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發現

我們走出飯店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落日的餘輝照在他臉上, 有一種不真切的美感,這種美感引着現時與過去重疊。仍是這樣一張臉,仍是笑起來嘴角會劃出好看的弧線, 但在光影交錯中, 身上的氣質已然蛻變。雖然他在我面前還是會一如既往地耍嘴皮子, 笑得肆無忌憚, 但言談舉止已不似從前那樣隨意, 有了一種沉穩的氣息。那種沉穩並不是表面做出來的姿態,而是一種能讓人心生安全感的力量。

“我送你回去。”他偏過頭看我一眼,朝停車場走去。

我跟在他後面走了一段路才緩過神來, “等等……我自己回去好了。”

他回頭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我尷尬一陣,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 明明就想好要自己一個人回去的, 居然就順着他的話跟過來了。

“我爸讓你和我保持距離, 你也不用現在就跟我劃清界線吧?”他看上去有些生氣。

“不是……我是想一個人走走,不想坐車。”

“那好, 我跟你一起走,正好我也不想開車。”

“那你的車子怎麼辦?”

“車子又不是人,等一等難道還會不開心麼?”

真是……

我故意忽略掉他這句話,“那就走吧。”

天色隨着我們的腳步越變越暗,空氣中的浮躁因子也漸漸在黑暗中安定下來。

說起來, 這還是我回來後第一次正正經經地走在這座城市的街道上。不爲了趕路, 不爲了買東西, 只爲了欣賞沿途的風景。

“哎?怎麼走到這裡了?”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餐廳招牌, 心裡感嘆這城市真是小, 一轉身就看見熟悉的地方。這是我們第一次遇見的地方,離我的腳跟十米之遠處, 曾經有個人在那裡醉醺醺地奪走了我的初吻。

“正好我肚子餓了,我請你進去吃一頓吧!”我仰起臉對他笑。

他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說:“還是去別家吧,這裡的菜我吃膩了。”

有問題……

“別呀,我還特懷念這裡的菜呢。你就遷就我一次吧!”我說完就朝裡面走。

餐廳的佈置一如從前,右手邊的古銅色階梯依然是最顯眼的標誌,上面綻開着美豔妖嬈的金色蓮花。

等等!怎麼會是蓮花?現在是春天,照店長的話說不是應該畫上像白玉蘭那樣在春季開放的花麼?

我隨口叫了個服務員詢問。

“我們的梯子上一直畫的都是蓮花啊。按小姐您這麼說,每個季節都要畫不一樣的花,也太麻煩了,況且用來畫這朵花的油漆是很難去掉的,費時費力。”

“可是……我上來這裡,你們店長是這樣跟我說的,而且畫在上面的也確實是朵白玉蘭。”

“是嗎……”眼前戴眼睛的斯文男生撓撓頭,一臉疑惑,“會不會是您記錯地方了?”

我堅定地搖搖頭,雖然我是路盲,還不至於把餐廳也認錯吧。

“那我也不清楚了,我也是去年纔來這裡工作的。”他也搖搖頭,突然又作恍然醒悟狀,“我想起來了!我記得我們的領班跟我們聊天時提到過,有一次有位先生拜託我們店長把梯子上畫的花換掉,好像還交代店長講一些話,說是爲了求婚。聽說他出了很多錢才讓我們店長答應的,找了人來把原來的畫去掉畫成別的,事後再畫回來。”

我回過頭去看不遠處站着的謹,他看我一眼,把目光刻意地投向別處。

“這位先生,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很無聊?”我陰笑着問他。

他連着眨了兩下眼,“你想吃什麼,我請你。”

“你求婚就求婚,幹嗎要讓店長跟我講那些聽上去很有道理的話?”

“這裡的油淋鱸魚不錯……”

“我發現你做事情很喜歡作鋪墊哎,這算是優點麼,啊?”

“蒜泥白肉也很好吃……”

“那些話是你教給店長的吧?你從哪個網站上抄來的啊?給個網址,我好去學習學習。讓我想想,他當時跟我說了什麼來着……好像是說什麼讓我多給自己一個欣賞白玉蘭的機會,對吧?你那個時候是不是以爲我跟李若缺有什麼,所以才設這麼個局?”

“那你跟他到底有沒有什麼?”

“咦——你怎麼不答非所問了?”

“沒錯,那個時候你對李若缺的態度讓我懷疑你們之前就認識而且你隱瞞了我一些事,但是我不想自己把這些猜測說出來,因爲我怕你會覺得我不信任你,所以我就在求婚前安排了店長說那些話。其實……就算你們之間真的有什麼過往隱瞞着我也沒關係,我只是怕你因此忽略我……”

他凝視着我說出這番話,表情認真中帶些陰鬱。

“……我們還是吃宮爆雞丁好了。”我真想一磚拍死自己。

“你好像很喜歡逃避我的話,好像我說出這些話是不費任何力氣的。”

我的臉火辣火辣的,好像自己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什麼叫做引火上身,我算是知道了。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好巧啊,居然在這裡碰到你了!”

我偏過頭看說話的女孩子,一時想不起她是誰。

“你不會不記得我了吧?”

……你要我承認這個事實麼?

“我們在林丹青的記者會上見過,我坐你旁邊的,記得嗎?”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個女記者,難怪那雙單鳳眼看着似曾相識呢。

“我想起來了,真的好巧啊,你來這裡工作嗎?”

“是啊,我來做採訪的,你呢?”

“我是本地人,就算是回家了吧。”

“這樣啊……”她微笑着,看向我身邊的人,“哎!你不是夏臣謹嗎?!”

“你認識我?”從我們說話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謹問道。

“是啊,我採訪過你,你不記得了嗎?不過不記得也很正常,都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了。”那個女記者看看他又看看我,突然輕呼一聲,“我說怎麼第一次見你就覺得眼熟呢!我在夏先生辦公室裡的相架上看到過你的照片。你們倆是一對吧?”

我無言以對,聽了她的話,詫異之外是無法迴避的自責。他把我的照片放在辦公室那樣重要的地方,而我卻在離開時連他的照片都沒帶走一張。

“是啊,我們在一起。”身旁的男人竟代替我回答她,順手摟上我的肩膀。

女記者的笑意更濃,“夏先生不僅是事業有成,連挑女朋友的眼光都很獨到呢!你們真的很般配。”

“謝謝。”他有禮貌地迴應。

“呵呵,那我不打擾你們了,我同事還等着我呢。”

“拜拜。”我和謹異口同聲。

“你們還真有默契,說不是情侶都沒人信。拜拜。”

我有一瞬間的錯愕,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肩膀還被人摟着,竟也沒有反抗。

一次散步竟然讓我發現了兩件不曾瞭解的事,也讓我的心底悄悄冒出溫熱的氣泡……