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臺未及山腰,卻又遠離山腳。和明臺、殿閣,佛堂並不在一線上。而是在山體偏東的位置。
拾階而上,臺階二旁林木濃綠,鳥聲幽然。雲微走的氣急,一臉通紅,額頭汗涔涔,不時的停下來深喘着歇息,玄汐看看胡慶,讓他背雲微。
雲微連搖頭,她知道,胡慶也累的很,若是再背上她,那更累了。
“那我拉着你走!”玄汐伸出手來,頭向上看看,“就快到了,我們慢慢走就成!”
“拉着我你不累啊!”雲微笑眯眯的擡頭看着玄汐。玄汐這個孩子,真的很有做哥哥的樣子。
“我是男人,不累!”玄汐認真無比的用手拍拍胸,然後將手伸向雲微,從高處看她,“把手給我!”
玄汐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像墨玉,雲微對上他的眼時,不由的又想起初見他時,他那兇惡冰涼的眼神。那時候她一直覺得玄汐是那種很霸氣很兇狠的孩子,眼神總是冷冷的,但是現在他望着她,眼神是很溫柔,很安靜的,就像春日的湖水一樣,波光瀲灩而寧靜無比。
這樣的眼神,雲微還是第一次細心的注意到。她微微一笑,心裡高興起來。因爲在雲微的心裡,很是希望玄汐這個孩子能長成明媚而溫柔的男子,而不是如初見一般,眼神寂寞、凜冽、冰冷兇惡。
“對,哥哥是男人呢!”雲微笑的愈加明媚,將手,伸出,放進玄汐的手心。
倆人手牽着手,相視而笑,繼續向着桐花臺而上。
身後的胡慶這才偷偷笑出來,“男人!“,他胡慶都還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呢!
之後又走走歇歇四次,二人才到桐花臺上。卻見偌大空曠之地,鋪就石板,石板上雕刻着圖案,因年代久遠,風雨剝蝕的關係,雕刻的圖案面目已有些模糊。雲微和玄汐彎腰辨認,大致能認出圖案多爲鳳凰于飛、鴛鴦成雙、團圓富貴之飾。石板的盡頭,是白玉雕欄,高數米的桐木枝冠,正好高出雕欄一米的樣子,圍滿雕欄,簇簇鐘形桐花如霧,雕欄內側,則是一層薄紫色落英。
雲微鬆卻玄汐的手,跑到雕欄邊,依欄而望,目之所及,竟全是桐花怒放之景,如密密紫煙,鋪蓋滿山,與遠處湛藍色天空相接。而西慈廟大部分,都掩進煙海裡,只能見着渺渺一角。
“好美啊!”雲微由心的嘆。
玄汐點點頭,看着雲微笑。只胡慶,靠着雕欄坐地,閉上眼睛歇息,他還滿心想着等下再去拜拜菩薩,至於桐花,再美麗也不會保佑他有媳婦不是。
“果真是你們!”當雲微和玄汐正吹着風,享受着美景時,從身後,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聲音裡夾雜着得意,驚喜和怒氣。
雲微和玄汐都覺得這聲音耳熟的很,只是一時間卻有想不起再哪裡聽過,等他們回頭看時,倆人腦中都轟的一聲,認出眼前人來。
眼前的二人,此刻正各自坐在下人雙手搭就的手轎上,雙手各揪着下人的頭髮。他們,正是前幾日上街,在鋪子裡與雲微玄汐幾衝突的皇商東門韓家兄弟。
說話的,是那日推玄汐的韓忠顯,卻見他一臉興奮,墨牙霍霍,目光陰沉的盯住玄汐,帶出怨毒色,扯着下人頭髮的手,愈加的用力。他的身邊,是他的哥哥韓忠顯,韓忠顯面色沉靜,但是那雙盯向雲微的狹長雙眸中,露出輕賤之意。
“下!”韓忠顯喝了一聲,那二下人忙的蹲地,將韓忠顯、韓忠示各自放下,然後有序的退到他們身後,雙手環抱胸前,腿微張成八字,站似松柏,一動不動。
雲微看看韓家兄弟身後那四名人高馬大、身強力壯的下人,吞了口唾沫,心裡暗自的叫聲不好。而玄汐則意識先於身體的已經微微站到雲微身前,將她護到後面,眼不時的看下山的臺階,想着等下,如何才能糾纏住那四人,保護雲微先安全的逃下山去。
而剛閉着眼休息的胡慶,眯眼看清楚韓家兄弟的不善之意和他們帶的四人後,心裡媽啊叫一聲,趕忙的閉上眼,想着還是繼續裝睡,當什麼都不知道的好。胡慶的位置,正好在韓家兄弟幾人的背後,所以他不被注意的,也是正常。
韓忠示嘿嘿冷笑二聲,“真是菩薩顯靈!”,他右手向上,食指對玄汐輕蔑的勾勾,然後雙腿微微張開,陰沉的道,“你,跪下,爬過來,從爺爺我的跨下鑽過去,再學狗叫,只要逗爺爺我高興,我就饒過你還有那賤丫頭,要不然!”韓忠示回頭看了看他的手下,得意的顫顫肩,右手拇指和食指一捏,“今天,我就像捏螞蟻一樣,捏死你們!”
