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變故
桃濃沒能撐進三月,剛過了二月中,就捎話給周娥,再讓她捎話給李苒:她接了北瓦子的邀請,開唱去了,等三月一金明池開門,她請李苒去遊金明池。
周娥傳達了桃濃的捎話,撇嘴道:“她手筆大得很,黑家老二贏了那天,她請全場的人喝冰雪涼水,把整個北瓦子的冰雪涼水都買光了。她能撐到今天才開唱,看樣子今年正月裡真掙了不少銀子。”
李苒失笑。
進了三月沒幾天,桃濃的邀請就到了。
吃了午飯,李苒和周娥上車,出新鄭門往金明池過去。
這一趟去金明池的路和上次不一樣,上一次只是春光微露,這一次已經是春意濃濃了。
桃濃等在金明池入口,看到坐在車外的周娥,喜笑顏開的迎上來。
李苒下了車,打量着四周。
她上次來金明池,應該是這兒的對面,隔着金明池,她看到的,好象就是這片宮殿式的建築。
有個攤頭,甚至放了兩塊青磚,表示彩頭是兩百畝良田,還有兩家,彩頭都是一個十七八歲,十分漂亮的女孩子。
她甚至看中了一個活潑可愛,兩個月大小的獅子狗,不過她是個有今天沒明天的人,實在沒法對一個小生命負上十幾年的責任,這個她沒敢撲,怕萬一撲到。不過多看幾眼,就過去了。
“這是猜大小,一個銅錢也行,三個五個也行,你押幾個,他賠幾個。”桃濃的介紹簡單明瞭。
胖老頭沒動,只示意李苒挑碗。
過了橋,桃濃往橋頭一個大筐裡扔了一個大錢,示意李苒,“你也扔一個,一個就夠了。”
“買路錢?”李苒摸出一個大錢扔進去,笑問道。
李苒一口氣鬆下來,跟着笑起來。
李苒隨手點了一隻,另一隻手按在另一隻碗上,同時掀開,她挑的那隻什麼都沒有。
李苒看中的東西就五花八門了,看中什麼就撲什麼。
“從大到小還是從小到大?”桃濃手指從東點到西。
“一個有東西,一個沒有,猜對了就贏了。”
“幕前就是有字的那面,純是另一面,三個錢都是純,就是渾純,這是一賠十的。”周娥一邊解釋,一邊伸長脖子看着桃濃。
桃濃哈哈笑着表示,下個月,下下個月,她都要歇着了!而且,今天晚上她要宴賓客!
不過呢,姑娘上次來,雖說省了五個大錢,可也沒什麼熱鬧看,這橋上也是空空蕩蕩的,可沒什麼意思。”
“我們沒到這裡,就在那邊走了半圈。”李苒指着金明池對面。
桃濃哈了一聲,接着拖着長音噢了一聲,片刻,又笑起來,“也是,姑娘這身份,那就更好了。
“說起來……”桃濃拖着聲音,話裡帶笑,“有一年,禮部請我去那上頭唱戰歌,我和他們說,我在興榮關唱過戰歌,就不會再在別的地方唱。”
“是關撲的頭錢。”桃濃兩隻手搓着,看起來很興奮,“今天有姑娘在,我指定能贏得盆滿鉢滿,一年不用開業!”
概率這事吧,根據她的經驗,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李苒看着提着重重一布袋銀錁子晃個不停,滿面紅光不時哈哈笑幾聲的桃濃,心癢起來,示意桃濃等等,摸出根金頁子卷兒,拍到瓷甕旁,伸手摸起那三個大錢,直截了當的扔進了瓷甕裡。
李苒用力壓着那股子要狂涌而出的嘔吐,一口一口往外吐,她不能一口氣吐出來,那樣很容易嗆死。
可這會兒還太早,花船都還沒出船塢,遺憾之下,桃濃挑了附近最好的酒肆,淨挑貴的不管好不好,點了一大桌子,又要了四五樣新酒,三個人吃的喝的,不過十分之一。
“兩軍對陣,又不是私仇。”周娥再多白了李苒一眼。
這樣把女孩子擺在攤頭明碼標價出售的,她從前執行任務的時候,也見到過兩回。
“進金明池的錢,不給錢可不給你進,錢不多,一個人五個大錢。”桃濃聲調愉快。
“我們上次來的時候,沒花錢。不過不是從這裡進去的。”李苒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
往前的攤子一個接一個,擺着做彩頭的東西五花八門,只有李苒想不到的。
