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真自覺從打第一場仗開始,她的情緒就不再外露,也不會再有什麼事可以讓她生氣,此刻,她心中卻蓄滿了怒火,可看到眼前這隻枯瘦如柴的手,絕美但蠟黃頻死的面龐,知道此刻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是沒用的。
“大將軍?”
蕭真睜開眼看着她,目光冰冷複雜。
“大將軍?”見蕭真一直沒有理她,貴太妃微微擡起上半身,伸手想去抓她的手:“帶,帶我……”她的手指只差一點就能勾到了蕭真的手,卻在下一刻,身子重重的跌回了牀上,黑眸失去了最後一點亮光,緩緩閉上。
任太后走進太妃殿時就看到蕭真坐在殿外的檀椅上出神,不知道是在想着什麼。
“嫂子,你是不是很感動啊?”任太后在蕭真身邊坐下,笑眯眯的看着她:“要是我早知道貴太妃所愛的人不是先帝而是你,我當初真該對她好一點。不過,真是怎麼想也想不到,她最愛的人是你,哎,對一個只見了一次面的人念念不忘,還搞不清楚對方的性別,也是種悲哀啊。”
蕭真冷冷看了她一眼。
任太后趕緊閉了嘴,隨即又撇撇嘴:“我可沒有說錯,要是我肯定做不到對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人這般深情無悔的。”
‘啊——’剛端了藥走進貴太妃寢殿的宮女惶喊了一聲跌撞的跑了出來:“太后娘娘,太妃薨了。”
任太后愣了下,纔看向了蕭真:“薨了?”
“你若不信自己進去看吧。”
任太后張嘴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外人要是知道貴太妃死了,定然不是嫂子這般平靜看不出情緒的模樣,所以她纔多問了一句,不過御醫也說過,貴太妃是活不過今晚了:“來人。”
“奴才在。”一名公公走了進來。
“貴太妃薨了,讓宮裡準備一下。”任太后道。
“是。”
任錦繡重重的嘆了口氣:“死了對她來說或許是種解脫吧。”見蕭真起身往外走,任錦繡趕緊問道:“嫂子,你去哪?”
“自然是回丞相府,難不成還在宮裡住着嗎?”
任錦繡不滿的看着她:“遙兒這都已經是皇后了,你還對我這般不冷不熱的,到底還有什麼不滿嘛。”她真是不明白了,她堂堂一個太后對她這般低聲下氣的,她倒好,完全不當一回事。
“沒有不滿。只是覺得你太囉嗦了。”說完蕭真消失在夜幕下。
任錦繡:“……”
蕭真並沒有回丞相府,也沒有出宮,而是來到了帝王山腳下的皇陵。
帝王山脈綿延萬里,看不到盡頭。
帝王山本就高,如今在夜裡,擡頭望去,整座山就像一個黑色的巨人,天地爲背景之下,它霸氣矗立在天地之間。
皇陵就在最上面。
千步梯,二側飛龍吐珠,再往上,則是巨石大將守護,再往裡是皇陵,大漢歷代以來的皇帝都葬在那裡。
蕭真沒有走上去,而是坐在了千步梯上,遙望夜空。
她怨過姒墨,恨過姒墨,但她從來沒有想過取他性命,她總是希望他能好好的。如果他有危險,她必然會是那爲他擋去所有危險的第一個人。
可就在今天,有人告訴她,姒墨是因爲她而死的,因爲她而被別人害死的。
蕭真抹了把臉,對着夜空嘆了口氣,當時,她的腦海一片空白,看着那個頻臨死亡的貴太妃,心裡升起一股無力感,生平從沒有那一刻那般的沒有着力點。
她想靜一靜。
夜風越來越涼。
蕭真不知道就這樣坐了多久,直到東方露魚白,她才起身回城。
此時的丞相府早已忙碌開了。
柳氏指揮着下人做着早膳,喜丫每日習慣在早上盤算前一天的帳,方香兒領着夥計們去開鋪子門了,韓大家吳印和趙介出門談生意。
蕭真從大門進來時,下人們紛紛問好,沒人覺得丞相夫人是一夜未歸,都以爲今天夫人起的特別早。
“阿真啊,今個怎麼這麼早啊?”柳氏從竈房出來看到蕭真,一臉難得的表情:“早膳快好了,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肉包。”
蕭真點點頭:“知道了,大嫂。”
見弟妹臉上沒有平常的開心模樣,柳氏望着蕭真背影喃喃:“這是怎麼了?”
