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邵卿看着安寧眼中泛着水光,心中像是被羽毛一樣撓啊撓,癢得讓他忍不住想做點什麼。只是理智在此時此刻,很應景地跳了出來,提醒着他,他若是真敢做點什麼,某人肯定這回肯定不會輕易原諒的。
他收斂臉上的笑意,那輕如羽翼的嘆息都可以將聽到的人的心給浸得酥酥麻麻的,像是落在人耳邊一樣,“扭到了?我來看看吧。”
安寧想搖頭,可是她現在脖子連點下頭都吃力,更別說搖頭了。
蔚邵卿卻直接伸手,將安寧頭上那釵冠給拿下來,“戴了一天,應該很累吧。”
安寧心有慼慼焉,若是別人的話應該不至於這樣。但她就不一樣了,她平時本來就不喜歡佩戴太多的首飾,滿頭珠寶,大多數時候都是直接一個髮簪,一個釵子搞定。導致今日難得辛苦一回,就適應不來了。
不得不承認,蔚邵卿那釵冠一拿起來,安寧便感覺輕鬆了不少,嘴上仍然說道:“伯母說了,這個今天不能拿下來的。”據說是不吉利還是什麼的,安寧也不知道這裡面到底有什麼道理在。
蔚邵卿頷首道:“別讓她們知道就可以。”
安寧嘴角抽了抽,真該讓那些誇他的人看看他現在的德行,說好的君子如蘭呢?她只看到了“狼”,沒看到“蘭”。
不過都已經拿下釵冠了,安寧實在不想再戴上,反正她又不是封建迷信份子,拿下就拿下唄。
在她思維開始發散的時候,蔚邵卿卻已經走到了她身後。
帶着許許涼意的指尖碰觸到安寧的脖子,安寧顫抖了一下,回過神,蔚邵卿的聲音落在她耳邊,呼出的氣息有點燙,感覺安寧的耳朵血液也要沸騰起來一樣,“別動,我幫你。”
安寧深呼吸口氣,努力想要心臟跳動得慢一點。
可是根本不可能做到啊!他距離她那麼近,她感覺周身都被他身上清冷如月光的氣息給籠罩着,腦袋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事情,甚至連自己放在脖子上的手被拿下來都沒注意到。
蔚邵卿時常執劍拿筆,所以手上還有繭子,他輕輕按着安寧的脖子,不帶任何的味道,只是單純地幫心上人緩解痛處。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安寧也不得不承認,蔚邵卿在這一塊的確比她厲害多了,剛剛一扯動就很疼的脖子瞬間舒服了不少,她原本緊繃着的身體也放鬆了起來,享受着未婚夫的按摩服務,這可是大周天子都沒有的福利呢。
蔚邵卿站在安寧身後,雖然臉色如常,但若是熟悉他的人看到他表情,便知道他此時正在放空狀態,準確來說,就是走神中。
這對於蔚邵卿來說,是不得不如此的體驗。手下是心上人的脖子,他只要一低頭就可以看到那白皙纖細的脖頸,如同上好凝脂一般的手感,安寧身上特有的淡淡馨香,作爲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這一切實在讓人心猿意馬,腦海中全被各種不可描述的念頭充滿着。
聖人都可能被逼成禽獸。
蔚邵卿及時平時有時候會牽牽手、偷啄一下嘴脣,做點佔便宜的福利事情,可是在兩人真正成親之前,他也不可能會化身禽獸去傷害到自己最愛的人。
於是在進行痛苦與甜蜜的煎熬中,蔚邵卿只能讓思緒放空,什麼都不去想。
按到後面太舒服,安寧都快睡着了,直到咔擦一聲,讓她猛地回過神來。
她對這聲音陰影很大,立刻回過頭,等做完這動作後,才發現,咦?真的不痛了?恢復正常了!
她又嘗試着扭一下脖子,等發現原本扭了的脖子真的恢復如常了,才綻放出大大的笑容,“真的好了呢,沒想到你還挺厲害的。”
蔚邵卿有些可惜只能到這裡,白玉般的面容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其實我按摩肩膀也挺不錯的,你要試試嗎?”
安寧想了想,雖然有點心動,但還是被她壓了下來。她搖搖頭,說道:“不用了。”
她看着蔚邵卿眉眼之間淡淡的倦意,脫口而出:“要不,你今天早點休息?”
