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戶人家,都是拖家帶口的,蘇暖煙去送錢時,男人們都在碼頭上,家裡只有婦人在,房子低矮光也照不進去,加上臨近碼頭,潮溼的很。
看到阿榮和蘇暖煙,這些樸實的婦人臉上掛着感激的笑容,用粗糙的手顫抖着接過錢,連聲說着感謝。
蘇暖煙沒有多停留,一會送完就出來了,那種昏暗,那些發黴的被褥異味,都讓她頭暈。她強壓住心裡涌起的酸澀,打發走了阿榮,就坐上車回了蘇家。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她才落下了淚,不是什麼悲天憫人,只是覺得心裡苦的發澀。自己的父親,也是如此過來的吧,而上一世自己的無知,將父親辛苦打拼的天下送給了別人。
那麼一羣人,爲蘇家工作,要是自己真的沒有本事,那麼那些人面臨的又會如何呢。這一刻,她忽然發現了自己的重要性,原來除了男女情愛,她的肩膀上還承擔着這麼多人,和上一世圍着一個人轉的生活不同,這一世,她要讓選擇蘇家的人不再後悔。
第二天,蘇暖煙很意外的收到了來自趙督軍夫人的請帖,三日後趙家舉行舞會,給留學歸國的督軍家的三少爺和大小姐辦的晚宴。
趙洪濤,原來你是這個時間回來的啊?拿到帖子打開的那一時間,蘇暖煙腦海中隱約浮現那個深深刻印在心裡惱恨不已的名字,可是忽然發現,那個人的長相竟然已經模糊不清了。
不重要,原來真的會漸漸忘記。
趙洪濤去國外只待了兩年,匆忙結束了學業就回了國,應該是他姨娘給他發了電報,說了趙家最近的形式,蘇暖煙暗想他這是迫不及待了吧?趙家幾個兒子年紀相差並不大,所以這種兄弟之間的競爭就顯得很激烈。
“是趙家,”扈青菱伸過脖子看了眼,馬上就驚喜的出聲,眼睛裡平淡的神采亮了起來。
她這種變化,就連坐在一邊正穿針引線的奶媽都擡頭看了眼,扈青菱平日裡對自己感興趣的事情都是愛答不理的,對家裡的傭人也是沒有好臉色。
蘇暖煙輕輕的點了下頭,“恩!”
“那你要去嗎?”扈青菱無視大家詫異的目光。
蘇暖煙面無表情的說了句,“有時間就去,沒時間就不去了!”深刻的意思就是心情好了就去,心情不好了就不去。這一世她對趙洪濤沒有任何想法,沒有自己的垂青,他要獲得趙督軍的認可,可是要花很長一段時間的吧。
扈青菱還想說什麼,蘇暖煙已經拿着請帖上樓了,她撇撇嘴,有什麼了不起的,一會找自己父親去。
不知道扈青菱怎麼和扈七說的,第二天早上上課的完,扈七就和蘇暖煙提了這件事。
蘇暖煙有心告訴扈七那些事,後來又想沒影的事,自己要是說了沒憑沒據的,不好。反正趙洪海是有妻室的,等扈青菱去了舞會上知道後,也許就會死心了,看來這一趟趙家是走定了,便答應了扈七,到時帶着扈青菱一起去。
上一世趙家也送來了請帖,只不過被奶媽攔了下來,說自己年紀小,不適合去交際,就沒有去。後來還是甄可心帶着自己認識了趙洪濤,想來,那一世,所有的一切都是都是那兩個人算計好的,而自己卻像個傻子一樣,陷了進去。
還不知道別人怎麼看輕自己呢,這一世,她明明白白的,就看着那些居心叵測的人搭臺唱戲吧。
蘇家在租界這邊,而趙家卻在城中心的政治區內,原就是古式園林翻新,前院是歐氏風格,富麗堂皇,而後院又是古風建築,雍容華貴。
蘇暖煙帶着扈青菱到時,裡面已經來了不少人,音樂聲,低語聲,再加上大廳那盞琉璃燈暈染下的燈光籠罩,一種唯美的感覺飄逸開來,來人都不由的感嘆這趙督軍看來還是挺享受生活的,不像個只會帶兵打仗的莽夫那麼簡單。
當傭人通報說蘇家大小姐到時,馬上就有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帶着一個年輕婦人迎了上來。
蘇暖煙認得,這是趙督軍的正房太太,而另一位,就是這位正房太太的遠房親戚,現在是趙洪海的妻子。
趙夫人一身紫色富貴牡丹旗袍,頭髮挽成髻,上面插着五光十色的首飾,臉上掛着得體的笑容。而跟在她身後的兒媳婦卻是很低調的樣子,月白色的束腰旗袍,頭上只有兩隻玉釵,再無其它首飾,頭總是微垂着。
“這就是蘇老闆養在深閨裡的寶貝閨女吧,真是一個標誌的人兒啊,怪不得蘇老闆將女兒藏得嚴嚴實實呢!”打趣的聲音響起,趙夫人親切的抓着蘇暖煙的手,拉着朝裡面走去。
蘇暖煙假裝羞澀的低了下頭,紅着臉,沒有說話。
趙夫人臉上的笑容更多了,帶着蘇暖煙穿過人羣,去了裡面的花廳,“舞會還沒有開始,我們現在這裡坐會。來我給你介紹下,這是我家大兒媳,金秀!”趙夫人帶着蘇暖煙坐到了椅子上,拉了站在自己身後的大兒媳一把。
“蘇大小姐好!”細聲細語的問候聲,那人擡頭看了蘇暖煙一眼,又低下了頭。
蘇暖煙一點都不意外,語帶憐惜的說了句,“趙大奶奶好!”
