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養心殿,格外靜謐。
禕徵獨自負手而立,悠悠而道:“三哥,朕有一事相求,思慮再三還是覺得你是最佳人選。”
“臣自當從命,皇上但說無妨。”禕衡淡定地說道。
“朕要離宮去百越親自找尚仙回來,離宮之後的所有政務需要請三哥代爲主持,另外母后那裡也要拜託三哥去安撫,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朕會速去速回的。”禕徵直奔主題地說道。
“皇上到底還是忘不了她,自從上次聽了您的簫聲後,臣就明白了一切,皇上對尚仙已經用情至深,只是她是否也會欣然接受皇上呢,您這麼做是不是太過於冒險了,她真的值得皇上棄江山社稷於不顧嗎?皇上,請三思啊。”禕衡勸道。
“當然值得,朕非去不可,若不是她離宮,朕也不知道她對我有那麼重要,只有去了朕才能死而無憾,否則就只能鬱鬱而終,這一步朕是走定了,絕不後悔也決不後退。現在只看三哥能否成全,肯不肯幫我了?”禕徵眼神堅定地看着禕衡道。
“臣明白了,茲事體大,請您允許臣考慮幾日再答覆皇上。”禕衡慎重地說道。
“朕沒多少時間了,希望三哥能當機立斷,這也是朕頭一次有求於你,但願三哥不會叫朕失望。”禕徵懇切地說道。
“臣,定當盡力而爲。皇上打算什麼時候動身?”禕衡半推半就地勉強答應了。
“三日後出發,一切都拜託三哥了。三哥只要告知母后朕的意思,朝廷上的事,母后會出面力挺和周全的,朕與三哥乃是君子之約,便不立字據了,朕信得過三哥。最後就是母后那頭,還得麻煩三哥盡力勸服。”禕徵仔細吩咐道。
“臣遵旨,這就回去準備一二,三日後必然助皇上順利離宮。”禕衡頂着頭皮道。
“多謝三哥成全。”禕徵謝道。
待禕衡一走出養心殿,司曼柔方纔從屏風後面現身,對着禕徵道:“皇上,我們是否是三日後啓程?”
“不,朕和你今晚就漏夜出走,你這就去打點好行裝。三哥個性過於軟弱,又優柔寡斷,朕恐遲則生變,只能誆他說三日後罷了,以便在衆人毫無防備之下順利離開,免得他萬一搖擺不定、心腸一軟就去告訴母后,豈不是功虧一簣了。”禕徵深思熟慮地說道。
“臣妾明白了,皇上英明,臣妾這就去打點一切。”司曼柔從後殿退了出去。
禕徵則反覆思量之後,決定還是留書一封給了太后,除了表達自己的不孝之外,請他輔佐禕衡主持朝政,另外就是將初爲託付了太后照顧,最後還提及瞭解除了夕妍的禁足。寫畢,禕徵將信封好,放在了桌案的正中央顯眼處,並用漢白玉鎮紙壓了上去。
司曼柔回宮,特意囑託好綠蕪與奶孃照顧好初爲,又抱着他好一會兒,才鬆手獨自進了房間,整理起行裝來。她只是簡單揀了幾件輕巧的首飾及部分細軟,另外找來一些尋常的衣物,並將鳳印放入其中統統打包在一起,便收拾好了。直到子夜時分,天空一片漆黑,她才悄悄趕到角門邊與禕徵會面。未免暴露身份,禕徵着了內衣並隨身只帶了玉璽,焦急地等待着司曼柔的到來。
“皇上,這更深露重的,您怎麼只穿單衣,要是得了風寒可怎麼好?”司曼柔輕聲說道。
“朕沒事,我們走吧。”禕徵冷得打起了寒戰。
“皇上請稍等片刻,臣妾爲您更衣,所幸裕錦宮裡收着好些過去替涵遠做的衣服,臣妾都一一帶上了,您趕緊換上吧。”司曼柔說罷替禕徵穿起了衣服。
“也好,還是皇后想得周全。”禕徵感動道。
“皇上,我們要怎麼出宮呢?如果走正門,侍衛一定會認出我們的?”司曼柔不禁揪起心來。
“朕此次是秘密出宮,不想驚動任何人,朕記得這個角門這裡,有個狗洞,小時候朕在這裡玩過捉迷藏,我們可以從這裡鑽出去,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宮,只不過要委屈皇后了。”禕徵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皇上貴爲天子,坐擁天下,都可做到能屈能伸,何況臣妾呢?”司曼柔體諒地說道。