蔚邵卿搖搖頭,依舊用溫柔的目光凝視着她,“我還記得之前同你說過,會在今天告訴你真相。”
安寧一動不動地看着他,“慕清玄還沒來呢,萬一你們兩個的說辭不一樣怎麼辦?”
她忽然有點後悔,後悔自己一直執着地想要尋求所謂的真相。或者說,她是在害怕吧。害怕真相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害怕她同蔚邵卿會因爲這個原因而分開。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完全投入了這段感情之中。
她這純粹就是關心則亂,蔚邵卿投入的感情可不比她少,哪裡可能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他在安寧的面前坐下,還泡了一壺茶,說道:“這是今年的毛尖,你最喜歡喝的口味。”
這種貢茶他每年都只能拿到幾罐,蔚邵卿基本拿到都拿來孝敬未婚妻了。
茶香讓安寧的心情平靜了下來,她手指摩挲着茶杯,等待着蔚邵卿開口。
蔚邵卿儘量以一種客觀的語氣說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便知道你的存在了。”
安寧擡頭看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情緒變化。
“我師父,在八年之前,做了一個占卜,在大周這片土地,即將出現不完全的異世之星。”
安寧心沉了下來,異世之星……顧名思義便是來自異界的人嗎?這倒是合了她的來歷,只是……
“爲什麼說是不完全的?”她聲音帶着一絲的急切。
蔚邵卿道:“這點即使是我師父也算不出,他只算出你並非完全的異世之星。”
安寧皺眉,“就算如此又如何?異世之星,這個身份有什麼特別嗎?”
蔚邵卿嘆了口氣,目光同她相處,將自己的認真和複雜的情感透過眼神毫無保留地傳遞過去,“因爲上一個出現的異世之星,便是我先祖,昌義候蔚顯。”
“按照記載,每一個異世之星的出現,都能影響天下的格局。師父他在算出這點後,便不可能放任不管,即使那並非完全的異世之星。”
“他更不可能讓異世之星流落到大周之外。”
安寧臉上浮現出那位宏遠大師慈眉善目的臉,卻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揪住一樣,溫度一點一點地從體內流逝,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蔚邵卿的話很簡單,但是卻給她思細恐極的感覺,若是流落到大周外的話,會如何處理?
看出她心中的不安和惶恐,蔚邵卿手覆蓋在安寧手上,平時總是能給她安全感的溫度,此時此刻卻失去了一貫的好效果,她即使外面還披着一件大氅,依舊感覺自己像是置身於冰天雪地裡一般。
她眼眶紅了紅,“所以,你一開始接近我?是爲了解決我?”
她想哭,又想大笑。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又是何德何能,能讓大周的侯爺親自做起了監視的活。
嘴角扯了扯,最終只扯出一個比笑還難看的弧度。
蔚邵卿道:“一開始是這樣……”這點他無法否認,他更無法欺騙她。畢竟還有慕清玄在呢,即使他動了手腳,導致慕清玄這些天根本沒法到來,可是遲早有一天,慕清玄還是會親自過來找安寧的。
安寧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所以我應該感謝你的不殺之恩了?”
難怪,難怪他從以前就說總有一天她可能會恨他,他們兩人的相識,甚至源於欺騙。
“不會有這樣一天的。”
安寧眨了眨眼,眨去眼中的水霧,讓原本模糊了的視線重新清晰起來,她知道自己不該那麼想,卻又忍不住往那個方向想去,如果一開始的喜歡也是刻意的……
“即使我哪天選擇了南夏?”她知道自己不該說這話,卻又忍不住脫口而出,現在的她心底隱隱綽綽懷着不能只有她一個人痛苦的想法,明知道語言是傷人的利器,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蔚邵卿的臉上閃過一絲的痛楚,彷彿只是單單想象這可能性,都足夠讓他痛苦萬分,他聲音有些沙啞,“即使如此,我也不會同你兵戎相見。”
安寧說不出自己現在的心情,又是酸澀又是溫暖,這種情緒太過複雜,複雜得她分不清自己現在對面前這個人到底是愛是恨。
她深呼吸一口氣,終於問出了自己最大的不安,“你是真的愛我嗎?真的不是因爲你師父的意思?”
