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雨勢漸收,到達衙門口前,雨已完全收住。常季氏抱了女兒下車,擡頭看看天,眉頭不舒。常雲微隨着常季氏的目光也看向天際,卻見天色灰敗,雲層稀彌,想來這雨只是暫收,等雲再聚厚,又不知要下個幾天幾夜纔會停止了。
常季氏放下女兒,從車上籃子裡取了個饅頭塞到常雲微手裡,讓她自己一邊待會兒,就喊着張伯幫忙把車裡的東西拿下來。
常雲微到也想出分力,但是她人太小,幫忙不如說是添亂,便拿着手裡的饅頭,自行的向衙門裡進。這是她父親常青禮辦公的地方,
雖是小縣,一坐縣衙該有的設置卻都是齊備的,正廳,幕廳,左右司房,儀門,吏舍,獄。只不過規模都小了一些。這裡本應有安置他們一家的院子,只因爲前面幾屆縣長不住,又不修葺,所以他們來時已破落,風雨難避。常青禮就只好買了那小院子落住。後來因爲修葺那院子需要老大一筆費用,所以也就一直未起建。平縣的鄉人這些年富裕了,到是願意出錢給常青禮修葺後院,但是常青禮拒絕不受。
常雲微走進本就敞着的門,向裡進,一路除了不見平時職守的人,到也沒什麼不同的,但是過了東配門,就能聽到裡頭傳來陣陣嘈雜,大多是女人的喋喋和孩子的哭泣吵鬧聲,這與往日肅穆安靜的氣氛大不相同。常雲微尋着聲音而走,很快的就到了司房西北的吏舍。這裡是供衙門當差人歇息之地,年前還翻修過。
常雲微一到吏舍不遠處,就看到,那並不大三間木屋屋檐下,掛滿了衣服,女人的,還有孩子的尿布、小被,在風裡飄搖的讓人眼花,幾個光屁股的小孩子在衣服間竄玩着,嘻嘻哈哈的。有二個婦女則是蹲身給孩子把尿,門大敞着,門裡有女人在打孩子,孩子邊跑邊哇哇哭,有年紀大的老嫗和幾個中年女人咳嗽着,有孩子在女人懷中喊着爹爹爹爹,也有女人的嚎啕大哭聲……雜亂的,讓人忘卻這裡會是衙門!
“奶奶,我要吃饅頭!”一個帶肚兜,流鼻涕的小孩子手突然指向常雲微,深吸了下掛下的鼻涕,擡着頭對身旁正涼衣服的老嫗道。
老嫗,中年婦女,還有那屋裡屋外的人,就都齊齊的看向常雲微,然後大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小手裡的饅頭上。
大水吞沒了他們的家和親人不說,眼前他們個個是飢腸轆轆啊!常大人說讓他們在這裡等,吃的他會想辦法的,那麼……女人們的眼光裡都是一亮,有好幾人站起來,走出門來,眼神都開始向常雲微的身後看。
“婆婆嬸嬸姑姑們!”常雲微笑着走近吏舍,將手裡饅頭給那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孩子,然後對着那一衆人輕輕一禮,笑着道,“我娘做了很多饅頭和米粥哦,東西都在外頭了。”
這些人的眼裡都滿是歡喜,孩子們一聽吃的,也都停止了哭泣。“謝過小姐了!”有一個年紀稍長的老嫗過來對常雲微行禮,道,雖不是太確定常雲微的身份,但是禮對人不怪這話總是沒得錯的。隨後一屋子的人都恭敬的喊這一句話,行禮。常雲微側身,哪裡好意思受禮,只提醒他們,車上東西多,看能不能出去幾個幫助擡一下的。她話音才落,常季氏就和張伯擡着一蒸籠的饅頭過來了,遠遠的就在那道,“都洗了手來吃東西吧,車上的我和張伯搬就成!”