禕徵扒開草垛,終於發現了隱匿其中的小洞,對着司曼柔伸手道,“到朕身邊來,曼柔你先出去,在外面等着朕。”
曼柔順從地爬出了洞口,禕徵緊隨其後,也爬出了牆外。兩人就這麼無驚無險地出了皇宮。
“皇上,我們已經出宮了,百越路途遙遠,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歇腳,明天一早臣妾去集市上買採買乾糧和馬匹。”司曼柔建議道。
“明天朕陪你一起去,這一路肯定會很辛苦,我們只有相互扶持、彼此依賴了,你不用特別照顧朕,爲了掩護身份,我們就扮作一對普通夫妻,以相公娘子相稱,別再稱呼皇上皇后了,以免在稱呼上就露了馬腳。”禕徵認真地分析着未來的情況。
“臣妾,不,曼柔知道了。”司曼柔倒在了禕徵溫暖的胸懷裡,她一點也不覺得苦,相反覺得很幸福,終於有一次,她能感覺到和禕徵的心貼得如此接近,終於有一次,她可以一個霸佔着禕徵了,日夜相對、風雨兼程,即使她是爲了陪他去追尋另一個女人。
奧雲達來回宮的那天晚上,卓力格可汗照例設了筵席,遲遲未露面的凝芙和司涵遠也一一落座了,尚仙則安排坐在奧雲達來的身邊,與凝芙剛剛遙遙相對。
“今日是爲了慶賀達來恢復健康,同時也爲了答謝尚仙大夫,而特別設立的宴會,在座各位都是自家人,大家隨意享用,不必拘禮,我在這裡先敬大家一杯。”卓力格率先說完了開場白,試圖帶動席上大家的情緒。
衆人聞得此言,紛紛起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不知尚仙愛吃什麼,我們只好隨意做了一些,有什麼不適口的,可以隨時告訴我,我讓廚房再去做。”巴雅爾客套地招呼着。
尚仙還沒來得及開口,凝芙先接口道:“是的,尚仙,你不必客氣,多吃點,這回二哥的病可是多虧了你呢,我也敬你一杯。”
尚仙起身,喝了一小口酒,對着凝芙微笑示意後,方坐了下來。與凝芙目光對觸的那一瞬間,尚仙感到一絲奇怪,由始至終凝芙都蒙着面紗,平添了幾分神秘之感,有一瞬尚仙還以爲是自己身在夢境,一切都是幻象罷了。她享受着這種感覺,便獨自一人自斟自飲起來,藉着微醺的感覺,釋放心中的不快。邊上的達來,見她喝多了,奪過了她桌上的酒壺,又舀了一碗熱湯端到了她的面前,“尚仙,你喝太多了傷胃,快喝口熱湯,吃點東西吧。”這一幕也剛好映入了巴雅爾的眼簾,心裡頓時燃起了一絲擔憂。
席上,衆人各行其是,斯欽都日獨自喝着悶酒,卓力格面露不悅,巴雅爾擔心着達來與尚仙,司涵遠與凝芙正襟危坐地吃着飯,一場家宴頓時變得安靜異常,死氣沉沉,瀰漫着尷尬與詭異的氣氛。
“大王子醉了,來人送他回房去,大家也都各自散了吧。”卓力格也不想繼續待下去浪費時間,直接下令退席了。
達來扶着微醺的尚仙回房了,凝芙滿懷心事地目送他們離開,自己則久久不願離席。
“凝芙,我們也回房吧。”司涵遠輕聲勸道。
凝芙搖了搖頭,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司涵遠:“我一個人想出去透透氣,你不用跟着我了。”
司涵遠心下也五味雜陳,知道拗不過凝芙,只好隨她獨自離開了。
達來送尚仙回房後,交到了圖婭細心照顧,並吩咐她出去熬解酒茶,自己則在牀邊坐了好一會兒後,看到尚仙已經沉沉睡去,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凝芙想也沒想,徑直就奔去了尚仙的房間,她輕叩了幾下門,無人應答,便自己將門輕推開了。
尚仙正酣然入夢,凝芙想說的話也一下子嚥了回去,她只好靜靜地坐在她身邊,凝視着睡夢中的尚仙,心裡翻滾了連綿不絕的歉疚和恐懼,不知不覺陷入了沉思。
“水,水。”尚仙忽然輕喚起來,還伴隨着幾聲咳嗽。
凝芙從桌上倒了一杯水,扶起了尚仙,喂她喝了起來,喝了水的尚仙恢復了意識,“公主,您怎麼來了?”
