤漆盒、給她勻面用的泥紅粉頭胭脂……這一樣樣都是他不惜代價爲她買的,她卻用都沒用,一件一件封存起來,嶄新如初。周繼恨恨地想,難道她從一開始就這麼防着他?他送她的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全是他辛苦奔波賺來的銀子買的,她這樣放着不用只會傷了他的心。
其實這一點倒真是周繼小心眼了,陶莞平常在家也用不上,沒必要帶着用着徒惹人閒話,村裡的三姑六婆最喜歡背後嚼舌根,哪家小媳婦穿了件新衣裳都要被罵成不要臉,放着踏實的子不過,儘想着賣弄風姿。
周繼一件一件地拿出來看,看到最後時怒從中來,悲憤交加一下子把所有東西都摔了出去。劉二嚇得不輕,從來沒見東家發過這麼大的火,心想自己肯定是辦了壞事,顫顫巍巍地道:東家……陶姑娘說……
周繼立即雙目熾紅地瞪着他問:她說了什麼!
劉二哆哆嗦嗦地指了指周繼手上拿着的扇子:陶……陶姑娘說,有些東西她還不了,但東家這個人,她會記着。
周繼聽了,氣怒之下,嘴角居然浮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只聽他失神地望着滿地的零落,恍惚道:她記着,她若是有意回頭又何必把東西全還了我,無非是想把我忘得乾乾淨淨罷了。
劉二看着失魂落魄的周繼一時無語。
她還說什麼了?周繼問。
劉二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旁的沒有了。
周繼冷笑一聲:你把這裡的東西都收起來,想來她後也是不會再到這裡了,劉二,誰給你的膽子私自收下她的東西?!
劉二有苦難言,不成想好心辦了壞事,但知道周繼現在是氣頭上,怪罪自己把這些東西拿給他,讓陶莞有機會把東西還得一乾二淨。劉二嘆着氣,無奈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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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陶家。
何花一邊收拾着碗筷一邊問陶莞:今兒忙糊塗了忘了問你,你去你表哥家他們怎麼說?
陶莞想着早上聽到的消息,又念及何花不是外人,就與她說了。何花聽了之後一陣惋惜,不過很快就恢復起來:你表哥人才出衆,一次考不上,下次還有機會,再說你舅舅家裡子越過越好,出個讀書人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等過幾天風聲過去了,你舅舅家業想開了,我們娘倆再去他們府上坐坐。
陶莞點點頭:是該去坐坐,外婆爲了等表哥的消息都已經在舅舅那裡住了一個多月了,老人家住鄉下住慣了,在鎮子上肯定難受,現在表哥又沒考上,她心裡肯定難過。
說起陶莞的外婆,何花倒想起一樁事來:年前你外婆說彈了一張新被子,又叫繡娘精工繡了一番,說是給你做嫁妝用,老人家的心思周到,現在應該還在張羅着。
繡嫁被本來就是要一兩年工夫,如果請的是技藝極佳的繡娘,這筆花銷就大了去。老婆子心疼陶莞,又不願意她嫁的寒磣,自己也是積攢了好久才捨得拿出這筆錢。
陶莞聽了雖然感動,但之後心裡多少有點不好受,自己本來與老人家接觸不多,老人家對她掏心掏肺也是看在這個體是她外孫女的份上,於是陶莞有了幾分歉疚之意。
何花見她沒有聲響,又嘮叨起來:現在家裡有些閒錢,你也該好好想自己的婚事了,別整天我一提這事你就打哈哈。何姊與你說正經,我是過來人,自然不忍心把你拖累的跟我一樣。
陶莞忙打斷她:說這些作什麼,別糟踐自己,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我爹都敬你重你,我更是把你當至親。
何花靦腆地笑了笑:知道你心疼我,何姊知道你本事大,現在家裡能這麼好別人都說是我賢惠,可這些生錢的法子哪個不是你想出來的。可是女人哪,本事再大也得嫁人,你瞧不上那些上門說親的,何姊心裡明白,也幫你擋着,但有個人你怎麼也不理不睬打馬虎眼?