走回了自個院子,蕭真推門進屋,見子然正在看着摺子,旁邊的油燈還在冒着煙火,似是剛熄滅的樣子。
“回來了?”韓子然看到妻子,臉上一喜,趕緊走過去緊緊擁住了她:“你一夜未歸,我讓影衛去宮裡找你,太后說你早已回來。我找了你一夜。”見妻子臉色有些異常,“你去哪了?發生了什麼事了?”
“我終於知道先帝是怎麼死的了。”蕭真輕道。
“什麼?”
“先帝死前曾經說過,‘朕想知道朝中有多少人想殺朕,又有多少人會保護着朕’‘原來這世上想殺朕的人這麼多。’說這話時,他看着我的目光很奇怪,當時我並沒有放心裡,還以爲他樹敵太多,所以有太多人想殺他。原來不是的,那話並不是表面上的意思,對於下毒殺他的人,他也很意外,所以才說殺他的人這麼多。”
“阿真,你在說什麼?”
“是啊,真多啊,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后妃都想殺他,能不多嗎?”蕭真喃喃着。
韓子然拉着蕭真坐了下來,握過她有些冰冷的雙手:“發生了什麼事?先帝的死,是有新的線索了嗎?”
蕭真搖搖頭,將宮裡發生的事一一說來。
韓子然的反應與她一樣,都是一臉的不敢置信,久久,久久,他都沒有回過神來。
貴太妃的死,任太后辦得很隆重,對於一個家族叛逆足以誅九族的后妃來說,這是史無前例的,因此任太后在大漢的老百姓心裡倒是留了個善待后妃的好印象。
貴太妃在大漢老百姓心中是個傳奇,不僅是因爲她的出身,她的容貌,還有她與一名侍衛的傳奇愛情故事,這些都在坊間被百姓們津津樂道。
但也不足三個月,貴太妃就被人漸漸地遺忘。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軌道上。
只不過這幾個月來,蕭真的心情並不好。因此時不時的,老百姓能看到他們的丞相大人在陪着丞相夫人踏青的身影,入了夏之後,田間時不時的能看以丞相陪着夫人散步的情景。
原先丞相這樣身份的大官在老百姓心中是可望不可及的,如今倒是好,他們幾乎天天能看到丞相大人的身影,與丞相的互動也就多了起來,相處時間長了,發現這位丞相大人真的是平易近人,讓他們更加驚訝的是丞相夫人,丞相夫人總是幫着老百姓種田,而且一看那勞作的模樣就知道平常沒少勞動。
此刻,蕭真正捲起袖子幫着百姓種田。
下了朝的韓子然站在田墾上看着妻子揮汗如雨的模樣溫柔微笑着。
吳印在旁嘆了口氣:“這貴太妃死就死吧,偏偏死之前還透了這麼一個大秘密出來,姐這心裡能好受纔怪。”
“差不多了。”
“什麼差不多?”
“三個月了,也差不多該恢復心情了。”韓子然淡淡說。
吳印看着這位姐夫輕風雲淡的模樣,好奇的問道:“姐夫,姐如此在意着先帝之死,你這心裡就一點也不介意?”
“若是阿真一點也不難過,我才介意啊。”
“什麼意思?”
韓子然淡淡道:“阿真若是難過,我就有辦法將她心裡的傷害給治癒,從而將先帝從她的心裡拔除,她若是不難過,那麼剩下的就是對先帝的愧疚,那樣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吳印想了想:“說的也對。不過姐夫放心,姐的心中只有你。只不過與先帝之間,他們的情感如今已成爲親情,而親情是這世上最難割捨的。”
“我明白。”他當然明白妻子心裡是怎麼想的,如果他也有那樣爲之付出過的一個弟弟,又因爲他是因爲她而死,他也會心痛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