趙夫人陪着蘇暖煙說了幾句,傭人又來說有貴客到了,她就去迎了,留着趙大奶奶陪着蘇暖煙。
蘇暖煙看着膽怯不安的金秀,心裡一疼。
上一世她嫁到趙家後,才慢慢知道金秀很小的時候就來投靠趙夫人,原本就是個尷尬的存在。趙夫人只有一子一女,兒子就是趙洪海,女兒叫趙明珠,就是現在的趙家大小姐。
趙洪海出了事,好人家的女孩又不能娶,小戶人家的趙夫人又看不上,後來和趙督軍一商量,就將金秀嫁給了趙洪海,金秀自小從趙家長大,算是趙家的自己人,趙洪海這病也就不用擔心傳出去了。
金秀嫁給趙洪海,不知情的人覺得是高攀了,更有人誇讚趙夫人是個疼惜孤女的,算是爲趙家又博了一個好名聲。
可是內裡呢,趙洪海剛結婚那段時間死命的折騰金秀,後來他有生意要做去了外面,有一天趙督軍喝多了便□□了自己的兒媳婦。金秀自殺沒有死掉,被救了回來,而趙夫人不知道怎麼想的,竟然將錯就錯,在她的可以安排下,趙督軍又對金秀實施了多次□□,直到兩個月後,金秀被診斷出懷了孩子。
被公公□□的日子結束了,開始了鬱郁養胎的日子。一心指望着趙洪海回來給自己做主,金秀覺得即使趙洪海生氣得把自己沉塘她也願意,可是趙洪海回來看到挺着肚子的媳婦,就像沒事人一樣,對他父母依然恭敬,只是對金秀熟視無睹,冷漠的就像看不到這個人。
孩子生下來後,金秀也心死了,兒子養在婆婆面前,自己就像是婆婆身邊的丫鬟,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扈青菱面色有些着急,自從來了趙家,她一直想見的趙大公子沒有見到,而趙夫人只是拉着蘇暖煙說話,根本連自己問都沒問,她心裡很不舒服。
她不知道的是趙夫人能走到今天,本事能是一般人可比的。蘇家可是重點關注的對象,蘇暖煙接了這麼一對父女進了蘇家,潮州城裡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一個修鞋匠的女兒,寄住在別人家裡,沒有任何價值,趙夫人怎麼會去注意呢。
“這位是蘇小姐的朋友嗎?”金秀問扈青菱,是因爲她跟在蘇暖煙身邊,可是自己婆婆沒有問,想來也是不是什麼重要的人,便從心裡生出了一些惜惜相依的感覺。
蘇暖煙答道:“是的,青菱,這位是趙大奶奶,就是上次我們在百貨公司見過的那位趙大爺的妻子!”她覺得自己先將事情講出來,讓扈青菱心裡有個底,舍了對趙洪海的那些心思。
果然,蘇暖煙這話一落,扈青菱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要伸出去,又覺得不妥,剛好這會金秀正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一直低垂的頭擡起來,顯得一雙眼睛水漉漉的,很是楚楚可憐。
扈青菱躲開了金秀的視線,心裡一陣難受,那人竟然有了妻室了,而且他的妻子還長得這般好看,雖然比起蘇暖煙來,金秀的相貌比不得,可是比起自己來,卻是高了好幾個臺階。是的,這會扈青菱很糾結,一邊是趙洪海對自己脈脈含情的眼神,一邊是金秀姣好的容顏。
“青菱小姐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好像臉色不好的樣子!”金秀擔心的問了句。
不過在看到扈青菱通身的打扮後,金秀又有些心裡不舒服。今天扈青菱穿着最新式的洋裙,大波浪捲髮披散在了肩上,首飾都是蘇暖煙按照衣裙配上去的,華貴而不失大氣。這樣看來,不管這青菱小姐身份如何,至少日子過得算是不錯的了,不像自己,在趙家連月錢都是婆婆拿在手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婆婆打理的,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不能隨意的喜怒哀樂,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同情別人呢。
“沒事,我沒事,不用你管!”扈青菱突然口氣不好的開口。
場面一下子有些尷尬,幸虧這時有傭人來請說是外面的晚宴要開始了,金秀才壓下心頭的不舒服,笑臉對着蘇暖煙,請她去前面。
大廳的舞臺上,趙洪濤和趙明珠陪在趙督軍,趙夫人身邊,燈光打在上面,流光溢彩。
趙督軍致了詞,不過就是兒子女兒留學歸國了,給他們趙家爭光了,他很高興之類的,完了音樂響起,舞會開始。
蘇暖煙覺得自己視線有些模糊,趙洪濤是這樣子的嗎?原來趙洪濤不過如此,情人眼裡出西施,不愛了,淡漠了,不在意了,這個人也不過如此平凡。
“蘇大小姐,不知道在下有沒有榮幸請你跳第一隻舞?”等她回過神來時,趙洪濤已經從臺上直直的走到了自己面前來,紳士的伸出一隻手,做邀請狀。
蘇暖煙收回有些飄散的神色,平穩的回答道:“不好意思,我不會跳舞!”然後就假裝羞澀的低下頭,她很清楚,其實自己今天一身短襖長裙的打扮,並不適合跳舞,而且趙洪濤自負甚高,在國外學了多少東西不知道,可是卻偏喜好西洋女子般的做派,像自己這樣裝束古舊,又唯唯諾諾的舊式做派,他心裡很不喜歡。
趙洪濤眼裡閃過一絲不耐煩,要不是姨娘再三叮囑自己第一隻舞一定要請蘇家大小姐跳,他纔不會這麼丟人的過來呢,看看這滿場的佳麗,個個打扮的像彩蝶般,偏偏這蘇家大小姐就像是個會移動的老古董般,無趣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