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寶瑛說的話,箇中道理並不難懂。
“今日徐氏被欺辱,但這並不是她一家的事,而是清河村人欺負咱們是一羣無依無靠的流民。”劉嬸想起趙醬婆仗着身份,張口就是污衊她私吞老鄭頭的彩禮銀子,那口氣到現在還沒順下去,便是幽幽說道。
衆人如醍醐灌頂,醒悟過來。
在這清河村,似趙醬婆、老鄭頭這樣的,都有親族好友彼此支撐,可她們只是一羣外來戶,沒田沒地,連個自家的房子都沒有,現在住的,也是人家江家廢棄的祖宅,保不齊哪天就被收回去。
若不趁現在團結在一起,一個個被人欺負了,那剩下的,又有什麼好果子吃?
像是今日,楊氏被老鄭頭睡了,老鄭頭卻偏就不認她。
她一個婦人,名節壞了,還撈不到好處。
徐氏就更難受了,一個瞎子,帶着個女兒,若不是女兒嘴巴能說會道,爲她討回公道,她豈不是就要落入老鄭頭這惡老頭的手裡?
楊氏、徐氏是頭一遭受害的婦人,那下一個,可能就輪到她們了。
這便是顧寶瑛所說的,榮辱與共。
此刻,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娘子想明白這一點,便再也笑不起來,抱緊了自家母親的手臂,怯怯的道:“娘,我怕……”
她模樣長得不錯,以後說一門體面的婚事,和和美美的過個小日子,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若是被似老鄭頭這般的惡人給欺負了……
她母親簡直不敢想,當即將女兒抱在懷裡,想了想,語調冷硬卻又堅決地開口道:“今天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里正,老鄭頭得再還徐氏一個公道!”
“我、我都說清楚了!”老鄭頭這一回實在被整怕了,當即梗着脖子道。
“誰知道你背地裡會不會再亂說?這大院裡住着的,可都是像我娘一樣無依無靠的可憐人……”
顧寶瑛輕飄飄的一句,惹得衆婦孺一下子羣情激奮起來。
她們當即你一言我一語的各種指摘。
“沒錯!你光是嘴上這麼說,那可不行!你這樣的人,說話根本讓人無法信服!”
“就是,里正,你可得爲我們做主!萬不能將此事傳出去,這壞的不僅僅是徐氏一人的名聲,我們整個住在這裡的,清白人家,那名聲都得受損!”
“是這個道理!老鄭頭,你今日不發個毒誓,別想離開這間院子!”
衆人說着,拉着老鄭頭不讓他走,有脾氣急的,更是直接動手往他身上戳,順道巴掌呼上去,將他好一陣教訓!
一時之間,老鄭頭便如那過街老鼠,人喊人打,抱頭鼠竄,慘不忍睹。
江鎮看着這一幕,濃眉一挑,神色瞭然地看向顧寶瑛。
然而,小丫頭臉不紅心不虛,半點沒有煽動衆人搞事情的自覺,只神色如常的站在一旁看着熱鬧,彷彿今晚受了極大欺負的不是她和徐氏,而是這羣婦孺。
真是出了好大一口氣!
真是個鬼精靈!
江鎮如是想到,卻沒有點破。
“夠了!”他目光一轉,及時喝止衆人。
隨即,又看向被整的忒慘的老鄭頭,凜然道,“我這就立個字據,你跟趙醬婆按下手印,今晚不論徐氏、還是楊氏的事,你們都給我爛到肚子裡,若誰敢外傳一個字,一人賠上一百兩銀子!”
“憑什麼?這跟我有啥關係!”趙醬婆當即臉色一變,語氣兇得很。
“有沒有關係,你和楊氏心裡清楚。”
江鎮冷冷一笑,根本不怕得罪她,乾脆把話說死,“你不同意,可以,不過,像是私吞彩禮銀子這種案子,若真要下功夫查,還怕查不出來?再不濟,讓寶瑛把先前要給老鄭頭用的藥配製出來,還怕你不說實話?到時候,你覺得你這個二等官媒,還能繼續當下去?”
“我、我答應不就行了?江鎮啊,大家都是十幾年的鄉親了,你也不能太不顧情面吧?”趙醬婆一聽,怕了,語氣軟下來。
“我身爲里正,做事就一個原則,公正。”江鎮一本正經的道。
接着,他讓人找來筆墨,就在這裡立下字據。
老鄭頭和趙醬婆恨恨對視一眼,一臉憋屈地發了毒誓,按下手印。
至於這羣婦孺,她們已經深刻認識到什麼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今晚的事,誰也不會往外說一個字。
否則,徐氏名節受損事小,自己受到牽累事大,萬一影響到兒女的婚事,那更是罪過。
顧寶瑛看着衆人各回各家,老鄭頭跟趙醬婆也都灰溜溜的離開,提了一晚上的心終於放下。
今晚雖然虧了五兩銀子,卻總算是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楊氏的院子裡,一下子清淨了。
“寶瑛,我跟老鄭頭的婚事……這可是里正決定的,你跟你娘,可不要心裡不服氣,事後找我的麻煩!”楊氏見顧寶瑛也要走,忙往前追了一步,心情複雜的說道。
這本來是她盼了多少日子的事,今天終於定下來。
她曾經最想看到的,就是徐氏被她搶走這門婚事的痛苦。
然而現在,目的達成,她心裡卻一點也不覺得暢快,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彆扭。
畢竟這門婚事,寶瑛不但根本不稀罕,甚至當做是什麼髒東西一樣,嫌惡不已,避之不及,這落到了她頭上,哪裡還有一丁點預想中的喜悅?
於是,她就想刺激一下寶瑛,提醒對方,這門婚事是多麼的難得……
“大伯孃,恭喜你終於得償所願,希望你永遠不會後悔!”然而,顧寶瑛卻只是憐憫的看她一眼,不等她再說什麼難聽的話,便轉而看向江鎮,“叔,咱們走吧!我擔心我娘在家等急了!”
“嗯。”江鎮點點頭,對這事也不再做任何評價,看也不看楊氏,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很快就在夜色中消失。
“小賤蹄子!”楊氏一愣,在後頭咬牙,恨恨罵道。
“娘……寶瑛她怎麼又……又活了?她還是人嗎?”一旁,顧欣茹也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只要一想到她親手將顧寶瑛推入陷阱,可對方卻又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她就心虛害怕,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