桃濃祈禱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氣,猛一抖手,將三個銅錢扔進了瓷甕裡。
說一下河南話這個問題:
說着,直奔離她最近的一個攤子。
馬驚了,有人砍斷了繮繩,大車猛的往前撲倒,李苒一頭撞在前車廂板上,沒等她掙扎着爬起來,車子又是一陣劇烈晃動,砸向另一邊。
這是一羣精英,打劫的精英。
木頭的破裂聲中,車廂裂開,李苒被人抓着腿一把揪出,塞進一隻黑布袋裡,提起袋子甩了出去。
一陣清脆的叮噹亂響,攤主和李苒都是一臉凝重,緊張的屏着氣看向甕內。
周娥斜瞥着她,就姑娘這份薄命,她託她的福,只怕她要輸的兩年不得閒。
橋頭,你看那個,叫櫺星門,過幾天就該搭綵樓了,一左一右搭兩個,搭得比櫺星門還高,等到演武那天,綵樓上頭鼓樂齊鳴,還有人唱戰歌,熱鬧的不得了。”
從金明池出來,醉熏熏的桃濃叫了相熟的馬車送她回去,李苒上了車,坐在車上,想想就笑,桃濃請的這一頓晚飯,充分詮釋了什麼叫得來容易不珍惜。
桃濃站着不動,只示意李苒試試,這樣的小把戲,她沒興趣。
“那就更好了!這金明池,姑娘還算是頭一回來。
“當時唱得太痛快,唱倒了嗓子,沒想到這倒了的嗓子,還有人願意聽。”桃濃哈哈笑起來。
再拍一個大錢,還是錯了。
“關撲有關撲的規矩,他要是敢做手腳,要被打死的。咱們往裡走,看來姑娘得撲彩頭大的才能贏。”桃濃一邊笑一邊示意李苒往裡走。
李苒拿着只墊子,墊在頭和車門框之間,正搖搖晃晃的似睡非睡,一聲突然無比的慘叫驚的她一躍而起,在她躍起的同時,周娥一腳把她踹進車裡,幾乎同時,刺耳的刀劍撞擊聲在李苒面前響起。
李苒心裡一片酸澀蒼涼。
李苒琢磨着概率問題,提着顆心看着桃濃。
李苒再拍出一個大錢,毫不猶豫的點向一隻碗,兩隻手一起掀開,又錯了。
桃濃一個箭步,擠在李苒之前,伸頭進去,立刻一聲哀嚎,“你這手也太快了,哪能直接扔,你得先求大錢保佑,看看,輸了吧,不求大錢保佑怎麼能行?唉,可惜了。”
李苒摸了摸沉甸甸的荷包,躍躍欲試。
行了,不用看了,桃濃贏了。
仙橋那頭,看見那五座大殿沒有,夠味兒的關撲,都在那裡頭。
胖老頭收了那一枚銅錢,伸手向前,飛快的移着兩隻碗,片刻,示意李苒可以猜了。
李苒呃了一聲,怪不得她上次來,一個人都沒看到,當時她還奇怪來着,景色這麼好的地方,怎麼沒人來踏青賞春呢?
他們對她,象對貨物一樣,李苒頭朝下趴在馬背上,劇烈的顛簸中,沒多大會兒,肚子裡就開始翻江倒海。
“這給的什麼錢?”李苒提着裙子,緊走幾步,跟上桃濃問道。
“老規矩,渾純。”看攤子的中年人恭敬謙和。
李苒忙點頭,這是桃濃特意交待的,說是關撲要用,她當然帶了。
桃濃拍出五兩一隻小銀錁子,“幕前還是純?”
頭一份攤子極小,半人高的小臺子,一塊白布,前面扣着兩隻白瓷碗,後面排着兩排銅錢。
桃濃笑個不停,“你看我幹什麼?我不是好好兒的在這兒呢。皇上英明着呢,賞了我這麼大一大盤子金錁子,我足足閒了半年,那半年揮金如土,真是快活。”
那一聲慘叫,應該是車伕,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周娥,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哈哈哈哈!”
“可不敢瞎說。”胖老頭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我這運道!”李苒一聲懊惱,“再試兩回,照……”後面的話,李苒咽回去了,照概率來說,二擇一的事,三回裡面,她至少能猜中一回。
“上次來?你什麼時候來過?這金明池一年就開一個月十天,你來過了?你不是去年秋天才進的京城?”桃濃驚訝而好奇。
李苒和周娥兩隻脖子伸得老長,一左一右,一個從桃濃身邊,一個從桃濃肩頭,探頭去看。
走過十幾二十個關撲攤子,一直轉到大殿朝北那一邊,桃濃才停下腳步,兩隻手搓了搓,“我來開個張!”