陶莞自然知道何花說的這個人是誰。
何姊現在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表哥與你年紀相當,虛長你幾歲,人生的是一表人才,肚子裡又有墨水,是個文雅的讀書人,父母又是你親舅舅舅母,他們又憐惜你,這樣的公婆想必也不會薄待你,你去他們家只會是享福不會受苦。去年的時候你舅母就已經有了這個心思,可爲了你拖到了現在,你表哥又不是十五十六的毛頭小子,他如今大了,拖下來不娶親說出去也是要讓人說長道短的。他們一家子能做到這份上,我也很是感動,咱們與他們家對婚已經是高攀,你也沒必要再端着女兒家矜持架子,說句狠心的話,再這樣下去,陶家可就不容你了。
何花這段話好的說了壞的也說了,陶莞哪裡不知道她是心裡急才說狠心話,可是嫁女兒又不是做買賣哪能一時一刻就定下來。
我哪裡不知,只是……想起周繼,陶莞的心忽然酸了下。
只是什麼?在我看來沒什麼只是,咱們家現在緩下來了,也能讓你風光出嫁,你還擔心什麼?我跟你爹又是雙手齊全的,家裡什麼事不能撐下來,你要是念着家裡大可不必,再說家裡幾個孩子除了淘氣些還是很懂事的,你這個做長姐的不無功勞,自他們生下來多半也是你在餵養,後你出了門,我一定要他們記着你對他們的好,沒有你就沒有他們幾個的今。
陶莞聽了眼眶溼潤,想起當初在陶家受的委屈,要不是這個體年紀小又沒有地方可以去,哪裡還會留在陶家。多少年過去,家裡一團和氣,清苦卻甜蜜,弟弟妹妹天真可,回首來古代的這些年,也算是苦盡甘來。
何姊,我明白的,你的心意我不會再辜負,我會好好考慮的。
母女二人都在感慨在陶家的子,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正在默默無言間,前院傳來急亂的馬蹄聲,馬蹄錯雜,嘶聲可怖。
陶莞被打斷思緒,出門一看嚇了一大跳,單匹紅棕色的馬上趴着一個人,那人穿着暗紅色的長袍,材長碩且頗爲熟悉,陶莞失聲驚叫:昀表哥!
李昀趴在馬上已是疲累之極,聽見她的慌亂聲音,從馬背上仰起頭對她笑了笑。
陶莞看傻了,這究竟是唱哪一齣?不管三七二十一還是先把人放下來再說,看他累得連說話都說不上了。
陶莞急步走過去,又惴惴地看着馬怕它不讓生人靠近。
李昀輕笑出聲:你怕這畜生做什麼?過來。
瑪德,居然說她怕畜生?陶莞立即打了雞血似的昂首走到馬邊,一靠近馬,她就聞到好大一股味兒,而且好像還不是馬上的味兒?她再仔細嗅了嗅,看看頹累得在馬上一動不動的李昀,頓時反應過來是這個老爺們上的臭味,滿頭大汗,也不知道幾天沒洗澡了。
李昀稍稍使勁,從馬上蹬下來,一下子整個人癱靠在陶莞上,笑得再舒心無比。
陶莞被他壓得差點摔倒,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連忙把他的手架在自己的肩上,剛想罵罵李昀就被他灼灼看着自己的目光給羞得撇過頭去。
你……你看什麼……?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李昀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邊一直掛着止不住的笑。
他從京城一路騎馬回來,一路上換了七匹馬,一連快馬走了七八天,路上一天只休息兩三個時辰,一股腦地只想見到她,可見到她的時候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傻傻地笑。他心中的話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這麼多年,他要做的事,他的忍辱負重終於全都結束了。全上下酣暢淋漓。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文快結束了,又開了個新文,是半年前開始存稿的,大家如果有興趣可以去看看,類型的話還是古言,講的是個女孩一步步成爲世家主母的故事,叫《遺珠傳》。歡迎留言點評+收藏。請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