韓忠顯冷冷一笑,目光也放到玄汐身上。如果雲微和玄汐着是有什麼後臺背景的,他定會出來阻止自己這睚眥必報的小心眼弟弟,但從上次雲微溜跑推測,那丫頭當日不過是拿大來嚇唬他們,那麼他們身後,定然什麼背景也沒有。他牢記的自己爺爺教過他,只要是自己韓家能得罪的起的人,那麼就都不算是人。不過是卑賤的賤民罷了,其性命,輕於螻蟻。
既然是螻蟻,自己弟弟想自己玩,韓忠顯都不會阻止。
“怎麼,爺爺的話,你沒聽到麼?”韓忠示眉頭一皺,對着玄汐一瞪眼。
玄汐不卑不亢的回對上韓忠示的瞪視,身體向前一分,再把雲微護到身後一些,他的這個小動作,終於明顯的落在雲微眼中,雲微感動的鼻子一酸,小手伸出,塞到玄汐的手心裡。玄汐頓時覺的手心一涼,不由回頭看了雲微一眼,和聲道,“不怕,我會保護你!”
雲微重重的點點頭,雖然心裡還是慌亂,但是並不害怕了。她掃了眼一直裝睡的胡慶,在看看韓家兄弟站着的方向,心裡略一沉吟。
韓忠示已不耐煩起來,手一揮,一個魁梧下人就噶蹦噶蹦的捏着拳頭,雙眼閃出兇意,向着玄汐大跨步的走來。他每靠近玄汐一步,韓忠示的神色就興奮一分,他已經打好主意了,眼前這倆賤民,男的打死,女的帶回去充做自己房裡丫鬟,以後有時間慢慢的折磨。
“胡慶,不跑,等死麼?!雲微見機不好,忙的高喝一聲。而一直假寐着的胡慶嘩啦站起來,撒開了腿的向山下衝去,嘴巴里還發出“救命啊----殺人啦-----”的怪叫聲。
韓家兄弟和那四人皆是一怔,等回神要追出去時,胡慶已跑開老遠了,只是那如殺豬一般“殺人啦”的驚恐聲,在四下飄蕩開來。
雲微心裡放鬆了一些,這胡慶,果真不是笨的!
“別人知道又如何,十兩銀子,我就能買了你們的命!”韓忠示面露猙獰相,眼吞着雲微和玄汐,示意之前上去的下人,下手。
玄汐把雲微牢牢護到身後,一咬牙,撲通一聲,雙膝跪到地上。他現在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自己怎麼受侮辱都沒有關係,但是雲微妹妹,絕對絕對不能受到半點的傷害。
“嘿嘿嘿嘿!”韓忠示陰沉的、得意的笑起來,看着玄汐,輕蔑的道,“晚了,我現在又改變主意了,你!”他手指着玄汐,“死!”他又手指向被玄汐護在身後的雲微,“她,賣去妓院!嘿嘿嘿嘿嘿嘿!等幾年,爺會第一個點她的牌的!”
玄汐雙手緊緊捏起,牙齒磨的發酸,眼眸中,露出狠厲冷漠色來。韓忠示說出要怎麼對付雲微後,他只感覺全身每一寸都在憤怒,滿腦子想着,他要是敢動雲微妹妹。他玄汐定是要一口一口咬下他的肉來。
“玄汐哥哥!”
玄汐聽到雲微喚他的聲音,溫柔清涼的如水,讓他憤怒的神思,立刻得到緩和。
雲微因爲站在玄汐的身後,所以並沒有看到玄汐剛纔憤怒兇狠的表情。她伸出手,滿心感動的將願意爲她而跪地的他拉起來。面容上滿是天真而燦爛的笑。
然後,雲微看向韓忠顯,她知道,這個一直不曾說話的韓家長子,纔是頭腦所在,韓忠示,不過是手腳的角色。
雲微看着韓忠顯,臉上的笑一直維持着,大眼忽閃中,絲毫見不着恐懼和驚慌。這一點,也讓韓忠顯心裡咯噔起來。
“我名常雲微,常州知府千金!”雲微對着韓忠顯,若大家閨秀一般,緩緩行禮,然後挺直腰板,道,“至於剛纔跑開的那人,是我家小斯!”
韓忠顯的神色明顯一凝,忙的叫已經走到雲微玄汐跟前的那下人住手。然後一語不發的看着雲微。他面色沉靜,但心裡卻是千轉百回的思量。他以爲眼前二兄妹什麼背景也沒有,但是現在,這個女孩居然又自稱知府千金。他受過她一次騙,自然也懷疑她現在是不老招重使,但是心裡又害怕,萬一她說的是真的,那麻煩,很大很大。因爲爺爺曾例過一張不能得罪的人的清單給他背,其中第三人,就是青州知府常青禮。
而她剛剛說,她叫常雲微,也是常姓!
雲微見韓忠顯面色沉靜如水的望向自己,而韓忠示則狠咬着牙,不甘的盯玄汐一會,又轉頭去看他哥哥的神色變化。
雲微大概能猜測出韓忠顯在思慮什麼,只要他在思慮,那麼一切,都有挽救的餘地,最怕的就是韓忠示這樣的,起了歹意,就什麼大局都不會顧及的人。要瞻前顧後的人,總是好說服一些。
所以雲微又笑着道一句,“忠顯哥哥這是真的要欺負我和我哥哥呢,還是要跟我們玩兒呢?我孃親也住在這裡哦,哥哥要不要去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