周娥和桃濃齊齊衝她翻了個白眼。
李苒忙轉頭看向桃濃。
李苒見桃濃衝她一邊笑一邊點頭,摸出一個大錢,“先試一下。”
李苒仰頭看着眼前的大門樓,門樓鮮亮輝煌,粉白的圍牆從門樓兩邊往東西延伸。
“不是侯爺。”周娥看了眼李苒。
李苒喝了不少酒,斜靠在車廂門口,眯眼看着不遠處燈火點點的金明池,和遠處一團明亮的京城。
攤主笑眯眯的收起了那根金頁子卷。
三人從東逛到西,李苒撲什麼都輸,荷包裡十來根金頁子卷輸了個精光,桃濃卻是財星高照,贏多輸少,足足贏了二百來兩銀子,換成銀票子塞進荷包,哈哈笑着,走一步拍一下荷包。
“霍帥知道你現在在京城?”李苒猶豫了片刻,不放心的問了句。
“她在興榮關上唱戰城南,聲透天地,聽說霍帥當時恨得要將她碎屍萬段。”周娥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桃濃。
李苒胃裡的東西吐淨,頭髮浸在她那些嘔吐中,慢慢調整着呼吸,已經跑了很久了,馬蹄聲開始拖沓起來。
李苒順着桃濃的介紹,看的眼花繚亂。
“快點!”桃濃一邊摸出一把大錢遞給守在門口的老廂兵,一邊招呼仰頭四看的李苒。
桃濃噗一聲笑起來,“那你這個上回來,沒花這五個大錢是小事,能進來,那纔是天大的面子,你這是託了周將軍的福……咦,不對,你可不用託周將軍的福,長安侯李侯爺領着京畿防衛,你要來這兒逛逛,說來也就來了。”
馬車走的不快,一點點越過金明池,進入金明池和新鄭門之間的黑暗之中。
周娥揹着手就是看看,一把不撲。
馬揚起前蹄,驟然而停,在李苒被掀下馬之前,她被人提起拋出,再被人接住,還是趴在馬背上,好象有三四匹馬,大約又要跑到馬力疲竭了。
周娥酒喝的不多,一條腿曲起,舒服的坐在車前,斷斷續續的哼着支不知道什麼調。
“姑娘說的那是把戲,咱這是關撲,不興那樣。姑娘挑好一隻,兩隻一把掀開就是了。”胖老頭笑呵呵道。
這個攤子甚至比李苒猜碗的那個還要簡單,攤子中間放着只小口寬底甕,旁邊排着三個大錢。
“先來幾把小的,我從來沒玩過關撲,練練手。”李苒看向西邊。
她被甩起來,甩到……應該是馬,是馬背上,背朝下,好疼,她被翻了個個兒,現在她面朝下趴在馬背上,好受多了。
好在,剛纔那一扔,把她吐出來的那些東西,扔的到處都是,不在集中在她頭上,這讓她好受多了。
李苒努力保持着清醒,聽着、感受着身邊的動靜。
周圍路過的幾個閒人,也停下,伸頭看向瓷甕。
“姑娘是擔心我呢。”桃濃輕推了下週娥,示意李苒上橋。
這樣的日子,要是能有個一年兩年,她這一生的愉快,也就足夠了。
“她要看金明池,我就帶她從北面侍衛處進來看了看。”周娥揹着手,淡定答道。
李苒急忙跟上。
“這是看手速的吧,我說有,他立刻就能移走。”李苒從兩隻碗看向守着攤子的胖老頭。
“走!”桃濃卻擡腳衝向東邊。
照桃濃的打算,她要租條最豪華的花船,再叫上幾個歌舞伎,撐到金明池中間賞景吃飯。
“正月裡來的……”李苒話沒說完,看向周娥。
桃濃只撲金銀,其餘一概不理會。
姑娘看那座橋,那叫仙橋,仙人走的橋,中間那一拱,就叫駱駝虹,有一年,剛下過雨,一道彩虹籠在駱駝虹上面,真跟天上的仙界一般。
馬跑的很快,馬蹄聲急促非常卻節奏分明,不只一匹馬,很多馬,好象分開了,又分開了……
李苒還沒看清楚,就被桃濃的縱聲大笑,嚇的往後趔趄了一步。
李苒看着女孩子,五味俱全,卻又理不清什麼感受。
“怎麼猜?”
來,我給姑娘說道說道。
“你帶銅錢碎銀子了吧?”桃濃先問李苒。
現在有普通話,從前,叫官話。
“這怎麼可能!肯定是他移走了。”李苒瞪着那兩隻碗,這不科學啊!
“那咱們進去。”桃濃愉快的一個旋身。
桃濃摸起那三個大錢,合在掌心,抵着下巴,正垂着眼虔誠的祈禱。
“什麼意思?”李苒看向周娥問道。
我大中華從南到北,方言萬千,那當官的,跟皇上,上司,同僚,不可能各說各家方言,趕上個溫州的,可比外國話難懂多了。
所以,很早很早以前,就是有官話的,這個官話,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內,就是以河南話爲基準。
大河南,在過去的幾千裡,可都是大中華的中心地帶,最發達區域。
這河南官話,可一點兒也不土,不但不土,還極其時尚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