話音剛落,蔚邵卿的神色已經徹底冷了下來,安寧從未聽過他用這樣冰冷的語氣說話,“你這句話,不僅看低了我,也看低了你自己。”
安寧張了張口,有些後悔,嘴巴卻失去了一貫的伶牙俐齒,最後倔強地重新合上。
她垂下眼瞼,對於留下一個女孩子最好的方法是什麼?
以愛之名,心甘情願地困住她。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想,卻還是抑制不住這個念頭的生根發芽。
令人難堪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安寧……”
安寧擡起頭,對上他漆黑的眸子,那雙眼睛一直以來都讓她沉醉不已,可是在這個時候,卻只給她帶來了絞痛的心情。
“蔚邵卿,你說過,你不會騙我的,對吧?”
蔚邵卿毫不猶豫地點頭。
“那麼,如果一開始的我選擇離開大周,回到南夏,你是否會殺了我?”
蔚邵卿知道這時候的他不能點頭,可是他卻不願欺騙她。
那時候的他僅僅只是奉師命出現在她身邊,更多的因爲她的身份而當做一個不穩定的炸彈。那時候冷淡疏離的蔚邵卿也不曾想過這份關注的心情會在有一天變質成愛情。
“我會。”他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安寧反而笑了,笑容帶着一絲的諷刺。
她該如何相信他?
她閉上眼,壓下了心中翻滾的全部情緒,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褪去了所有的情緒,迴歸到漠然,“我先走了,你先好好休息吧。”
現在的她很難繼續面對他,她只想要一個人安靜一下。最初見到他出現的甜蜜化作了穿腸毒藥,灼得身體無一處不痛。
安寧的腦袋亂糟糟的,她站起身子,卻因爲力道太大,手甚至撞上了桌子,在手背留下了一片的紅色。只是的疼痛哪裡比得過心中的煎熬,現在的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蔚邵卿下意識想要拉住她,卻只抓住了一片的空氣。
他的身子像是壓着千斤重的石頭,只是默默地看着安寧離開的背影。他曾經猜測過安寧會有的反應,也猜到她會生氣,卻不曾想過,她的反應如此的大。
蔚邵卿不知道的是,安寧所害怕的不僅是最初帶着欺騙的接近,心中更爲恐慌的卻是這份愛情很有可能都只是謊言。
對於一個第一次投入愛情之中的少女,這纔是足以摧毀她所有意志力的毒藥。
蔚邵卿的手緊緊握着,青筋凸顯。
他依舊保持着這個動作一動不動,彷彿要化作一個亙古不變的雕像。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目光落在桌上的釵冠上,伸手將釵冠拿起。
門卻被重新打開,安玲瓏氣鼓鼓地出現在蔚邵卿面前,語氣帶着指責,“你們兩個怎麼回事?吵架了嗎?”
剛剛安寧回去的時候,樣子一看就很奇怪,失魂落魄的,好好的走路,甚至差點撞到柱子了。玲瓏所見過的安寧一直都是自信狡黠,臉上總是帶着盈盈笑意。她從未看過這樣的安寧。
“她怎麼了?”蔚邵卿聲音像是在壓抑着什麼。
玲瓏冷哼了一聲,“你都能把她給氣成這樣了,還來關心她做什麼?”