凝芙放回了杯子,淡淡道:“我想來找你說說話,就想當日我們在心亦齋的時候一樣,不巧你倒睡着了。”
尚仙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我本不勝酒力,今日貪杯誤事,公主有什麼話儘管說就是了。”
凝芙揭下了自己的面紗,這一幕將尚仙驚着了,凝芙原本光潔無比的左臉上赫然刻着一道深深的褐色口子,足有小指一般長短,看樣子已是舊傷。
“公主,您的臉?”尚仙吃驚地問道。
“嚇到你了嗎?我自己倒是已經習慣了,這是爲了救涵遠留下的傷,所以你明白了吧,他也是因爲這樣才和我在一起的。”凝芙復又戴上了面紗道。
“可是,您臉上的傷只是皮外小傷,按理說不應該會那麼久也不好,如果治療得當的話,應該是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的呀,再說傷口的色澤也沒有中毒的跡象啊。”尚仙不解地說道。
“在你看來,它是一道傷口,在我看來,它是一根紅線,牢牢地拴住了我和涵遠,每當他看到我的臉,就會想起當日的情景,時時刻刻提醒着他,我爲他所做的一切。”凝芙自豪道。
“公主,您是故意要留下疤痕的?可是您這麼做,不覺得對自己太殘酷了嗎,容顏對一個女子何其重要,何況您又生得那麼天姿國色,您不後悔嗎?”尚仙得知了真相後,更是不能理解凝芙的想法了。
“你不是我,你不會懂,世上沒有任何人會比我更愛涵遠,爲了他我可以犧牲一切,女爲悅己者容,他就是我唯一的悅己者,只要他不介意,我有什麼好介意,容貌算什麼,我連生命都可以不管不顧才贏得了我的愛情。如今你知道真相了,知道涵遠不是薄情寡義的人了,是不是覺得錯怪他了,你還會不會動搖?”凝芙一氣呵成地說道。
“公主,您的犧牲太大了,我自問做不到你的程度,也許我是錯怪了您的額駙,但是如今已都無關緊要了,因爲我至多隻能成爲他的過去,您纔是他的現在和未來。請相信,我是由衷地祝福你們的,我和他再無瓜葛了,希望您不會再因爲我的關係而受到任何困擾,你們經歷了那麼風風雨雨,他一定會一直盡職盡責地全心全意愛你一生一世的。當然,我想有一天我也會找到屬於我自己的幸福的。”尚仙發自肺腑地感嘆道。
“你難道不怪我嗎?畢竟是我把他騙到百越來的?你真的可以就這麼放下他了嗎?”凝芙對於尚仙的釋然有些不可思議。
“真的,請您相信我,相信那個曾經和您同牀共枕、情同姐妹的尚仙吧,最後,如果您願意的話,我想我可以恢復您的美貌如昔,讓那個最美最自信的凝芙公主回來,以後也不需要藉助任何事物來提醒額駙對你的愛了,因爲他本來就一直深深地愛着你,那樣你們之間就再無隔膜和愧疚,終於可以坦誠相待地相愛了。”尚仙真摯地說道。
“恩,謝謝你,尚仙。”凝芙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激動地擁抱着尚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