大家並不是知常季氏是縣長夫人,但是給她們帶來吃食的自然是恩人不錯,也自然不會真讓恩人忙碌不停,所以禮過常季氏後,幾個身體壯實的婦人就和張伯一起出去從牛車上搬吃的。常季氏知道太客氣反而弄的大家不自在,也就由了她們去搬,她自己則是挽了袖子,說大家都洗洗手準備吃東西。一屋子的人,就都積極起來。
常雲微也參合過去,幫小孩子洗個手,她是會的。在大人們眼裡,小小年紀的她就在那發號施令:都排隊站好哦,一個一個洗,小手洗白白了就去我娘那拿饅頭吃,洗不白的話,吃下去有蟲子咬腸子的哦,啊呦啊呦!“她按着肚子裝。孩子們都笑起來,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咯咯咯咯,卻都老實的排了隊,沒了之前的調皮。大人們這次也學了孩子樣子,原本搶着擠着洗手爭饅頭,也成了排隊依序的來。
常季氏中間出去了一小會,再回來的時候,眉頭有些皺起,常雲微看在眼中,又根據常季氏四下打量的疑惑眼神,驀然驚明,這吏舍,只有女人和孩子,一個男人沒有。就算男人有死去的,但是不可能都死去不是,總有那麼幾位是活下來的吧。常雲微知道,自己的孃親剛纔出去肯定是去別地找過了沒見着人,但是一時間又不知道怎麼問出來纔是,怕真的那些人都沒了,白白的惹人傷心落淚。
常雲微想,那麼還是我來問吧。她便昂起小臉,看這常季氏,滿的疑惑的問,“娘,他們的爹爹呢?”
常季氏聞言,眼神極快的掃過四下的人,那些女人個個都楞了神,捏着饅頭送向嘴巴的手明顯的凝滯,有幾個曉事的孩子,索性眼淚篳撥的哭泣起來,一聲“娘,我要爹!我要爺爺!”好不令人辛酸。常雲微猜的是對的,常季氏確實是疑惑,男人們怎得一個不見,當時青禮只說人都在衙門裡,她出去轉了下衙門別處,卻再沒有尋着人,那麼這些男人當真的都……常季氏略顯懊惱的瞪了眼雲微,便順着問下去,“大嫂子,別的人安置在哪裡呢?”
被問到的中年女人明白常季氏問的是什麼,用袖子輕拭了眼裡的淚,微微站起來卻被常季氏按回原坐。中年女人道,“回夫人話,我家公公婆婆是都去了,男人的屍體還沒有尋得,不知死活。逃出來的只我一人!”她有手指着一抱着孩子餵奶的女人道,“她們家是男人沒了,旁邊的是她婆婆,公公是早就沒得的……”女人毫無重點的一個一個說起來,到最後纔回到常季氏的問題上,“逃出來的男人還有受傷得病的,常大人都帶去城隍廟安置了,衙門就是我們這些沒病沒傷的女人和孩子。”
常季氏這才明白的點點頭,衙門地本不大,男女混住到底不方便,再加得病受傷的,要是感染牽連旁人就麻煩了。她想,自家夫君是個做事有條理的人,想來只對自己說起這裡的災民,那別的已經是安排妥當了。常季氏便沒有再問,抱過一個孩子好生的逗弄起來。
不一會,吃完,女人們把盛粥的木桶和放饅頭的蒸籠洗好,又放會牛車上。常季氏抱着常雲微,坐在這一羣女人當中,說些安慰鼓勵的話,雖然她已經知道,這些人中,大多是失去了親人的,或丈夫,或孩子,或家中老人,又無親朋能投奔依靠,生活對於他們來說,悲涼無限,但是人還活着,就要滿懷希望的、堅強的活下去不是,不爲自己,也爲了那些死去的親人能在天上安心。
女人們孩子們都又帶上悲傷的神情,但無不點頭,說是會好好的活。
出了衙門,常季氏剛將雲微抱上牛車,準備自己也上時,卻見顏家的馬車快行而來。“雲微在這裡等等娘啊!”常季氏說道,然後向着馬車來的方向,上前幾步。
馬車停下,還未穩,顏方氏就被一丫鬟攙扶着下車來。常雲微並未見到顏儒辰跟出來,便看顏方氏,見她的臉色很是不好。
“姐姐,糟了!”卻聽顏方氏一見到常季氏就甩開丫鬟的手急行過來。
常雲微忙的豎起耳朵聽,距離雖不遠,那顏方氏說話的聲音卻是輕,常雲微就只是聽到幾個字眼,比如“很不好”“死了”“全毀了!”連貫的句子,卻是沒聽得。不一會的,常季氏就走到牛車邊,將常雲微抱下,卻是放到顏方氏的馬車上。
“雲微,娘有點事情,你和顏姨一起去她家玩,等些時候,娘再去接你,可好!”常季氏摸摸常雲微的頭,略顯蒼白的臉色勉強擠出笑來。
常雲微點點頭,她知道,自己的孃親肯定不是回家,而是別的有事。“孃親早點來接雲微!”常雲微撒嬌的道。
“姐姐放心,我會照顧好雲微的!”顏方氏上得馬車,將常雲微擁在懷。[有氣無力的求推薦和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