在兩個人吵架中,玲瓏下意識會認爲是安寧吃虧,畢竟安寧是女孩子,至於蔚邵卿,從小她就沒見過他吃虧。
蔚邵卿依舊是那種不疾不徐的語氣,“你等下讓大夫看一下她的手。”
玲瓏橫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你就不會親自在她面前關心表現一下嗎?就算你做錯了事情,安寧一向心軟,又吃軟不吃硬,你好好表現一下,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這兩人平時都比她厲害多了,結果在感情上卻還得讓她一個沒談戀愛過的女孩子來教導,真是沒救了。
“還是不用了。這兩天,她恐怕暫時不想看到我。”
這是玲瓏第一次在蔚邵卿臉上看到這種表情。痛苦、無奈、糾結……
她怔了怔,沉默了下來,似乎意識到這兩人之間的問題並非她之前所想的那樣,只是簡單的吵嘴。
她有些害怕,語氣透着擔憂,“你們兩個不會分開吧?”這可是蔚邵卿親自去請的指婚,還是前國師定下的日子,應該沒那麼簡單解除吧。
蔚邵卿的語氣十分堅決霸道,像是在說着太陽從東邊升起這樣的真理一樣,“不會的。我們兩個不會分開的。”
他也不會容許的。
蔚邵卿在大多數時候,面對安寧一直都是縱容寵溺的,但他骨子中卻仍然有着男人的獨佔欲,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
玲瓏怔了怔,不知道爲何,見到蔚邵卿這種強硬的表態,她反而對這兩人放心了。
從小到大,蔚邵卿一直給她一種無所不能的印象,這種印象已經植入她的頭腦中,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
是啊,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呢。
他們兩個肯定沒有問題的,畢竟他們喜歡對方的心情不是假的。
她心情一好轉,看到蔚邵卿手中拿着安寧那個釵冠,失笑道:“真是的,這個還沒過明天,怎麼能摘下呢。邵卿哥哥和安寧一樣胡鬧。”
說罷,直接從蔚邵卿手中接過這鳳冠,“我還是拿回去給安寧戴上吧。”
蔚邵卿沒說什麼,只是任她拿了過去。
房門重新關上,蔚邵卿收回視線,他的內心遠遠沒有剛剛在玲瓏面前的那樣淡定從容,在拿着鳳冠的時候,更是因爲手太過用力,而被尖銳的東西給紮上,血一點一點地落在地上,他彷彿沒有注意到一樣,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大有要坐到天荒地老的趨勢。
……
在玲瓏拿着鳳冠回來的時候,安寧正趴在桌上,目光沒有焦距地盯着前面的空氣,就連玲瓏推門進來的聲音都沒聽到。
她現在的心很亂,亂得什麼都不想去想。
蔚邵卿。
一想到這個名字,心就像是被針給紮了一樣,細細綿綿的疼痛。
他們的開始源於欺騙,感情也因此蒙上了一層的陰霾。他甚至,曾經想過殺了她。
她嘴脣緊緊抿着,牙齒咬出了隱約的壓痕。
“你們兩個真像啊。”玲瓏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安寧下意識用手背抹掉眼中的水霧,說道:“你來幹嘛呢?”
就不能讓她一個人好好靜一下嗎?
玲瓏一點都體會不到她現在脆弱的少女心,白了她一眼,“這是我房間,我不回來這裡,該去哪裡?”
“你們兩個石頭夫妻!剛剛我去找邵卿哥哥的時候,他也是和你一樣,和石頭沒什麼差別。只不過你們兩個一個是望夫石,一個是望妻石。”
安寧聽到蔚邵卿的名字,神色變得漠然起來。
玲瓏看她這表情,心中也在疑惑,這兩人到底是發生了什麼爭執,看起來這麼嚴重。只是這是人家的,玲瓏又不好意思問,她只能轉移話題,說道:“看,我幫你把你的鳳冠拿來了,你落在邵卿哥哥那邊了。”
她將釵冠放在桌上,又上前一步,捏着安寧的手,細細地檢查。
安寧怔了怔,問道:“怎麼了?”
玲瓏將手心手背都檢查了一下,發現安寧的左手果然有點紅,甚至腫起了一些,也虧得安寧自己居然沒感覺。她沒好氣說道:“還不是邵卿哥哥讓我檢查的。”
又來了。那種心臟被藤蔓拉扯的感覺。
安寧正要收回自己的手,說道:“沒事,明天就消了。”
玲瓏纔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她,說道:“別,我特地把你帶回家的,倘若明天腫的更厲害了,我到時候怎麼面對你娘啊,說不定你娘再也不會讓我登門呢。我把她好好的女兒害成這樣,還是在及笄這種大日子中。”
安寧勉強勾了勾嘴角,“我娘那麼喜歡你,纔不會不讓你上門。”
“再喜歡也比不過她自己的寶貝女兒啊。”
玲瓏拉着安寧坐下,這時候安家的丫鬟也拿來了醫藥的箱子——這種醫藥箱還是玲瓏特地向安寧學習的,她剛剛回來之前就讓丫鬟帶過來。
玲瓏打開醫藥箱,從裡面拿出那種消腫的藥膏,給安寧塗抹上。
安寧任憑涼涼的膏藥塗抹在自己的手背上,等塗抹好了以後,她嘆了口氣,問道:“我該睡哪裡?”
玲瓏略一沉吟,說道:“隨你,你是壽星你最大~看是要和我一間屋子,還是睡客房都可以。”反正安家不缺房間。
“還是睡客房好了。”安寧覺得以她今天這種情況,恐怕很難睡着,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離他的客房遠一點。”她若是沒說清楚的話,玲瓏這死丫頭說不定真的做得出把她房間安排在蔚邵卿隔壁這種事情。
玲瓏撇了撇嘴,一臉惋惜,顯然剛剛的她就是在打這個主意。
安寧無語了。不過被玲瓏這麼一打岔,她的情緒好轉了不少。
玲瓏讓小云帶她去客房,今天玲瓏拉她過來的時候十分突然,安寧甚至沒有帶上玉容和桂圓,準確來說,是來不及帶上。玲瓏自然不可能讓安寧一個人住客房,便讓自己的貼身丫鬟照顧安寧,反正小云和安寧十分熟悉。
玲瓏說了一下客房的位置,小云便在前面帶路。安寧這次過去的時候,沒忘記將自己拿釵冠也一起帶上。
玲瓏這回果然沒有故作文章,她安排的客房的確距離蔚邵卿挺遠的,同玲瓏的房間倒不算特別遠。
小云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又燒起了屋內的碳,然後便去準備熱水,打算讓安寧梳洗一下,好早點休息。
安寧坐在椅子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她的視線落在釵冠上,然後就愣住了。
釵冠上最左邊的那隻鳳凰上面被紅色的液體給塗抹上,還散發着淡淡的血腥味,鳳凰上面尖銳的一個角上也殘留着血液。
這釵冠在今天只過了三個人的手,安寧的手沒受傷,玲瓏也同樣如此——以玲瓏的性子,若是不小心扎到的話,肯定嚷得全世界都知道。這麼想來,這血液是誰的,一目瞭然。
他受傷了?
玲瓏怎麼沒說?
儘管還在因爲他的事情而傷心難過生氣,但是在發現他受傷後,腦海中涌現出來的第一印象卻是擔憂。
是啊,以他的性子,即使受傷了,恐怕也會隱藏得好好的,甚至還會裝作沒有這回事吧。
安寧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拉扯成兩半一樣。
一個冷眼表示,管他做什麼呢。他可是欺騙了你感情的人。在說了,他最多也就是被這釵冠扎一下手,流幾滴血,不痛不癢的,有什麼好擔心的,說不定只是他的苦肉計呢。
另一個則擔憂表示,蔚邵卿肯定不會主動去處理傷口,誰知道這釵冠當初在製作的時候,都塗抹了哪些重金屬,萬一破傷風了怎麼辦?萬一他的手因爲沒好好處理而留下疤痕呢?那樣一雙足以當做藝術品的手,若是留下痕跡的話,那就不好了吧。
兩個小人在她腦海中掐成一團,她感覺越發的心煩意亂起來。
她咬了咬脣,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至少還是過去看看一下好了。
她站起身,正要出去,卻差點和手裡擡着熱水進來的小云撞了個正着,“姑娘要去哪裡呢?”
安寧回過神,離家出走已久的智商總算重新回籠,“有傷藥嗎?給我一些。”
小云放下手中的盆子,說道:“等姑娘洗漱好後,我再去拿藥回來重新給姑娘上一遍。”她以爲安寧市想要洗手後重新抹一遍。
安寧搖搖頭,說道:“我要那種金創藥。”
小云直接把整個醫藥箱子都給拎進來,裡面的藥種類十分齊全,外敷的,內服的,消腫的,消炎的,總有一款能夠滿足大家的需求。
安寧從裡面挑選了兩瓶,清洗的工具也一起準備了,然後再站起身,去蔚邵卿的房裡,小云哪裡能夠讓她一個人在晚上走着,即使這是安家,一般來說,不太可能會出現問題。
她連忙跟在安寧身後。
雖然安寧的客房算是宅子中的最西邊,蔚邵卿那邊則是最東邊,不過因爲這宅子是三進的,並沒有京城的安家那麼大,所以安寧走了一會兒後便走到了。
她走到蔚邵卿的房門前,反而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站在門前,沒有馬上敲門。
小云張了張嘴,還是沒出聲。
安寧在門口發呆了大約一刻鐘。春天夜裡的風還是挺涼的,一陣風過來,鑽進她的脖子中,讓她回過神的同時也打了個顫抖。
她正要擡手敲門,門卻已經開了。
蔚邵卿靜靜地看着她。
安寧放下自己的手,垂下頭,視線落在蔚邵卿的手的位置,只可惜他的手被袖子給遮擋着,所以安寧根本就看不見他手的具體情況。
她努力壓下心中載浮載沉的念頭,儘量用平靜冷淡的語氣說道:“不讓我進去嗎?”
事實上,蔚邵卿在她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在萬千人中,他能夠輕而易舉地區分出安寧的腳步聲,不需要任何理由,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直覺。
就如同安寧因爲近鄉情怯而在門口遲疑着要不要進來,別看蔚邵卿之前在玲瓏面前一副遊刃有餘堅定不移的樣子,其實他內心的擔憂不會比誰少。
安寧在外面多呆的一分鐘,便是對他的凌遲和拷問,他甚至擔心她之所以過來,只是爲了同他一刀兩斷。
即使再鎮定從容的人,在面臨感情的時候,也難免會有關心則亂這件事。
直到感覺到安寧似乎因爲夜風的緣故打了個顫抖,擔憂還是壓過了一切,蔚邵卿纔會先開門。
他側了側身子,讓安寧進去。
安寧依舊是冷淡的語氣,“手伸出來。”
蔚邵卿呆了一下,想起了什麼,隨後脣角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樣勾起,笑容越來越大。
安寧總覺得這笑容很礙眼,有種她輸了的感覺,她給自己這一不理智的行爲找了理由,“你別想太多,只是若是你的手留下傷口了,我又如何同那些喜歡你的女孩子交代。”
“不需要交代。”蔚邵卿毫不猶豫說道。
“她們的想法同我無關,她們也不可能會和我有別的關係,所以不需要什麼交代。”他唯一需要交代的就只有安寧。
儘管蔚邵卿沒有將未盡的那話語說出口,但安寧在這一刻分明讀懂了他的想法。
她垂下眼瞼,認認真真地看着蔚邵卿的手,他的右手手掌果然有長長的一道傷口,傷口還沒完全結痂,還有血絲滲出。虧得這人居然還能夠坐在這裡無動於衷!
安寧心中浮起了深深的怒氣,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氣蔚邵卿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像是泄憤一般,她在給蔚邵卿清洗傷口的時候,力道大了幾分。
等蔚邵卿下意識地縮了下手後,才呆了一下,只是後面的動作要輕柔了許多。
事實上,對於蔚邵卿來說,那點無關緊要的痛楚根本就不算什麼。他只不過是在使用苦肉計罷了,只是想要打賭一下,安寧是否會對他心軟。
而他也的確打賭成功了,即使心裡再生氣,安寧的心中終究有他,終究還是喜歡他的。
安寧速來心軟,只要感情還在,他便有的是法子讓她原諒他。
這個認知讓他的胸口充滿了喜悅歡欣,原本縈繞在他周圍冷凝的氣息一掃而空,像是從寒天雪地步入了融融春日中。
安寧也感覺到他身上氣息的轉變,語氣越發冷淡,“我們還在冷戰中。”
別以爲她跑來給他包紮傷口,就已經是原諒他了?
想得美呢!
即使安寧冷漠臉也無法影響他現在的好新奇,蔚邵卿含笑道:“好。”
安寧眼皮跳動了一下,好個頭啊!
給蔚邵卿清洗過傷口,又塗抹上膏藥,安寧正打算用繃帶,然後才發現居然沒帶白色繃帶過來,她猶豫了一下,回去拿的話,來回又得花十分鐘,實在麻煩。
她乾脆拿出自己清洗過,還沒用過的一個備用手絹,當做臨時的繃帶來使用。粉紅色的手絹上繡着一朵嬌嫩的桃花,充滿少女氣息的手絹同蔚邵卿這個人實在很不搭。
安寧嘴角勾了勾,用一種惡作劇的心態綁了一個十分可愛的蝴蝶結。
蔚邵卿十分淡定地看着安寧努力敗壞他形象。對於她來說,他寧可看到安寧對他惡作劇,也不願見到她冷漠的面容。
這樣就很好。
安寧檢查了一遍,看到沒有多大問題,便放下了這件事。今晚發生的事情可不少,到現在已經有點晚了,她轉身剛要離開,蔚邵卿卻拉住了她的袖子。若是平時的話,他肯定是直接拉手,只是拉手也是要看場合的。
在今天這種情景,蔚邵卿有種直覺,他要是拉手的話,恐怕安寧很有可能十分不給他面子,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拉住袖子。
正如同他所料到的那般,安寧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還是沒有馬上把袖子抽出來。
蔚邵卿眸光翻滾着諸多的情感,“冷戰的話,要多久?”
安寧怔了一下,嘴脣抿了抿,“等我回京城再說。”
等聰哥兒他們考完試,出了院試的成績,回到京城最快也是四月份。這幾個月的時間也足夠讓她想清楚這些事了。
蔚邵卿見她沒有直接要否認兩人之間的感情,只是還需要一個整理的時間,也不願去逼迫她,他微微一笑,直接將自己的外衣往她身上套。
安寧呆了幾秒,再次重申:“我們現在在冷戰。”
所謂的冷戰就是誰也不理誰。
蔚邵卿點點頭:“你可以單方面對我冷戰,但是也不能阻止我對你好吧。”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又是一貫的溫柔寵溺,“外面風大,我不希望你及笄所留下的印象便是着涼生病。”
安寧實在無法反駁,或者說即使是現在說着要冷戰的她,也依舊貪戀着他所給與的溫暖。這樣的溫柔,真的只是裝出來嗎?
她擡眼望向蔚邵卿,對方漆黑的眸子中所蘊含的情感完全沒有遮掩的意思,就這樣直接坦然地攤在她面前,像是等待着她的回覆。
安寧下意識地握住了外套的邊沿,垂下眸光,說道:“我先回去了。”
背影怎麼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蔚邵卿看着安寧離開的身影,原本躁動不安的情緒因爲她今晚的到來而平復下來,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不是嗎?
他的視線落在了包紮着傷口的手絹,眉眼之間浮動的笑意讓他整個人重新活了過來。
半晌,他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最多大後天就得出發回到京城。千辛萬苦日夜兼程來到開原縣,倘若這難得的見面時間都得冷戰,這種煎熬實在難以度過。非常時期,還是得使用非常的手段。
他眼中浮現出一抹的堅決,然後輕輕摩挲着手上的傷口。
……
安寧回到客房,梳洗過後,鑽入被窩中準備休息。
小云則是睡在外間的榻上,若是安寧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喊她。
屋內的燈光被吹滅,今晚的星光和月光都比較暗淡,靜謐的黑暗籠罩着這房間。
安寧睜着眼看頭頂的天花板。
在冷靜下來以後,不用人疏解勸導,她便察覺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實在是杞人憂天。蔚邵卿是何等驕傲之人,他哪裡是哪種會使用感情這種手段捆綁住女孩子的人。他一向光明磊落,不喜歡耍陰謀詭計。或許一開始他的接近的確是因爲那預言,可是後來的發展卻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他們兩人連朋友都算不上的情況下,爲了大周而殺了一個有威脅的人,這種選擇再正常不過了。易地而處,她恐怕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昌義候對於大周的貢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也難怪宏遠大師和蔚邵卿當初兩人都如臨大敵。
在兩人定情定親的情況下,他明明可以隱瞞這件事,欺騙她說那時候的他不會殺她,只是他還是選擇對她全盤托出。
她腦海中浮現出蔚邵卿最初的話語,“或許有一天,你會恨我。”
那時候的他,大概也想過要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吧。
他甚至還對她做過了好幾次的警告。
安寧合上眼,感情若是能夠輕而易舉地因爲言語而解除就好了,或許就不會那麼痛苦吧。
承認吧,承認還是喜歡他,纔會努力爲他找了這麼多的理由。
安寧側過身子,身體蜷縮成一團,像是未出世的嬰兒在母體裡的姿勢,這是一種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慢慢的,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便放任自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還是休息好了,明天醒來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